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南隽心神不宁的回到车中,沉眉思索余下之事。
正筹谋着两全之策,忽听九辰沉声道:“你既唤我一声殿下,巫国之事,何不与我商议?”
幽兰惊讶的望着九辰。
九辰自己心中也在打鼓。今日一梦醒来,他不仅能自如的调动内力,竟能将数里之外的声音,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究竟为何,他心底深处,总是不时涌出一丝莫名的没有缘由的悲伤。
————————
南隽见终是瞒不住,倒也释然了,便把汉水的情况大致说了一遍。
末了,坦然道:“风淮既敢埋下重兵,必是预谋已久,准备充足,单靠端木族那两路人马,只怕撑不了多久。”
余下的一部分话,他没说。巫军远途苦战,伤亡惨重,粮草几乎已经消耗殆尽。而南方诸小国,向来唯西楚马首是瞻,根本不可能给予巫军支援。
但九辰定是明白的。
车厢一时陷入沉默,只余马蹄踏过泥水的达达声。
幽兰掀开车帘,往外看去。入目处,是不见尽头的泽地,而泽地中,许多衣衫质朴的百姓,或争相奔走,或抱头欢呼,却是一派团圆欢喜的景象。
按理说,这场水患,毁了无数良田屋舍,百姓们不该悲伤消沉么?
南隽也注意到外面的景象,便命停车,拉住一个过路的老者,问:“老伯,这里出了何事?为何大家都如此开心?”
那老者也是红光满面,朗声笑道:“你肯定还不知道罢,刚刚大水突然退去,那些被淹死在水里的人,竟然都活过来了。大家伙一听消息,全从山上跑了下来,去找失散的亲人了。”
三人闻言,俱是诧异不已。
屋舍没了,可以再盖,良田毁了,可以重新耕耘,唯独这人没了,是无可挽回之事。
也不知,究竟是何方神佛显灵,竟能活死人,肉白骨,从鬼门关里抢了那么多人回来。
幽兰被这番劫后余生的情绪感染,笑问:“老伯也是在寻自己的家人么?”
老者果然哈哈一笑:“有人在前面山头见过我老伴和孙子,我正要去接他们回家哩!”
说着,又拍了拍扛在肩头的一袋干粮,满目崇敬道:“老朽知道,定是九州公主的亡灵,在护佑着这汉水周围的百姓们,大家才能死里逃生,免去一劫。等会儿,老头子我还要带着这些祭品,去汉水拜祭公主。”
听到“九州公主”四字,九辰一怔,心底好不容易消去的那股悲伤,又浮了上来。
从小到大,他不知在多少书简中看到过关于这位公主只言片语的记载,耳中也不知听到过多少关于她的传奇故事。
寥寥数语,足以勾勒出她波澜壮阔的一生。
那时,作为局外人,他对她有过敬佩,有过困惑,甚至因为那半张破云弩草图,将她引为知己,只恨生不逢时,不能与她当面讨教。
可自从他们之间有了血缘的牵绊,他一时间,倒不知道自己对她,究竟是怎样的感情了。
如今一梦醒来,他脑中总控制不住的浮现出梦中奇怪的画面,再听到这四字,只觉心底空荡荡的,似是遗落了什么重要的东西,却又想不起来,以至于泛出莫名的悲伤之绪。
南隽忙道:“近日,汉水只怕就要开战,老伯还是先避避风头,晚些时日再去祭拜公主。”
老者果然一脸震惊,片刻后,竟开怀大笑道:“今日真是连遇贵人,又让老头子躲过一劫。”
见他们马车方向是向北,关切的问:“几位小友是要往北边去吗?老朽倒是知道一条密道,保你们平安过了汉水。”
————————
“咚咚咚——”此刻,汉水之上,却响起了惊天动地的战鼓擂动声。
大水退去后,那些水鬼再无藏匿之地,很快便被巫王和离恨天合力斩于剑下。
到底是师出同门。两人虽敌对多年,并肩杀起敌来,倒是异常的有默契。能用一招解决的,决不多出半招。
乍闻鼓声,两人皆是一惊。也同时意识到,今日之血战,不过刚刚开始。
巫王隔水望去,只见数里外的一处山坡上,密密麻麻陈满甲兵,只怕不下万余,最高处竖着一面白色绣着水神图腾的大旗,正是淮军旗帜。
立在旗下的,是一个长相甚是文弱的青袍公子,只披了件极轻便的护心甲,便再无多余防身之物。
这边战鼓初歇,又有低沉悠长的号角声,从另一侧山上缓缓响起。子彦循声一看,又有黑压压的士兵连成一线,从西北方向的山岭上冒了出来。不同的是,这些士兵手中抗的不是白旗,而是属于风军的金色飞鹰大旗。
一个大汉,推着一个坐在轮椅中的布袍男子,分开众人,缓缓从中间行了出来,隔着江水,与巫王目光交汇。
“是薛衡。”子彦眉心骤然一拧,低声道。
巫王不可置否,唇线紧抿着,半晌,哂然一笑:“孤当是谁?原来是我巫军的手下败将。”
九州皆知,数月前,薛衡举三十万大军攻打剑北,结果败在了巫国两个少年将军手下,铩羽而归,还丢了壁亭。
语罢,巫王又将目光移到另一侧,依旧是哂然笑道:“淮国祜公子既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本事,之前屈尊待在孤的威虎军中做名马前卒,真是明珠蒙尘,委屈你了。”
他内息深厚,隔着翻滚的江水,声音依旧清晰的传到两边山头每一个士兵的耳中。
薛衡淡淡一笑,遥遥施了一礼,道:“剑北之耻,薛衡日夜铭记,不敢忘却。今日,便借着这神女之怒,来向王上讨债了。”
东方祜却始终沉默。
巫王负袖,眉间又恢复了往日睥睨一切的威严霸气:“国师既有兴致,孤定奉陪到底!”
幸存下来的死士们,自觉的围成扇形,拱卫在巫王身前,一面抵挡水流的冲击,一面露出视死如归之色,逼视着在数量上绝对碾压他们的敌兵。
于死士而言,只有身处绝境,他们的主战场,才真正到来。
两侧战鼓又擂动起来,鼓点如雨,已是进攻的信号。
喊杀声潮水一般,骤然从山上席卷而下,震得刚刚平静下来的江面又剧烈激荡起来。
巫王举起青龙剑,剑刃上沾的血色,一直淌流到他手臂上。
他纵声长笑,竟一点点舔掉臂上之血,振臂高呼:“今日,孤与尔等共死战!”
有阿语陪着,即使葬身此地,他又有何憾?
死士们精神一振,周身血性被激发出来,唰唰举起银刀,齐声呐喊:“共死战!共死战!”
余音未落,漫漫水泽之上,忽然冒出两股人马,踩着江天那一线,朝这边奔来。
“我等亦与王上共死战!”
嘶声呐喊,声如奔雷。
巫王不料生死关头,竟有援兵从天而降,初时,还怀疑是风淮故意设的陷阱,等那两路人马走近了,见他们身上皆披着巫国黑龙旗面,才敢相信,惊问:“诸位壮士从何而来?”
为首二人语调铿锵道:“我等不过江湖草莽,昔日曾受世子殿下恩惠,一直未有机会报答。今听闻王上有难,特赶来相助。姓名身份,不足挂齿。”
雀台之上,那少年孤傲决绝的身影在脑中一闪而过,巫王心中一痛,道:“孤替巫国百姓,谢谢诸位壮士!”
————————————
九辰三人抵达时,汉水之上杀声冲天,双方厮杀的正惨烈。
临岸的大片江水已被染成红色,上面漂浮着密密的尸体,既有巫兵,也有风兵和淮兵。
仅存的一小股巫兵,已被逼到汉水边上,再往后,就是汹涌翻滚的滔滔江水。离恨天和巫王浑身衣袍皆被鲜血浸透,剑刃也在滴滴答答流着血。子彦则持剑站在二人身前,昔日冲静的双眸,溢满杀气。在真正的战场上,面对数万大军,他们的内力很快就被耗尽,到最后,也不得不和普通的士兵一样,和敌军近身搏杀。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爆破声骤然响彻天际,激得江面白浪冲天,紧跟着荡起雷鸣般的波涛怒吼之声。
漫天血雨飘落下来,数万风淮大军如见鬼魅,双脚不受控制的往后退去!
马车内,九辰脸色唰的惨白,登时血色全无。
他知道,这是有死士引爆了体内的血雷,以性命为献祭,为主君开路。
这也意味着,巫军已被逼入真正的绝境。
“你们听,有动静。”幽兰侧耳贴着车厢,忽道。
九辰耳力本就惊于常人,方才被那声血雷带来的巨响扰乱了心神,才没注意到。此刻敛神一听,果真发现有窸窸窣窣的动静从车厢外传来。
很细小,像是有无数小虫在啃噬木头。
因为夭黛之故,这汉水本就是毒物丛生、人言鸟兽灭绝之地,南隽心一沉,隐隐觉得不妙,正欲掀帘探查,忽听赶车的下属在外面尖叫:“妖、妖怪!”
那声音,说不出的毛骨悚然,像是看到了极可怕的东西。
九辰心中忽生出几分怪异,他自觉警惕性还算可以,自失明后,对危险的感知也越发灵敏。为何此刻,却丝毫感觉不到危险的气息,反而感觉,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温暖气息向他慢慢聚拢来。
“是薜荔!”
幽兰惊呼。因为一根根娇嫩的绿芽,已从车厢底部的木板缝隙里,钻了进来,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气蓬勃的生长着。
很快,这些小小绿芽,便变成一条条遒劲的薜荔枝,沿着车壁,布满整个车厢。
接下来的景象,却令幽兰和南隽屏住了呼吸。只见,那些缠绕在一起的薜荔枝,忽然枝叶齐齐一摇,转变方向,慢慢向着车厢中的黑衣少年缠去。
等真到了跟前,那些薜荔枝却并未真的缠上去,只是摇动着枝条,在九辰的面上来回拂动,动作很轻柔,不似要害他,倒像是在温柔的和他诀别。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
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
幼时,在读到《列侠传》中某节时,道侠无尘子劫后余生,与恋人在梦中重逢,梦醒之后,才知佳人永去,物是人非,忽然彻悟大道,在石碑上刻下这两行字,便遁入了云踪山中,至死未出。
呵,都是梦中相逢呢。
九辰缓缓挑起一侧嘴角,感觉心底似被人生生挖出一个洞,那股莫名的悲伤不停地从洞底往外翻涌,令他胸口闷堵,有些透不过气。
他忽然明白,为何会觉得这气息温暖而熟悉。当日在巫山,他突破灵障,触碰到神女树古老的枝干时,也曾有这样的气息,沿着他掌心,传入经脉,令他遍体生暖。
他失明数月,一直能泰然处之,却从未如此刻一般,渴望得到光明。
“能否,扶我下车?”
半晌,九辰低声道,嘴角依旧轻挑着,嗓音,却有旁人难以察觉的颤动。
幽兰望着那些轻柔摆动的薜荔,忽然笑了笑,道:“好。”
他们三人这番单刀赴会,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又何惧那些毒物猛兽?
南隽亦是洒脱之人,见状,道:“殿下眼睛不便,待我把车驾到平坦之处,咱们再下车。”
语罢,展袖起身,自己先钻出了车门。
幽兰这才想起,方才那驾车的车夫被这些薜荔吓晕了过去,他们又是行的山路,如今卡在半山腰上,的确正需人把马车驾下去。
马车很快行驶起来,走的又稳又快。南隽驾车的技术,倒是比那青年还厉害。
耳畔江水奔腾之声越发清晰,奇怪的是,厮杀声却渐渐消失了。空气中充斥的,也不再是刺鼻的血腥气和令人神经紧绷的杀气。
而是……一股轻柔和缓的气息。
仿佛,他们是驱车行走在阳春三月、风景如画的江边,踏青游赏,而非三国厮杀、如同人间炼狱般的战场之上。
幽兰正困惑,马车忽得戛然停止。
车外,南隽似是静默了一瞬,才道:“殿下,到了。”
紧接着,车门被从外面推开,露出南隽带了些古怪的俊面。
幽兰只得收拾起思绪,先扶着九辰跳下马车。
待看清眼前景象,她遽然变色,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终于明白南隽为何会露出古怪之色。也终于明白,厮杀声为什么会突然消失了。
这哪里还是方才从山上俯视时,那个伏尸数万、血流成河的修罗场。
一根根遒劲美丽的薜荔枝,从翻滚的江水中冒出,舒展着枝叶,铺天盖地,疯狂的滋长着。
从脚下开始,方圆数十里,触目所及,全是看不到边际的碧色,一直蔓延到远山尽头。
所有士兵的手脚及兵器都被薜荔枝紧紧的缠住,仿佛是一瞬间静止了,身体尚维持着最后冲杀时的姿势。就连在山坡上观战的薛衡也未能幸免,他的手脚和座下的轮椅上,也缠满了碧色枝蔓。
而此刻,无论是深陷绝境的巫兵,还是精心布下了埋伏的风军和淮军,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聚集到了同一个方向。
幽兰仰首望去,只见浩浩汤汤的江水水面,竟被一道白浪分割成了两半,而那白浪之上,飘浮着一个面色苍白的红衣女子,容颜绝美,青丝如瀑,层层叠叠的红色烟罗裙随风曼舞。她身披女萝,发上与双腕上皆缠绕着薜荔,不同的是,那枝薜荔上竟开着一朵朵白色的三瓣花,缀在她额间与满头青丝间,说不出的圣洁美丽。
而她周身上下最夺目之处,却是那双眼睛。
那是一双仿佛包揽了天地间所有璀璨光华的眼睛,似月涌大江,似星散九天,只遥遥一望,便能想象,她一颦一笑时,那双眼眸该是何等的黑亮灵动。
数不尽的薜荔枝,还在从源源不断的从她体内生长出来,沿着江面,向被水泽侵蚀的土地上蔓延而去。薜荔吸食了被血染红的江水,枝条渐渐由碧绿变作赤色,而江水却荡涤一清,恢复了原本的清澈与青碧。
这分明是十分诡异且恐怖的景象,然而,却无人觉得可怖,反而生出一股敬畏之心。
九辰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而后,轻轻颤抖起来。
“不——!”
一声凄厉的长啸,骤然响彻长空。幽兰举目一望,只见一个浑身是血的青衣男子,竟是催动剑气,不顾一切的朝那道水浪冲了过去!
眼看着他已窜至跟前,那水浪似长了眼睛般,猛地砸下一个浪头,直接将他卷回了案上。那青衣剑客却不放弃,依旧玉石俱焚般,催动剑气往前冲去,试图靠近水浪。
结果还是一样。
仔细想来,这道水浪既能劈开汉水江面,必是被一股神秘而强大的力量驱使着。而这力量,绝不可能是凡人能对抗得了的。
自出现在江面起,那女子周身样貌虽栩栩如生,却仿佛沉睡过去一般,对周围的人和事没有丝毫反应,一双眼睛,也是定定的望着那苍穹之昂。
这青衣男子的疯狂行为,好像终于令她有了一丝震动。
迎着初升的朝阳,她向南侧过首,双眸水波横转,对着人群中的他,轻轻一笑。
一眼千年。
仿佛许多年以前,汉水之畔,那个面覆白纱的红衣少女,回过头,对他慧黠一笑:“还没有人,敢从护灵军手里抢东西。”
“这剑上又没刻你的名字,凭什么说是你的?”
他心痛欲死。他知道,他终将失去她,她也终将离他而去。
从今以后,千世百世,这世上,再没有他的阿语了。
形神俱灭。他连她的一缕香魄都留不住。
朝阳喷薄而出,把江水映得火红。薜荔还在疯狂生长,那红衣女子凝在嘴角的一抹笑靥,连同她的身影却渐渐融到了那片火红中,直至彻底消失。
从她手腕上一路蔓延生长的那根薜荔,刹那之间,忽开出一朵朵白色花朵,枝叶一展,在九辰面上极轻柔的拂过最后一下,便随着那抹红影,一起消失在了日光之中。
巫王终是没等到那属于他的顾盼,五脏六腑,酸胀的几乎炸裂,徒劳的往半空伸出手,想抓住什么,终究是没抓住,“哇”得吐出一口淤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