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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世他这暴脾气虽好了许多,几乎很少在我面前发作过,可这回许是被刺激的狠了,如一头被激怒的猛虎,动辄便要对人咆哮。
略一犹豫,我朝他微施一礼,头也不回地转身走出了牢门。
尹平见我走了,也立刻跟了上来。
我同他道:“还请尹寺人去查一查为何那秋月接连几天都出现在天牢门前,却始终赶她不走。”
这天牢是何等所在,关押的都是重犯要犯,门口的守卫亦不是普通兵卒,如何能连一个普通民妇都赶不走,任她在门外蹲守了三天,这其中必有古怪。
尹平道了一声“喏”,迟疑道:“夫人当真这就离去吗?再不同中郎将多说上几句话?”
我笑了笑,“自然不是,不过是见他仍在气头上,暂且让他冷静一二。”
尹平陪着我去到天牢的厨房里热了带来的饭菜,又温了一壶酒,我独自拎着食盒重又回转到关着卫恒的那牢门前。
我先已命狱卒送进去一盆热水给卫恒洗漱,趁着他背过身去净面时,悄悄推开虚掩的牢门,足尖点地,不发出丁点声音地走了进去,静静站在他身后,原是想给他一个惊喜,哪知他许是这几日来都不曾好生洗漱,净完面后,将那有些脏污的中衣一脱,拿那布巾擦起上身来。
虽说我同他白日里也是胡闹过的,可因着害羞,我哪敢细细打量他那压在我身上的壮硕身躯,最多也就是闭着眼睛摸了摸。
此时猛然见他精、赤着上身,纵然这牢舍里灯火昏暗,可他那紧实的肌肉上泛着的幽幽光泽却仍是清晰可见,便如带着响的硝石一般,腾地在我心间脸上点起数团火苗来。
我满面作烧,呆呆地盯着他宽阔的肩膀发呆,目光忍不住沿着他背上的肌肉往下滑去,就见越往下越窄,收拢成个细腰,显得脊椎骨那处的凹沟越发明显……
咽喉处忽然有些发干,我有些不敢再看下去,正要扭头不看,却见卫恒已擦完了前头,反手来擦后背时,有些地方不大方便够到。
我忍不住轻轻放下食盒,悄悄走到他身后,从他手中取过帕子,轻声道:“还是让妾身来为夫君擦背吧!”
第89章 劝说(捉虫)
因着害羞,我那声音是小的不能再小; 直如蚊吟一般; 却是听得卫恒身子一僵。
他倒是再没说什么冷言冷语; 僵立在原处; 任由我将一只手轻搭在他肩头; 另一只手替他擦起背来。
我刚擦到一半,他突然哑着嗓子道:“好了!”回身夺过我手里的帕子,朝铜盆里一丢。
见他又要伸手去拿那件脱下的旧衣; 我忙打开带来的包裹,取出件干净的中衣并大氅,披到他肩上,转到他身前替他系上衣带。
他的脸色这才缓了几分; 嘴里却还是别扭道:“夫人方才不是走了吗?还回来作甚?”
我朝他微微一笑; “妾已有许多个三秋不曾见到夫君,怎舍得离开?不过是去厨下为夫君温酒热菜; 免得夫君用了冷饭冷酒伤胃。”
这一下,总算是将他周身罩着的那股寒气给暖化了。只是这还不够; 要想彻底平息他的怒气; 还得再给他呈上些甜水香醋才好。
“且我还未同夫君赔罪; 怎可就这样离去?”
“夫人何罪之有?”卫恒目不转晴地看着我; 问出口的话终于再不若之前如吃了□□一般,而是平心静气。
“妾明知夫君被关在这里; 最想见的便是妾身; 却不知早早赶来陪着夫君; 反而去到父王面前替丞相求情。便是进不来这天牢的大门,也该学那夫君那忠仆秋月,就守在门外,苦苦哀求个三天三夜,或许父王被我的诚心感动,就放我进来了呢!”
“什么忠仆秋月?”卫恒问道。
“她说她是从前侍候过你的婢女,后来被遣散出府,如今听闻旧主有难,而我个正经夫人却对夫君不闻不问,连件换洗的衣物都不知道送来,她便连夜赶制了几件衣裳,在天牢大门外苦求了三天,只为了能进来看子恒一眼。”
卫恒皱眉道:“哪里跑出来的阿猫阿狗,不记得。”
我便道:“我原该念在她一片忠心的份上,带她进来才是,或许夫君见了她那张脸,就想起来了。”
卫恒瞪了我一眼,凉凉道:“那你怎么一个人进来了?”
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复又低下头去,“这便是妾要同您请的第二桩罪过。为人妻者当不妒不嫉,盼着夫君广纳贤良美妾,好多多开枝散叶。可是妾身近来却越发不愿再与旁的女子分享夫君。我己有数日不曾得见夫君,如何甘愿让那秋月进来,看我夫君的俊颜?”
这还是我头一次跟他这般直抒胸臆的明着吃醋,他非但不恼,反而是唇角微微翘起,眼中闪动着藏都藏不住的喜色。
我抬起头来,复又看向他,轻轻眨了眨眼,“妾身做不到不妒不争,还请夫君责罚!”
再看我那夫君,明明眼里已是心花怒放,口里却凶巴巴地道:“夫人醋性这般大,为夫确是要好好罚你!”
话音未落,我便被他猛地紧箍在怀里,跟着他的吻便如雨点般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
许是小别了数个三秋,他的唇滚烫如火,待到终于噙住我的双唇时,更是百般吸着我的唇舌不放。灼热的大掌情难自抑地在我周身游走……
想是他实在将我抱的太紧,隔着几重衣衫,我仍是清晰无比地感觉到了他身子某处的变化。我脸如火烧,想要推开他,他却哪里肯放,哑着嗓子、颤着声儿在我耳边低喃道:“若不是这牢里太过脏污,为夫真想——”
偏偏他的肚子不争气,恰在此时“咕噜咕噜”闹起了空城计。
见他有些尴尬的面色,我强忍住笑,柔声劝道:“这些饭菜都是我亲手做的,子恒先用些可好?若是再让夫君饿着,妾身会心疼的。”
他轻轻“嗯”了一声,慢慢松开我,牵着我的手走到那堆稻草旁,怕那稻草不洁污了我的衣裙,忙将他换下的衣衫先铺在上头,低低说了句:“此处简陋,实是委屈夫人了。”
“只要能在子恒身边,无论身处何地,妾都不觉得委屈,我只是心疼夫君要受这样的苦……”
他俯过身来,又将我的唇衔住,吻了良久才放开,“若不是被关到牢里,我也不知夫人这娇唇不光尝起来香甜可口,说起甜言蜜语来更是让人招架不住。”
我怕再这样腻歪下去,好容易才热好的饭菜又要凉了,忙将他推开,拿过食盒来给他布菜。因这牢舍连张小几也没有,我只得将带来的饭菜放在食盒上头,看着他风卷残云般地将这些饭菜一扫而光,心中又是欢喜又是酸楚。
见他放下筷子,忙倒了盏茶水让他漱口,同他随意说些家常,略停了停,才又倒了杯热酒递给他。
他接过饮了一口,赞道:“好酒!”
我微微一笑,“子恒若喜欢,不妨多饮几杯!”
这酒是我照着仓公的方子泡制而成的药酒,不但酒味醇厚,且能强身健体、补气固元、活血通络,这天牢里阴寒潮湿,最宜饮用此酒,来驱散寒湿之气。
他饮了两杯后,神色却渐渐黯淡下来。
见我有些担忧地看着他,他立刻掩去眸中的暗色,反同我调笑道:“为夫这五脏庙虽是酒足饭饱,但那男子最为要紧之处却仍是饥肠辘辘,不知夫人可否垂怜,以身伺虎,一解为夫的饥渴?”
他话虽说得露骨,我却没被他撩得脸红心跳,因为我知道他方才真正想的并不是这枕席之欢,他便是再渴念于我,也不会在这潮湿阴寒的牢狱内行事。他只是不愿我知道他沉郁不乐的真正原因,才故意这样说想引开我的心思罢了。
我正犹豫要如何开口劝他,便是在卫畴面前进言时,我也不曾这般紧张踌躇过,生怕我言语间一个不慎,不但没能劝他回心转意,反而又激起了他的不快。
见我低头不语,卫恒忽然笑道:“我不过是同夫人玩笑罢了,瞧把夫人吓的,我便是再肖想夫人,也当在那锦帐香衾中疼爱夫人才是,绝不会在这种地方,让我心爱的女人也跟着我一起受委屈。”
他深吸一口气,“这牢里阴冷,夫人不宜久待,既已看过了我,还是早些回去吧。”
说完他便扶我起身,要将我送出牢门,情急之下,我忙抓住他袖子有些慌不择言地道:“难道子恒就不想早日离开这里,回到那锦帐香衾之间,同妾身夫妻团圆吗?”
及至话说出口,我才意识到我自己都说了些什么,羞的再不敢看他。
然而卫恒却罕见的,没有像往常那样趁机调笑于我,反而松开握着我的手,沉声道:“难怪父王会准许夫人来看我,原来是让夫人来做说客的。”
不知是他温热的大掌离开了我,还是在这阴冷的牢房里待的久了,我忽然有些发冷。
以他的聪颖,便是一时当局者迷,但被关在这牢里静静想了三日,如何能猜不出卫畴的用意。可听他话中之意,竟是仍不打算去向卫畴俯首认错。
他宁愿放着那唾手可得的世子之位不要,也要同卫畴赌这一口气,或许在旁人看来是愚不可及,可我却只觉得心疼,这是从小到大在自己父亲处受了多少委屈不公,才会这般愤怒的失去理智。
我涩声道:“夫君既然什么都明白,那……”
一时之间,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卫恒冷声道:“我劝夫人还是不要白费唇舌的好。父王这二十多年总是偏疼子文和卫璜倒也罢了,他二人好歹也是我的异母兄弟,总是有血缘之情。可是那何彦算什么?父王竟宁愿听信他一个假子的谗言,也不信我这个他亲生的儿子!”
“我知道父王为何要这样做,不就是想强逼我向他低头,让我跟他保证日后决不会为难他那些儿子们,可他越是用这样的手段强逼于我,我便偏不让他如愿!”
他背过身去,“夫人快些回去同父王复命吧!莫要再在我这冥顽不灵、顽固不化的蠢人身上浪费时间了。”
在盼着能来天牢探望他的这三天里,我想过无数次真到了他面前,我要如何温言软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他。可真到了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面对他心底积沉了这么多年的愤恨不甘、委屈心酸,任何言语都是苍白无力的。
我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上前一步,从他背后温柔地抱住他。
“子恒你别赶我走,让我留下来陪你可好。你我既然结发为夫妻,自当有福同享,有难同当。锦帐香衾,我陪着你,陋室天牢,我亦陪着你!”
他半晌没有说话,过了良久,似有一滴水珠落到我抱在他胸前的手背上,滚烫而灼热。
我还未及多想,他温热的大掌便将我的手整个包覆起来。
极其轻柔的,他将我的手从他身上拿开,转身紧紧抱住我。片刻后,他忽然道:“我这就去求见父王。”
我诧异地看着他,“子恒,你……”
他替我拢了拢耳后的发丝,“我自己受罪便罢了,总不能累得夫人也陪我一起。既然父王想要我低头,那我向他认罪便是。”
不等他话音落地,忽然牢门外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道:“不知子恒在孤面前要如何认罪?”
第90章 解铃
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 我和卫恒都是一惊; 抬眼看去,那头戴王冠、鬓发斑白,身披黑氅的来者不是卫畴是谁?
怎的卫畴竟也到这天牢里来了?也不知方才子恒说的那些激愤之语是否被他听到?
我随即便心中一喜; 难道是我当日替卫恒求情时,借用栗姬一事所发的感慨到底触动了他; 这才会亲自到天牢来; 若是他们父子能就此解开心结; 那真是再好不过。
见我和卫恒正要跪地行礼; 卫畴摆摆手道:“地上脏; 免了罢。”
早有从人为他搬了一张坐榻进来,卫畴端坐其上; 打量了一眼这小小的牢舍,看向卫恒道:“此间安乐否?”
卫恒先还说要向他父王低头; 可是被卫畴这么一激; 立刻又梗着脖子答道:“在父王面前,儿子有何置喙的余地; 父王觉得此间安乐甚好; 那便如您所愿!”
若是往常; 卫畴早指着他的鼻子开骂了,可是此刻,卫畴只是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这个最年长的儿子; 幽幽长叹了一口气道。
“孤这些儿子里; 子文长于文才; 章儿精于战事,若论文武全才,非你莫属。就是你这性子,又臭又硬,实是让人不喜,从来不知顺着为父的心意。”
卫恒面无表情地道:“儿臣愚钝,自是不讨父王喜欢。”
卫畴摇头叹道:“尔何时曾想过讨为父的欢心?孤将子文关在这天牢里长达半年之久,以你之才干,会猜不出孤心中是何用意?”
“只要你在朝堂上替他说上一句求情之语,这世子的位子立时便是你的,可你却就是不肯开口!就为了同孤置气,你竟连这世子之位也置之不理。”
卫恒却道:“若父王当真属意儿臣为世子,儿臣自是感恩戴德,可父王却是其心不纯,欲用这世子之位要挟于我,儿臣如何甘愿?”
他越说越是激动,“何况这世子之位本就当是儿臣这一系嫡脉所有,儿臣再是文武全才,也不及长兄十分之一,若是长兄当年没有战死在宛城,这世子之位本当是他的,父王又岂会为立谁为世子纠结这许久?”
一听卫恒提起多年前惨死的嫡长子,卫畴身形朝后一仰,举手加额,捂住了双眼。似是藏于心底的旧伤被人猝不及防地一剑捅开,让他不忍直视。
过得良久,这位一代枭雄才再次开口,苍老的嗓音里难得带上了一丝颤音。
“孤的盎儿,那是孤最寄予厚望的长子……可惜……”
“当年之事,确是为父铸下的大错!这些年你可是一直为此而怨恨为父?”
卫恒冷声道:“儿臣不敢。儿臣只是不明白,既然父王明知错在己身,亦是伤痛长兄英年殒命,为何后来收复宛城,祭奠阵亡将士时,在那猛将翟伟的灵前放声大哭,却对长兄和次兄的坟茔视而不见,只是让手下人代为致祭。长兄是为了救父王,才会葬身于乱军之中,可父王却连一滴泪都不愿为他而落,为人父者,岂可薄情至此?“
这几句话,卫恒并未提高了音量,只是压低了嗓音,一字字说来,听得我心中酸楚莫名,两行热泪已滚滚而下。
再看卫畴,却仍是一动不动地仰首向天,手搭在双目之上。
他看似岿然不动,但若是细心再看,便会发现他那长长的须髯竟在不住地抖动,可见他心中亦是颇不平静。
我悄悄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卫恒的手,先前还灼热的大掌此时掌心冰凉一片。
虽然这牢舍中的静默如一座巨石般压在人的心头,可我却并不打算出言从中相劝,卫恒压在心中多年的怨愤难得今日终于倾泄了出来,我是他的妻子,自然是要陪着他一起等卫畴的一句答复。
时光仿佛凝滞一般,又是不知过了多久,才从那坐榻上传来低低的一句。
“正因为吾知错在己身,问心有愧,这才无颜去见盎儿和安儿的坟茔……”
握着卫恒的手,我能感觉到他的身子猛然一震,似是被什么正正击中胸口。他抬眼看向卫畴,眼底原先涌动的如潮怒焰,竟然渐渐平息了下去。
可惜卫畴仍是双手掩面,便不曾看到他眼中神色的变化,见卫恒久不出声,只当他是不信自己所言,便自嘲道:“子恒可是觉得孤寻的这借口太过拙劣,岂有人因愧疚反而更加冷待那亏欠之人的?”
哪知卫恒却道:“若是从前,儿臣定然不信父王所言,只当是您的借口。可是如今……”
他反握住我的手,看了我一眼后,道:“儿臣因着同阿洛之间的夫妻□□,方知人心的种种幽微之处。儿臣亦曾因愧疚而不敢面对心爱之人,只有亲身经历过,方知这世间愧疚之情最是煎熬……”
他深吸一口气,“原来这些年是儿臣错怪父王了,在您心中始终是记得我那两位兄长的。”
卫畴的身形颤抖的愈加厉害,不只长髯在抖,就连衣袍也如风中落叶一般,颤动不已。
“那吾儿可知,为何为父这么多年一直冷待于你?不但未将对你两位兄长的疼爱弥补到你身上,反而处处看你不顺眼?”
卫恒犹豫道:“或许还是因这愧疚二字吧,父王不光觉得对不起两位兄长,亦觉得对儿臣心有愧疚,这才……”
卫畴却轻叹道:“不光是因着愧疚……”
他抹了两把脸,突然从坐榻上直起身子,看向卫恒道:“身为人子,子恒觉得为父如何?”
卫恒略一迟疑,拱手道:“父王英明神武、雄才大略,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乃是百年难遇的英雄人物。”
卫畴听了,缓缓摇了摇头,“若为父当真英明神武,又如何在宛城败的如此之惨,连自己的儿子都保不住?”
他看着立在他身前长身玉立的儿子,一时目光迷离,像是在看着另一个人。
“为父记得,宛城之战时你才五岁,只有这么高的一丁点儿小人……”卫畴口里说着,伸手比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