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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下感动她亲自下厨,后来晏衡也参与进来。如今马奶酒熬好了,满蒙全席上了桌,就连烤全羊都腌个七七。八八。秋收时节最为欢快的晚宴即将开启,她却再也听不到那如这片草原般宽广悠扬的长调。
“巴图,阿爸去见长生天了,他会在天上保佑你。”
巴图梗着脖子:“可那些瓦剌人也信长生天,阿爸在那里只有一个人,他会不会受欺负。”
一家人都极其信奉长生天,听到这连乌兰妈妈的哽咽声都加重了。一时间卫嫤手足无措,抱着衣服她给晏衡使眼色。他所在的西北军也常有将士阵亡,安慰死难者家属,晏衡应该比她更有办法。
晏衡眼睛一直盯着汉子身前,收到阿嫤求救的目光,他心中天平很容易倾斜。握紧拳头,他愧疚道:
“不会有人欺负你阿爸,因为……他是被汉人杀死的。”
汉人……卫嫤瞳孔放大,突然想起方才她靠近时,独眼龙嘴里的官话。方才一阵忙乱,她几乎把这事给忘了。
也对,若是瓦剌人,说起汉语来腔调肯定有些怪。而方才的独眼龙,一口官话甚至比丁有德还要标准。方才那些马贼看似凶狠,实则一靠近她便畏手畏脚,明显是想活捉她。但对上晏衡,他们确是十足狠厉。
想要晏衡命,想活捉她百般欺辱,这行事风格怎么如此熟悉?
巴图擦擦眼泪:“我不信,你不是汉人,为什他们想杀你?”
这点卫嫤秦楚,但她疑惑的是,为何晏衡会知道那些马贼不是瓦剌人?毕竟单从长相上看,他们绝不是汉人。
晏衡走到汉子身前,挥刀砍断他胸前那支箭。擦干净箭头后,他本就沉郁的面色又阴下去几分。
“这些马贼所用弓箭,看起来的确是瓦剌人的样式。但瓦剌人的冶炼术比之大越要高高超,箭头颜色浅且亮。这颜色明显是大越的,至于那些瓦剌人,我想应该是这次西北大捷的战俘。”
行家一出手,连武装到牙齿也能认出来。卫嫤感叹间,旁边的巴图已经变了脸色。拉住乌兰妈妈,他谨慎地与两人隔开一段距离,满眼仇恨。
“是你们害了阿爸。”
“巴图,你……”
卫嫤有些无言以对,说人不是他们害的么?如果不是他们来此借宿,那些俘虏也不会找过来,巴图的阿爸也就不会横死。
心下疲惫而哀伤,看向躺在地上的汉子,卫嫤想起他临死前拜托她的事,灵台恢复一丝清明。
“巴图,你听我说。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执,但你不能凭此就说,汉人中没一个是好人。”
巴图点点头,眼中仇恨散去不少:“你们走吧。”
“安置了你阿爸,我们一起走。”
见巴图不可置信的神色,卫嫤拿出她前世商场谈判的本事,气势全开。虽然脸上有些狼狈人也不够高大魁梧,可她周身散发出的强大气场,还是很容易让人顺着她的思路往下走。
“我知道你想报仇,但报仇首先要找到凶手,杀害你阿爸的凶手也是我们的敌人,跟着我们你更容易找到他。再者,报仇需要实力。你和乌兰妈妈孤儿寡母,能不能继续在这片水草丰美的草原放牧还两说。到时衣食无以为继,连命都保不住,又谈何报仇。你心里面有疙瘩,这我清楚,但将心比心我们心里又何尝没有愧疚。不提我答应过你阿爸,日后会照顾好你和乌兰妈妈。就算我没答应,凭着这份愧疚,我也会一直帮你们。”
巴图年纪小性子有些冲动,但乌兰妈妈却饱经世事。草原人崇拜勇士,即便他们归顺了大越,这种习惯从未变过。她方才见过那位大人身手,一身俊俏功夫,用气刀来甚至比那达慕大会上的金刀勇士还要厉害。跟着他,巴图日后才有未来。她已经没了丈夫,不能再因一时冲动害了儿子。
“巴图,不是他们害了你阿爸,相反方才还是大人救了我们。阿妈相信大人,我们跟他走。”
在乌兰妈妈的怀抱中,小狮子般愤怒的巴图逐渐冷静下来。虽然他眼神中的热情不在,甚至隐隐有些敌视,但这种态度却让卫嫤松一口气。
其实刚才她可以瞒住巴图,那样她与阿衡会被母子俩当成救命恩人。即便日后被拆穿,以晏衡本事也不惧一个牧民。但那样做,她又与吴家人有什么区别?自私自利谁不会,但失去了心中信念,只为享受而活,又跟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
蒙古人的葬礼有天葬和火葬,卫嫤受不了抛尸荒野被鹰隼吃掉,最终说动了乌兰妈妈火葬。
不知为何,在她提出火葬后,乌兰妈妈看向她的神色有些激动,甚至连巴图对她的敌意也都几乎淡到没有。
后来还是晏衡解了她心中疑惑,原来只有蒙古族内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火葬。而且此火葬也不是她理解的扎堆柴火一把火烧掉就行,而是需要请喇嘛来做法事,烧后的骨灰撒向江河山川,或放置于亲人身边永远悼念。
“我……是不是说大话了?这儿哪有喇嘛!”
卫嫤觉得坏事了,她提议火葬,纯粹是因为骨灰携带方便。她本想着带乌兰妈妈与巴图去凉州,安置下来后再则一风水宝地妥善安葬。
晏衡虽惊讶于在京城长大的阿嫤,看惯土葬的阿嫤为何会知道火葬。但似乎从他认识阿嫤后,她身上便有很多秘密。他虽疑惑,但大多还是感动,感动于这么好的阿嫤会选择嫁给她。
如今虽然此地无人懂佛法,也不能火葬,但也不是没办法。
“再赶一天路便进幽州,当地有不少黄庙,可以请当地官员择一可信喇嘛。”
事不宜迟,收拾好汉子尸体,又将毡房卷好放入勒勒车上,跟在他们的车队后面,众人连夜向幽州赶去。有巴图做向导,在东方露出鱼肚白时,远远地幽州城墙出现在众人视线内。
===………
凭着官牒和路引,晏衡与卫嫤被请进了幽州府衙。
幽州刺史袁宽人如其名,又圆又宽。卫嫤甚至都觉得,刺史府里那把用以坚硬著称的黄花梨木打造的椅子,可能随时都承受不住他的重量。
虽然袁宽长得不怎么样,但被他一路引进来,中途与之交谈两句后,她便会不由对此人心生好感。他实在太会做人了,比如现在,袁宽明明在夸她漂亮,眼神却不往她身上乱瞄一眼,而且说出来的话也让人听着顺耳。
这是只老狐狸,卫嫤隐隐觉得,今日之事不会太过顺遂。
“袁大人过誉了。”
卫嫤谦虚一笑,也没有过分谦虚到让人轻视。而后她规矩地坐在晏衡身边,眼观鼻鼻观心。即便心里有想法,她也知道官场上的事,她插手太多,难免会让人觉得晏衡立不起来。
然后她惊喜地发现,面对一直打太极,拒不谈刺史府外跟来的勒勒车的袁刺史,晏衡表现出了远超他年纪的手腕心机。他不仅稳住了谈话,甚至还将主动权一点点往自己这边引。最终歪楼到幽州最为敏感的民。族问题。
对,这就是幽州最大的问题。幽州与凉州同处大越北,与前世她熟悉的那个幽州不同,越太。祖征战之地还要往北,连带着如今的幽州所辖地片还要往北一些。而靠北的这一片,大多数都是归顺大越的蒙古人。
蒙古人与汉人不同,汉人想着如何砍掉树烧掉草原,在上面垦荒种庄稼;蒙古人则正好反过来,他们恨不得幽州那些出不了多点粮食的田地抛荒,长出草来为多喂些牛羊。脑回路不同,导致两族根本无法愉快相处。执政者虽是汉人,但蒙古人武力值过高。朝廷怕压狠了这些外族,到时候他们与西边瓦剌人通气一同反了,所以政令上都是以安抚为主。偏偏前朝幽州南北本是两国,世代拼杀早已结下血海深仇。大家纷纷忘了我曾经杀过你们,只记得我家哪位先祖是你们嫩死的,如今成了邻居后矛盾不断,是以每任地方官都很头疼。
这种大环境下,袁刺史不想接这户牧民的人命官司,也在情理之中,毕竟这种事沾上就是麻烦。
而晏衡只用一句话,便给出了他不得不接的理由。
☆、第37章 贡仁波切
宽阔的幽州府衙内,晏衡不复先前和善,面色陡然阴沉起来,声音中更带着丝劫后余生的惊怒。
“实不相瞒,袁刺史,那些马贼原本的目标是卑职。若非夫人急中生智,擒获贼首,而后趁其大乱分而破之,恐怕不出几日,幽州有小股瓦剌人入侵,刺杀朝廷命官一事,便会出现在皇上御案上。”
刺史袁宽首先看向旁边坐着的卫嫤,这位晏夫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惊艳,而后一路进府衙,谈吐举止间也能看出她端得住,再然后她就低眉敛目坐在晏镇抚身边,全然一副以夫为天的模样。
刚才打太极走神的片刻,他还羡慕过晏大人。他刺史府后院也养着几房小妾,其中有一房算得上娇艳欲滴,但那脾气也同样娇气。如晏夫人这般顶着张娇艳的脸,在外却端方大气让人丝毫不想歪的女人,简直是每个男人梦寐以求的正妻。
然而就是她,擒获了凶悍的马贼首领?
怎么可能!
卫嫤虽眼观鼻鼻观心,但实际耳听四面眼光八方。听晏衡三言两语间把她说成花木兰那样的女壮士,她下意识端茶挡住脸。看着自己袖口露出来的一小截细胳膊,她瞬间自信起来。即使芯子里女壮士,也不妨碍她外表是貌美如花的萌妹子。
于是对上刺史大人狐疑的目光,她灿然一笑,点头直接承认不说,临了还面带担忧地补上一句:“刺史大人可有甚么不对付的人?先前几日山路都风平浪静,到了草原反倒危险起来,着实吓了我一跳。”
你那像是受惊吓的样子?
袁宽撇撇嘴不信,而后本能地顺着他话想下去。他为官向来与人为善,即便偶有贪污,也不会随便加税让幽州老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到底是谁跟他不对付?
稍微一想他脑子里就有了答案,这几年吴家一直在拉拢他。但从一介贫寒学子做到一州刺史,他所依赖的就是皇上信任。幽州地势险要,攻破这扇门,前方就是一马平川直奔京师。若他有什么歪心思失了圣心,不用多久这官也就做到头。曾经穷过,他比出身富贵的那些为官人更知道现在生活的来之不易,所以他很谨慎,只是与吴家虚与委蛇,不会轻易做决定。
他本以为这样就相安无事,没想到那边竟先下手为强。
“为官之人哪会事事顺遂,晏镇抚想必也清楚,想往上爬总会无可避免的得罪人。跟何况晏镇抚年少有为,或许此番飞来横祸,是京中有人针对镇抚。”
果然是老油条!明知有人嫁祸,一看未造成实际损害,就准备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卫嫤并不讨厌这样的圆滑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没道理全世界都要帮她。而且更重要的是,圆滑之人往往处事周全,跟他们打交道,只要注意着不吃亏,一般会很舒服。
晏衡是会吃亏的主?
先前她或许有疑惑,但在他跟袁刺史打太极而丝毫不落下风后,她是一万个放心。放下茶盏,她看向晏衡,隐隐期待他接下来的表现。
晏衡似有所感地扭头,给她一个“阿嫤放心”的眼神后,他扭头直面袁刺史。
“却如刺史大人所说,卑职性子鲁直,有意无意间得罪过不少人,其中有卑职的前上峰,吴功吴万户。这次西北大捷他被升为镇抚,后因贪墨卑职军功获罪而被贬为庶民。这番下来,我二人之间龃龉更深。故而此番卑职受难,即便写折子奏明事实,只怕半路也会被有心之人扣下来。”
说到这他站起来:“卑职惭愧,此事怕还得劳烦刺史大人。”
你那像是惭愧的模样?袁刺史瞬间明白,他为何能得罪那么多人。
说好的为官之人擅长打太极,一个眼神包含千言万语,一切尽在不言中呢?把话说这么直白,连让他装聋作哑推脱一番的余地都没有。
明明前面太极打好好的,大家一团和气,今晚招几个米分。头(余光看到晏夫人那张脸,他瞬间划掉这一项,他惯常叫那些米分。头比起来正室夫人实在拿不出手),大吃一顿压压惊,这事也就过去了。为什么非要把此事闹大,万一有心之人煽动挑的蒙汉不和,那他少不了吃瓜落。
烦!真烦!真的烦!
见袁刺史眉头拧成疙瘩,卫嫤跟着站起来,柔声道:“刺史大人可怕此事传出去影响不好?依我看不如推到瓦剌人头上。只在上奏时言明,瓦剌逃兵是人有意放出。”
袁刺史连连摇头:“空口无凭,不成、不成。”
卫嫤看向晏衡,后者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帕子中正是那截被割下来的箭头。再次说明一番两边迥异的冶铁之术后,袁刺史眼睛亮起来。
其实吴家这番做派他不气么?当然气!只是到了这个年纪,他更明白什么事该咽下去。吴家在京城经营多年,而他一直任地方官,在京城的关系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强龙斗不过地头蛇,更别提吴尚书官职比他大那么多,谁龙谁蛇一目了然。他要是莽撞的上奏折,到了御前指不定被吴尚书一党扭曲成什么样,到最后只能是他监管幽州不利,出了事还推脱责任,那会他只能吃不完兜着走。
但如今有了这证据,一切都会不同。
袁刺史脑子飞速地合计着。首先下克上是官场大忌,这事肯定不能直接冲着吴尚书去;其次到底是幽州哪个属官,放了俘虏出来想弄死吴镇抚再嫁祸于他。
差点被异己排除了的袁刺史,这会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排除异己上。吴尚书那种庞然大物他管不了,也没功夫管,他首要目标是治理好幽州这一亩三分地。
“晏镇抚一路车马劳顿,不如先安顿下来,稍作歇息再行商议。”
袁刺史笑着说道,他这一州属官何其多,即便面上都听他的,也不排除众人暗地里有些小九九。一般的他不会管,但那几个阴奉阳违的出头橼子,是时候该烂没了。
想到能排除异己,他笑容真挚了些,看晏镇抚夫妇也觉得分外顺眼。甚至他都想到,虽然夫人回娘家探亲不在府内,让女儿出来招待一二,也让她跟晏夫人学学。
还没等他提议,对面晏夫人已经开口。
“刺史大人,”卫嫤皱眉,神色间有些为难:“这次我们将那枉死的牧民家眷一道带过来了,幽州城内有座有名的黄庙,不知庙中喇嘛可否为牧民主持火葬。”
主持火葬?
这主意好啊!
袁刺史兴奋地看向晏夫人,这位夫人不仅貌美性子端方,而且还冰雪聪明。他正愁该如何将此事往瓦剌人身上引,她就给他个现成的理由。
瓦剌人刺杀朝廷命官,英勇的蒙古牧民舍命救了朝廷命官。蒙汉一家永远是朋友,瓦剌人就是心肝黑透了的死敌。多好的民族团结,比朝廷下来的那些招安政策管用多了。
丧事不仅得办,而且还得大办!
“贤伉俪来得正巧,本官听说这几日黄庙中的高僧贡仁波切正从藏地归来。贡仁波切不仅佛法高深,且向来慈悲为怀,定会超度义士亡魂。”
见他答应,晏衡借着说道:“卑职听闻火葬最好在亡后一天内开始操办,择日不如撞日,大人看这会启程前去拜访可好?”
这都不休息么?
只言片语中袁刺史也明白,一行人这一天内经历了什么。先是砍杀马贼,而后安抚好牧民,马不停蹄地赶了一夜路。换做是他早就累瘫了,而他们如今明明面带疲色,却依旧坚持给一个小小的牧民办葬礼。
袁刺史有些感动,他虽贫寒出身平日对幽州百姓多加照顾,但那是在不影响他享受的前提下。
“贤伉俪高义。”
晏衡扶住卫嫤作势往外走,听闻刺史所言忙谦虚一二:“一路行来,幽州城外乡村一派丰收景象,百姓安居乐业,可见刺史大人治州有方,实乃幽州之福。”
出府衙一路上两人吹捧一番,各种不要脸的话听得卫嫤都牙酸。站在晏衡身边,她狐疑地看着他侧脸。明明还是那张俊脸,一点都没变胖,怎么脸皮突然厚了那么多。
看来婚后对上她,他还是很收敛的。默默想象着他厚脸皮全开后的表现,卫嫤打个冷颤。
“阿嫤怎么了?”
晏衡关切的目光看来,卫嫤下意识地开口:“只是觉得巴图怪可怜的,而且阿衡与阿昀……”
说到这她顿住了,巴图只是没了阿爸。而阿衡与阿昀呢?没了娘不说,那个爹还不如没有,心下一阵感叹,袖子下她包住晏衡五指。
晏衡五指弯曲,回握住她五指,掌心的温度传到各自手指,温暖而贴心。
===………
听说贡仁波切有很大可能给阿爸主持火葬,巴图陷入了不可置信中。
“阿妈,真的是贡仁波切?那个跟活佛都邀请他钻研佛法的贡仁波切?”
乌兰妈妈也不敢相信:“应该是吧……幽州好像没第二位贡仁波切。”
宽敞的马车内,坐在母子对面的卫嫤笑道:“就是那位贡仁波切。如果不是巴图的阿爸早早看到马贼示警,指不定我们都会被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