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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砰……”
阿希姆不知道自己踢了多少脚，他几乎是在跺那两个怪物的脑袋，跺得皮翻肉裂，坚硬的颅骨丝毫无损，连接头和身体的颈椎却渐渐难以承受……
“咔——”
其中一个怪物的头颅彻底离开了身体，滚落下去，他的左手却依然继续刚才的动作，抓向阿希姆的腿，五指轻而易举地插入他的右腿肌肉……
“啊！”阿希姆发出半声狂吼，收腹缩腿，用尽全身气力踩下去！
那无头的躯壳和另一个怪物都被他蹬开，从三十米的高空中直直地坠下，数秒后落到地面，发出“蓬”一声响，溅起乱糟糟的积雪。
阿希姆痛得浑身抽搐，那怪物掉落时左手顺势往下滑，在他的右腿上抓出五道深深的血沟，鲜血狂涌，滴滴嗒嗒如同落雨。
雷恩从刚才开始一直在唠叨着什么，阿希姆被痛楚麻痹了知觉，耳边仅剩一片嘈杂的嗡嗡声。
好像是在得意于他是天才，因为他胡乱操作却误打误撞地掌握了机甲的飞行系统……阿希姆不耐烦去听，他这时候才发现双手是空的，那颗黑色球体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失落。
反正目的已经达到了。阿希姆回头看了一眼，又转回来，抬起覆盖着拟态凝胶的手擦了擦嘴角呕出来的一点胃酸。
他齐腕扯掉了那只手上的凝胶。
黑色机甲扇动着遮天蔽日一般的巨大翅膀，每一下都引起一阵小型飓风，它向着永夜与白昼的分界线飞去，一往无前、勇往直前，仿佛承载着数亿年来人类对于光明、美好、更先进文明的所有向往。
在它身后，密密麻麻的黑色人影翻山越岭，以超越人体极限的速度和耐力追逐着它，越来越快，越来越近……就像是海啸生成了滔天巨浪，即将去涌动、逼迫、倾覆！
……
挂着军事禁区标志的铁丝网不到一秒钟就被践踏成渣滓，阿希姆低头往下看，机甲的飞行速度算不上快，那些怪物已经追上来，他们奔跑的样子居然也是齐整整的，相互之间距离很近却不会影响到彼此，仔细看还会发现所有人之间的都相等。
荒原被他们踏出一条泥泞路径，草叶零落成泥，电磁脉冲弹此起彼落地爆炸，每一下都像闪光灯对着他眨了眨眼，阿希姆被迫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眼帘内仍留着一个蓝色的轮廓，那些踩中炸弹的怪物肢体零碎地飞出去，残缺的身体却依然在奔跑。
三十公里用不到五分钟，前方出现全副武装的联邦军人，十个人，大约是负责这一区域的巡逻小队，非常有军事素养地找地方隐蔽，举枪射击，阿希姆还看到其中一个人肩扛着手持加农炮。
黑色机甲和黑色洪流几乎是同时抵达，子弹与离子光束都击中了目标，有的怪物倒下，被同类踏成肉泥；有的怪物在狂奔中身体震了几震，奔跑的脚步稍缓；白光将一个怪物击穿，他甚至没有低头看一眼腹部的空洞……
黑色洪流淹没了十人小队，黑色机甲扇起飓风，荒原上长草向两边倒伏，怪物军队速度不减地追上去，身后不再存在那支联邦巡逻队，黑色军服和红色血肉的碎屑铺满泥泞的道路……
红矮星停留在天空中的老位置，沉默地注视一切。
……
刺耳的警报声打破了实验室的平静，所有人同时抬起头，施闰章少将微微皱眉，连接通讯器诘问。
他的脸色瞬间煞白。
陈曦和突击队长听不到通讯器那头的声音，突击队长询问地看他，陈曦却没那么关心，她回过头，隔着玻璃墙担心地望着杨欢。
“发生什么事了？”突击队长忍不住发问。
施闰章没有回答他，断开通讯，眼神复杂地望着陈曦的背影。
“我不相信你……联邦军人都崇敬杨先生，我们认为他是一位伟人，而在你的故事里，他只是一个妄图以个人之力改变世界的疯子……我没法相信。”
“老师说过，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疯了，但他不是什么伟人，他其实只是个小人物，而真正有胆量改变世界的只能是小人物，因为大人物们总是考虑得太多，因此瞻前顾后，谨言慎行……只有小人物才有不管不顾破坏一切的勇气，就像传说中那只用一根棍子撬动了银河的猴子。”
陈曦将手掌轻轻地覆在玻璃表面，头也不回地说。
施闰章看着她的背影，沉默地注视了许久。
警报声一阵接续一阵，尖利地切割着众人的耳膜，竟没有停歇的时候。
施闰章忽地转身向外走，皮鞋的硬底敲打着光滑的地面，发出响亮清晰的脚步声。
突击队长有些仓惶地想要跟着他去，又硬生生刹住脚，扭头看陈曦。
陈曦仍然没有回头。
她只看着杨欢——无力再挣扎，眼皮底下的眼珠依然剧烈运动，深陷噩梦、逃脱不出的杨欢。
杨欢……她在心底无声地呼唤着。
田园将芜，胡不归？
☆、第八十三章 －谁是白痴？
联邦叹燕基地的作战室内，偌大的虚拟屏幕挂满了整面墙，上面显示着由点和线组成的二维地图，红色和蓝色分别标示着进攻和防守两方。
红色已经占据了地图的三分之一，蔓延速度快得惊人，仿佛汛期的潮水一般摧枯拉朽，蓝方的防御没有造成任何障碍。
终于，一大片蓝色主动迎上去，与红潮碰撞，终于使红色稍显迟滞，双方前所未有的僵持了超过五秒。
六、七、八……作战室内所有人屏气凝神地注视着，握紧拳头在心底读数，似乎再多撑一秒也能算作胜利……最高指挥官施闰章少将站在人群后方，眉头紧皱，手里依然端着他热气腾腾的茶杯。
十秒后，那大块闪着蓝光的区域消失，剩下大块空缺，红潮奔涌而至，标志着进攻方的红色占据地图接近二分之一。
作战室内响起阵阵抽气声，所有人面面相觑，看到彼此眼底真正的恐惧。
十秒……三个装甲团三千人的正面对抗，竟然只坚持了十秒……
“砰！”施闰章将茶杯掷到桌面，热烫的茶水溢出来，溅上他的手背和半边衣袖，勤务兵连忙拿过毛巾为他擦拭，被他不耐烦地挥开。
“李博士！”
被点名的青年应声站起来，戴着一副斯斯文文的无框眼镜，军衔是中校，但这间屋子里姓李的中校好几位，李博士却仅有他一人。
“怎么回事？”少将耐着性子问，“解释一下，为什么这些东西会失控？它们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和你报告里说的完全不同？”
除了两位紧急调防的作战参谋，其他所有人齐刷刷地看向李博士，那些目光中充斥着愤怒、不满、悲痛、怀疑等负面情绪，屋子里静得出奇，只听得到作战参谋敲击键盘的“嗒嗒”声。
“没什么可解释的。”李博士扶了扶眼镜，脸色惨白，“我和我的小组成员花了十年时间制造它们，反复测试，把对联邦的忠诚写入它们的基因里，确保它们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倒戈相向……”
他抬手捂住脸，发出带着哭腔的呢喃：“我不明白……现在进攻地面基地的真是我的宝贝？我不相信……没有数据……”
“数据！”李博士放下双手，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突然揪住邻座军官，歇斯底里地嘶喊：“别杀它们，我要回收，我要*检测，要更多的数据分析！”
“啪！”那位军官打开了他的手，力量不小，直接把文弱的李博士扇倒在座位上。军官冷冷地道：“不杀它们？你是嫌联邦军人死得还不更多？我不关心原因，事实是你制造的恶魔十秒钟瓦解了三千人的装甲团，与它们正面遭遇的部队甚至没有留下生还者……你最好从现在就开始祈祷，等待你的结局只有两个：被你的宝贝们撕成碎片，或者被我亲手送上军事法庭！”
作战室内一片哗然，数位高级军官连忙过来把两人分开，李博士失魂落魄地看了看施闰章，少将没理他，低声吩咐勤务兵：“去把陈曦叫过来。”
勤务兵敬了个礼，尚来不及答话，刺耳的警报声又响彻基地每一个角落。
“警告！警告！B…12区绝密实验室遭到严重破坏，启动一级防御系统，十秒后不惜一切代价剿灭入侵者……十、九、八、七……
……
陈曦不想再等下去，施闰章离开、持续不断的警报声，这一切都提示她叹燕基地正在遭受攻击，她不认为那区区两百个帝国遗民能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是阿希姆和雷恩，或是恶魔；或者是阿希姆、雷恩＋恶魔。
她了解她的命运共同体，他们一定会来救她，为了以寡敌众，为了让联邦人亲眼目睹恶魔的可怕，他们很可能驱使着恶魔来救她。
如果仅有她一个人失陷在联邦人手里，她不介意充当一回高塔上的公主，束手缚脚，安心地旁观骑士们屠龙斩棘。
但现在不仅是她一个人。
还有杨欢……杨欢才是一切的根源，在联邦人反应过来这点之前，她必须救走他。
陈曦没有回头，看似全神贯注地盯着玻璃后面的杨欢，其实目光斜瞥，观察玻璃墙上突击队长的映像。他现在手里没有武器，也没看到电子镣铐的遥控器，或许是因为穿着防护服不便操作，更大的可能是过于自信，认为仅凭身体的力量也足够制服她。
他是对的，陈曦想，一对一肉搏她在这位老兵面前走不过十招，她太怕痛，力量差距过大。
打不过啊……那只好拼命了！
陈曦按在玻璃墙上的双手使劲，身体陡然拔高，突击队长虽然被发生的事搅得心神不宁，反应也算快，几乎在同一瞬间抬脚踹出。
这一脚角度刁钻，力量雄浑，奔着陈曦侧腹而来，就是擦到也能让她脾脏破裂！
陈曦却早有预料，事实上在施闰章说杨论道是所有联邦军人的体训老师那时候，她已经想好了脱困计划。
她缩脚，伸臂，脚尖在突击队腿上一撩，顺着他出脚的势头不阻反推，双臂伸长了轻拍他同时挥出的拳头。
陈曦倒翻到空中，突击队长那一腿被她推得收不住，结结实实踢到玻璃上！
“咔”一声，玻璃墙上出现凹洞，这一脚的力量不下三百斤。
突击队长收回那条腿，他震断了两根趾骨，却是毫不停歇地曲膝抬腿，双手扭住陈曦的手，硬生生把她从空中拽下来撞向他的膝盖。
如果他刚才那一腿有杨欢的神韵，那这一撞就是阿希姆最喜欢绝杀，陈曦早一步抖动双腕，不让他抓实，借力在他手上一撑，继续在半空中前翻，翻到他背后。
双膝撞向他的背心！
这一撞用尽了她全部的力量加上身体的重量，突击队长不由自主地前仆，眼看着玻璃上那个凹洞离脸愈来愈近，急忙收手撑住玻璃。
恰在这一瞬间，陈曦飘然落地。
兔起鹘落的几招下来，陈曦凭着料敌机先的优势，终于暂时掌握了主动，她不敢给对方缓过来的机会，抬手又用镣铐砸过去。
两人这一场格斗快得就像残影，标准得像联邦军队的体训示范，陈曦仅凭对方细微的前导动作就能猜到下一步，避开势大力沉的杀招，用灵活的纵跃腾挪和他周旋。
她的目的并不是打倒他，而是想方设法引他去砸玻璃上那处凹陷，五分钟后，凹陷抖落细碎的玻璃渣，终于两头贯通，生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空洞。
陈曦欣喜之下闪避稍慢，突击队长一拳击中她左肋，防护服破裂，拟真系统的胶皮衣又吸收了大半力量，仍是当场砸断她两条肋骨……
“砰！”陈曦被这一拳的余势推向玻璃墙，后脑勺重重地砸在空洞边缘，防护服的头盔也坏了。
她喘了两口气，听到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漏出头盔，张口叫道：“杨欢！”
“醒醒！”
“快起来！”
“回来——”她忍痛跳起来，动作不够快，又被突击队长踢中侧腹，从空中摔落。
“回……”这一下大概真的脾脏破裂，陈曦被狂涌而上的剧痛淹没了神智，她不再有余力抵抗，只是本能地蜷缩起来，无声地喃喃自语，“回来……你这白痴……再不醒，就看不到我了……”
突击队长没想杀她，他的职责是看管而非虐待俘虏，所以他停止攻击，走过来想察看了一下陈曦的伤口。
就在他弯腰俯身的那瞬间，一颗黑乎乎的脑袋从那拳头大小的空洞撞出来，快得连残影都看不清，狠得连自己的性命都不要！
这势不可挡的一撞之下，整幅玻璃墙以空洞为核心塌陷，细碎的玻璃渣子像雪花那样亮晶晶、边缘锋利地撒下来，撞上突击队长的头盔，头盔破；撞上突击队长的前额，前额绽裂，鲜血喷泉一般狂飙；撞上人体最坚硬的颅骨，突击队长的额头、头盖骨、上颔骨、颧骨同时骨折，碎片插入前额脑叶……
他向后倒下，漫天晶粒漂漂亮亮地铺了他一身。
杨欢同样披着满身玻璃渣，前额上数不清多少个洞在往外冒血，没办法，他折断了双手腕骨和双脚踝骨才脱出镣铐，浑身上下唯一还能用的就剩脑袋。
所以他是以脑制胜。
杨欢颤巍巍地站着，俯视玻璃墙边蜷缩成团痛得发抖的陈曦，呸出一口血沫子。
“你才是白痴。”他高傲地总结。
☆、第八十四章 －格杀论
“呼！”
黑色机甲的巨大双翼扇出一阵飓风，底下的联邦士兵被吹得东歪西倒，一架直升机也被迫偏离了攻击方向，机载加特林重机枪的枪口由上转下，轰倒了一堆怪物。
“这才对！”雷恩用外放喇叭大声呼喝，“弄清重点，你们的敌人不是我们！”
阿希姆坐在他的右肩上，一只胳膊抱着机甲的头颅，他这样的位置简直是标靶，重机枪轻易就能把他轰成血泥。
但他没空理会那些，而是低头俯瞰地面战场，那群怪物的数量似乎越来越多，已经接近两千。叹燕星上驻扎了联邦的三个集团军，大约是十五万人，这十五万人不可能全部龟缩在基地内，地面基地和地下基地最多有五万驻军，两千怪物面对五万军队却势不可挡。
“他们在进化，”阿希姆抬头看了看红矮星，眼瞳在光线下颜色改变，既非深灰又不像灰蓝，更像是奇怪的白银一般的颜色。“人类的血肉促使他们进化，叹燕星与地球不同的生态环境造成不同的进化结果，他们的愈合力变得更强，甚至开始分裂……”
“有丝分裂？”雷恩驾驶着机甲闪躲一颗迫击弹。
“没人知道。”阿希姆冷下脸，“联邦人应该感到荣幸，他们造出来的怪物比老师当初的设计更优秀，拥有生命体的最基本功能——”
“繁殖。”
“或许有一天他们还能进化出智慧，生成文明……”
“上帝保佑新人类。”
……
杨欢背着陈曦在通风管道爬行，她满口铁锈味，血腥气在狭隘的甬道内无处挥发，如有实质地包裹着她，让她感觉他们像是在浓浆的血池里潜泳。
杨欢的血很有效，比她印象中更有效，这短暂的功夫几处体表的伤口已经愈合，脾脏部位也不再疼痛如绞。
她从杨欢肩膀上垂下一只手臂，指尖轻轻地触了触他用来支撑的手腕。
“痛吗？”
“痛。”杨欢回答。这是他平生第一次被人问，也是他第一次有人可以回答。
他忍着浑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爬行，陈曦就伏在他的肩后，柔软的、女性的躯体，毛茸茸的短发偎着他颈侧，她不知为什么剪短了头发，他有点遗憾。
“以后别剪头发。”
“好。”她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我知道你喜欢长发，我见过你的初恋情人。”
“我还喜欢裙子。”他也笑，“还有童话。”
“嗯……”她把脸颊轻轻贴在他肩膀上，闭着眼睛感受爬行的震动，“回去我穿裙子给你看，那本书还没读到结局，你还不知道那只哑巴天鹅后来遭遇了什么，他有没有像其他天鹅那样长大，遇到他的姑娘，和她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她说回去，杨欢想，回去哪里？
那幢小小的滚满粉紫色绣球花的小房子，尖尖的顶和甜津津的圆窗户，有一位多管闲事的房东太太，养着一只狗和一只猫。
不，不是那里，属于他的东西永远没有这么柔软和美好。他应该回去的是那个黑暗的酒窖，空气中浮动着浓郁得化不开的酒味，呼吸之间都是微醺的，他懒洋洋地半放松地躺在那里，睁开眼，天花板上绽放一束光，她就出现在光里。
“我听到你和施将军说的话。”他撇了撇嘴，“我父亲利用了联邦的超级战士计划，或者一开始就是他诱导政府展开这个计划，仔细想想，叹燕星外围的卫星网一炮就能轰掉整艘太空船，士兵的愈合力再强，根本不能决定战争的胜负。”
“他是个疯子，为了他的伟大理想可以牺牲一切。”
“所以，”他不知道问自己还是问她，“我算什么？”
……
实验室那边很快传回消息，陈曦带着杨欢逃跑了，差点激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