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陵玉看着她许久,随即轻轻地摇了摇头, 这才反手撑着自己从铺上坐起。
素春见状要去扶她, 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素春的动作顿时一僵,她抬头去看陵玉, 却见对方的神情十分淡漠。
“殿下……”素春的声音低了下去,语气中却含着几分哀求之意。
陵玉闭了闭眼,随即看向她,道:“秋莲险些被人勒死的那个晚上, 你在哪里?”
素春错愕道:“奴婢就在自己的房中……”
陵玉闻言微微冷笑,“你向来是个细心之人, 给我守夜时便是我轻轻咳嗽一声你都会立马醒来服侍我,那天夜里我没要你给我守夜,你在自己的下房中歇息,秋莲与你只有一墙之隔,有人就在隔壁杀人害命, 你竟半点动静都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
素春的脸这才变了变,她底下头去, 再不敢看陵玉的眼睛。
“人都说一次不忠,百次不用,我先前却偏偏心软还将你放在我身边,继续任由你私下里做出背主的事情来,可见今日的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不是的……”素春连忙摇头,“殿下,我真的没想过要背叛殿下,若他们有想要伤害殿下的举动,我是万万不敢去照着做的,只是我……”
“住口!”
陵玉再听不得她口中的苦衷,只冷声道:“我身边的人只要忠心一日,哪怕我就是死了都不会忘记,可既然选择了背叛,即便事后一万个理由我也不会去听。”
“你我主仆一场日日相对,你何愁不能将身不由己的事情早早告诉我交给我来决断,你不过是存了私心而已,既然你已达到你的目的,就莫要再想博回我对你的宽宥之心。”
素春听她每个字都那般的毫不留情,仿佛都是打在自己脸上的巴掌,叫她难堪地恨不能立刻钻进地底下去。
“奴婢不敢……您待奴婢是仁至义尽,是奴婢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不住您,奴婢没有那个脸再敢奢求您原谅了。”素春说罢又向陵玉做一叩拜, “奴婢知道你再也不想看见奴婢了,因而奴婢便就这样同您告别了。”
陵玉依靠在枕上,闭着眼睛看也不看她一眼。
素春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往外跑去。
待她走后陵玉才缓缓睁开眼来,她垂眸看着被子上的浅色花纹,心头酸涩无比。
她算什么殿下,不过是个阶下囚而已。
没几日,素春便借由自己年满的理由草草收拾了一番回了家乡去了。
她回到家乡以后,父母见她都欢喜无比,拉着她嘘寒问暖,说了好些的话。
素春起初亦是说说笑笑,只是到了最后,眼泪却吧嗒吧嗒掉了下来。
“怎么了,妮子?”她娘疑惑地望着她。
素春道:“咱们将刘家那门亲事退了吧。”
“为什么啊?”她娘不解道:“咱们好不容易高攀上了这门亲事,那小公子也喜欢你喜欢得紧,你好端端的退了做什么?”
素春只哭着摇头,道:“我原先是得了侯爷的恩惠,才得以维持这段关系,可为了高攀人家,我也做犯了大错,我若此刻再不断了这桩事情,我只怕我会越陷越深啊……”
素春她娘看着她,沉思了许久,这才进了屋去同老头子商量。
素春一人坐在屋里,想不到自己一路想来的话竟然真的说出口了,眼泪便落得更加凶猛。
既然她早就可以了断了这姻缘,又何苦要做出背弃主子的事情呢?
然而她再怎么后悔,一切都回不去了。
少帝登基之后,陵徵便被囚禁于小院之中,进出皆有人看守。
苏重檐回京之后便将自己从民间请回来的大夫安排在了陵徵身边为对方治疗排毒,有心人暗中去通报于盛钦,对方竟也没有插手过问。
除去了所有掣肘之人,盛钦行事便愈发顺利,不论是朝前朝下,一切都渐渐掌控在他的手中。
朝散后,苏重檐便行在盛钦身侧,俨然是有话要同对方说。
“不知道侯爷要如何处置陵玉?”苏重檐问道。
盛钦看着前方,道:“她是个戴罪之人。”
苏重檐道:“是个戴罪之人,也是个女流之辈,以她的手段,对您毫无威胁,何不将她赏给微臣……”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盛钦缓下脚步,看向对方。
苏重檐面色微柔,道:“先前我与她便相识,她曾向我表明心迹,只是那时我不知她是个女子,如今想来,这也是一种缘分。”
“想来微臣也是不自量力,只是家父为您献计献策,不知微臣能否沾一沾家父的荣光,向您提出这个请求?”苏重檐道。
盛钦一手背在身后,面上的神情却是阴晴不定。
苏重檐维持面上笑意,待时间久了都未得到回应,也渐渐收敛起来。
“你说的是。”就在他以为对方不会有所回应的时候,对方忽然又缓缓开了口,道:“你父亲为我献了不少的力气,你之所求,我自然不该拒绝。”
他虽这样说了,可苏重檐却仍旧有种极为不好的感觉。
然而盛钦不仅没有再多说什么,甚至还极为罕见地朝他笑了一笑,那笑中掺杂的情绪似嘲似讽,而苏重檐却只能在对方的眼中看见那深不见底的寒意。
行至远处,秦淮忍不住道:“您究竟作何想法?”
盛钦道:“你以为呢?”
秦淮道:“旁的事情我是不知道的,但有一事那日我却看得一清二楚。”
他说罢见盛钦不应声,便继续又道:“那日那二殿下拿剑指着你脖子的时候,大可直接一刀砍在你的脖子上,令你血尽断喉惨死当场,可她偏偏多此一举又重新刺向你的身体,依我之见,她大概只是想将你刺伤先行制服了你……”
他说到最后话里含糊,没有言明的话盛钦便淡然开口替他说完。
“只是没想到我会如此狠心对她,是吗?”
秦淮顿时闭上了嘴,专心做好车夫的工作,不敢再提这话。
只是片刻他又硬着头皮忍不住问道:“只是您又要如何待那苏重檐?”
他问完之后车厢内仍旧是一片寂静之声,对方显然是不打算再继续接他的话茬。
前一日盛钦虽未言明自己会如何应允苏重檐,然而只隔了一日,他便同意了苏重檐进府去探望陵玉的请求。
当陵玉看见苏重檐的时候,原本干巴巴的眼眶里头又忍不住酸涩了起来。
“陵玉……”
苏重檐乍然见到她的模样,这才发现她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她下巴尖尖,面色苍白,只一双杏目透着几分生气,模样好不可怜。
“苏先生……”陵玉抓住他的手臂如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一般,语气略带几分哽咽问道:“苏先生可是来救我的?”
第71章
若是寻常, 苏重檐亦不喜欢旁人这般紧抓着自己。
只是当下却是特殊情况, 眼前之人被所有人都传为女子,起初他是不信,直到见到陵玉本人, 他才发现自己同样也被以往固有的印象所欺骗。
眼前之人若不是女子, 天底下又去哪里寻出第二个女子来?
“陵玉……”他的声音颇为沉重,轻轻抓住陵玉的手腕将她的手拿下, 示意她不要过于激动。
“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陵玉听着他的安抚, 终于冷静了几分,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她是糊涂了……
就算旁人真的能将她从这个地方救出去, 可她还是个女子,她再不能回到从前去了。
“苏先生,方才是我失态了。”陵玉低下头去,心中升腾起的希望骤然间便蒸发为云烟消散在眼前。
苏重檐目光微黯, 一时也说不出开解的话语。
他虽同情陵玉的遭遇,却很难体会到这个女子当下心中的感受。
但, 总得而言,不会更好。
“陵玉,我听闻你这几日都不曾好好进食?”苏重檐问道。
陵玉转过脸去,道:“我不想吃,我本已没了求生之意, 若是一不小心死了,也是好的……”
“我知道你心中有诸多苦楚,但……”苏重檐道:“我已经在外面为大殿下寻到良医, 当下正细心调养他的身体,可他的身体却仍旧不得好转……”
陵玉听得陵徵消息,这才抬眸道:“皇兄怎样?”
苏重檐看着她道:“对于你在大殿上被揭发一事,他很是自责,也因你之故,他时常夜不能寐,需要服用一些利眠的汤药才能勉强歇下,只是那样的汤药并不能长久服用。”
陵玉听罢眼泪又盈在眼眶,“若我不是个女子,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了,至少不会叫皇兄这样的为难……”
“此事是天注定,你莫要难过。”他递来帕子给她,对她安抚道:“我说这些并非是为了令你自责,只是想要告诉你,大殿下仍旧在努力,只是你若放弃了,对于他而言,也许是雪上加霜,他并不在意你是男是女,他说过,你是他唯一的亲人。”
陵玉渐冷下去的心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终究是忍不住狠狠揪起。
她是陵徵唯一的亲人,陵徵于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他的身体还有希望好转,在此刻来看,便是天大的好消息了。
“陵玉,来日方长,你信我,我们一定不会永远都陷入这样被动局面之中。”苏重檐的声音复又低了几分,防着隔墙有耳。
陵玉点了点头,道:“我明白,即便帮不了皇兄,我也不愿在这个时候继续拖他的后后腿,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苏重檐见她这般明事理,心中又是一阵感慨。
他本以为对方会陷入颓然之中无法自拔,即便如此这一切也都在情理之中。
可对方即便是难过,最终也都能够明白他的道理,顺着他的意思去做,乖巧到令他都忍不住生出几分怜惜。
这边苏重檐刚走出府去,那边盛钦便得了下人的回话。
“那位方才已经开始进食了,似乎是得了苏公子的开解。”
盛钦微微颔首,那下人才退下。
盛钦立于窗前,不知做何想法,他正欲随手拾起窗台上一片枯叶,却不想只是轻轻触碰,那叶子便粉碎。
下一刻他的手指便紧握成拳,那张波澜不兴的脸上也好似裂了一条细缝,他的耐心正一点一点的流逝。
他的本性并不温良,也没有那样大方能叫旁的男子去近了陵玉的身。
只是受了伤的兔子总是需要舔舐伤口的时间。
他若用上强硬的手段,一时欢娱固然是好,可却远不是长久之计。
陵玉白日里好不容易经苏重檐开导一番,心中的郁结散了不少,夜里正想好好休息一番,后半夜却不防听到了一阵惊雷声。
陵玉吓得睁开了眼,喘息都急促了几分。
她脑中条件反射般便想起了盛钦的名字,只是下一瞬她便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脑袋蒙进了被子里,试图将一切的声音都隔绝在外。
然而老天爷并不打算就此叫她好梦。
因着一连数日的晴天,下人只是将屋子里的窗户简单合上,却没预料今夜骤然变天,只消狂风猛卷,她屋子里的窗户便被吹开打在两边的墙壁上发出巨大响声。
陵玉被这动静吓得不起,忙光着脚跑到床下将窗户合紧。
她堵住耳朵蹲在窗下,整个身子都在微微瑟缩,记忆却又回到了七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
她的母妃死了……
只是对方不是病死,是被她的父皇一剑刺死!
那样的画面反反复复出现在陵玉的脑海之中,令她怕极。
幼时只身一人困在偌大的大殿中,门外明明有人守着,屋内却只有她一人,没有人愿意来看看她或是抱抱她,那种孤立无援的可怕便成了她一生的阴影。
而她当下的处境竟又好似回到了当年。
那个一心一意待她极好的二哥死了,她的皇兄和朋友都在极远的地方自身难保,更不要说来帮她……
她又是孤寂的一个人,置身于黑暗之中,仿佛四下里都有鬼爪在拉扯着她,想要将她拖入地狱。
“带我走吧……”陵玉低低呢喃,缓缓拿下了捂住耳朵的手,只是仍旧不敢睁开眼睛,“带我离开这里吧。”
地狱也好,黄泉也罢,总没有比她当下更加凄惨的境地了。
陵玉猛地睁开眼,四下无一人,更没有她脑补出来的鬼爪。
她扶着墙壁缓缓站起,忍着极大的恐惧将房门推开。
陵玉就站在廊下,看着暴雨倾泻,天边的雷声弱了几分,黑暗的云层中却仍有银线闪现。
风吹得她衣摆翻飞,长发亦如雨中被摧残的枝叶一般,凌乱摇摆。
她纤弱单薄地好似随时都会被风吹走,只是这小小的人影却脚底生根定在原地了一般,坚定不移。
在长廊回旋的另一侧,她看见盛钦正朝她走来。
“进屋去。”他的口吻略带几分强制性,显然不满于她穿得如此单薄立在风雨之前。
“我不。”陵玉以往都对他有一份敬畏,那份敬畏令她顺服听话,令她从不敢违背他的话,可当下她却冷漠之极,视眼前之人为无物。
盛钦伸手便将她猛然捞入怀中,陵玉跌落在一个温暖无比的怀抱中,表情却犹如触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般,拼命地挣扎起来。
只是她连日来的精神状态都极其恶劣,虚弱到那丁点力气都可以让对方忽略不计。
盛钦将她抱起送入寝榻之上,而陵玉却仍旧在用力地捶打对方,“从今往后我都与你无关,你要我留一条命我活着就是,你让苏重檐来劝我进食我进食了,你凭什么不准我站在外面,你算什么东西,给我滚出去……”
她挥舞间指尖划破了盛钦的脸,令对方忍无可忍将她强行按在了榻上,他冷冷地注视着她,喘息却有些乱了。
面对陵玉这样的撒泼打骂,他既不能伤了她,又还要制服她,这也不是件那么容易的事情。
陵玉只觉得自己唯一能打击对方的双臂都被钉子钉在了榻上一般,浑身上下充斥了深深的无力感。
她看着他道:“我宁愿被雷劈死,也不想再看见你……”
盛钦同样也看着她,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不加任何掩饰的嫌恶与憎恨。
“真正让你陷入这样境地的人不是我,而是金贵妃。”他沉声说道。
“那你为何不在七年前揭发了我,你为何不告诉我?”陵玉面色带嘲,显然并不信他的话。
那个百般替她掩盖一切事实的人不就是他吗?
盛钦唇线紧绷,终究再不愿继续同她解释下去,只松开了对她的禁锢,转身又离去。
七年前他对她毫无感情,面对一个仇人之子,他何须手下留情?
只是七年之后,他也低估了自己对于对方的感情深度。
他面上不显山不露水,总让旁人看不穿,可他却也是个寻常之人。
他苦心经营了七年之久,眼见胜利在握,便再顾不得那么多,只能将陵徵陵玉等人的威胁连根拔起。
他不是没想过陵玉的后路,只要有他在,没有人敢动她半根头发。
可他却也忘了,陵玉也是个寻常之人。
她不会永远都乖乖的服从于他,她会恨,便如那急红眼的兔子一般,恨不能将他连皮带肉的咬上一口。
盛钦走入雨中,身影仿佛寂寥无比,雨滴落在他肩头激起小小水花,又沁入他的衣料中,他却似无察觉。
秦淮守在大门之外见他径直从露天的庭院中而来,连忙为他支起了伞。
“您要去哪里?”
盛钦驻足,脸上的雨水仍旧在往下滴落。
“去书房,替我将京中所有待字闺中贵女的画像送来。”
秦淮心中诧异,“可是这么晚了……”
“现在就去。”盛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极冷之意。
仿佛这夜的黑就此融入了他的眼眸之中,这雨的寒透彻了他的骨髓深处,让他整个人看起来愈发可怕。
秦淮被他扫过一眼,下意识却低下了头去不敢再对视。
第72章
隔日盛钦去朝, 一身周正整齐, 却唯独脸上有着明显的三道抓痕。
那抓痕从他耳前一直到脸侧,令他平淡的神情无端多了三分凶相。
苏重檐见了心中却是微悬。
昨日他走后盛钦根本就没有离开盛府半步,在他的地盘敢将他脸挠成这个样子的除了陵玉还有谁?
只是男女有别, 彼此身高更是悬殊, 他若非对陵玉做了什么,如何能逼得对方在他脸上落下这样的抓痕……
苏重檐想到某种可能性, 心中便愈发担忧。
“苏大人这样看着我做什么?”盛钦终于察觉到他的目光。
苏重檐说:“只是不知侯爷的脸好端端的怎么就伤了?”
盛钦道:“家中野猫不驯, 一时不察。”
苏重檐闻言口吻颇为认真劝道:“既是不驯,放了也是好的, 何苦伤人伤己。”
盛钦冷然斜睨一眼,道:“不过是家务事,无需旁人过问。”
苏重檐牵强一笑,不置可否。
隔数日, 期间陵玉再没有见到盛钦,因而原本压抑的心情复又渐渐平稳下来。
她每日坐在庭院中晒着太阳, 时常望着远处入神,好似一个没有被注入灵魂的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