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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在花厅里坐定,武祯这才知道这中年奴仆为什么如此惊惶焦急。
裴季雅失踪了。
“六郎先前说要来参加二娘的婚礼,还说要在长安多住两月,六郎性子您也知道,一向不喜欢我们多管,先前我们只以为六郎还好好的在长安住着,一连送了两封家书也没见六郎回,想过来问问又怕惹他生气,从前好几次都是,六郎外出都不爱回家信。眼看着两月都过了,他没还有送消息要回去,家主才让人奴带人来接,谁知到了长安,豫国公府的仆人们却说六郎早已回去了,我们这才发现不对。”
中年奴仆说完了,便耷拉着眉苦着脸看她。
武祯敲了敲自己的膝头沉思,裴表兄在她的婚礼前就走了,那会儿是端午前,至今有两个多月快三个月了,昆州虽远,十天半月也能到,如今人失踪了,肯定是途中出了什么事。
武祯不由得想起自己送的那个小小临别礼,难不成,是因为这个?
她想着,直接说:“表兄确实早就回去了,你先在府上歇歇,明日我派一队府兵跟你一起,往昆州去,沿途寻找表兄的踪迹。”
中年奴仆顿时面带感激之色,被一旁等着的仆人带下去休息了。
武祯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思索片刻,从自己身上拔了两根头发,绕在手指上搓了搓,低声念了裴季雅的名字与生辰,朝头发吹了一口气。
两根细细的头发丝扭曲着,忽然燃烧起来,落在了地上。武祯眉头一蹙,怎么回事,算不出来?
还有什么办法能知道他人是不是还活着?武祯想着,眼神忽然瞟到房间一个长几上放着的十几个礼盒。那都是些朋友们送来的婚礼礼物,她搬到郎君那边去之后,很少回来,这些礼物堆在这里就给忘了。
武祯忽然想到,裴表兄当初好像是留了礼物的,也放在那一堆里面。武祯想到这,走过去翻腾了一阵,找出裴季雅留的那个礼物。想着说不定能找出什么线索,就算没有线索,他沾过手的东西,或许能因此推算出些什么。
三两下拆开盒子,见里面还放着个更精致的小檀木盒子,锁着一把小金锁。没见着钥匙,武祯瞧了两眼,随手一扯把小金锁扯了开,打开了檀木盒子。
盒子里放的不是什么贵重东西,而是两个木头雕的小人,十分粗糙,瞧着像是表兄亲手雕的。武祯伸手将两个小人拿了起来,翻看了一下,没发现什么不对,就是两个普通的柳木雕木头小人。
就在她准备将这东西放回去的时候,她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一黑。
不过片刻时间,武祯睁开眼,看到一个穿着蓝色官服的小吏站在自己身前几步远,小心翼翼又有点奇怪的问她,“梅郎中,您这是怎么了?”
梅郎中?武祯发现了不对,她瞧了瞧自己的手,手掌宽大,左手手心上有一个旧疤痕,身上穿着的是一身绛红色官服,腰上系着的一个银香球是她今早上给郎君系在腰上的。
武祯又抬眼看这个不算陌生的房间——郎君在刑部官署处理工作的房间。
她变成自己的郎君了。
是裴季雅留下的那两个木头人有问题。武祯一下子就想明白了这个,忍不住露出了个阴沉沉的笑。算计她?好,不错,表兄果然不愧是她表兄。
武祯忽然就不急了,往桌上舒服的一靠,饶有兴致的翻看着自己的手掌,这是郎君的手掌,忽然成了她的,这感觉还真是奇怪。
那郎君现在呢?难不成,去到她身体里了?他们互换了身体?武祯自顾自的思考着,却不知自己把那小吏吓得不轻。小吏眼睁睁看着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梅郎中正说着事,忽然往前一晃,闭着眼睛缓了一会儿之后,就好像中邪了似得,露出了个可怕的笑容。
如果梅郎中笑起来如此可怕,那他平日里不笑果然是对的。小吏战战兢兢的看着梅郎中旁若无人的靠坐在那思索什么,神态动作与平时截然不同,仿佛换了个人一般,他想起刑部流传的某个传闻,不禁吓得腿都有些软。
“梅、梅郎中?”
听到这弱弱的嗓音,武祯抬头,这才想起这里还有个人,于是她抬头笑道:“这里没事了,你先走吧。”
被她笑得后背发凉的小吏哪里还敢说什么,捧着没做完的公文赶紧跑了。
而梅逐雨,他好好的工作着,忽然感觉一阵晕眩,再清醒过来后,他发现自己已经不在刑部官署,而是在一个略有些眼熟的地方。
见到窗边那个榻,他才反应过来这好像是夫人在豫国公府的房间。他看到自己手里握着两个木头人,也看到了自己的手,白皙纤细。
梅逐雨:“……?”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梅逐雨面无表情的思考了一下现在的情形——他不知怎么的到了夫人的身体里; 所以反推,现在夫人很有可能是在他的身体里。刚才; 他只是很寻常的在工作,并没有做任何多余的事情,所以身体的忽然变幻; 可能是因为夫人做了什么。
他再一次看向自己手中抓着的两个木头人。他仔细翻看了一下; 发现这是个新手雕刻的; 雕刻的很随意; 但能从发髻和衣服的大致轮廓分辨出是一男一女。
这两个木头人身上有古怪,但一时半会儿他看不出来门道。梅逐雨认定了这一点; 将两个木头人收了起来; 转身往外走。
走出一步; 他脚下一绊; 噗通一声摔了一跤,胸前磕到了一个木盒子,一股疼痛感瞬时由胸前扩散。下意识伸手揉了揉被撞到的胸口; 摸到一团柔软,梅逐雨又默默放开了手,无视胸前的痛,从地上爬起来。
地上散乱着几个盒子; 可见刚才武祯在这里乱翻了一阵。梅逐雨将这些盒子放到一边几上; 稳稳的往前迈步。
不是他的身体; 身高; 体重都不同; 甚至身体里流动的力量也截然不同,他一时有些不能适应,感觉世界比平时看上去的要低一些,还有就是……胸前好重,坠着难受。原来有这个,是会觉得重的吗?
一步步走到门口,梅逐雨扶着门走了出去。被困在武祯的身体里,他有些莫名的拘束,这不是他自己的身体,万一伤到了哪里,都是夫人要遭罪,只要这么一想,梅逐雨就觉得自己是怀抱着什么脆弱的宝物走在遍地荆棘之中,一不小心就会造成不可挽回的可怕后果。
武祯平日里像一阵风一样,来来去去风风火火,但梅逐雨不一样,他一直就稳重沉着,现在因为换了个身体,他更加爱惜小心,于是更显得慢吞吞的,从武祯的房间到走出豫国公府,路上遇到他的府中奴仆都奇怪的瞧着他那端庄的走路姿态与沉静的脸。
不明就里的奴仆心中好奇,二娘这是怎么了,怎么看上去如此拘谨?
而知道裴季雅失踪一事的奴仆则心中叹息,看来裴六郎确实是凶多吉少,不然一向没个正经的二娘,怎么会露出如此凝重的表情,而且步伐如此沉重,让他们看着都感觉不妙。
但没人敢多说,众人或奇怪或担忧的目送二娘离开豫国公府,骑马跑远了。
相比梅逐雨的爱惜慎重,武祯随意许多,她站起来背着手大大方方的在这房间里转悠了一圈,郎君很高,她如今看到的房间明明与之前没区别,只是高度改变,瞧着倒好像是有些陌生起来。
在屋里转一圈她还不算完,直接扔下工作往外跑了。她是不可能还安稳坐在那替郎君处理公文的,先不说她会不会,遇上这种有趣的事,她当然没有那么老实。
走在刑部官署,武祯认识到了自己郎君在官署的人缘之差,没有一个人敢上前主动和他打招呼的,那些原本聚在一起说说笑笑的官吏们,在看到他出现后都是声音一停沉默下来,等到他走过了,他们才继续说。
武祯走过那群人,然后迅速躲到了转角后,听起了墙角。
不知道那群人原本在说些什么,不过在看到她路过之后,这些人就说起了她,不,说起了她的郎君来。
“我说这梅郎中也是个厉害角色,徐侍郎不是与他不合吗,之前给他派了好几个悬案都让他给破了,啧啧,区区一个郎中,徐侍郎竟然也奈何他不得。”
有人嗤笑道:“什么叫区区一个郎中,人家可是有个厉害娘子的,你又不是没听过那件事。”
“你是说崔郎中那件事?”
“对,我也知道,崔郎中先前私底下喝酒与人辱骂梅郎中,差点被武二娘按在水里淹死,据说当时场面十分可怕。如今得罪了武二娘和她那一大帮纨绔,崔郎中都和郡主娘子合离了,差事也丢了,落魄得很,前车之鉴在此,现在谁还敢惹梅郎中。”
众人一边取笑那个崔郎中,一边用微妙的语气提起梅郎中,有人不屑,有人敬畏,还有人带着些酸溜溜的羡慕。
看来,郎君在刑部这‘狗不理’的状况,也有她的原因在。武祯虽然并不觉得郎君会介意这个,但仍然觉得愧疚。郎君在这里,真是受苦了。吃得不好,长得赏心悦目的人也没两个。
不过,既然这些人都不屑理会郎君了,那其中几个说郎君坏话的,揍一顿也没关系,反正关系本就不好。还有那个什么徐侍郎,武祯想起来,依稀仿佛,在他们成亲之前,徐侍郎也给郎君找过麻烦。
得,她也不能白来这么一遭,先替郎君出口气再说。
于是,这一日,徐侍郎被不知名歹人给狠狠打了一顿,歹人用布袋套住了他的脑袋,那一拳更比一拳重的力道,打得他哭如猪嚎,过了好一会儿,徐侍郎才被人发现,奇迹一般的,他竟然没受重伤,只是脸是看不出原样了,肿的仿佛一个腊猪头。
徐侍郎家奴仆来将他接回去的时候,刑部官吏都前去围观,武祯当然也在,她揉着拳头,觉得无比舒爽,被表兄坑了的郁闷不爽都发泄了个七七八八。还有就是,郎君的力气果然很大,她觉得自己方才只是轻轻锤了锤就给人锤成这样。
徐侍郎因伤早退,武祯也觉得刑部官署没意思,同样跑了,不过她好歹记着自己如今用着郎君的身份,给上司告了假。
快要临近中午,武祯走出宫门,瞧见远处树下立着一个牵马的身影,那是她自己的身体,当那人扭头看过来的时候,武祯立即看出来,那具身体里的是她家郎君没错了。
武祯朝他跑过去,然后,一把将人抱了起来,大声笑了起来。
这动作做的非常轻易,武祯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一片云,一托就起来了,所以她觉得有趣,还顺势转了两个圈。
柳御史正从一道宫门里走出来,瞧见这边大庭广众之下搂搂抱抱的两人,又发现那个抱着人的是他一向很欣赏的梅逐雨,顿时眼角一抽,拂袖转身就绕路走,心中痛心疾首至极。好好的一个后生晚辈啊!就是被武祯那厮给糟蹋了,看看如今,什么规矩都没了!
梅逐雨面无表情的看着夫人兴高采烈的使用着自己的身体,将他抡起来甩了两圈,一手抓住她的手臂道:“把我放下来。”
武祯笑嘻嘻的将他放下来,低头看他,“生气啦?”
梅逐雨摇头,“不是,怕你掌控不好我的身体,把你自己的身体摔着了。”
武祯瞧着他那样子,笑道:“我的身体也不是什么瓷器琉璃,没有那么容易碎,你这样紧张干什么,看我多自在。”
她是很自在,还将身子往下蹲了蹲,平视着他,然后笑话道:“郎君,如今你可真是矮。”
梅逐雨:“……”你明白自己是在说谁吗?
他无奈摇摇头,从袖中拿出那两个木头人说起正事,“我们如今的状况,可是因为这个?”
武祯:“大概是吧,这是我那表兄送的,他不是个好东西,他送的新婚礼物,估计是打算着我新婚之夜拆了,然后……”
她耸耸肩,“可惜我给忘了,一直到今天才拆开看到。”
说到这,她又将裴季雅失踪一事简单说了下。梅逐雨并不清楚裴季雅的事,他只见过他两次,都是匆匆见了一面。他不关心裴季雅如何,只是问:“你可有解法?”
武祯很光棍的回答:“没有,郎君你有没有办法?”
梅逐雨:“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我们要先找到他。”
两人对视一阵,武祯先摊手道:“好吧,那我们去昆州路上寻他。但这一来一回起码要一月余,长安这边得安排好,嗯,应该没问题。”
武祯说得信誓旦旦,结果当天下午就出了问题,宫里的皇后召武祯入宫觐见。
武祯恰好去妖市找自己两位副手商量事情,梅逐雨接到皇后旨意,别无他法,只得硬着头皮顶着武祯的壳子入了皇宫。
皇后召妹妹入宫也没有大事,只是许久未见这个妹妹,叫她入宫来瞧瞧。以前没成亲,武祯三天两头往皇宫里跑的,夏日尤其跑的勤快,像如今这样好长一段时间不来宫里,皇后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梅贵妃看出她心里记挂着妹妹,这才让她叫武祯进宫来一趟。
皇后是在御湖水榭上见的妹妹,然而,这一次的相见,气氛格外诡异。武皇后一见到‘武祯’就是一愣,因为她这妹妹最爱笑的,笑起来鲜活肆意,每次入宫,还没喊人就要先朝她笑一笑,但这次,妹妹脸上神情淡淡,一点笑模样都没有,沉稳的不像她妹妹。
“你怎么了,遇上什么麻烦事了不成?”武皇后蹙起了眉,心里思索着最近是不是有人给自己妹妹气受了,她妹妹竟然都不笑了,这是遇上了多大的烦心事才会如此。
想着想着,武皇后的神情冷峻起来,她道:“有什么事便说,我虽身处宫中,却也不会任你被人欺负。”一副马上要替她撑腰做主的神情。
梅逐雨只能答道:“无事,只是近来身体有些不舒服罢了。”
他这么一说,皇后更加紧张了,身体不舒服到性情大变?那还是小事吗?当下也不需她吩咐了,梅贵妃已经先她一步让宫人去尚药局召刘奉御。
尚药局专管皇帝皇后与几位宠妃太后的用药,其中刘奉御医术最为高明,他听皇后有召,立马就匆匆赶来了,见是为武祯看病,他也没有多说,恭恭敬敬的请了脉。
刘奉御探了又探,最后露出一个笑容,对着梅逐雨道:“贺喜,您这是有孕了。”
从换了身体后一直巍然不动的梅道长,此刻终于失态的瞪大了眼睛。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梅道长一张茫然的脸上露出两分傻气; 两分不确定,还有六分的惊慌。
武皇后瞧着不对,脸上笑意变成狐疑; 拍了拍他的手道:“怎么,怀了孩子还不高兴?”
梅道长终于被武皇后这一拍拍回了魂; 勉强恢复了一点镇定。他呼出一口气,满面肃然的问刘奉御; “我今日不小心摔了一跤; 可对身体有碍?”
刘奉御才拱手还未说话; 武皇后就露出责备的神情来; “你平时就冒冒失失的,一刻也停不下来; 小时候上房揭瓦,这都成亲了; 还以为你近来稳重许多呢!”
说罢又对刘奉御吩咐:“快,给她好好瞧瞧。”
刘奉御好生说了一大通,才算安慰了这对表面姐妹; 其实真·姐姐妹婿。开了安胎的药; 又嘱咐了些事之后; 刘奉御退了下去,武皇后则又拉着妹妹僵硬的手教训她。
梅道长承受着‘姐姐’的关爱,整个人还有些魂不守舍; 每看一眼自己的肚子就要愣一下; 活像中了邪。
武皇后:“现在有了身子; 以后不要总是跟人比武打架了,听说你经常往那两个校场去跟人比试,如今可不能做了,打猎也暂且停了,先好好的保重身体。”
梅逐雨打起精神应付武皇后,“是,我知晓了,定会多加注意。”他本就学不来武祯那种混不吝的气质,再加上这突然的消息,又惊又喜又慌,更是想不起来要怎么在武皇后面前掩饰了。
武皇后就是眼瞎了都能发现妹妹今天不对劲,皱着眉将她打量了一圈,眼神慢慢锐利起来:“你到底怎么了?”
梅逐雨:“……实是无事。”
就在殿中气氛越来越古怪之际,梅贵妃随身的宫人低头进来,在梅贵妃身前禀报,说梅郎中梅逐雨在宫门递话求见。
梅贵妃有些意外,她与这个侄子见面不多,但知道他的性子有些独,与她很相似,这样求见还真是难得。
梅逐雨作为梅贵妃的侄子,又兼武祯的郎君,现下武祯在这里,武皇后自然是手一挥准了他的求见。在等梅逐雨前来的这段时间里,武皇后与梅贵妃二人坐在一旁轻声说着话,时不时看看沉默坐着的‘武祯’。
不止武皇后觉得不对,梅贵妃方才没有说话,但也已经将这个‘武祯’细看了许久,越看她越觉得这个‘武祯’不像武祯,反倒更像她侄子梅逐雨。将这话与武皇后一说,武皇后神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经过前段时间梅贵妃变猫的事,两人此时一下子都想起来某些神神鬼鬼的传说,看着‘武祯’的眼神越发诡异。终究是觉得她太奇怪,武皇后的眼神中还有几分戒备。
万一是撞邪了,有什么孤魂野鬼的脏东西,占了她妹妹的身子可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