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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方才的种种,全都成了笑话,天大的笑话。
陵玉闭了闭眼,甚至无法接受这个打击。
早知道……早知道啊,她就不该抱有希望,原先只是想要偷看一眼,到最后愈发得寸进尺还想留在他身边,她的想法果然可笑。
陵玉的脸上又浮现出了往日那种熟悉的麻木神情,就连目光都变得黯然起来。
与那个女子截然不同的是,在她的身上,是一层浓重的暮气,一种让人望而远距的死气沉沉。
这是她唯一一次能够鼓起勇气,来做一件以往她都不会去做的事情。
哀求也好,恳求也罢,她将自己的尊严和一切放在了脚底,想极了令对方原谅自己。
可是,她再怎么努力,都迟了啊。
因为在他的心里,那抹温暖已经不是她了。
盛钦彻夜都未归来。
陵玉呆在分配给自己的厢房中亦是彻夜难眠。
等到第二日,珠月雅便挺着大肚子来了。
“我原先只想叫你难受一阵,只是没想到,你竟惹得相府千金伤心了。”她的脸色沉了几分,对陵玉道:“我与她是闺中好友,最是了解她不过了,她是个极为单纯善良的女子,我虽觉得郁青是个很好的男人,但能得到对方的喜欢,却是他的荣幸,她不仅能够给他带来幸福,她的父亲相国大人,还会一力扶持郁青,只是可惜被你搅合了……”
“抱歉。”陵玉愈发抬不起头来,只低声说道:“我……我不该出现下这里。”
她回回都只会给盛钦带来不幸,和更大的不幸。
也许就像他昨夜说的,她就是见不得他好,才一次又一次的来害他。
“你不需要如此自责,我们袭国的女子都是性情豪爽的女子。”她说罢便看着陵玉道:“因为不论发生了多大的事情,彼此之间有多大的矛盾,我们都不会同一个死人计较。”
陵玉闻言却渐渐抬起头来。
“这瓶药,是给郁青治病的那个巫医配的,若你真心自责,便该明白怎么做了。”珠月雅说完,便起身离开。
陵玉看着那瓷瓶想了很久,最终却闭上了眼睛,伸手将那小小瓷瓶用力地抓在了掌心。
就在这天天黑之后,彻夜未归的盛钦终于回了府中。
然而当他看见陵玉仍旧在他寝室中时,他的眉头渐渐蹙起。
只是不待他开口,陵玉却先说道:“我明日就会走,不会再留下来纠缠打搅你……们了。”
盛钦的脸色却更是阴沉,“今日能够做到的事情,何必要等到明日。”
陵玉笑得勉强,却也只能厚着自己的脸皮,从自己身上拿出来一件东西递给对方。
“你可还记得,这是我从前赠你的开府之礼,你……你后来落下了它,我便一直替你保存着,该物归原主才是。”她说着便递送到他手中。
盛钦注视着她,却没有要收的意思。
陵玉便再往他手里递进了一寸,他却将那玉佩反手推了出去。
然后那玉佩既没有落到陵玉手中,也没有落到他的手中,而是落到了地上,清脆地碎得四分五裂。
陵玉看着那碎玉,脸上那抹勉强的笑意也都消失不见了。
“其实这个时候都这么晚了,离明日也不会很远的。”她低声说着,便抬脚跨出了门槛,去了自己的房间。
盛钦立在原地垂眸扫了那一地的碎玉,便视若无睹一般径直去了榻上睡下。
只是他躺在那里,眼睛却一直睁着。
一直到后半夜,终于有一双手朝地上伸了过去,将地上的碎片一一捡起。
盛钦只粗粗披着一件外衣,便走到了东边书房,坐在案前将那玉佩拼凑了起来,拼成了完整的一块。
他忽然就想到那时陵玉分明还是在生着他的气,却最终还是跑来他的府上,气喘吁吁地将这礼物赠与了他。
“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下?”管家问道。
盛钦却不答他,只问道:“她人呢?”
管家愣了愣,便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便道:“她就在院里的西厢房中歇着。”
“知道了,你去睡吧。”盛钦说道。
管家闻言,这才离开。
待盛钦去往陵玉门前推门进入时候,便亦是悄无声息地来到了陵玉的床前。
他立在床前看了许久,目光都晦暗不明。
只是他最终还是伸出了手去,想要抚一抚对方的面颊,想要知道对方睡着时候是不是也在偷偷地流泪……
然而当他的手伸过去的时候,他只摸到了一片余温尚存的被褥。
他的脸色骤然阴沉,想到当下的时辰,便转身出了门去。
在深夜时,众人都沉睡之际,盛钦便从马厩里扯出了一匹快马骑了出去。
他深知离开袭国的必经之路,便沿途去追,最终却在郊外看到了背着包袱走在路上的陵玉。
他立马驭着□□的马拦住了陵玉面前,语气极为阴沉道:“你以为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陵玉看见他时,都险些以为自己生出了幻觉来。
“我想明白了。”她不管这是不是幻觉,仍旧小声对他说道:“我们若是此生无缘,那就等来生再见也是好的。”
盛钦闻言便冷笑道:“陵玉,既然你觉得你今生亏欠了我,为何要等到来世再还,我从不信什么来世今生,这不过是世人想要逃避责任所找出的借口和臆想。”
陵玉道:“随你怎么想都好。”
她说着便继续前行。
盛钦却跳下马背,上前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令她不得不止住脚步。
“我赶你走时,你怎么都不走,如今想走了就走,岂有这样容易的事情?”
陵玉错愕地看着他,愈发不能理解他的想法。
只是她张了张嘴,正欲辩解两句,却不曾想一口腥甜上涌,令她毫无防备地吐出了一口黑血。
接着她便连站立住的力气都不见了,她往地上倒去,而盛钦却第一时间将她揽入了怀中,将她抱住。
“陵玉?”盛钦的脸色骤然一变。
陵玉却仍旧伸手推他,道:“不是我不想还了今生的亏欠,而是我今生的路已经走到了尽头,我、我不想叫你看见我死去的样子。”
她不想用死来换来他的原谅,也不想用自己的死在他心里烙下一个难忘的印记。
而盛钦的脸色仿佛在那一瞬褪去了血色,“你都做了什么?”
陵玉拿袖子仔细抹去了下巴上的血,弱声说道:“我本不想喝了那药的,可是我每日心里都仿佛有一把钝刀子在反复磋磨,我甚感煎熬……我想我昨日又给你添了麻烦,害的你喜欢的女孩子误会了你,我好像真的坏透了。
不过我若是走了死了,想来那位姑娘也不会再怪罪你了,我也没想走多远,只要走到那深山老林中,等一头饿狼将我的身体吃了,这样这个世上大概就真的再也没有我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身体的感觉都仿佛消失了一般,因而她并不能感受到身边人身体的颤抖。
但她却隐约看见了盛钦的眼眸,那双本来漆黑好看的眸子忽然就变成了赤红一般。
他似乎愤怒到眼睛都红透了,又对她说了什么,陵玉却隐约看出那口型是他在骂她“蠢货”。
接着陵玉便被他抱起来了,在他怀里跟着他一道颠簸。
他就抱着她拼命地往城里跑去,像是疯了一般。
陵玉却看到那匹被他丢下的马,眼泪也终于再也不必被她时时刻刻隐忍住,肆意地顺着她的面颊往下流淌。
她只靠在对方的怀中,因而也没有发现对方的腿上那道伤口又重新崩裂开来,而他的步伐虽不曾减慢,却因腿上的剧痛而不得不一瘸一拐地地朝前奔去。
终于他腿上的不灵活令他被一块石头绊倒,陵玉便从他怀中滚落了出去。
盛钦忙爬起来上前去将她抱住,却发觉她双目紧闭,再没有了动静。
“陵玉……”他捧住她的脸,低下头去轻轻吻了吻她苍白的唇,却再没能感受到她的呼吸……
他脸上的表情顿时裂开了一般,看着她,就怔愣住了。
林间忽然传来一声悲鸣之声,令立在树上休憩的鸟鸦都吓得飞了出去。
珠月雅忽然醒来,推了推身边的秦淮。
“怎么了?”秦淮一脸困倦地望着她。
珠月雅委屈道:“我的嗓子好干。”
秦淮便立马去给她倒了水递来。
珠月雅喝了之后,她便将秦淮扯上了榻,靠着他低笑说道:“喂,我最近做了件好事,你这回总该夸夸我了。”
秦淮狐疑地看着她,道:“你又干什么了?”
珠月雅道:“我把前些日子老巫医制出来的假死药给了那个女人,想来盛钦看到她痛苦死去的样子,也该能出口气了吧。”
秦淮仍旧是有些茫然的模样,“哪个女人?”
“还能有哪个?”珠月雅看着他道。
很快秦淮便反应过来了。
然而他整个人的模样都如同被雷劈了一般,震惊地看着珠月雅。
“你……”
“我怎么啦?”珠月雅不解道。
“只怕我家侯爷是有气出,没气进了……”秦淮头皮发麻道。
于是后半夜,公主府出动了大批人马,先是将郁府包围搜了一遍,又急匆匆往四下扩散出去搜索。
好不容易在珠月雅小声的提醒下他们才在往离开袭国的路上找到了盛钦和陵玉。
然而那时候的盛钦却是垂头散发的模样,脸色苍白可怕到了极致。
他眼中的冰山仿佛在顷刻间粉碎,化成了水溢出眼眶,他仅仅将陵玉搂在怀中,模样脆弱到几乎不堪一击。
原先还觉得秦淮小题大做的珠月雅顿时意识到自己真的惹出大麻烦来了。
“侯……郁青大人。”秦淮半跪在他身边,连唤了他几声,他都似听不见一般。
珠月雅便也捧着肚子挨着秦淮蹲了下来,惭愧的念出了陵玉的名字,“郁青大人,我同你保证,陵玉她还没有死,她还能救活的。”
盛钦的头轻微动了动,眼睛却仍旧盯着陵玉,喑哑道:“该怎么办?”
珠月雅见他竟理会自己,忙道:“要灌白醋,巫医大人说,用白醋就可以了。”
她说着忙让下属将随身带来的白醋拿来。
那下属正要上前给陵玉灌下,却被盛钦猛地推开,盛钦伸手将那醋拿来,小心翼翼地拨开陵玉脸上的头发,又仔细将白醋给她灌下。
然而他几乎将那一小坛白醋都灌完了,陵玉却仍旧双目紧闭,毫无动静。
他红着眼看着珠月雅,令珠月雅心虚地往秦淮身后缩了缩。
秦淮却忽然伸出手去试了试陵玉的鼻息,随即便猛地松了口气。
“她有呼吸。”他欣喜说道。
盛钦伸出手掌按在她胸口,直到他感受到掌下轻微的心跳,他才慢慢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带着怀里的陵玉,继续将她抱起往回走去。
秦淮将珠月雅扶起,对她道:“你先回去休息吧,我要将郁青大人送回去。”
“一、一起吧。”珠月雅小声说道。
秦淮扫了她一眼,也并未拒绝。
微风轻拂来,庭院中的树轻轻摇摆着,抖落下几片衰败的叶子,在那枝桠根部,底下却是冒出了嫩黄色的新芽。
日光斜斜洒落,穿透了窗纱,直接照在了陵玉的脸上。
她颤了颤眼皮,片刻便睁开了眼。
她发觉自己正躺在一个极为温暖的地方,抬头便看到了盛钦那张憔悴不堪的脸。
他一直看着她,也不知看了多久,只有在她醒来的那刻,他的目光才有了轻微的变化。
陵玉觉得像梦一般,张开自己手掌仔细打量,却又发觉这并不是梦。
她好像没有死啊……
“陵玉……”翕动着唇,他终于开口低声喊出了她的名字。
“嗯?”陵玉的目光再度落在了他的脸上。
“陵玉。”他的脸色彻底松缓了下小王校长吗来,又唤了一声。
陵玉看到他的模样,似乎明白了什么。
“你和那位小姐……”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却从怀里拿出来一只荷包。
一只极丑的、做工生涩的荷包。
“我只是把我的东西拿回来,我和她……并不熟稔。”
那时候,他只有那只丑丑的荷包,明家小姐见他回回小心翼翼对待,只以为这是他亲人之物,变着法子要他陪她去捉萤火虫才肯还他。
她撞见陵玉跑出去的时候,他在游廊末端看到她坐在那里,正等着自己追上前去解释。
然而他仅是冷静地听着对方战战兢兢的表白,最终也只是冷淡地告诉对方,这只荷包是她在房里看到的那个女子所制。
明家的小姐就什么都明白了。
明白了她连这一只小小王校长吗荷包都不如,又怎么可能比得过荷包主人的十分之一。 陵玉伸手接住那只荷包,那只带着他身体余温的荷包,她的眼前仿佛又笼了一层水雾。
“你跟人家说了什么?”陵玉低声问道。
盛钦垂下了眸,掩去了目光深处的情绪。
“我同她说……”
“我是个有妇之夫。”
我们在很早以前就拜过了天地,喝过了交杯酒。
陵玉愣住。
然而她想到的却是那个充满了陷阱与阴谋的婚礼,想到了自己伤他最深的时候……
那时候,她从来都不知道,那样充满了血光与伤痛的记忆,却也该是他们之间极为宝贵的记忆。
于盛钦而言,那时他们是真真正正拜过了天地,喝过了交杯酒的。
从那以后,他是有妇之夫,她也是有妇之夫了。
他从未忘记。
至此,陵玉终是泪眼婆娑地笑了。
原来,真正什么都不记得的人是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