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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不必担心,我并没什么恶意。”宗博义平静道,“你是点青的知交,我不会害你。我的确是无意中得知了一些事情,可奈何手中并没证据,所以只能暂且知会一声,若将来得了证据,再送与你。”
宗博义跟在玉成公主身旁,想必能探听道不少东西,他所说的证据究竟是什么,也就不言而喻了。
沈瑜先前还有些拿捏不定,可如此一来,几乎已经能断定,如今这桩科举舞弊之事是大皇子一派有意陷害。
“我不日就要离开京城,你告诉我这些,也没多大用处。”沈瑜轻轻地捻着手指,抬眼看向他,“再有,你知道自己如今所做之事会有什么后果吗?”
“你不需要这些,那宋将军呢?”宗博义反问了句,随即一笑,“至于后果,我早就想得一清二楚。”
这件事情颇有风险,若万一事败,他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
宗博义不会为了点青一句话就给宋家卖命,他会这么做,究其根本,不过是想要借着宋予夺的手扳倒大皇子一脉罢了。大皇子一旦倒台,那玉成公主必然也会失势,搞不好还会被牵连其中,这才是他想要的。
沈瑜思量片刻,拿定了主意:“我不日便要离京,你若有什么证据,只管送到将军府就是。但他究竟会怎么做,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
“那好。”宗博义痛快地应下,顿了顿后,又迟疑道,“你可知道她究竟去了何处?”
当初点青离开时,并没向他提及过自己的去向,若是运气好此事能成,铤而走险扳倒玉成公主,他也不知道究竟该到何处去找寻她。
他早就知道沈瑜不日便要离京,所以才特地赶在她离开之前,来问上一问。
方才谈及生死攸关之事时,宗博义淡定得很,可如今出声来问点青的下落时,却是分外犹豫。
沈瑜原该记恨着他的,可见他这模样,却觉出三分不忍来。可无论再怎么不忍,她对于这问题也束手无策:“她也并不曾告知于我。”
点青走得匆忙,临走前与她促膝长谈,两人聊了许久,可却并没提及去向如何。沈瑜觉着,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想好,只是一心想要离开罢了。
至于何时能再相见,就全凭缘分了。
宗博义眼神一黯,低声道:“我就知道……罢了。”
说完,他并没再停留,径直起身离开了。
沈瑜兀自又坐了会儿,还是决定不插手,回到家中后寻了个何时的时机,将此事转告了宋予夺,便算是了了。
又过了几日,古丝路的批文终于下放,也到了该离京的时候。
青溪跟在沈瑜身旁多年,虽有心想随她离开,可奈何自家爹娘还在京中,此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便犯了难。
沈瑜将她的卖身契还了她,将她留在了京中,将两处茶楼托付给她照看,自己带着雁歌赶赴古丝路。
宋予夺并没想要去送她,两人早就将该说的说尽了,沈瑜想着的是悄无声息离开,他也没必要大张旗鼓地去送别。
将要离开那日,宋予夺心不在焉地起身收拾了一番,离开府邸之前,令人将自己的一件信物给了沈瑜。西域驻守的官兵大多都是他的旧部,若真有什么难事,这信物能帮上不少。
沈瑜听了侍女的转告,沉默片刻后收下了这信物,并没推据。
她与宋予夺之间有过最亲密的关系,互相信任,也曾互相依赖,分开只是两害相权取其轻,而非是反目成仇。就算到如今,她仍旧对宋予夺这个人怀有好感,只是这并不足以让她迁就到放弃自己而已。
或许今日一别,此生不会再见,又或许机缘巧合会在他乡重逢,届时就又是另一番景象。
谁能说得准呢?
毕竟人生际遇之无常,原本就未可知。
离京这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和煦的阳光彻底驱散了冬日残留的寒气,路边的垂柳已经抽了芽,一片生机盎然。
十里长亭有不少送别之人,涕泪沾襟,沈瑜心中有些微的失落,但更多的却是轻松。
她不是无所不能的圣人,没办法未卜先知面面俱到,所以这一生难免磕磕绊绊,也会被浮云遮眼走了岔路。
得失、取舍,知易行难。
但此心恒在,就足够她来纠正自己的路。
雁歌趴在窗边,吹着俏皮的口哨。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着,远离了一片繁华的京城,向无边的天地而去。
第114章
…1…
京城是天下最繁华的地方,这里有才华横溢的文人墨客,有风华无双的美貌佳人,也有最深沉诡秘的权谋算计。
宋予夺并不是个喜欢勾心斗角的人,心机与算计都留给了沙场之上的敌手。他在边关之时是杀伐决断的大将军,可回京之后数年,却都在装愚守拙。
可自打西域使团入京,便再也由不得他再“偏安一隅”。
他这个人一旦决定去做什么,就不会再犹豫,所以他在短短数月内筹划了许多事情,只等一个恰当的时机来发作。
这次突如其来的科举舞弊案,打乱了宋予夺的计划,但从沈瑜那里得到消息之后,他又忽而意识到,这是一个更好的机会。
如果筹划得当,能省不少力气,同时将风险降到最低。
他原本要做的事情是撬动朝局,而如今只需要静观其变,届时轻轻的推上一把,便能四两拨千斤。
这场科举舞弊案是近十年来最大的案子,皇上下令三司会审,更有太傅监审。
皇上龙颜大怒,没人敢在这件事情上有所拖延,只是此事实在难审,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三皇子,可他偏偏不肯承认。三司谁也不敢对这位皇子用刑,一时之间僵持在了那里,最后只好将所有的证据都整理妥当,交付给了皇上,由他老人家亲自决断。
主使科举舞弊,这罪名是不能认的。若是朝臣犯了此罪,必会招来杀身之祸,而皇子也好不到哪去,纵然能保住一条命,也必然会被重罚。
毕竟科举可是为朝廷选官,一个皇子有什么立场敢来插手这件事?那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三皇子抵死不认,因为他知道一旦认下,那他跟死也没什么区别了。
可他不认,自然有人帮他认。
皇上又下令重罚三皇子心腹,最后有一位跟在他身旁的小太监撑不下酷刑,将所有事情都供了出来。不仅仅是科举舞弊,这份证词更是直指三皇子谋逆之心昭昭。
口供呈到御案之前,将来龙去脉交代得清清楚楚,三皇子的辩解都变成了笑话。
皇上头发花白,看起来垂垂老矣,又是愤怒又是伤感地向太傅道:“朕究竟做错了什么,竟会到今日地步。朕待老三那样好,可他想得却始终是争抢皇位,连科举之事都敢染指,只怕是早就恨不得要取而代之了!”
太傅也已经上了年纪,低声咳嗽了声,开口道:“皇上并没做错,只是他贪心不足,才会至此不忠不孝的地步……”
他这话还没说完,便有总管太监进来回禀,说是陈贵妃求见。
自打当初有人呈血书状告陈家之后,皇上便冷落了贵妃。
陈贵妃盛宠多年,何曾有过这样的遭遇,她性情本就算不上好,以往有了争端大半还都是皇上前来俯就,娘家受了重罚之后心中更是存着气,就这么跟皇上耗着了。等到宫中都开始说皇上独宠兰妃时,她才意识到这次并不像往常,皇上并不会再由着她的性子惯着她,可此时说什么都晚了。
她哭过闹过,也被皇上与兰妃弄得颜面尽失过,最后彻底冷了心,到如今已有一年的光景。
陈贵妃骨子里还存着些倨傲,只是如今自己的亲儿子危在旦夕,她纵然是有一身傲骨,也都得打折了。
都说是见面三分情,可皇上却压根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令总管太监将她给赶了。
虽说三皇子到最后也没松口,但皇上已然认定,接下来就是议罪了。
早前陈家出事的时候,还能想办法将三皇子摘出来独善其身,可此次科举舞弊一案,就连跟三皇子绑在一起的都不敢插手多事了。
僵持许久悬而未决的储位也再无悬念。
大皇子再不像当初那般赶尽杀绝,甚至还有了闲心,帮着三皇子求了情,求皇上轻判。
皇上下狠心要褫夺了他的王位圈禁起来,可圣旨拟好之后却压在案上,迟迟未曾加盖玉玺,更未曾使人去宣读这个旨意。
他也不愿见皇后,将诸事推开,去了兰妃宫中。
兰妃是个颇会察言观色的解语花,见皇上心情不好,半点不提朝政,亲手给皇上做了点心,又抱着年幼的七皇子逗弄,给皇上解忧。
皇上宠爱兰妃,也很是疼爱这个年纪最小的皇子,亲自抱着他教他背诗。一错眼的功夫,他在铜镜中见着自己花白的头发,险些失手跌了小皇子。
兰妃并没有急着将小皇子抱回去,而是点了点他的额头:“你将皇上都闹得累了,还不快消停些。”
皇上摆了摆手,令乳母将小皇子抱走,叹道:“朕还是老了。”
兰妃没去刻意开解,也没多言,只温柔地看着他。
“如今想想,朕的确是做错了……若早些年就定下储位,也就不会到今日这地步。”大抵是这些话在心中闷了太久,皇上自顾自地说,“其实朕本不是什么帝王之才,在许多地方都不如八弟,只不过是凑巧托生成了太后的长子,方才有了今日。”
他一直都很清楚这一点,早些年固执着不肯承认,甚至愈发地敏感多疑,还曾借刀杀人除掉了一些朝臣。而在立储这件事上,他在两个儿子之间摇摆太久,无意中促成了今日这剑拔弩张的局势。
不该狠心的时候偏偏意气用事,该决断的时候反而优柔寡断。
“朕已经做错了许多,不能再拖下去了。”皇上推开了兰妃盛来的燕窝,起身要回太极殿去,将这件事情来个了断。
兰妃恭恭敬敬地送走了皇上,又令乳母将七皇子抱了回来,逗着他玩。
从兰妃的清思殿回太极殿,途经御花园,皇上并没要仪仗,身边只跟了总管太监,慢慢地走着。
大抵是真老了,他已经开始喜欢追忆旧事。
他前半生堪称是顺风顺水,有薄太后在,储君之位毫无悬念地落在了他身上,在位数年更是随心所欲,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而临到老,却像是要把早些年未曾吃过的苦尽数还回来一样,两个儿子让他操碎了心……
正走着,却不妨一旁花树掩映着的小路突然有人快步走了出来,皇上停住了脚步,定睛看去。
这位曾经宠冠六宫的贵妃仍旧格外动人,纵然已经上了年纪,可徐娘半老风韵犹存。憔悴与消瘦被脂粉与华服遮掩着,仍旧撑出了旧日风光无限的模样。
她脊背挺直,像是撑着自己最后的尊严。
陈贵妃盈盈一拜,而后道:“皇上不肯见我,我也只能出此下策。”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回去。”皇上冷着脸,沉声道。
“您以为我是要为恪儿求情?”陈贵妃抬眼看向他,摇了摇头,鬓上的步摇微动,“并不是。”
皇上有些意外,沉默着看向她。
“我只是想来为自己亲口问上一句,”陈贵妃平静地说,“您当年的承诺,都不作数了吗?”
皇上是真心爱过陈嫣的,不然也不会宠她这么些年,当年许下承诺之时自然也是想着要遵循一辈子的。
只是这世上原就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誓言,更何况是帝王。
皇上拧眉想了想,甚至已经记不清当初自己究竟是怎么承诺的,只能依稀记个大概罢了。
陈贵妃见此,反倒缓缓地笑了:“妾明白了。”
她果真并没替三皇子求情,也没有纠缠不休,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开了。
若她再哭着闹着求网开一面,皇上或许会不耐,但这么一来,却让他原本下定的决心有了些动摇。
而晚些时候昭庆殿传来贵妃吞金而亡的消息,则彻底改变了他的决定。
两人在一起二十余年,陈贵妃自然是清楚皇上的性情的,早年是有宠爱在身,所以无所顾忌。如今没了宠爱,她也知道怎么做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宫中都知道,皇上已经冷落厌弃了贵妃,可贵妃死后,皇上却像是瞬间苍老了一般,鬓发皆白,身体每况愈下。
皇上并没追究贵妃自戕的罪责,反而下了旨,贵妃的葬礼要风光大办。
而对三皇子的责罚,也一并改了。
皇上将凉州划给他当了封地,又下令他为贵妃守灵,待到下葬之后立即赶赴凉州,若无诏,此生不得出凉州。
紧接着,皇上又下了旨,立大皇子为太子,入朝听政。
这件闹得沸沸扬扬的事情,至此,算是尘埃落定——至少在绝大多数人眼中是这样的。
…2…
而直到三皇子离京赴凉州后,宋予夺总算是等来了宗博义。
看了他所谓的证据后,宋予夺若有所思道:“这些证据,你是近来才拿到的?”
“那倒不是。只不过纵然我早些送来,难道将军会立时就呈上去?再者……难道将军你手中就当真半点消息都没有?”宗博义毫不避讳地笑道,“你我都知道,这证据什么时候拿出来最好。”
要知道,若是在三司会审之时就将这些证据拿出来,无疑是惹祸上身,将局面搅成一团浑水。牵扯的人太多,谁也没法担保事态会如何发展。
那时拿出来,远不如等到皇上重罚了三皇子之后,再将这证据抛出。
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先前宋予夺曾与慎王商议之时,也是如此定下的。
其实原本宋予夺还有些犹豫,但灵珠却在这种关头离了京,他便知道她必定已经将那件事告诉皇上,所以才会安然离去。
皇上只是被科举舞弊案绊着,所以才没闲心来找他的麻烦,一旦清闲下来,必定是要清算的。
是以宋予夺没有再多问,向宗博义道了谢,而后亲自将这些证据交给了慎王,由他着人来办接下来的事情。
其实接下来的事情一早就安排好了,也没什么难的,无非是寻个合适的人将证据给捅出来,皇上在后悔之余便会将所有的怒火都倾泻在大皇子身上。
如此,便算是两败俱伤,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宋予夺兵不血刃,只是在其中推了一把,便“成就”了大事。
做下这事他并不后悔,毕竟到如今这种“你死我活”的境地,早就没人能独善其身。若不主动去掌控大局,就只能为人掌控,被局势携卷着向前,生死都握在旁人手中。
可他却并没半点成就感,也不觉得有多高兴。
归根结底,他是个将军,并不是个政客。
当日沈瑜摊牌想要离开之时,曾说“你不该是这样的”,宋予夺原本以为这话指的是他不该被儿女情长所困,可如今再想,却又品出另一番滋味来。
慎王像是看出他的心思一般,开口道:“我知道你不喜欢做这些事,只不过这是在所难免的。”
“我明白。”宋予夺按了按眉心,“接下来的事情我会按照约定去做,你也得遵守承诺。”
慎王颔首道:“这是自然。难道你还信不过我?”
宋予夺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非这个意思,没再多说。
科举舞弊一案牵涉颇多,更是将三皇子都给毁了,引得朝野动荡。群臣惴惴不安,三皇子离开京城赶赴凉州后,原以为此事已经到了头,却不料又起波澜——
甚至比先前那桩事更为惊骇。
三皇子竟是被陷害的,主谋是刚刚上位的太子。
朝野哗然。
这件事足以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也直接毁了皇上。贵妃死后,他就直接病倒了,而如今这事直接将他击垮,爬都爬不起来。
造化弄人,他如今的身体与年纪,实在是承受不来这样的打击。
宫中所有的太医都聚集在皇上寝殿之中,商议着对策。
太子在门客的建议下,准备先下手为强,以免皇上要为三皇子翻案,与他算账。
宁谨并不赞同,在他看来逼宫完全是多此一举。
纵然这件事情揭露出来又如何?事情已到今日地步,只怕皇上自己也分不清什么是对什么是错,难道会因为这所谓的证据就废弃太子,迎回三皇子不成?
贵妃已死,三皇子也到了凉州,难道去大张旗鼓地翻案,转而料理了另一个儿子?
那这可就真是贻笑大方了。
以宁谨对这位皇帝的了解,他应当是会咬死了不认。纵然心知肚明,为了皇家与自己的颜面,也不会摆到明面上来。
但太子这次却没听宁谨的建议,他早就拉拢了顾诀,自以为手中握了禁军,便能为所欲为,所以不愿冒这个风险去赌皇上的心思。他听了门客的谏言,与其等着被拿捏,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宁谨劝了数次,未果,便只能闭了嘴。毕竟如今的太子早就不是当初那个需得依仗这他出谋划策的大皇子了,若是说得太多了,只会适得其反。
苦斗多年的死对头被圈死在了凉州,皇上更是一副油尽灯枯之相,太子志满意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