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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化十四年-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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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泛义正言辞:“不行,你年纪太小,摔了怎么办,有事大哥服其劳,我去摘就是。”

阿冬:“啊?大哥你还会爬树?”

唐泛:“当然我小时候也是上蹿下跳,上树下河的,怎么,你不信?”

阿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摇摇头。

唐泛挽起袖子,喜滋滋道:“不信我现在就爬给你看,反正天色还早,等我把叶子摘下来,咱们晚饭就吃这个罢!”

阿冬为难道:“可是我都已经把米下锅了,而且你还是不要去好了,万一摔下来,被隋大哥骂怎么办?”

唐泛:“没关系,他还在书房里看卷宗呢,一时半会也管不着我们的。”

说完这句话,刚转过身,就看见站在身后的人。

唐泛打了个哈哈:“广川兄,怎么快就忙完了啊?”

隋州点点头:“听说唐大人要爬树,特来旁观。”

唐泛大汗:“爬树有何好看的,我这也是为了让大家能吃到更好的东西嘛,难道你不想吃吗?”

隋州面色平淡:“是谁上次说要做什么拨霞供,非让我弄一只兔子来,按照所谓古方鼓捣一阵,结果又酸又涩,压根入不了口。”

唐泛默默擦了一把汗:“那是意外,我忘了要先用酒腌制过一遍。”

隋州:“那又是谁上上次自告奋勇要做竹笋汤,结果把一锅汤都煮糊了?”

唐泛:“……”

阿冬的脑袋从后面探出来,毫不留情地出卖了他:“是大哥!”

唐大人被训得抬不起头,后者数完他的前科,直接将人拎走:“所以你还是负责吃就好了,灶房这种地方不适合你进来。”

一锤定音,唐大人的饭桶头衔就此被冠上。

面无表情的隋州一边走还在一边教训他:“以后阿冬在烧饭的时候,你就不要进去打扰她了。”

唐大人自知理亏,连忙受教:“是是是!”

隋州:“阿冬做什么就吃什么,别老整些奇怪的花样让阿冬去乱试,要好景致的可以到外面酒楼吃。”

唐大人点头如捣蒜:“是是是!”

隋州:“还有,晚上要少食,偶尔吃点零嘴是放纵,不可日日为之,有一次阿冬说给你打扫房间的时候发现桌子下头有糕点碎屑,起初还以为有鼠出没。”

“是是是!”

唐大人很无奈:以前我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么过的啊,怎么现在认了一个妹子,多了一个朋友,却好像瞬间给自己找了两个老娘似的?

时日一久,跟隋州身处同一屋檐下,他发现对方的生活简直是简单到有些枯燥。

平时上班时间,隋州跟唐泛两人差不多时间出来,两人回来的时间也不一样,不过大多数还是可以一起吃晚饭的。

吃完晚饭之后,聊上一会儿天,然后就各自回房间看书,有时候两人也会玩些棋类游戏,不过隋州的棋力不怎么样,基本每回都输,被唐泛虐得一败涂地。

更多的时候,北镇抚司总有做不完的事情,看不完的卷宗,抓不完的犯人,侦查不完的秘密,比唐泛还要忙上好几倍,宫内的事他们要管,宫外的事他们也要管。

到了隋州这个位置,有时候彻夜不归也是常事,偏偏隋州生性严谨肃穆,又不像其他人那样偶尔还去吃喝嫖赌一下,他的生活轨迹比唐泛还要简单,完全不像一个高干子弟。

唐大人自觉身为朋友,很有义务改变隋州这种无趣的人生,所以闲暇时他也会想一些点子,希图丰富一下对方的业余生活。

譬如此刻。

“来来来,兄弟,这些都是我珍藏多年的话本,你有空就看看,不要总是埋头公干,这样会早衰的,虽然职责很重要,可也得有命在,是不是?”唐泛将一大摞书堆在他的书案上,笑吟吟道。

跟唐大人相处久了,隋州算是也领教了他温雅外表下偶尔的不着调,闻言只好搁下笔,有点无奈地翻了翻他拿来的书,然后道:“《拾珍记》、《一枝花话》、《莺莺传》、《取经诗话》、《武王伐纣平话》、《金玉良缘》、《多情记》,我都看过了。”

“你都看过了?”唐泛大吃一惊,人不可貌相,真没看出来啊!

隋州道:“前段时间白莲妖徒借书言志,散布谣言,蛊惑人心,所以北镇抚司需要彻查市面上的话本评书,免得有心之人借话本为名行谋反之实。”

他翻到最下面一本,将其抽出来:“这本《梨花缘记》是什么?”

唐大人喔了一声,难得有点不好意思:“那是我写的。”

隋州:“……”

第28章

隋州实在不知道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唐大人。

你说一个拥有状元之才的人,虽然最后没能当上状元;可那也是全国第四;受过圣上亲口嘉奖的,要是写点什么《论语释义》;《朱子新解》之类的;也算是学以致用;得归其所了,但是现在跑去写那些风月话本是要闹哪样?

唐大人笑眯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俸禄低,赚点润笔费嘛;广川不必如此吃惊,反正除了你之外也没人知道那是我写的,不过这本书被书商刊印了一千册呢,算是卖得极好的了。”

隋州倒是被彻底勾起了兴趣,他将书单独抽了出来:“我会拜读的。”

唐泛:“那真是太好了,收了我的书,正有件事要麻烦你。”

隋州挑眉表示疑问。

唐泛觉得对方收下自己的书,那他也可以麻烦对方做一件小小的事情了:“你帮我去把外头那些槐叶摘下来怎么样?”

隋州:“……”

他以为这是人情交换啊?

敢情闹了半天,对方还没放弃吃冷面?

真乃天下第一吃货啊!

唐大人当然不会这么认为,他觉得像自己这么富有生活情趣的人,天生就是要来拯救隋州这根木头的。瞧瞧,有了自己的加入之后,对方的生活立马充满了阳光。

不过直到最后,他心心念念的槐叶淘也没能吃成。

因为隋州直接带着两人到外头馆子撮了一顿。

没有槐叶淘冷面,却有蟹酿橙和清蒸虾,虾是刚从河里捕捞上来了,没有海虾那般鲜甜,可也不赖,酱油点上香油,再加上切碎的蒜,把虾子剥了壳沾上一口,正是人间享受。

唐大人吃得一本满足,幸福感油然而生:“广川,你看这喧喧嚣嚣,熙熙攘攘,能够偷得浮生半日闲,边吃东西边看这人间百态,那是求都求不来的空闲,也是一种享受,足可坐下来慢慢品味。”

这人倒是好养得很,既不似那些清官直臣那般刚直过甚,难以交往,又不像世上更多的人那样想要黄金屋,千钟粟,要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

隋州冷冷淡淡的眼睛里流露出一抹笑意,他摇头道:“即使是休沐,我一般也是待在北镇抚司查阅卷宗,少有出来,否则以我这样的年纪升任百户,若不努力一些,只会令人认为是凭着裙带关系升迁的。”

唐泛哎呀一声:“别人喜欢怎么想,那是别人的事情,咱们一人一双手,谁也堵不住悠悠众口,只要问心无愧便罢了,平日里该享受的还是要享受。”

这话很是入理,隋州正想说什么,却听唐大人话锋一转,“那个啥,等会儿让店家给咱们打包两份冷菜回去罢,正好晚上当夜食。”

隋州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唐大人眨眨眼:“那一份总可以罢?”

阿冬在旁边早就忍不住捂着嘴巴笑倒了。

多了一个隋州和一个阿冬,唐大人本想着自己从此以后就奔上了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幸福生活,结果没想到倒是给自己招来了两个老妈子,成天管东管西,尤其是在吃食上,管得唐大人只能望着那些零嘴兴叹。

不过总体来说,这种生活依旧是挺不错的,毕竟现在每天回家都能有一两个人在等着你,能够吃上一顿热腾腾的饭菜,能够看见笑脸,听见寒暄问候的话语,他的姐姐远嫁外地,如今却像多了两个家人一般,感觉也是完全不同的。

对阿冬来说,她从前在李家,虽然张氏对她不错,阿春也肯照顾她,但她毕竟还是仆役,不是去享福的,尊卑有别,再活泼也不可能太放肆,所以她才会很喜欢总跑过去找唐泛,如今认了唐泛为兄长,这种有家人的感觉同样是难以形容的,刚刚搬到隋家的时候,小姑娘兴奋得一连几天都睡不好。

但其实不单唐泛和阿冬,隋州虽然面上没说,从他现在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早,并没有连休沐日也一并泡在北镇抚司来看,他的想法估计也是和唐泛差不多的。

不过陈氏那边的行踪追查并不顺利,假如陈氏现在只是孤身一人,那她肯定跑不了多远,因为严格盘查起来,出城入城都要通牒文书,但如果像唐泛猜测的那样,陈氏与白莲教有勾结,那么在组织的庇护之下,她想要混出城就不难了。

一旦出了城,那就入鱼如大海,真正是海阔天空了。

以锦衣卫的神通广大,一连数日的搜寻,也没有在城中发现陈氏的踪迹,这个女人像是完全消失在人海里一般。

案发当日,唐泛本是可以将陈氏也一并羁留起来的,但当时他已经发觉这个女人有些古怪,便想着放长线钓大鱼,看她还有没有同党或后招,谁知道这女人竟然如此狡猾,趁着所有人觉得她还不算太重要,只是派衙役远远盯着的机会,转眼就跑得无影无踪。

另一方面,在李漫被从宛平县狱押出来,准备移往刑部大牢的前夕,却发生了一件更加离奇的事情。

李漫死了。

他是自杀的。

李漫将狱中给犯人盛饭菜的碗摔碎之后,故意将锋利的碎片藏起来,然后在夜深人静之时,直接插入自己胸口,因为伤口致命加上失血过多而死,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

而在他尸体旁边的墙壁上,写着他用心头血一笔一划写出来的两个字。

唐泛。

这两个血红血红的字实在是触目惊心,映着李漫直愣愣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尸体,吓得见惯这种场面的狱卒当时也就惊叫起来。

历来在监狱里受不了折磨而自杀的犯人不少,但千古艰难惟一死,很多人就算判了秋后问斩,还是宁愿挨到最后一刻才被刀砍掉脑袋,而没有自己结束性命的勇气。

更何况像李漫这种犯人,刑部那边还没有最后定案,说不定最后还有翻案的机会,也有可能是充军流放,而非直接问斩。

唐泛闻讯过去察看的时候,李漫的尸体已经不在了,原先关押他的那个牢房里昏暗潮湿,大白天也要照着烛火才能看清里头的情形,那两个用血写成的字已经凝固变色,但依旧可以看出写的是什么。

李漫罪有应得,唐泛直接将他的杀人动机和心思赤裸裸地揭露出来,他会恨唐泛也不出奇,然而这种恨意能够大到临死之前还念念不忘,非要将唐泛的名字刻在墙上的地步吗?要知道就算没有唐泛,这个杀妻案也很可能是由别的人来揭开,根本没有悬念。

而在李漫临死的时候,他惦记的不是家里的独子,不是自己的家财,不是对求生的渴望,而是对唐泛的恨意?

看着这两个血字,唐泛总觉得自己心里还有许多谜团在萦绕着,也有许多疑惑等待解开。

他又赶到了李家。

李漫的尸体在被仵作验明确实已经死亡之后,就由李家人带了回去,准备收殓下葬,死者为大,连谋反都要允许人家收尸呢,更何况李漫只是杀妻。

李家人并不欢迎唐泛,尤其是李麟,一见唐泛,脸色难看极了,直接就上手赶人。

唐泛道:“本官只是来看一看,看完马上就走。”

李麟冷笑:“有甚好看的?难道我父亲死了,你连尸体都不肯放过么?我可都听说了,他临死之前在墙壁上写了你的名字,我还未问唐大人,我父亲的死,你到底从中作了什么手脚?”

唐泛反问:“我与你们李家无冤无仇,为何要作手脚?”

李麟:“那可就难说了,谁不知道先前阿夏倾慕于你,后来阿夏那样,你存心想为她报仇也不无可能,反正我父已经进了监狱,你大可以为所欲为了。”

唐泛也懒得辩解了:“李漫犯罪自有国法制裁,我身为朝廷命官,如今他已死了,我自然也要过来查明情况。”

李麟寸步不让:“我父已入了棺椁,不日便要下葬,任何人都不能惊动他!国法也没有说死人还要受制裁的!”

唐泛直接挥挥手,身后左右衙役上前,将李麟等人拨开,唐泛越众上前,让老王推开棺材盖子。

一张苍白毫无血色的脸露了出来,身上衣物也换了一套新的。

但确实是李漫无疑。

就在唐泛沉吟不语的时候,李麟直接冲上前将老王他们一把推开,护在棺材前面,愤恨地看着唐泛:“看够了没有,我父亲不想看见你们,滚!!!”

他一介平民,却竟然敢对朝廷命官如此无礼,老王等人都很愤怒,上前就要斥骂,不过都被唐泛伸手制止了。

李家人本来就打算要举家南下的,如今李漫身死,倒也直接就将厅堂简单布置成灵堂,给家属来客吊唁上香,不过李漫因为犯了杀妻罪,张氏娘家人是断然不可能来的,所以灵堂里冷冷清清,李麟一身孝服,越发显得孤苦无依。

若有外人在此,看见两方对峙的情景,定也要以为唐泛仗着身份在欺负李麟。

唐泛没有说什么,只是绕过棺椁,亲手给李漫上了一炷香,然后对李麟道:“死者为大,我也就不打扰了,不过还望你看在你死去嫡母的面上,好生读书,正经做人,勿要重蹈你父亲的覆辙,想必你父亲九泉之下,也愿意你长进的。”

李麟冷冷地盯着他:“这就不劳大人惦记了。”

自从嫡母死后,他的声音就便得暗哑起来,估计私底下也没少哭喊,以至于几近失声。

唐泛皱了皱眉,只觉得这少年自从父母死后就心性大变,以前他见李麟的次数虽然不多,可对方也绝不是像今天这样丝毫不讲道理,不近人情的模样。

兴许张氏和李漫的死,对于他来说确实打击很大吧?

眼见李麟如此不欢迎自己,唐泛也没有多作逗留,很快就离开了李家。

然而事情还未算完结。

在唐泛来过李家的当夜,李家就起了大火,李麟连同李家其他下人都逃了出来,惟独管家老李因为要护着李漫的尸体,错过了逃生的机会,被烧死在里头。

再加上李漫临死前在狱中写的两个血字,使得整件事情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过了几日,唐泛便被弹劾了。

弹劾唐泛的人,是刑科右给事中,叫濯兴。

刑科不是刑部,在大明朝,除了六部之外,还有一个部门叫六科,这里头的官员不是正七品就是从七品,品级低得很,跟六部没法比,但他们还有一个统称,又叫科道言官。

六科是太祖皇帝当年设下的,为的就是让这帮人专门监察百官,看到什么贪赃枉法的都可以弹劾,赋予了他们极大的权限,连内阁都不能扣住他们的奏章,但为了防止他们无法无天,就给他们定了最低的品级,算是互相辖制。

先前李漫曾经威胁唐泛,说他家祖上是三品侍郎,朝中也有故旧长辈,这话倒不是虚言恫吓,因为这濯兴的父亲跟李漫的祖父就是旧交,不过那都是上一辈的交情了,到了李漫这里,交情浅得很,否则也不至于他入狱之后还没人帮他说话。

但香火情总归还是有几分的,先前李漫罪证确凿,刑部也没有最后核定,濯兴不好帮他说话,现在李漫已经死了,临死前还写了唐泛的名字,一切似乎疑点重重,所以濯兴就上奏弹劾唐泛查案失误,认为李漫在定案之前忽然死去,跟唐泛脱不开嫌疑。

在大明朝,谁家身上没有背上几本弹劾奏折,出去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当官的,而且李漫这件事也确实有几分蹊跷,为了避嫌,唐泛索性暂且卸下职务,在家面壁待罪。

他自己觉得没什么,潘宾倒是气坏了。

虽说潘大人平日里对这位小师弟也谈不上多么好,可那毕竟是他的人,现在好端端被人欺负到头上,潘宾对着汪直武安侯等人,因为大家领域不同,权力不同,不得不退让几分,装得跟孙子似的,但是现在面对同为文官的同僚,他就没有这么客气了。

谁都有几个故旧同年,你有,难道我就没有不成?

潘大人一气之下,也发动关系,随即也有言官弹劾濯兴立身不正,明知李漫证据确凿,无可辩驳,还意图为他翻案,为了一介商人污蔑朝廷命官,也不知道收受了李家多少贿赂。

这一来二去,双方嘴架打得热闹。

身为当事人的唐泛,却独坐家中思考。

为什么李漫好端端会在牢里自杀?

为什么他临死前会写自己的名字?

为什么李家会忽然起火,又正好把尸体烧了?

管家老李的死,是不是同样有蹊跷?

桌上摆着笔墨纸砚,唐泛在上头分别写上几个名字。

李漫,李麟,张氏,陈氏,阿夏。

天色已晚,隋州仍未回来,估计是又被北镇抚司的事情耽误了。

阿冬已经将饭菜都做好了,都放在锅里温着。

她与唐泛二人坐在院子里乘凉,一面等隋州回来开饭。

阿冬托着下巴,好奇地瞅着唐泛写的那几个字,因为个子还小,两条腿不着地,就在半空晃啊晃。

“大哥,这几个字怎么念?”

唐泛一个个指着教她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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