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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血色。
二人四周鬼影纵横,数万名阴兵围绕着他们展开一场重复了数百年的战役,在这声势震天的厮杀之中,又夹杂着活人的气息,只要汪直与卫茂的心神稍有松懈,那些隐藏在阴兵之中的白莲教徒就会趁机偷袭。
一开始是卫茂保护汪直,但后来,在发现对方打算生擒自己的意图之后,反倒变成了汪直在保护卫茂。
两人便是凭借着高强的武功与毅力,足足撑了大半个晚上。
然而就算再有能耐,他们毕竟只是凡人,而不是神,在连杀了好几个白莲教徒之后,对方显然也急迫起来,攻势不断加强。
若换了大白天,汪直未必会畏惧,但现在敌暗我明,对方借着对环境的熟悉隐藏起来,趁势而动,防不胜防。
这是一个死局。
如果被对方生擒,用来威胁王越或者给朝廷丢脸,汪直觉得还不如直接战死或自刎算了。
并不是因为他对王越有多么深的情意,又或者抱着什么就义保节的凛然,而是以汪直的骄傲,他受不了那份折辱。
但眼下,他们面临的形势十分恶劣,再这样下去,就算天亮了,沙暴停止,阵法消失,单凭汪直和卫茂两个人,势单力孤,也很难击退对方那么多人。
“汪公,属下只怕撑不住了……等会属下冲上去帮您抵挡一下,您趁乱看能不能杀出阵去……”卫茂在他身后喘着气道。
“说什么屁话!没了你,老子一个人能冲杀出去!别以为你牺牲了自己就能救别人了,把你那条贱命给本公留着!”汪直破口大骂。
卫茂惨淡一笑,灰败的脸色上尽是绝望。
若不是走投无路,谁愿意搭上一条命?
但在也许只能活下一个人的情况下,卫茂不可能选择自己苟活,单说他能被汪直从京城带到这里来,忠心自然是毋庸置疑的,而且最后如果汪直死了,他反而活着,就算能够回去,他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汪公,与其两个人都折在这里,不如属下拼一拼,若是属下有个万一,我的家人,还请汪公照料一二……”
“照料个屁!”汪直打断他,“你的家人你自己照顾去,老子没兴趣管他们!你少废话,我听着烦!你以为你死了,我就能逃出去,别做梦了,现在两个人胜算反倒还大些!你若敢自作主张,回去老子一定把你家给抄了!”
“汪公……”卫茂热泪盈眶,手里紧紧握着刀柄。
“别跟娘儿们似的磨叽,杀!”
沙暴之中,暗无天日,鬼魂的嘶喊声不绝于耳,对人的意志力是一大考验,汪直与卫茂纵然心硬如铁,又不能假装耳朵是聋的,久而久之,难免在出手时受到影响,这就正中了敌人的下怀。
二人配合无间,一攻一守,又杀退了一波袭击,顺便又解决掉敌方一人,但汪直也因此又挂了彩,肩膀上被砍了一刀。
“唐润青那龟孙子平日里不是鬼主意最多吗,现在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见人影,死到哪里去了!”汪公公骂人骂得顺口,从白莲教到唐泛无一幸免,当然,他也知道唐泛他们现在很可能也自顾不暇,不过这并不妨碍他过过嘴瘾。
卫茂苦笑,知道自家厂公这也是借着骂人来提神。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的耳朵动了动,不由喜道:“汪公,您听,是不是救兵来了?”
汪直停下骂声。
他也注意到了,原本包围他们的人好像少了点,攻势一缓,二人的压力也骤减。
风沙之中,刀枪剑鸣之声隐隐传来,动静更加鲜活,与萦绕耳边的阴兵厮杀还是可以区分开来的。
难道真的有人过来救他们?
汪直不及细想,当机立断道:“趁机多杀几个,上!”
二人提气飞掠出去,与对方杀作一团。
白莲教的人似乎没有想到已然成为瓮中之鳖的汪直等人居然还有一拼之力,再加上从外部突如其来的攻击,猝不及防之下,阵势一下子就有点乱了。
汪直与卫茂二人提着饮血无数的绣春刀,将先前憋着的一股气力一并爆发出来,顿时便又将两个白莲教徒斩于刀下,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的。
两人身上新伤又添几处,他们心里明白,这份冲劲维持不了多久,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果局面持续下去,这股气也很快就会消散。
趁着敌方阵脚稍乱的机会,汪直他们与前来助阵的人碰到了一块。
一见面,汪直就傻眼了:“怎么只有你一个!”
隋州正忙着抵挡正面袭来的三个人,以一敌三,却丝毫没有落了下风。
“你觉得还有谁?”他头也不回。
“你那两个锦衣卫呢!”
汪直挥刀格挡迎面刺来的剑风,反身抓向来人,那白莲教徒也是机警,赶忙后退,却仍慢了一步,肩膀直接被汪直如同铁爪般的五指牢牢钳住,又身不由己地被汪直用来当作挡箭牌,正好此时又一名白莲教徒挥着峨眉分水刺向汪直袭来,冷不防眼前人影一闪,一对兵器却扎入了同伴的身体里。
同伴发出一声惨叫,那白莲教徒禁不住懵了一下,旋即便被卫茂一刀划破喉管,当即毙命。
“一个死了,一个不能动弹。”隋州冷冷道。
汪直一愣,他本以为来的是救兵,谁知道现在只有隋州一个人。
纵然对方身手不逊于自己,但双拳难敌四掌,一个人能顶什么用,又能拖延多少时间?
“那唐润青呢!”他还是有点不死心。
即使唐泛不会武功,放在这里也只有别人保护他的份,但没有一个人会认为他是拖后腿的累赘,因为他的谨慎细心,足智多谋,已经成为足够令人信任倚仗的本事。
可以说,先前汪直他们之所以能撑那么久,未尝也不是存着唐泛会想办法来帮他们脱困的心思,有了希望,自然才有动力。
然而现在,在发现来的只有隋州一个之后,不单是卫茂,连汪直都觉得有点绝望了。
隋唐二人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若不是唐泛出了事,隋州怎会孤身出现在这里?
谁知隋州下一句话却是:“他去寻找破阵之法了。”
汪直大喜过望,重新燃起一丝希望:“能找到吗?”
隋州没有回答。
这个问题他确实回答不了,恐怕连唐泛都回答不了。
如果找得到,还有一线生机,如果找不到,那大家只有死路一条。
隋州也意识到汪直二人现在都是强弩之末,若是回答不知道,估计他们的失望会更大,便换了个话题:“你们看到出云子没?”
汪直狐疑:“没有,他怎么了?”
隋州沉声道:“他杀了韦山,润青怀疑他就是李子龙。”
汪直又惊又怒:“此言当真?!”
隋州嗯了一声。
汪直不知道唐泛怎么会有这个判断,但只要是从唐泛口中说出来的,他下意识就已经有了七分相信。
一开始他也觉得出云子出现的时机太巧,所以才会将他放在身边就近监视,但后来接连出了丁容的事情,出云子本身又没有什么可疑的动机和条件,便逐渐被他们剔除出名单之外。
万万没想到,绕了一圈,出云子不仅也是内贼之一,而且他的身份,比起丁容孟存等人来,还更为震撼。
确实,谁会料想那个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的妖道,从京城死里逃生之后,还敢出现在他们面前?谁又会想到,他会以鞑靼王庭的国师身份,屈尊亲自跑到这里来布置一切?谁又会将出云子跟李子龙联系在一块?
汪直只要一想到自己身边竟然环绕隐藏着那么多白莲教徒,而自己却犹然未觉,就打从心底有一种被人玩弄的愤怒。
“李子龙你这个龟孙子,给老子滚出来,是不是你娘生你的时候少生了个卵子,让你成天只会藏头露尾吗?你就跟个娘们似的,只会让手下冲锋陷阵,自己则躲在一边看热闹,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女扮男装?看来你那些手下也真是脑子进水了,竟然会听你这样一个男女不分,雌雄莫辨的妖人的命令!来来,快到爷爷面前来,把衣服脱下来,让你那些教众瞧瞧,你究竟是男是女!”
虽然他们自己看不清楚,但这声音运上内力传递出去,敌方的人肯定都听得一清二楚了。
汪公公的骂功不可谓不厉害,这一通猥琐的侮辱骂下来,估计连死人都要气活,更勿论自诩不凡的李子龙李道长了。
不一会儿,从风沙中便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细听确实与那出云子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汪直,你现在也就只能耍耍嘴皮子了,别说我没给你活路,只要你肯乖乖投降,我还可以向达延汗求情,饶你一条性命!”
汪直哈哈大笑:“李道长,李姑娘,还是李嬷嬷?本公要如何称呼你?你倒是给个准话啊!”
他知道白莲教的人根本不可能杀他,否则也不至于拖了这么久的时间,所以越发有恃无恐。
汪直这话刚出口,隋州他们便感觉对方的攻势又凌厉了几分。
与此同时,李子龙的声音再一次响起:“死到临头犹不自知!”
隋州眯了眯眼,蓦地拔地而起,足尖踩住汪直的肩膀借力,直接提起朝前方的某一处飞掠过去。
汪直冷不防正好被他踩中了伤口,骂声顿时转移目标:“隋广川你哑巴吗,要踩之前不会先说一声啊?!”
第101章
隋州头也不回;也不知听到没有,他的身形如流星般消失在雾色之中。
片刻之后;前方传来一声闷哼。
围住汪直他们的阵势随之凝滞了一下。
汪直觑准机会;大喝一声:“上!”
卫茂的精神一直紧绷着,处于随时待命的状态,几乎是汪直的话一出,他立刻就朝着之前隋州突围的方向扑去。
不知何时;周围的厮杀声逐渐消弭。
令人毛骨悚然;在风沙中半隐半现的阴兵也随之隐没。
黑暗的夜幕被天际一抹鱼肚白所取代。
汪直和卫茂陡然发现;虽然风沙依旧狂飞乱舞,但没了阵法的遮掩;那些迷惑眼睛的“千军万马”消失无踪,连带着敌方的形势也逐渐显露出来。
那一瞬间;他们都意识到;唐泛已经找到远处的石阵;并且将其破解了!
围着汪直他们的一共有八个人;按照乾、坤、震、巽、坎、离、艮、兑的八卦方位依次分布。
每当汪直他们想要从某个方位突围,这个方位左右两个人就会合力帮中间那人扑杀他们;而若有一个人被他们杀死;外围立时就会有新的人填补上。
如此生生不息,往复循环,加上先前阴兵的迷惑,风沙的遮掩,才使得阵法完美无缺,将汪直他们死死困在这里。
不过对方的人并不是杀不完的,汪直他们本身也不是吃素的。
在一晚上的努力下,敌方如今正好就剩下八个人,外围再也没有新血补充进来了。
方才隋州听音辨位,他所攻击的方向,正是八人阵的其中一环,李子龙。
李子龙竟然会亲自出现在这里参与扑杀,想来白莲教的人确实也是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
想及此,汪直精神大振,哈哈一笑,扑向李子龙旁边的一个人,后者正要趁着隋州与李子龙拼杀时偷袭隋州,结果却被汪直插了进来。
没了那些阴兵的遮蔽,白莲教的人也不过就是普通人,顶多身手好一些罢了。
汪直和卫茂如何会畏惧他们,当下三人便结成攻守之势,与李子龙为首的八人厮杀起来。
黑夜终将要过去,黎明迟早会到来。
随着那一抹鱼肚白的出现,天色越来越亮,刮了整整一夜的风沙,终于有缓下来的趋势。
但这对于白莲教的人来说并不算是好消息。
汪直他们不过三人,就能与己方八个人杀得不相上下。
眼看又一名同伴倒下,自己这边的优势正逐渐丧失,一个白莲教徒咬咬牙,对李子龙喊道:“二龙头,这样下去不行啊,鞑靼大军就要攻来了,难道我们还要捉活口么!”
现在已经不是留不留活口的问题了,而是阵法已破,对方信心士气大增,再这样下去,他们还能不能全身而退。
李子龙也终于意识到自己犯下了策略性的错误。
其实一开始他们本来可以直接杀了汪直的,但他考虑到一个活着的汪直比死的价值更大,所以硬是要求手下生擒,甚至布下一个周密的陷阱,费尽心思将唐泛那些人单独引开。
谁知道孟存那边出了差错,功败垂成,使得唐泛他们有机会逃离,还反过来回援,而汪直这边又因为他们的束手束脚,失去了最佳的动手时机。
现在阵法已毁,活捉汪直的成功率大大降低,对方三个人加起来的武力竟然也能与他们打了个平手,甚至还有翻转局面的趋势。
而再过一个时辰,鞑靼大军就会攻打过来,他们要是发现阵法失去效果,自己又捉不住汪直,以那班鞑靼人豺狼一样的性情,肯定会迁怒于他……
想及此,李子龙暗自咬牙,更将唐泛恨入了骨头里去。
若不是他将石阵毁了,今晚根本不该是这种局面。
更勿论他还害死自己的义子李漫。
又一个白莲教徒倒下,八人阵只剩下六个人了。
而这六个人,全都是李子龙悉心栽培的教中精英。
受过重创的白莲教,再也经不起任何损失了。
“……撤!”他几乎是从牙缝里迸出这句话。
伴随着白莲教的人渐渐有了败退之象,汪直他们听到李子龙这句话,反倒不约而同纷纷加强了攻势,各人手中一把绣春刀挥舞得滴水不漏,刀光剑影凌厉纵横,反客为主。
他们的目标正是李子龙。
从京城的妖狐案到如今的威宁海子,这一桩桩悬疑案件背后,都离不开眼前这妖道的背后操纵。
若是能捉住他,对白莲教来说必然是个沉重的打击,说不定还可以趁机将这个群魔乱舞的邪教连根拔起,隋州与汪直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故而才拼尽全力,想要留下李子龙。
然而李子龙既然能够从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开溜,连菜市口斩立决都可以偷龙转凤,瞒天过海,又怎么会没有后手?
他看着汪直隋州他们,冷冷哼笑一声,旋即退出战圈,余下五名白莲教徒应付对方,他自己则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只听得半空一声鹰隼长鸣,汪直他们头顶顿时被硕大阴影笼罩,三人抬头一看,便见两只巨大的猎鹰从天而降,朝他们径自扑了过来。
若是被那锐利微弯的鹰喙啄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恐怕连皮肉都能被啄出来,三人当下也顾不得那些白莲教徒了,提刀便去抵挡两只飞鹰突如其来的袭击。
而李子龙等人则趁着这个机会逃之夭夭。
这两只巨鹰显然饱经训练,战斗力堪与一般高手比拟,又因身处半空有利地形,隋州他们不免被绊住手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李子龙带着人消失在视线之内。
而在他们走后,两只巨鹰也不恋战,当即便盘旋而起,飞向高空,渐渐缩小变成一个小黑点,直至不见踪影。
实际上,就是没有这两只鹰的中途插入,汪直他们也未必就真能捉住李子龙。
有苦自己知,经过一夜奋战,他们的体力都已经濒临极限,隋州倒也罢了,起码中途还入洞避雨,休息了片刻,汪直和卫茂最惨,别说休息了,前半夜又是淋雨又是打斗,后半夜则要在狂沙中保持不落下风,对方这一撤,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帮了他们的大忙。
因为说不定再多过一会儿,他们就完全支撑不住了。
隋州尚且还能以刀拄地撑住身形,微微喘息,汪直和卫茂则直接就往地上一坐,两人现在浑身上下就没有一块不挂彩的,形容更是狼狈不已,就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子,估计现在汪直回城去,都没人能认得出他来。
“咱们还不能歇息。”不远处传来声音,三人循声望去,却是唐泛与杜瑰儿互相搀扶着走过来。
他们身上同样有新伤,看样子破阵的时候肯定也吃了不少苦头。
不过只要性命还在,一切就都好说。
看到彼此安好,众人都放下一颗心。
隋州落在唐泛身上的视线更是专注,似乎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没有大碍。
几乎快要化为实质的灼灼目光,唐大人岂能没有察觉?
他俊脸微红,故作不见,又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还不能歇息,我们要赶回城去报信,鞑靼人很快就要过来攻打大同了,得回去让王总兵提前准备。”
虽然作为边城,大同一直都在备战状态,但“敌人可能到来”跟“敌人马上就会来”的概念还是不一样的,准备越充分,胜算自然就越大,伤亡损失也就越少。
汪直翻了个白眼:“走不动了,要回你们回罢!”
他是真走不动了,并不是在矫情,精力耗尽,脸色灰败,就跟大限将至似的。
旁边的卫茂也是一样。
唐泛摇摇头,没理会他赌气似的话,转而对隋州道:“广川,卢衍还在山洞里。”
隋州立时明白他的意思:“我去接他,你们先走,回头城里见。”
唐泛颔首:“好,你小心。”
隋州折返回去找卢衍,唐泛他们四人则往大同的方向走去。
昨夜电闪雷鸣,风雨大作,他们骑来的马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单凭两条腿走,估计没等唐泛他们走回大同,鞑靼人的骑兵就来了。
无奈之下,汪直与卫茂只得各带唐泛与杜瑰儿一人,提气跑回去。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