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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日这个时候,孩子们早就叫唤着满院子跑来跑去了。
“坏了!”
寒松扔下门窗不管,急忙跑到院子里,搬起倒在地上的梯子,立在墙上。甚至等不及灵璧扶稳,就一步两阶的踩了上去。
从墙上探了半个头出去,双手避开墙头上插着的碎瓷片子,寒松将目光看向了邻家院子。
屋内的灯亮着,烛火摇曳,将人的影子打在窗户纸上跟着它一起摇晃。
寒松伸出右手,用食指隔空对着人影点着数了起来。
一,二,三。
但寒松知道,邻家有四口人。
第128章
灵璧瞧见寒松这样突然跑出去; 自己在屋里头坐着心里也不踏实。把筷子往桌上一拍,穿好鞋追了出去。
兴许是着急了; 抬脚迈出门槛的时候一时不当心; 险些摔着。好不容易来到了寒松所在的梯子下头,寒松站在顶上; 梯子晃来晃去摇摇欲坠; 灵璧赶紧双手将梯子扶稳。
抬起头冲着扒在墙头上的男人问道:“怎么了?可是邻家出事了?”
白天晌午的时候,她在米面铺子外头看见邻家的书生,灵璧就觉得不大对劲; 回来之后更是无法释怀。如今瞧着寒松这般反常; 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寒松低下头; 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嘘!”
哒哒哒; 他踩着梯子下来。然而犹犹豫豫的不知该怎么开口,寒松干脆抱起灵璧,把她送上了梯子。
灵璧手脚并用,几步爬了上去,矫健又敏捷。她那里伶俐,可把底下扶着梯子的寒松给急坏了。
“有了身子你得慢一点!”
可惜灵璧对他的话置若罔闻,爬上去的速度反而更快了。双手扣在瓷片子不曾覆盖着的地方,避免被它的尖端刺破手指; 灵璧偷偷摸摸的探出半截身子往外瞧。
邻家的灯火亮着,跟她与寒松一样; 在炕头上摆着一张矮桌; 一家子在桌旁围坐。桌上点着油灯; 油灯的光太过昏暗,人的影子打在了窗户纸上,放大后异常清晰。
一,二,三。
灵璧与寒松一样,一手紧紧扣着墙头,另一手的食指朝着邻家窗户上的影子指去。一连数了好几回,还是三个人。
不对啊,那日她往墙头上插瓷片子的时候,两个娃儿在院子里玩耍。着青衫的书生,再加上屋里头没出来的孩子娘,四口人才对的。
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抬起数人的手改为捂住嘴,灵璧小心翼翼的从墙头上退了下来。
大肉炖煮过后混合着香辛料后的香气不住的往她的鼻子里钻,可灵璧的口中不仅没有唾液分泌,反而一下了梯子就蹲下了身。
腹中的热浪向上翻涌,舌头上满是酸意,脑袋朝下扎着干呕个不停。
寒松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只能跟着灵璧蹲下身。右手不住的在她的后背处轻抚,试图让灵璧稍稍的舒服些。
“水……”
灵璧单手捂着嘴,微弱的声音从指缝里传出。
寒松闻言立刻起身,快步跑到屋里拿出了盛水的木桶。在木桶上头拴了绳子,寒松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到了井里,生怕木桶碰到井壁上弄出什么动静来。
要知道,邻居家里的肉香气真的是太浓了,外头街面上不知有多少人如同他与灵璧一样闻嗅到后出来查看。
夜里静的吓人,寒松不想自家的院子也成为别人的靶子。
晃晃荡荡的接了半桶水上来,寒松往桶里放了个半拉葫芦做的瓢,拎到了墙根儿底下,灵璧那处。
灵璧顾不上井水冰凉,探手进去握着瓢把舀了水上来,漱了好一阵子的口。知道舌尖上再没有异味,才把木桶推开,颓然的坐在了地里。
“少了一个。”
她抬起头,也不知灵璧当真皮肤白皙,还是月光照耀下显的白,她此刻苍白的如同学堂里先生习字的那张纸。
是少了一个,寒松点点头,靠着墙坐在了灵璧的身旁。炎炎夏日里,就算到了夜间,风也是热的。
街头上死的人越来越多,饥饿如同一把钥匙,捅进了禁锢人心深处那些腌臢念头牢狱上的锁。啪的一声,锁开了。
如今行走在街头的,早就不是昔日的百姓了。
灵璧见寒松点头,想来他也知晓了。可今日见闻让灵璧忍不住深思,而越往深处想,她越发觉得苦恼。
若当真如
米面铺子掌柜的所说,西市铺子外头那些是易子而食的,邻家的书生今儿前晌带着两个娃儿去的意图几何不言而喻。
当书生瞧见自己与寒松的时候扭头就跑,也是因着这并不符合圣人的大道,读书人做出这样的事,他日城中的兵祸过去,他们就要被城中百姓戳脊梁骨了。
易子而食做不出来,晚上回来自己的娃儿就少了一个。
喉咙里像是被鸡毛扫过一般的痒,灵璧将脸埋在双手之间,想要阻止这股味道钻进她的鼻腔。谁知道邻家锅里炖的是什么呢。
“怎么办?”
眼中氤氲起水汽,雾蒙蒙的望向寒松。
寒松靠在墙上,双腿往前一伸,整个人放松下来。从灵璧口中说出的问题,寒松自己也在思索答案。
“你说,若是圣人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做呢?”
寒松暂时想不到答案,将问题抛回给了灵璧。
“佛祖割肉喂鹰,若是圣人的话,此刻就该把家里的粮食都送出去接济百姓。”
灵璧想了想继续:“或许不仅是粮食,连自己也要送出去,肉身饲人。”
不管是把家里头的粮食送出去,还是把自己送出去,寒松思前想后都做不到。家里的米面没了,自己饿肚子还好说,若是让灵璧也跟着他挨饿,寒松就不舍得。
再说了……
他的目光忍不住往灵璧的肚子上瞧,虽然现在看着平,可过些日子就起来不是。
“我做不到。”
寒松摇了摇头,他恨不得把家里头的粮食掘地三尺埋进土里去。
“你我又不是圣人。”
灵璧往寒松的方向蹭了蹭,家里头的粮食别说拿去救济别人了,就算是他俩人吃,也不一定能撑到兵祸过去。
轻轻的将脑袋靠在寒松的肩头,灵璧小声嘟囔着:“我们不过是凡人罢了。”
入夜之后所有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白日里砰砰砰的响声在夜里消失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踢踢踏踏的脚步声。
不时的就有人走过门外,在门前驻足停留。城中危机四伏,谁也不知停在自己门外的是什么人,又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
屋内桌上的饭怕是早就凉了,寒松与灵璧两人几近两天没有吃饭,可谁也没有胃口回去坐到炕上重新拿起筷子,端起碗。
并肩靠着墙,坐在地上。菜地在昨日里寒松浇过,坐在上头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衣衫便潮湿。
他们的确不是圣人,可正因为是凡人,还当真没有翻版坐视不理。
“怎么办?”
半晌过后,寒松再次开了口,问出了不久前灵璧提起的话。
该如何是好呢?
二人抬起头朝上张望。
纠结了一阵子,灵璧从地上起身,将地里剩下挂着的绿柿子摘了下来。
心有灵犀一般,寒松立刻知晓了灵璧的意图,回屋子里拿了块棉布单子出来。双手撑着抖了几下,平铺在地上。
青绿的柿子硬邦邦的,被灵璧一个挨着一个,紧紧的垒在布单子上。
凡个头长起来的,都被灵璧摘了下来。寒松把它们包裹好了,抱在怀里爬上了梯子。把缠在腰上的带子解了下来,胳膊越过了墙头上的碎瓷片子,似先前把木桶送入井中一般,寒松吊着包袱送了下去。
包袱落到地上悄无声息,寒松双手卷来卷去,把自己的腰带收了回来,重新缠在腰上。从梯子上慢慢下来,这才算是松了一口气。
把梯子放倒在地上,寒松牵着灵璧回屋。脚下仍有一株,上头留着一颗泛黄的柿子,他特意挡着藏下来,留给灵璧的。
回了屋后,两人草草的吃了几口,就着邻家传来的味道,他二人要不是饿极了,怕是
一口都吃不下的。
桌上的烛火隐隐绰绰的不亮堂,谁也没有去用针尖挑灯芯,只是任由它暗着。灵璧端起碗筷,正要收拾,被寒松抓着手腕拦了下来。
“我来吧,你躺着。”
“真不是有了。”
虽然还没有去找过郎中,但灵璧莫名的对这个结论非常有信心。要不是现在城中寻不到郎中,灵璧非得找人给自己把把脉,让寒松死了心。
可她再有信心也没用,耐不住寒松认定。火速将碗筷收拾到了灶台旁,两个人的碗筷洗起来根本不费时,没等灵璧铺好床褥,寒松已经回来了。
锁好了门窗,还把椅子顶住了门。食指送入口中润湿,寒松往窗户纸上戳了个洞,观察了一下外头没有什么不妥,才挨着灵璧躺下。
两个枕头本就并排靠在一起,可寒松也不知是怎么想的,一点不怕挤。刚刚躺下没一会儿的功夫,其中一个枕头便没了用武之地。
手也不再想昨日那样紧紧的搂着灵璧,而是轻轻的搭在她的小腹上,动也不敢动的。
“这样下去不成。”
寒松的声音不大,但因着距离太近,在灵璧耳边响起的时候竟还吓了她一跳。
“咱得寻条出路。”
两人心知肚明,这座被困住的城中危机四伏,饥饿会将所有人变成残忍的野兽。
“我得让你,和娃儿活。”
透过一层薄薄的衣衫,灵璧身上的温度传递到了寒松覆在上头的掌心上。
灵璧扒拉开了寒松的手,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没怀孕!”
寒松在褥子上蠕动几下,追上了灵璧,再次将人带进怀里。
“那就咱两个,地久天长。”
窗户纸上的红色双喜字的剪纸还未褪色,日子没过够呢。
第129章
把他的话归为甜言蜜语; 后背上传来寒松身上的暖意,枕着一个枕头进入了梦乡。街道上偶尔出现的脚步声变的朦胧,直往鼻子里钻的肉味也消散不见。
灵璧和寒松再睁开眼睛时,月已西沉; 朝阳自东方升起,天色说不上大亮,黑暗却也不在占据上风了。
咕噜咕噜
因着腹中没有多少食儿,长鸣声跟着主人一同起床了。
寒松示意灵璧多睡一会儿; 自己忙活了起来。就着晨光,去井边提了两桶水回来。用抹布把灶台边擦净; 昨夜剩下的二米饭倒进了铁锅之中。
用半个葫芦做的瓢舀了水,清甜的井水顺着锅沿与米掺和在一起。
用勺子搅了搅; 盖上锅盖蹲下身子。拿起蒲扇对着柴火摇了起来,火苗窜的老高,撞在铁锅底部改了方向。
柴火树枝的塞的满,不多时锅中就沸腾开来。米饭本就是熟的; 也用不着多煮,寒松将其盛进了摆在一旁的碗里。
一手一碗; 寒松倒也不怕烫; 端着往桌旁走。
寒松虽说不让灵璧起来,但灵璧躺着也不踏实。在他煮粥的功夫,收拾好了被褥; 将矮桌摆好; 还洗净了抹布擦了个透亮。
热腾腾的粥端上来; 腹中的长鸣越发的响亮。
太阳一上来,城里头又是臭气熏天,砰砰的响起了炮仗。但如今两人腹中空空,端起碗来咕咚咕咚才不过几口,便把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顺着碗的边际舔了一圈,如今这时候,不能浪费一粒米。
粥水滚烫,米虽然不多,但灌了半肚子水下去之后肚子里满满当当,竟然还撑的慌,额头出了一层的汗。
墙这边的灵璧与寒松好说歹说把肚子填饱了,墙那头的邻家可是又饿了。
人啊,若是一直饿着,吃不上东西还好。可一旦在饥饿之后,又撒开了满足过一次,就很难再次忍受饥饿。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想来也是同样的道理。
“还不是你没本事,你要有墙那头小哥的力气,咱们至于抢不上衙门里放的粮么?”
炕头上妇人哭哭啼啼的抱怨着,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边哭边抬手用袖角擦拭,把袖子都湿了一大块。
“你看人家那婆姨……那城里都饥荒了多久了,愣是没掉肉!”
往出一伸胳膊,露出了瘦的吓人的腕子:“你再看看我!就是扔出去野狗都带叼的!”
那外头躺着的流民,身上肉也比她多。
“看看看,看什么看!”
被妻子的话刺痛,书生听不下去了。将手中拿着的茶杯摔在了地上,杯中的水洒了大片,瓷片子散落一地。
“有本事你找他过去?”
“你咋不说人家那小媳妇种了一院子的菜,摘了还能长。”
指着妇人的鼻子,书生也一肚子气:“你呢!你就长了一张嘴,一张吃饭要钱的嘴!”
妇人被他这一吼,嘴上是安静了下来,眼泪仍旧没有停歇,低声的啜泣着。
“你哭什么,反正娃儿都要没的。”
心里头烦躁,书生如今也没了书生气,凶神恶煞倒像是庙里的夜叉。
“与其跟别人换了,进了他人的肚子,还不如咱们……”
还不如咱们自己……
后头的半句话没有说出口,书生颓然的坐在了炕头上,双手揪着脑袋上的头发。
“再说昨个就算不碰上邻家的小哥,也没人跟我换。”
头发揪下来一大把,书生揉搓成一团丢在了地上。
米面铺子外头的人,不管是谁看了他的娃,都不乐意换,换回来也没有几两肉吃。
他个弱书生,衙门放了几回
粮,压根儿就没抢上几次。书生哪里挤得地头里讨生活的,或者是那些打铁的,他们的胳膊都能有书生的大腿粗。
家里头妻儿老小早就跟着他挨饿了,两个娃儿瘦的只剩了一把子骨头。
即便是昨个夜里,他自己下手……剃刀刮了骨头,也没收拾出多少肉来。也加上饿的太久了,竟然一顿就吃完了。
吃完也就算了,才刚过了一夜,肚子就又瘪下去了。
“呜呜……”
炕围子里头传来孩童的呜咽声,书生和夫人循声望去,自家的大儿子五花大绑,锁在角落里。脸憋的通红,眼珠子瞪得老大,腕子上被绳索勒出了血痕。
鼻尖如同是山间的野物一般,嗅到血腥气便蠢蠢欲动。大儿子和小儿子一边儿瘦,同样皮包骨头。
可大儿子年长几岁,身量要比小儿子高,想来肉也要更多些吧。
他爬上了炕头,红着眼睛跪在了儿子跟前,咚咚的磕起头来。撞的力气太大,即便是隔了塞着棉花的褥子,仍旧把额头撞出了大包来。
“儿啊,你别怪爹……”
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地下跪父母,还没有跪自家儿子的道理。然而书生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腹中的饥饿早已将他的理智吞没。
“你若是投胎,寻个太平年,都是这世道的错……”
书生抬起头,双眼血红:“不论如何,爹娘也养了你许多年。黑鸦都知晓反哺,今次就到了你反哺双亲的时候了。”
乌鸦反哺父母是自愿,他这里却要强求。
他回过头,狠狠的瞪了一眼仍在哭泣的婆姨:“还愣着干啥?过来搭把手!”
妇人把他看成了天,说什么就是什么,畏畏缩缩的爬上来。和自家男人一起,将不住的挣扎着的娃儿抬了起来,家里头可做不得这样的营生。
木匠给做好的洗澡用的木桶被摆在院子里,他二人把大儿子扔了进去。
木桶里还有昨夜小儿子的血迹,书生越想越气,自家的婆姨真是个没用的。
“血都让你倒了!”
推开拦着路的妇人,书生回屋里的灶台旁寻了把菜刀出来,下石岩台阶之前还不忘停下,将刀刃摩擦了几下。
养了许多年,怎么也该给娃儿一个痛快。
娃儿的嘴里塞着布条,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见父亲拿刀走了过来,吓得魂不守舍。大腿上一股暖意,水迹沿着瘦竿儿一般的腿流到了木桶的底部,腥臊的味道冲了上来。
“呜呜!”
回想起昨日弟弟的惨叫,他越发的挣扎个不停。
书生已经将刀抵在了大儿子脖颈上,然而不似小儿子懵懂痴傻,大儿子显然已经懂事了,知晓死亡与畏惧为何物。求生的欲望让他挣扎的力度远远超过了书生的控制,几次三番,愣是没有隔断娃儿的喉咙。
“小畜生。”
书生杀红了眼,为人父的那点怜惜消失不见,只剩了一个念头,今天要吃肉。
一直帮着自家夫君的妇人察觉到了不对,孩子直勾勾的盯着远处,她顺着看了过去,瞧见了一个大包袱。
拽住了书生,拉着他往那边去瞧。
“你看!”
书生打开了自家婆姨的手,骂骂咧咧的:“看什么看!”
婆姨这会子胆子大了,放开了按着大儿子的手,走到墙根儿底下蹲在了地上的包袱前。双手颤巍巍的伸了出去,解开了包袱皮,滚圆溜青的柿子掉了出来。
“他爹!”
妇人喊了一声,声音大到在屋里头收拾东西的灵璧和寒松都听见了。书生将刀抵在娃儿的脖颈前,回头瞅了一眼。满满的一包裹,柿子叠在一处。
想起儿子前不久偷回来的柿子,想
来是隔壁的小哥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