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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父皇深信不疑的样子……”
“不过是执念罢了,皇上深信不疑的只是他心中的信念,信那女子没死罢了。若是没死,不论多重的伤,只要一息尚存,都可以挽回。然而……”苏墨弦幽黑的眸子里忽地闪过深沉莫测的情绪,“死了便是死了,不可能再活过来。”
……
甘露丸并不能起死回生,并没有如传言中那么玄幻,然而,倾城却正好需要这东西。
半年前,当她脸上的纱布褪去时,她望着镜子里那张全然陌生的脸,放声笑了,笑得眼睛都在疼痛,然而她的心却很痛快,这张脸,可以让她肆意施行自己的复仇计划却又能永远将自己置于安全的境地。
慕珏却皱眉告诉她,“不是,你并没有完全将自己置于暗处。你的脸变了,你的声音隐藏得很好,你的举止形态无懈可击,但是记住,你不能让苏墨弦探你的脉搏。”
倾城愣住。
“苏墨弦的师父是一个神秘的高人,他的医术只比他的修为更加高深。你身上曾经经历过什么,受过什么伤害,你的身体都会一一为你记录下来。普通的医者也许无法探出,然而苏墨弦,他一定可以。你接近苏墨弦,相应的,他也在接近你,到你们之间的距离足够你杀他时,他必定也能够探知你的秘密,这是你复仇路上的硬伤。只要这硬伤存在一日,你便永远不能走到苏墨弦身边去。”
“那要如何?”
“甘露丸。传说中能够起死回生,生死人、肉白骨这事我并不相信,然而它的确是世间最好的药,传说历代鱼几国王都能活至百岁高龄,至死容颜也如四五十岁一般,这我是信的,因为甘露丸能够彻底解百毒、疗重伤,身体里所有的伤害,过去的现在的,它能彻底治愈。既是彻底治愈,自然再也不会被查探出来。”
“可是甘露丸只有两颗,如今都在苏瑜手上,要如何取得?”
慕珏轻轻一笑,胸有成竹,“不,还有一颗,在南诏皇宫。”
……
倾城成为南诏的公主,是她计划的第一步,后面她也许还有许多的目的,然而最直接的确实是盗甘露丸,彻底掩藏自己。
只可惜,她在南诏半年,用尽一切手段,都是徒然。南诏的甘露丸迟迟不得下落,她的仇恨却不能因此永远无期限地等下去,于是她当机立断回来,这里,至少她知道谁会有。
但千真万确,她不知道苏墨弦会有。
甘露丸这样的东西,苏瑜竟然会给苏墨弦?而更不可思议的是,苏墨弦竟会如此轻易拿出来给她?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她苦心寻找了半年无果的东西,就这么轻易放在眼前……
倾城直直盯着苏墨弦手中的药丸,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过苏墨弦既出声提醒,那么相见时必定有下招,却没想到,这下招竟是让她一劳永逸。只要服下这药,别说宫中的御医,所有后患她都没了。一旦甘露丸将她身体曾受的损伤彻底治愈,那么她便是和倾城永远脱了干系,连一丝痕迹也没有了。
目光动了动,倾城问眼前深沉若古水的男人,“给我?”
苏墨弦点头,“你内伤极重,我想你会需要。”
倾城失笑,“我需要的东西多了。你我之间交情几乎没有,你坏了我身份,我刺了你一剑,说到底其实谁也并不欠谁,你为何会轻易给我?”
要知道,天大的惊喜伴随而来的只会是更大的阴谋。
苏墨弦深深凝着她,半晌,他忽地收手,药丸便被他重新纳入瓷瓶之中。
“不算轻易,我确实有一事,需要和你做一笔交易。”
倾城抬眸,静静看着他。只见他不动声色,也直直望着她,她一哂,朝夜阑递去眼神,夜阑微微行了礼,便带着所有下人退下。
厅中只剩下倾城与苏墨弦两人,倾城此时自己站着几乎都站不住,回到了座上坐下。
苏墨弦这才道:“若我说,我早知你打算在宫中比试时败露你的女儿身,我不过是自愿顺手帮了你,你信吗?”
倾城眼中一瞬惊讶,旋即,她自嘲一笑,“睿王厉害。不过你我初见之日,我暗示得也足够明显,不是吗?”
我不过是南诏皇帝的私生子……南诏皇室里的人都有些食古不化,不大看得起我……你们这里我还是喜欢的,我想,留在这里也挺好……冠上你家的姓,从凤小七变成苏小七。
“不仅如此,我想,你那一日在朝堂上为自己留下退路,向武帝讨要说法,后招便是要求与大周联姻,对吗?”
倾城微微笑着点点头,“睿王明白人,那又如何?你们大周公然揭穿我的女儿身,害我不能做南诏王了,我要求做你大周未来的皇后,不过分吧?我想,大周皇帝也不好拒绝我的。”
“合情合理,皇上的确不会拒绝你。”苏墨弦淡淡一笑,话锋一转,“不论你选的是哪一位皇子。”
话已至此,倾城觉得也没有周旋的必要了,直言,“所以睿王的意思是?”
苏墨弦幽深沉黑的眸子定定望着倾城,嗓音如静水般沉稳,“如今睿王府正缺一位正妃,小七,让我娶你。”
倾城手背上的脉搏重重一跳。
苏墨弦不疾不徐再次拿出那个净白的瓷瓶,看向倾城,“甘露丸便是我的诚意。不是我全部的诚意,只是我今日这番话的诚意。”
……
“你想做大周未来的皇后不是吗?刚好,我也想做大周未来的皇帝。”
“大周仅有四位皇子,你应该最清楚谁合适与你结盟。而你,也是我如今能找到的最合适的睿王妃。”
“今日我便可以立下誓言,我若为帝,必许你为后。”
……
倾城躺在床上,耳边还回想着七日前苏墨弦的话。
苏墨弦的动作,无可否认,快了些,不,快了许多。那一日,苏墨弦说的那些,的确是她的计划。
让自己的女子身份在大周皇宫中败露,借南诏太子之势,以此要求联姻,接近苏墨弦……然而那计划里,却是在她勾搭上苏墨弦,让苏墨弦对她有好感之后。
之前两次有意接近,她自认都还没有留下好感,便刺了他一剑,她还想着直接从武帝下手,他却提前上了门来。
那感觉,仿佛是她的计划正搁浅着暂不能前进,他却主动现身推动了一大步。
又仿佛是高手过招,她的招式已被人窥探了先机,被人抢先了一步。
所以,那一日,倾城拒绝了。
拒绝了甘露丸,也拒绝了他后面那个交易。
彼时,她掩唇轻笑,“你若为帝?你就一定能为帝吗?太子,可不是你。”
“至于甘露丸……”即使她心中万分想要,她却仍是做出毫不在乎的模样,淡淡看了一眼,“我如今只是重伤,甘露丸太过贵重,我实在不好浪费,睿王还是留给更重要的人吧。”
算是稍微迷。惑了对手,又将苏墨弦和太子挑拨了一番。
七日来,倾城悉心调理,慕珏也暗中来过几次,身体总算恢复了大半元气,然而慕珏却凝重地告诉她:“想要完全恢复,至少还需要一个月以上。这期间,你不能让苏瑜的人为你探脉。”
这期间,苏瑜多次派了宫中御医过来探视,都被倾城借口身子已安好回绝了,然而她回绝的次数再多,御医依然会过来,武帝的强势可见一斑。
武帝传来的话却是冠冕堂皇,什么公主在大周皇宫受的伤,治好公主的伤是大周御医责无旁贷的;什么为了两国邦交,请公主给大周一个安心。
倾城心中可笑苏瑜多年不改多疑本性,又同时恨得厉害。
她的父皇坦诚相待的苏丞相,何曾坦诚回报过他?篡了他的位不说,还让他……尸首无存。
正想着,夜阑进门来,“公主,大周皇上传来口谕,三日后,设国宴宴请公主。又问公主身子状况,可要延迟几日。”
倾城蹙了蹙眉,还真是知父莫若子,竟真的被苏墨弦说中了。国宴是假,目标在她。
夜阑见倾城迟迟没说话,问:“要通知公子吗?”
公子自然是指慕珏。眼前倾城受了伤,大事夜阑都暗中问慕珏拿主意。
倾城摇头,“不,苏瑜铁了心,拖得了一日,拖不了一月,他也无可奈何。”
“那就……”倾城双目微微一眯,“以进为退吧,应了他。”
☆、第十七章
夜阑打开。房门时,忆昔正端着药碗站在门外。
夜阑瞥了眼她手上的药,淡声问:“为什么是你侍药?微雨呢?”
忆昔垂着头,低声道:“微雨姐姐出门还未回来,忆昔看服药的时辰到了,这才擅作主张为公主煎药。夜阑姐姐放心,忆昔之前看微雨姐姐煎药,已将煎药时间和火候牢牢记住了。公主对忆昔恩重如山,公主的事,忆昔不敢有稍微疏忽。”
夜阑抿了抿唇,拿过药碗闻了闻。
虽然不像苏墨弦闻一闻便能将药方也丝毫不差闻出来,但是药有没有被动过手脚还是能闻出来的。
夜阑将药碗拿在手中,对忆昔道:“你下去吧。”
“是。”
忆昔退下,夜阑折回为倾城送上药。
倾城似笑非笑靠在床上,“小丫头嘛,你何必这么吓她呢?”
夜阑平静无波地说:“若是襟怀坦荡,又岂会这么轻易被吓着?”
倾城点头,接过药碗,将黑乎乎的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竟带了些豪气干云的气势,仿佛那里面的不是苦涩入骨的药,而不过是一碗清酒。
倾城将碗递回给夜阑时,感慨道:“看那甘露丸的样子,想来是要比我这药好吃许多。我此刻想来,倒是该去找睿王要回来。”
夜阑垂眸没吭声,默默退下,顺便前去大厅复命。
夜阑去复命不久,云奕便过来了,倾城移到美人榻上靠着,似真似假地埋怨了一声,“已经和你说了,你我兄妹,如今又是一条船上的人,就不必客套了,你过来一趟,我还要收拾一番,倒是有些劳累我。”
云奕问:“你这身子,如今已经能去赴宴了?”
倾城点头,“只要不再射箭比武,赴宴是没有问题的。听说大周的御医本事好,去给他们瞧瞧说不定好得还更快些。”
云奕深深看了她一眼,没再说什么。那晚伤那么重也不让御医诊断,而今却忽然答应下来。云奕是聪明人,这其中微妙他又怎么会看不到?然而,他和倾城之间毕竟只是同盟的关系,即使一条船上,也并非就是无所禁忌,她不说,他也不好问。
倾城却忽然问:“七日前,我请太子哥哥帮我寻的马,寻到了吗?”
那日苏墨弦离开后,倾城便去见了云奕,请他派一队精兵,带十车黄金,去西域寻马——苏墨弦那样的马。
云奕哂笑一声,“你以为,汗血宝马的王是那么容易便寻得的?大周如今也仅有苏墨弦那一匹而已。”
倾城垂眸,这个她自然知道,不过是想抢先一步罢了,当然,能寻到自然更好。
不想,云奕却不过是欲扬先抑,看倾城失望,便轻笑了出来,“不知你走的是什么好运,我的人没日没夜到了西域,就是这么刚刚好,遇上了。”
倾城眸光乍亮,“果真?”
云奕颔首,“果真。说来也是巧合,汗血宝马的王极难存活,西域势力最大的马场几十年来也只养出那么一匹,原本已经被人捷足先登订下了,岂料交易当日,买家却未现身,这才让我的人捡了现成的便宜,如今已快马加鞭送回,明后两日便能到了。”
倾城展颜一笑。
好!太好了!
没想到,竟果然能抢在苏瑜前头!她昏迷三日,原以为已慢了一步的。
那日,苏墨弦过来以后,倾城心中还是有些不放心。以她对苏瑜的了解,既已心生试探,那便绝不仅仅是探脉这么简单,一个疑心无比之重的帝王,必定要面面俱到。
她身上,除了伤,还有什么是苏瑜会试探的呢?
骑术!
她的骑术!
她能驾驭不离,她以狂妄之姿归结为自己的骑术,想来,苏瑜自然要试探一番。而最好的试探方法便是再给她一匹,看她能否驾驭!
大周如今除了苏墨弦的不离,却再找不到第二匹,唯一的办法,只能去西域重新寻找。
然而,这样的马,百年难遇,即便遇上,也需要一笔极大的财富。倾城却深信不疑,苏瑜不会吝啬这笔钱。反倒是云奕能办成,她有些惊讶。
要知道,西域能养出这样的马的马场,也绝对不是一支军队可以硬抢到的。
倾城想到这里,给了云奕一个白条,“那些金子,回到南诏后,我会请父王还你。”
云奕轻笑一声,“不必了,你给我一个承诺便可。”
倾城抬眸看向他,对上他眼中毫不掩饰的野心霸气,她心下了然,缓缓举起手掌。
云奕亦举起自己的手掌,重重击上。
“啪!”
一声击掌,豪气干云,倾城道:“只要有我凤小七一日,我便不遗余力,拥你为君。”
云奕勾唇一笑。
……
云奕所言不差,果然隔日,马王便被送到了。竟是一匹通体纯白的马,四肢矫健,气势非凡,肌肉间隐隐蕴藏着无尽的力量。
倾城立在马厩前,往夜阑递去一眼,夜阑颔首,一支银针随即从马王眼前掠过,还未接近它,他便高高踢起马蹄,重重嘶鸣一声。那一声吼叫声势浩大,竟是在刹那间将马厩中其他的马全部震倒在地,无不俯首称臣。
倾城满意一笑,果然是马王。
倾城又看向夜阑,笑道:“夜阑,去向睿王下拜帖吧。”
夜阑颔首离去。
倾城又独自在马厩许久才缓缓走回,推开房门,却见床前一道瘦削的身影。
“你怎么会在这里?”倾城淡淡出声。
忆昔听得这声,惊慌回头,便见倾城正立在门边望着她。
“七公主……”
她一慌,手中东西险些落到地上,她又连忙去抓,险险抓住了。
倾城目光瞥过,“你拿枕头做什么?”
忆昔手中,正是倾城的枕头。
忆昔将枕头放好,跪在地上,低声道:“奴婢小的时候体弱多病,是整日泡在药汤里长大的,奴婢的姑姑便给奴婢做了药枕,里面的药方是姑姑的独门秘方,奴婢这么睡着,日久天长,身体竟也好了起来。七公主身体抱恙,奴婢也不能为公主做什么,便想到了这枕头,又怕夜阑姐姐嫌弃奴婢这乡野偏方,所以,所以……奴婢才想偷偷进来替公主换掉。”
倾城缓缓往忆昔走去,随手拿起枕头,凑到鼻间闻了闻。
而后,微微一笑,“是个好方子,看来你姑姑是个医术高明的大夫,你起来吧。”
忆昔磕了头,这才站起身来。
倾城道:“难得你有心,以后若是有什么话,你便直接和我说吧。”
忆昔感激涕零,连连点头。
当夜,倾城枕在忆昔的药枕上,竟果真睡得安稳了许多。即使这一晚下了一整夜的暴雨,电闪雷鸣。
第二日倒是个难得凉爽的日子,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最后一天了,明日便是国宴。
午后,倾城带着夜阑和忆昔去了睿王府,自然,还有她昨日得到的那一匹马。
苏墨弦之前已接到拜帖,早上下朝回来便一直在府中。
然而最先等来的却是丞相府的下人,丞相府传来消息,睿王侧妃失足掉落水中,感染风寒,如今极是严重,请睿王过府看一看。
苏墨弦一身白衣,正立在案前在作画,整个人风姿卓然,如出尘的仙人,不食人间烟火,也……无情无欲。
听得下人禀报,波澜不惊,并未出声,笔下线条未断,仍旧如行云流水,饱满流畅。
正在这时,管家进来通传,“王爷,南诏七公主求见。”
作画的笔倏然停住。
“请她进来。”
苏墨弦目光落在自己这幅画上,晴光、□□,花藤架下,美人小憩,线条缱绻多情,婀娜身段足见倾城之姿,然而五官却是……一片空白。
苏墨弦将羊毫笔放入笔洗,抬脚离开往正厅而去,边走边吩咐,“来人,请张大夫去丞相府。”
“王……爷。”
留下丞相府中的下人跪在原地,一脸为难。
……
昨日看到倾城的拜帖时,苏墨弦神色莫测,只是看过之后,薄薄的纸张被他握在手中,原本只是被捏得有些皱,良久,却又在瞬间化成了粉末。
睿王府这地方,承载了她过去最刻骨铭心的痛苦,如今,她竟也视作等闲了吗?如此轻易,便可再次踏足……他却宁愿她此生都恨透这地方,不再踏入半步。
苏墨弦到得正厅时,只见倾城正大方地在喝茶,比起上一次相见,她身子显然好了许多,至少脸上不再见青白之气。她心情似乎还不错,将茶杯递还给身旁的侍女时,侍女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掩唇轻轻一笑。
那一笑并不明媚,却如晨曦、如朝露,直入人心底最深最柔软那处,让人不舍得移开眼。
大约感受到他的视线,她循着看来,并未收敛笑容,倒是大方站了起来,“睿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