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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八卦回到住处,和她同住的两个姑娘也刚刚打扫干净厨房归来,说是姑娘,其实是两只道行三百多年的白狐。
一个叫白离,一个叫白霜。
三百年前,她们刚刚修出人身,就碰到四处收徒的玄虚,可惜因为她们化的是十六少女,不符合玄虚要白白胖胖胖,要机灵可爱,要像李八卦的三个硬性要求。
前两个要求倒是容易,可像李八卦?
李八卦是谁?!
她们一头雾水,只当玄虚不可能收到徒弟。不料在玄虚唉声叹气离开之时,一直住在后山的奶狐狸,一百岁的玉翠儿,竟突然化为一个白白胖胖的女童。
乐得玄虚当场收她为徒。
而她们也想问道修仙,于是死皮赖脸跟着玄虚,承诺不要工钱,这才换得到鹤灵观厨房帮工的机缘。
白离提着一篮子新鲜果子,看到李八卦,热情招呼道:“小花小花,快来吃枇杷和石榴,刚刚摘的,新鲜着呢。”
闻言白霜重重踩了她一脚,抢过竹篮没好气道:“白离,这是池道长托人送我的果子,谁让你乱分人了。”
刚刚缝好的新鞋被踩一脚,白离也不高兴了,脸拉下来:“送你?我要是没记岔,石榴叶是说‘你们运气真好,今日我家主人摘果子摘多了,派我送一些给你们尝尝’。什么时候,你改名叫‘你们’了?哦,还是你喜欢人家池道长,就把自己当池夫人了?”
白霜一下臊得脸通红,她瞥了眼一脸状况外的李八卦,跺了跺脚:“白离,你住口!否则我撕烂你的嘴!”
“来撕呀!”百离调皮地吐了吐舌头,挤眉弄眼道,“白霜,你可醒醒吧,厨房的李厨子前几日悄悄告诉我,他听他爷爷说,池道长还有个仙女似的师妹在外云游,那叫一个郎才女貌。”
“我才不信,李厨子嘴里没一句实话,我来鹤灵观那么久,只听说池道长有一个徒弟,是戒律堂的首座。至于什么师兄师弟师姐师妹,都没有!”白霜死死抱紧水果篮,眼眸瞬间流光溢彩,“总之从他第一次到厨房招帮工,我一眼就认定他,跟定他,说什么都不会放弃的!”
“你以为在演戏剧‘痴情狐妖冷道长’吗?还认定他,跟定他,你不嫌臊得慌,我还听着起鸡皮疙瘩呢!”白离受不了地抖了抖手,“反正你别不信,池道长喊玄虚道长为师叔,那他师父自然是玄虚道长的师兄,可你见过玄虚道长的师兄吗?没有吧,所以他的师妹,你没见过,不代表没有。”
是的,有的,此处就有一个。
李八卦听着白离和白霜你两我往地斗嘴,终于忍不住开口:“抱歉,我能叨扰你们一下,问几个问题吗?”
比起见谁都像情敌的白霜,白离很是喜欢刚刚来的李八卦,原因无他,单纯因为三百年来,厨房终于又来一个帮工,多一双手,她要少做多少活呀!
因此她亲昵地挽住李八卦的手,笑眼弯弯:“嗯嗯,小花你问吧,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李八卦深吸一口气,“你们到鹤灵观多久了?”
白离飞速心算:“唔,满打满算,三百三十六年!哇,真是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给玄虚道长打白工,竟然打了三百三十六年!”
三百三十六年?
李八卦眼皮倏地跳了起来,她死死咬着下唇,声音才没那么抖:“第二个问题,三百三十六年里,你们都没见过池道长的师兄或者师弟吗?”
“是啊,没见过。”白离摇头。
咔嚓。
闻言李八卦手下一个用力,生生捏断半边桌角。
若是他白离她们没见过须菩提祖师,很正常,他云游四方三百年不回来倒也算常事。但没见过大师兄,三师兄,八师兄,明舟和元清他们,这完全不正常啊!
除非……
一个可怕的念头从她脑海闪过,他们、他们阳寿尽了吗?!
然下一瞬,她又飞快摇头否定,不算老君亲口说过不再转世轮回的孟洵,就其他的师兄师姐,她也改过他们的生死薄呀。
到底发生了什么?明明池砚还在的。
“嗯,没见过。”白离见李八卦一会儿摇头,一会点头,纳闷推了推她:“小花你怎么奇奇怪怪的,你不会也……”她一脸古怪,悄悄瞥了眼抱着果篮不放手的白霜,压低声音,“也那什么什么池道长吧?”
李八卦回神,满脸疑惑:“什么什么什么?”
白离暧昧地眨了眨眼睛:“就是认定他,跟定他呀。”
“……”李八卦顿时无语凝噎,在凡间游历几百年,她也算长了不少见识。
比如当初菱歌之所以送孟洵绣了鸳鸯的手帕,不是因为她喜欢吃鸳鸯,而是鸳鸯有定情之意。再比如菱素托她送剑穗给池砚,不是单纯的不留名送礼物,只是面皮薄,不好意思亲自送礼物给心上人。
她摇头:“不是的。”
说完,她端着脸盆出去洗漱,等白离和白霜二狐睡下后,才轻手轻脚进屋,掀开棉被躺进去。
不过她并没有睡,而是等屋内响起绵长平稳的呼吸声,又轻轻掀开棉被,蹑手蹑脚下床,开门又合上,宛如一道一闪而过的影子,迅速消失在黑夜里。
目标,夜探竹海。
到了竹海,不甚明亮的月光给竹海镀了一层若有似无的盈白,风一吹,显得有那么点阴森恐怖。
李八卦怕又被玉翠儿发现,翻出手帕蒙住脸,默念八步鞭的口诀,以乾坤走位闪身进了竹海。
她熟门熟路,不花半盏茶就到了竹屋。
竹屋很是安静,只有呼啸的风声吹打着门窗,她轻轻拍打了一会儿心口,麻溜翻墙进了院子。
入目还是熟悉的院落,孟洵种着的几株花开得正繁茂,洒落一地的粉嫩花瓣,只是少了一只孟洵养来给她下鸡蛋的鸡在旁边啄虫。
她又没改鸡的生死薄,所以鸡是不可能活几百年的。
李八卦安慰着自己,先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果然没有人住,落了一室的灰尘,挂满屋顶的竹蜻蜓和竹蝴蝶也不见了,许是连同她的那些小碗,小桌子,小椅子,小梳妆台,在百年光阴里化为灰烬。
真可惜,她挺喜欢的呢。
李八卦失落地缅怀了一会儿,终于打起精神起身,一步一步往孟洵的房间走去。孟洵的房间在南面,离她房间不远,以前她数过,不多不少,一百步。
“一,二,三……五十。”
她低头轻轻数着,到五十的时候,她已然站在孟洵的门前。她眨了眨眼睛,小八卦变成大八卦,脚步也大了。
唔,不知道一会儿她揭开人皮面具,大师兄能不能认出她?
一定能吧!
想着她扬唇一笑,抬眸。然而一眼,她就愣住了,孟洵的房门和她的一样,落满灰尘,像极了,几百年都无人居住一样。
怎么会?!
她顾不得会被玉翠儿发现,猛地推开房门。入目是苍凉的空空如也,没有床榻,没有案几,没有棋盘,更没有,孟洵!
她瞬间如坠冰窖,嘴巴长得老大。
大师兄呢?!
“咔嚓。”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声脚踩落叶的声音,她还未回头,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问:“你是谁?”
第102章
这声音!
李八卦蓦地转身,昏暗的光线里,只见一抹窈窕身姿站在门口,从屋檐透下来的月光只照明她半张脸。
清丽的容颜比之六百年前,多了几分成熟稳重,少了几分天真烂漫。
没有听错,是菱歌,她的十师姐!
菱歌身着一套夜行衣,单手执剑,她目光淡淡扫过李八卦,平静道:“此处乃我故人之居,他素来不喜外人打扰,还请姑娘离去,莫要逗留。”
物是人非,除池砚外,再见一个故人,李八卦眸底瞬间水光闪烁,再控制不住自己,一个箭步冲上去,不由分说抱住菱歌,哽咽道:“是我啊,师姐。”
师姐?
几百年了,真是很久没听过这个称呼呢。等等,师姐!
菱歌一时恍惚,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手中的剑“哐当”落在地面,眸底燃起一簇小小的火光。
“你是……”她颤抖着手拉下李八卦遮面的手帕,然而在看清她脸时,那抹火光又光速黯淡。
不是,这不是她的小师妹。
她使个巧劲推开李八卦,再次恢复面无表情:“姑娘认错了,我并不认识你。”
“没有认错呀,我是……”话未说完,李八卦这才意识到她此时脸上覆着人皮面具,菱歌认不出她。
然而此处无可清洗面皮的温水和热毛巾,她眼珠咕噜转了一圈,突然退后几步,嘴巴微张,喷出一簇蓝紫色的火焰。
昏暗的房间里,蓝紫火光像是一道破晓的晨光,一下驱散满室的阴霾。
菱歌呆呆凝视着熟悉的火焰,电光火石之间,恍惚回到那年比武场,势如破竹的三昧真火迎面而来,却在即将烧到她时,被那个粉团子收了回去。
然后粉团子被她一剑击中,翻滚着从比武台摔落。
是三昧真火没错。
李八卦,真的回来了!
晶莹的泪珠猝不及防从眼角滑落,这次换菱歌上前几步,一把紧紧搂住李八卦,埋在心里几百年的痛楚喷薄而出:“八卦,你、你怎么才回来,我……呜呜,你、你……我找你们好久了!”
“对不起,要是我争气一些,早点修成人身,我……”话至一半,李八卦倏地卡壳,她顿了顿,惊讶问,“我们?除了我,还有谁?”
“洵师兄。”提到孟洵,菱歌更是泪如雨下,几度泣不成声,“他和你一样,消失了六百六十六年。”
什么?六百六十六年!
那她离开时,大师兄就消失了?李八卦身子当即晃了晃:“师姐,我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菱歌死死咬着唇,直到嘴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她才艰难开口,徐徐道来这几百年来发生之事。
原来六百六十六年前,菱歌收到众人不久即归的消息,就早早换上新缝的道袍,每日去山脚翘首以待孟洵。
等了约莫半个月,终于等到归人。然而只有一人,圆空。
“为何就你一人,你师叔他们呢?”她问。
圆空沮丧摇头,轻声回:“回十师叔,我不知道,在小师叔化为火炉仙逝后,我就晕了过去,等醒来,师叔他们已经不见了。”
闻言菱歌大惊失色:“什么炉子,什么仙逝?”
圆空顿时红了眼眶,低头小声道:“小师叔不是人参精,她是一个八卦炉,然后为了救师叔他们,她变回了原形。”
她踉跄几步,颤着声音问:“然后呢?”
“然后龙宫突然刮起狂风,我修为不够晕了。醒来时,师祖和师叔他们已经不见。”圆空自衣襟摸出一封信,上面还盖着火漆,“这是龙宫二公主转交的祖师的信,让我带回鹤灵观交给玄虚祖师。”
于是两人回到鹤灵观,把信交给玄虚。
玄虚看完,走到窗边叹了长长一口气,沉默良久,这才道:“你们下去休息吧,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呢?
菱歌想问,可看着玄虚一瞬间仿佛沧桑数年的背影,她沉默了,失魂落魄退了出去。
从那日起,鹤灵观变了。
观主变成玄虚,剩下的几位师兄也逐渐被天庭挑中做了仙官。而菱素回来知晓池砚消失,一言不发收拾行李离去,再未回来。
“然后我为了找大师兄的下落,也离开了鹤灵观。直到前段时日,我听闻二师兄回到鹤灵观,就赶回来询问大师兄的下落,但他只说无需担心,旁的,不肯多说一个字。”
说着说着,菱歌眼泪又往下掉:“可我很挂念大师兄,还有师父他们……明明一切都好好的,却突然间留下我一人,我、我真的很害怕再见不到大师兄,我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过是想再看他一眼而已,远远看一眼便好。所以我只好暂住乐游山附近,时不时到竹海来瞧瞧,希望有一天大师兄会出现。”
听完李八卦悬着的心落回原地。
既然池砚如此说,至少孟洵他们的性命是安全无虞的,但她离去后究竟发生何事?为何师父师兄他们都消失了,唯独池砚回来?
难道……
须臾,白日见到的腊肠熏肉,果树瓜田一一从李八卦眼前闪过,她捏着下巴沉思片刻,难不成池砚是在等她?!
唔,好像不大可能。
所以就算她言明身份,池砚也不会告诉她孟洵的下落吧?想着她问:“师姐,你总来竹海吗?”
“没有,今日是第一次进来。”菱歌摇摇头,“前几次来总遇上一个小姑娘,似乎是玄虚师叔的徒弟,她在竹海搭了一个小屋,我不想惹麻烦,就没有硬闯。”
李八卦想了想,又问:“师姐,你除了竹海,肯定也去二师兄的居所查探过吧?”
菱歌被揭穿,白皙的脸颊瞬间红透:“你又不是不知道二师兄的脾性,他若是不肯透露,玉皇大帝开口都没用。因此我只好自己去查线索,但他居所布有结界,我修为不够,试了几次都进不去。”
“下次我去试试吧。”李八卦想了想,“我现在是厨房帮工,消息比较灵通,等二师兄出去,我再想办法去他房里找找线索。”
“好。”找到盟友,孤单几百年的菱歌心头大石总算卸下一半,旋即,她一脸古怪地打量着李八卦,“八卦,你……我记得你以前不长这样啊。”
“因为这不是我的脸呀。”李八卦用力扯了扯脸皮,笑得眉眼弯弯,“这是我炼制的新产品,以后行走三界,不用学变身术也能变身。”
菱歌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她幽幽道:“所以你这次回来,若不是遇到变故,其实是打算用这张脸戏弄我们吧。”
“咳咳。”李八卦用手帕掩嘴,轻咳一声,眼神四处乱飘,“不提这个不提这个!如今当务之急,是把大师兄他们找到。”
嗖。
这时一道破风声传来,一抹白光破窗而入,直直击向李八卦面门,她机灵一闪,堪堪避过那带着冷冽杀意的剑气。
不用想,肯定是玉翠儿!
她麻溜把手帕系在脸上,遮住半边脸。
果然下一瞬,玉翠儿手执长剑出现在屋外。她依然是眉梢带笑,眸光却冰冷一片:“又是你,前几次好意放过你,没想你竟趁我离去片刻,得寸进尺闯进本门禁地!”
她口中的她是菱歌。
“一口一个本门,我在鹤灵观时,你这丫头还不知道在哪儿。”菱歌不甘示弱,手一抬,她的寒影立即从剑鞘飞出,“何况你不经主人同意,擅自住进竹海,这才叫得寸进尺呢!”
“你是鹤灵观的人?”玉翠儿轻笑一声,“抱歉,不认识。”
语落她提剑挥来,菱歌哼了一声,和李八卦悄悄说了句“你先走,不要暴露身份,到时我自会与你联络”,就手执寒影正面迎上玉翠儿。
一时间,屋内白光大盛,照得恍如白昼,不多会儿,两人又破屋顶而出,噼里啪啦打上天。
李八卦仰头观察一会儿,见菱歌和玉翠儿势均力敌,不会吃什么亏,这才乖乖听话走了。
……
第二日,李八卦难得没有赖床,一早到厨房晃悠,想找熟人打探一下消息。
可她运气有点背,鹤灵观后厨是轮班制,今日做饭菜的不是她相熟的土地散仙等人,而是后来的新厨子。
她顿时犹如霜打的茄子,耷拉着头缩在水池边,有一搭没一搭摘菜。
“哇,小花,你真勤快!起那么早洗菜。”没多会儿,白离也来水池洗碗,她搬着小马扎坐到李八卦旁边,神清气爽道,“昨天吃了池道长种的仙果,一夜无梦到天明,哈哈,舒服!”
李八卦沉浸在浓浓的郁闷中,只敷衍“嗯”了一声。
“咦,小花你是不是水土不服啊?”白离纳闷地瞥了她一眼,“昨夜我好像听到你起夜,很久才回来呢。”
“嗯,我拉肚子。”李八卦脸不红气不喘,有气无力把洗净的菜叶放进竹篮,不着痕迹转移话题,“白霜还没起吗?”
“倒是早起了,不过走到一半,又折回屋哭鼻子去了。”白离吐了吐舌头,“反正她哭任她哭,我是不会帮她洗碗的,等她矫情够了再自己洗!”
李八卦好奇问:“她怎么了?”
“为池道长呗。”白离挑眉,“我们半路遇到石榴叶来取早餐,说是池道长已经下山,不知归期。”
什么?!
池砚走了!
李八卦眼眸“唰”地一亮,再次恢复满满的元气,湿漉漉的手在围兜上蹭了蹭,腾地起身,激动道:“小离子,我有事离开一下,一会儿回来!唔,到时给你带一个又大又甜的玉菇甜瓜!”
“哦哦。”白离目送着她远去,顿了顿,她低头看着满水池的碗,自言自语道,“唔,要不要现在去告诉白霜,我后来又碰上池道长,他已经买完东西从山下回来了呢?这样她一高兴,也许会替我洗一半的碗……”
第103章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李八卦鬼鬼祟祟的身影出现在池砚的院落外。
她缩在墙根等了半晌,待急急忙忙赶着上早课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