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一杯可乐见底了,惠明有点丧气,怎么还有百度地图都找不见的地址呢?这不科学。
忽然瞥见一个老爷爷拄着拐杖慢悠悠地走着,惠明当即确认目标,跑上去问:“爷爷,请问知不知道小泗村在哪里呀?”
老爷爷摆摆手,把耳朵凑近了,“啊?你说什么?”
体谅老人年纪大了耳背,惠明马上又大声重复了一遍。大爷向后一退,“你小声点!当我聋吗?不晓得!”
惠明:“……”
还是个脾气火爆的耳背患者。
惠明正想着大不了把欣庄都转个遍,还不信找不到一个人了。这时候一位好心的妇女听见了他跟老大爷的对话,过来说:“小伙子,找小泗村啊?”
“嗯嗯,您知道在哪?”
“早拆了,哪儿还有人啊那,不过你可以过去看看,说前几天还有个钉子户老太太在呢。”妇女给他指,“那边,过了那条巷子再往右走,再走个十多分钟,就到了。”
惠明道谢不已,妇女上下打量他,问:“小伙子,有对象了吗?”
惠明一凌,反应神速,赶快说:“有了有了,已经结婚了!”
“哦,那你慢走啊。”大妈目送他远去,心想,多好的孩子啊。
好孩子小明终于找到了传说中的小泗村,围观了一场惊世骇俗的吵架。
一个看起来怎么也有八。九十岁的老奶奶,拄着拐杖,声如洪钟,跟人对骂。不对,是单方面碾压。
“我呸!什么政府规划?个小浮尸,臭不要脸的,当我老婆子年纪大了脑子不好使了是吧?我就不走!谁来我都不走!我儿子闹革命那会儿是为谁死的?他妈的翻脸不认人!上苍你的狗眼都不睁一下看看吗!可怜我儿啊,要是你在,你老娘怎么会被一群毛都没长齐的黄毛小子欺负啊……有种直接把我架出去啊,老娘八十一了,还怕谁?来啊,谁来!”
劝架的跟吵架的齐齐被晾在旁边,一句话不敢说。
惠明谨遵丰部长指示,尽职尽责地拍着这生龙活虎,眼看还能再战三十年的老太太。
老太太骂累了喘口气,前后左右一排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然后她一眼看到了拿手机拍她的惠明,拄着拐几步走过来,一把拍掉惠明手机,“拍什么拍?”
视频到这里就断了。丰玥给惠明发个消息,叫他稳住老太太,别一口气上不来,再撂那了。
惠明觉得自己才是那个一口气上不来的那个,他忙忙展现良好态度,问:“老奶奶,您是武安永的家长吗?”
老太太显然是把他划拉到敌方阵营里去了,大声骂:“日你个小瘪三,他的名字也是你说的?”
骂不过瘾,提起拐杖往他身上招呼,一棍子打到惠明身上,惠明也没躲,再老当益壮也八十一了,下手能多重。
她一棍子打下去,自己先一嗓子嚎了起来。年纪太大,眼泪干涸,但这哭声依旧不容小觑。
周围劝架的人一看架势,忙忙都来了,一阵风把老太太哄进小房子去了。
吵架那一方等她走了,才终于能说上话。一个穿高跟鞋长风衣的女孩子余惊未泯,“这什么人啊……那,那咱么这款,是发还是不发啊?”
☆、八
惠明走过去问:“请问一下,这怎么回事啊?”
“我们是发拆迁款,顺便慰问孤寡老人的。”女孩子手里还拎着一些营养品,“但老太太坚决不肯搬,还骂人。您看看这房子都成什么样儿了,再住下去能行吗?不等她,房子先寿终正寝了!”
这女孩大概是装了一肚子苦水,倒得非常轻易。而且她看见惠明在拍老太太,认为此人乃我方战友,还说惠明,“你那个视频也别往网上挂了,现在社会,谁老谁有理。到时候绝对一水儿地骂我们,欺压老百姓,强拆这大帽子咔咔往头上扣。”
她很入戏地五指蜷成爪状,朝自己头上抓。惠明哈哈一笑,不解,“她为什么不肯搬啊?”
“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吧。”女孩子说。
旁边站着她的青年领导,领导咳了声,她抽抽嘴角翻了个白眼。她一年受一回老太太气,这么几年了,愣是没培养出一丝一毫的感情来。
惠明说:“要不,我试着去劝劝她,你给我留个联系方式,到时候我联系你,你们再来?”
“你劝她?”女孩子的怀疑显而易见,一个路人,用得着这么好心?而且拿什么立场劝啊。
惠明扯谎,“嗯,我是她远方亲戚,多少年没见,她忘了。拆迁是只有款项补助吗?没有房?”
女孩一扬下巴,“就后面那栋,这儿都拆了多少年了,好在那时候都是独门独户,她又住得偏远,不影响。再者实在啃不下她这块老骨头,就把她家给单另留下来了。现在不行了,领导都指示了多少回了,危房,影响市容……”
“那要是选房,是不是就没补偿款了。”
“早不能选房了,现在房子都涨成多少钱一平了你打听打听,这笔钱也贬值了,够她进个养老院就不错了。”
“嗯,那我扫你?”惠明抬起手机。
女孩脸一红,翻出二维码,给惠明扫了。惠明又说:“多谢啦,婆婆毕竟年岁大了,希望你们见谅!我替她给您二位道歉!”
他向后一退,日式九十度鞠了个躬,转身踱步进小屋去了。
领导评价:“傻小子。”
女孩儿一笑,“我觉得挺萌的。”
领导迈腿就走,“因为你也是二逼青年。回头留心点,几百年不见的亲戚,发补偿款的时候来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一肚子坏水。”
女孩儿在领导背后做了个鬼脸,拎着两大袋子营养品追了上去。
惠明觉得这危房的确已经到了不得不拆的时候了,风烛残年,苟延残喘,凋敝得像个只剩两颗牙,呼吸漏风的老年人。
也不知道这些年老太太是用怎么样的顽强意志坚持守住这么一栋破玩意儿的。
他踱步进门,邻里这时把老太太劝得差不多了,基本都要撤。惠明一进门,老太太就朝地上啐了一口,“滚出去!”
惠明赶忙说:“我没有恶意的!”灵机一动,大踏步向前,麻溜跪在老太太旁边,握着她的手说:“阿婆!你不认识我了吗?!是我啊,栓子!”
老太太嫌恶地甩开手,“小瘪三,老娘还没傻透气!栓……”
惠明抬头望着她,见缝插针悄声说:“婆婆,是豆子叫我来的。”
老太太洪亮的声音戛然而止,她低头看着惠明,猛一点头,抱住惠明的头,大声哭,“栓子啊!我真的老糊涂了啊,我的栓子啊!”
邻里女人们瓜也吃够了,一见此情此景,纷纷退散,留给一老一少叙旧空间。
他们走了之后,惠明从老太太怀里挣扎出来,大口喘气,站起来去把门关上,回来坐在棉花外露的破烂沙发上,揉揉膝盖,入戏太快用力过猛,磕得生疼。
“你刚说,是豆子叫你来的?真的吗?”老太太的恢弘气势忽然不见,脸上显出一点温柔慈祥来。
惠明心说,这才是这个年纪的老阿婆该有的模样嘛。
他轻声问:“阿婆,前几天他祭日,你怎么没给他烧纸啊?”
阿婆一秒变脸,“都是那帮小瘪三,黄鼠狼给鸡拜年,我呸!我骂人骂得一激动,进了医院。昨天出院之后我就补上了,豆子在下面没钱花了?这败家玩意儿!”
惠明忙解释,“阿婆不是他败家,是通货膨胀太严重了。”
“通……什么玩意儿?”
“嗯,没事,您没事就好。豆子没收到钱担心您,叫我们来看看。”惠明下意识想要替老太太抚抚背,怕她太激动。
手一碰上她的背,发现她在轻微颤抖。
“阿婆啊,这里的确住不得了,要不您领了补偿款,我给您找个好的养老院。我跟您说,现在的养老院都可好了,不像以前……”
惠明自说自话,忽然发现老阿婆在啜泣。不是那种一嚎为叫天下知的假哭,是真的痛哭。干涸浑浊的眼睛被一滴清泪润湿,眼泪搁浅在脸皮的褶皱上。
她发出老年人喉咙不通的咕咕声,身上散发着腐朽的老人气,满脸老年斑,整个人缩成了小小一团。
惠明这才第一次感觉到她真的是个老人了啊,很老很老的老人了,他心被揪住,说不出话,只能一下一下拍着老人的背。
过了一会儿,老太太说:“豆子来找过我一次。”
铜豌豆武安永生来得了一种怪病,长了一张老人皱巴巴的脸,身量却永远停留在四岁。老太太在那个年代,把他拉扯到二十多岁,是极端不容易的一件事。
人人都觉得她家里有个怪物。
有一天她的豆子要参军。说是参军,根本没人要他。那时候这个革命那个革命的,有人找上他家来批。斗,核心内容是说豆子白吃粮不劳作,思想还不端正,老是提交入党申请,写得东西又都极端。
他本来就身患怪病,每天晚上被带去村公所小夜场公批,悲愤难以自抑,不待他自己起自杀的心,就发病,没在了众人眼睛里。
到了地府他一直忧心家里老娘,排队进轮回的时候,硬是挣扎着过了恶犬鸡鸣风雷火电,跑到了家里来。
就说了两句话,“娘,我在下面过得很好,马上要投胎了,咱们母子缘分已尽。您保重好自己,就当是我在孝敬您。”
阴差就来缉拿他归案,老太太跪在砖地上拼死朝豆子探出手去,听见一个阴差冷笑着说:“还想投胎?”
这么多年她一直惦记着,不知道她的豆子到底投成胎了没有。
现在看来,是没有。
她忽然直了直佝偻的背,说:“好孩子,你叫什么名字啊?”
“惠明。”
她点点头,“好好,好名字,有慧根。”
惠明:“……”
他已经不想要再解释了。
老太太问:“小明,你能跟豆子说上话?你通灵?”
惠明忙摆摆手,谦逊说:“没没没,是我们部长,我不行。”
他听完老太太讲的故事,非常感慨。
人间现实大于魔幻,而鬼的现实,也有亲情和挣扎。人们普遍对鬼充满扁平化想象,觉得鬼都是凶残或者混沌,但其实只是另一种形态的人而已。
他这一次真的信了,没有摇。头丸,没有致。幻剂,他是真的到达阴间,见到了已死的人。
惠明忽然有了工作目标,他要替全天下的鬼去污名化!
“那你们部长,能让我跟他说两句话吗?”老太太不安地问。
“您等我问问啊。”
惠明拨电话给丰玥,说了前因后果,问:“丰部长,老太太想跟铜豌豆说几句话,能实现吗?”
“这个我可决定不了,取决于铜豌豆,你等我给他打个电话问下,没问题我通知你,你把老太太带我们这里来,他的电话只能拨到阴阳交界处。”
惠明忍了很久,还是没忍住打了个哆嗦,原来天任里九十二号,竟是阴阳交界处。怪不得呢,他早发现了,阴风阵阵的呢!
丰玥发了惠明录下来的视频给铜豌豆。铜豌豆从昨天到今天,一直给芝小姐一个寂寥的背影让她自行体会。
芝小姐什么法子都试过了,就是不能让他高兴起来。
这会儿手机响了,铜豌豆恹恹地打开,一看,登时满血复活,哈哈大笑,拉着芝小姐的手跳了一段舞,颇像白雪公主和她的一个小矮人。
丰玥拨电话给他,第一句话就是:“你家老太太,绝对万寿无疆!”
铜豌豆高兴极了,“就是说就是说,这个视频是小甜甜拍的?我要给小甜甜生猴子!”
丰玥一边磨指甲一边说,“你怎么知道不是我拍的?”
“姐,你那点本事我还不知道吗?离了阴阳交界两里地你就要死,还能跑那么远去了?还是小甜甜好!”
“你行了,你妈想见你一面,惠明说现在她的房子都成危房了她死也不肯搬,就怕你再回来找不见她。现在你能劝劝你妈,让她收了救济款去养老院享福去吗?一家子倔强骨头……”
“我妈还住在小泗村啊?那房子都几十年了吧。那……小甜甜能把老太太带到你那吗?”
丰玥实话实说:“看缘分,她能不能进得来,我不能保证。”
“那试试吧。”
☆、九
从小到大,惠明都是把自己母亲当太皇太后伺候的,一个外人看来娇生惯养的公子哥,不知不觉,在无人处,练就了一身讨好中年妇女的十八般武艺。
惠明就用这耐力,成功地把老太太从欣庄给带到了天任里。已是夜晚九点,丰玥倚在墙边,看惠明一手举着手机照亮,一手搀着一个矮小、干瘦、满头银发的老阿婆慢慢往家里走,跟个乖丫头一样。
她看着这温馨画面,手里攥着一片花瓣,手指无意识揉捏挤压,狠狠揉碎了,然后她长长吐出一口气,松开拳心,被揉得残破的花轻轻从她手里飘落在地。纯白已经枯黄,红颜开始苍老。
“丰部长!你来接我们啊。”惠明欢欣地喊。
丰玥离开墙壁站直,头上一盏壁灯柔光洒下来,整个将她笼罩。老太太一双比针还尖的眼,一眼看见她敞着的大衣里面一袭旗袍裹身,身材玲珑有致。
第一印象,负分。
老太太从那个年代走过来,太熟悉丰玥这种扮相的女人了。根本就是资本主义毒瘤,典型的她的阶级敌人,还是不共戴天的那种。
于是她喉咙里咕隆了一声,算是打招呼。因为有求于人,第一面也不便不客气,所以把心里对打扮入时的这位小姐的不喜硬生生给压制了下去。
丰玥看她抿紧的嘴巴周围的放射性皱纹,那年轻的时候明显大而圆的眼,如今周围皮肉松弛,全部耷拉着,只剩了一双小小晶亮的眸。
她心算了下,自己比老太太还大十六岁呢,烦,对老太太说:“你看我后面,是什么?”
老太太睁大眼,只觉得丰玥站在一堆混沌不堪的黑雾前面,说:“屁都没有。”
惠明惊讶,“阿婆,你看不见丰部长后面的房子吗?”
“什么房子?没有!”
“丰部长,怎么回事啊?”
丰玥说:“她年纪大了,阳气太弱,识不了阴阳分界,看不见我们办公室,也进不去。”
惠明急了,“那怎么办啊,您不说只有在里面才能跟阴间打通电话?”
“啊。”
“那那个眼药水呢,管不管用?”
“瞳滴子,进阴间的时候才用得上,在这里不管用。”
惠明摸摸后脑勺,“要不要我背着阿婆试试看?我听你说我阳气重。”
丰玥摸着自己手腕上的手链,点头,“可以一试。”
惠明于是弯下腰,回头笑,“婆婆,我背你。”
丰玥抱着双臂在旁边看着,惠明推开门,小心地抬脚,还安慰老太太,叫她别怕。
惠明一脚踩进门槛,老太太就陡然失了支撑,仰着向后跌去。丰玥一手带住她的腰,一手推起她的背。她像很怕碰到老太太,一触即放,但老太太已站稳了。
老太太咕哝了声什么,惠民已经大惊小怪地跨出来了,“不行啊,阿婆你还好吗?”
老太太拐杖杵地,恨恨说:“进不去就算了,反正我也没几年好活了,到了地下不就跟豆子见上了?费这么大劲干什么,夭寿哦。”
丰玥适才摸到她身上松软的皮肉,手心里钻出一把汗。
她抬手探进衣袖里,解下一串手链,递给老太太,说:“拿牢了,一进门立马给我。”
极细一条金手镯,挂着一个小小琉璃珠吊坠,老太太拿过来把珠子拢手心,只觉得手心里好像燃起了一把火,灼烫难当。
丰玥给惠明一使眼色,惠明立刻搀起老太太向门里走去。一进门惠明就喊:“丰部长!还是你厉害!”
丰玥牙关咬紧,立刻从老太太手里拿过手链,扣腕子上。
她眼光一闪,“那当然。”
悄悄摸上后脖颈,摸到一段枯如树皮一样的皮肤,她表情变了变,像烫手一样不敢再碰。
过了好一会儿,再摸上去,又恢复了细嫩水滑。
惠明已请老太太坐在了唯一的一张太妃椅上,给她倒了水,说:“阿婆喝点水,一路上都没喝一口水。”
“我的呢?”丰玥问。
“嗯?”惠明发愣。
丰玥乜他,“我的水呢?!我一天也没喝水。”惠明忙忙进厨房又倒了一杯出来,丰玥探头一看,冷着脸说:“我的玫瑰花呢?我要喝花茶。”
惠明二话不说又倒了一杯玫瑰花茶,丰玥才接了过来,喝了一口,凉凉瞟了惠明一眼。瞟得惠明寒毛摇摇欲站,不知道她怎么了,难道是嫌自己把她给忘了?是他的错!丰部长是天,丰部长是地,丰部长是小部员的大太阳,小部员竟忘了围着她转,该死!
“等下丰部长,我给你拿把椅子下来。”惠明忽然看见丰玥没处坐,忙奔上二楼,从他房间搬了一只死沉的太师椅下来。
老太太看着忙里忙外的惠明,在心里重重地唾弃丰玥,小妖精!
岂知丰玥就算是妖精,也是老妖精了。
丰玥叫惠明给她端着茶杯,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