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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虚幻金身徐徐降落,倏忽便出了许听潮法术范围,在半空现出形来。
下方忙碌的民人很快便发现了头顶异状,个个大惊失色,跪倒在地,叩拜不已!
丝丝缕缕的愿力源源不绝而来,没入那金身之中,使其光芒越发明亮!
民人见得,叩拜更是虔诚。
如此相互助长,待得金身落到祠庙屋脊上时,身躯竟已颇见凝聚!
香火神道之法果真有其可取之处,至少如此迅捷的修为增长,便不是其余法门能够比拟的。
许听潮心头赞叹,却也不觉着可惜。
金身很快就穿透祠庙屋顶,与其中神像合一。到得此时,金光方才逐渐敛去……
七三九瑶质雕文束精魂,八弦琴下行鬼神(一)
金身归位,光芒尽敛。
祠庙内外恭敬叩拜的民人纷纷站起身来,个个容光焕发,那锦袍里正寻得了个好位置,恰在神像正前方,此刻一双老眼亮得吓人。
“老夫再出三百两翻修神祠,大伙儿加把劲!大姑娘小媳妇老婆子些也莫要闲着,待祁顺买回肉食,都来搭把手,街坊邻居下午都来开开荤!”
两句话便引得阵阵附和,祠庙内外又惹祸朝天起来。
高空之上,许听潮神色一动,收了金身,拉着果儿驾云而去。
他前脚才走,清源巷中就来了一队行色匆匆的官差。
“州牧大人到!尔等还不速速前来拜见?”
……
定胡城乃大夏朝焰州州府所在,太守官邸自是设在城中。清源巷中出了这等事情,又被一入门修士瞧见,消息辗转传到太守耳中。
儒门执掌世俗,一州州牧即便不是儒门修士,也与儒门千丝万缕勾连不断,如何会不知许小仙人祠的根底?焰州太守匆匆上报后,立时便赶了过来。
这官员如何处置暂且不提,却说许听潮驾云而走,也不进程,径往高空而去,及至数万丈,方才停了云头,高踞而坐。未免往来修士打扰,施展法诀,将身心隐去。
虽如此,但吕乾阳与胡姬赶来,他也能见着。
这一等,便是七八个时辰。
果儿困倦,早已沉沉睡去。
月落星沉,朝阳初升。
许听潮正静坐炼法,这是却睁开了双眼。
定胡城太守官邸中,忽然多出一道强绝刚健的气息,却是那大夏朝国子监祭酒宣穆宣敬昭来了。
两人同为虚境,许听潮察觉他行踪之时,他也立时就觉出有同阶修士窥探。
宣穆的气息,许听潮十分熟悉,不过许听潮在本界小灵天内得了莫大好处,一身气息大变,宣穆竟未认出。
同阶当前,自该前往一见。
宣穆踏云而上,来到许听潮身前百丈处,入眼却是混混沌沌一片。他也不施展法术强行窥视,只把手一拱,道:“不知哪位道友大驾光临,宣穆这厢有礼了!”
如此此话,颇有些谦卑,许听潮却冷笑一声,讥讽道:“宣师伯好大的忘性!才多久不见,就不记得小侄了?”
宣穆神色一变,沉声道:“可是许师侄?”
“原来师伯还记得小侄,当真不胜荣幸!”
宣穆堂堂一国国师,被一小辈如此冷嘲热讽,且有正阳尺浩然之气被摄夺之仇,心中已是怒极,奈何如今太清门势大,不得不强抑心头怒气,温声笑道:“师侄既然来此,何不与师伯同往小坐,一叙别情?”
“不必了!”许听潮丝毫不留情面,断然拒绝,而后又冷笑一声,“师伯既如此好客,不妨好生准备一番,我那孟师弟早已等不及想要登门拜访!”
许听潮口中的孟师弟自然就是孟言。孟言为阮清转世,阮清当年遭此轮回之厄,丧母之痛,正是受了儒门胁迫,此等大仇,如何能不报?只是修为尚且低劣,暂时隐忍而已。许听潮就曾听孟言说过,待得晋入虚境那一日,便是他扶灵回乡,报仇雪恨之时!
宣穆此刻已是面色阴沉变幻。
当年儒门利用公主姬霞交好阮清,不想弄巧成拙,令阮清之母生死,阮清本人也轮回转世而去,其间种种情由,他最是清楚不过。
此事儒门虽然有错,但就是面前这小煞星,在大夏都城承天一阵好杀,儒门修士陨落无算,不仅颜面大失,更元气大伤,还自此与太清门交恶,百五十年来,儒门处处受道门打压,愈见式微。
阮清尚得转世,太清门更因此事得以入那巨人界,开创别府,享诸般福缘,虚境修士百年间就猛增一倍还多,可说是赚得盆满钵满!两厢比较,愈发显出儒门凄惨,且姬霞已被处死,再大的仇恨也该消解了吧?哪知听眼前这小煞星的口气,阮清那转世之身依旧不肯善罢甘休!
儒门危矣!
孟言何人?乃太清门内定的下一任掌门,他要来儒门寻仇,谁人能挡?
宣穆苦苦支撑这些年,早已身心俱疲,此刻更几乎万念俱灰!
许听潮宣泄了胸中怒气,见得宣穆如此模样,便住口不说。哪知半晌之后,宣穆依旧站立原地不动,身上气息衰减,仿佛被抽走了一身精气神。修士落得如此模样,便是那天人三衰,倘若不及时自救,离死也不远了。
此人到底是儒门耆宿,当真在自家面前出了意外,也是一桩麻烦。
许听潮心头思忖,便怜悯道:“宣师伯有恙,须得快些回转,好生调养一番!”
宣穆悚然惊醒,察觉自家气息变动,冷汗涔涔而下!儒者修浩然天罡,当自强不息,如此模样,岂非有愧圣贤教诲,如何还有脸自称儒家门徒?
心念通达,一身颓势立时扭转,身上气息也猛然强盛,先前不自觉佝偻的腰身又重新挺得笔直,铮铮然好似钢筋铁骨,便是天地倾覆,也宁折不弯!
云头之上,许听潮眉头一皱。
能晋入虚境的修士,果真没有一个简单的角色!这宣穆一时被心魔乘虚侵袭,眼看着就要衰竭殒身,哪知自家随意一句话,便让他幡然醒转,一身修为更胜从前!以人杰呼之,也是名副其实!孟师弟寻仇,只怕又要难上几分。
“多谢师侄提点,师伯略有所悟,这便要回转闭关参悟,师侄请自便!”
宣穆语带双关,许听潮却没甚好脸色:“师伯好自为之!”
这一回,宣穆半点不往心里去,哈哈一笑,拱手施礼,袖袍一拂,便破开虚空挪移而走。再次出现是,已在那太守官邸之中。
果儿一连睡了六七个时辰,似乎之前欠下的瞌睡都已补足。宣穆一说话,她便醒了,只是眼见许听潮神色不善,不敢开口询问,及至此时宣穆离去,方才怯怯问道:“哥哥,那个可是坏人?”
许听潮一愣,暗道果真是童言无忌,笑着拍了拍她的小脑袋,道:“坏不坏人哥哥也不知,不过他却是哥哥的仇人。”
“那便是坏人了!”
果儿小脸笃定,扭动脖子,把脑袋在许听潮的大手中蹭了蹭。
她似乎很乐意被神仙哥哥这样宠溺。
许听潮心情大好,又在她头上拍了拍。
果儿捉住他的手腕,嘻嘻而笑,忽然眉头一皱,可怜巴巴地说道:“哥哥,果儿想尿尿!”
“……”
许听潮显然已忘了小丫头如今依旧是凡人之身,昨天又吃得那般多,睡了如此之久,怕是不止想小解。
他面色有些古怪,果儿神色愈发可怜。
“咳,果儿可知何处有茅房?”
小丫头面露茫然,张口正要说话,许听潮就挥手打算了。
“哥哥带你去。”
话音未落,已是站起身来,云头往定胡城中落去。
堂堂虚境高人,想要找寻茅房倒也简单。许听潮神念将散出,尽往城中大户人家落去,不片刻就选中了一座清雅宁静的庭院。这户人家大约是主人出门远行去了,诸多屋舍都是空置,若非有几个下人时时打扫,定然早就积灰盈寸了。
许听潮带了果儿落下,正正降到茅房之前。小丫头立即就跑了过去,打开房门后也不关闭,惊呼声不断。
“这茅房竟是香的!”
“呀,还有白纸!”
“咦,这纸竟是软的!”
“汪汪!”
这是小狗包子在叫唤。它却是简单,径直跑到一旁花草中,翘起一条后腿……
许听潮大摇其头,一挥手,茅房门无风自动,倏忽关紧。
“果儿莫要吵闹,快些……完事!”
“嗯!”
小丫头倒是听话,许听潮却嫌麻烦,已在心头思忖,应该炼一炉辟谷丹出来。
他自从入门,就居住在碧秀峰上,时时与祁尧学炼丹,区区辟谷丹简直手到擒来,只是他修为已是虚境,平日里怎会随身携带炼制此丹的药材?他身上的灵药都是从小灵天内采来的珍惜绝品,不得不前往城中药铺走一遭。辟谷丹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丹药,世俗药铺中当能配齐诸般药材。
只不知购买药材需用何等钱币,莫非是世俗的金银?自家身上又哪来这等阿堵物?
一时间,许听潮竟觉麻烦。只看药铺是否能以物易物了,不过话又说回来,自己拿出的物事,哪件不是价值连城,岂是区区一凡俗药铺能承受得起的?
心中诸般念头翻涌,许听潮只觉颇为有趣,实在不曾想到自家竟也有这般事事计较的一天。
“哥哥,我好了!”
果儿推开房门出来,许听潮带她到一旁院落中的井边,也不动用法术,只把木桶抛入井中,汲了清凉的井水,让果儿洗漱。
诸事完毕,他便施展神通,挪移到街旁巷中无人之处,而后施施然拉着果儿往街上走去。
也不须寻人来问,他神念四散,早已探得最好的药铺所在,径直便往那边而去。
只路上遇见馄饨摊子,果儿嘴馋,他心下不忍,尽管身上无钱,也还是带了小丫头过去……
七四零瑶质雕文束精魂,八弦琴下行鬼神(二)
那摊主是个四十余岁的汉子,见许听潮衣着讲究,果儿粉雕玉琢,便知并非常人,赶紧起身来迎,极是殷勤。
许听潮嘱他不必如此,却无甚效果,这汉子言行恭谨小心,连盛装馄饨的瓷碗也洗了又洗,生怕唐突了“贵人”。
如此,许听潮也是无奈,只好随他去。
果儿倒是吃得开心,非但自己享用,还向摊主讨了个破碗,与包子分食。
在摊主夸赞果儿“仁义”的粗陋言语中,许听潮早已神游物外,思忖到底该用何种物事来支付饭钱。他又不愿在大街上露了“仙人”身份,免得惹来诸般是非牵扯,正自苦恼,神色忽然一动,却是感应到吕乾阳与胡(蟹)平卉的气息,除了这位小师叔夫妇,姑姑胡绮刃也一同前来。
看这样子,姑姑终究是答应一同前往巨人界了。
尽管与这位狐妖姑姑并不太过亲近,许听潮还是颇为欢喜。况且就此时来说,灵狐宫修士常在世俗走动,师姑与姑姑到来,眼前之事必然不再为难题。
“咦?”
方才放下了心思,许听潮便觉出吕乾阳身上气息有些古怪。乍一看,依旧是元神圆满,却不同于当年那般跃跃跳脱,似乎时时都会猛然拔高一截的奋发之态,而是含蓄内敛,看似格局狭小,其实别有乾坤,更隐隐与天地呼应!若非修为太过低劣,分明就是虚境中人特有的征兆!
念头一转,许听潮嘴角翘起,当年在月半师兄夫妇的洞府分别时,这位小师叔就说过,只须将诸般恩怨了结,虚境手到擒来。如今数十年已过,只怕已经成了,此刻不过他将修为刻意掩藏而已。奈何法术不够玄妙,教人瞧出了端倪。
如此,钧天上院却又多了一虚境长老!
……
“哈哈!”
吕乾阳携了两个宫装丽人赶来,见着许听潮坐在街边小摊中,先就大笑一声,几步赶上前来:“这些年都去了哪里,却教你家师叔好找!”
果儿被这一声突兀的大笑吓得手一抖,擀到嘴边的大馄饨猛地戳到鼻尖之上,十分狼狈!桌下正吃得尾巴连摇的包子也是警觉地抬起头来,对吕乾阳龇牙咧嘴!
“哥哥……”
果儿有些害怕,不由自主地向许听潮靠了靠。
“莫怕,快问师叔讨些见面礼。”
许听潮也不起身相迎,只微微一笑,对小丫头这般说道。
“师、师叔……”
师叔是叫了,见面礼却不敢开口。
吕乾阳却是神色古怪,也顾不得理会许听潮,就这般盯着果儿猛看,把小丫头吓得直往自家哥哥背后躲藏!小狗包子又是一阵汪汪乱吠。
“呀!好灵秀的女娃娃!来,让师姑好生瞧瞧!”
胡(蟹)平卉不似吕乾阳那般惊诧,也不问果儿为何会称呼许听潮为“哥哥”,径直就伸手来抱。
果儿还有些瑟缩,赶紧挪到许听潮身躯另一面。
在胡(蟹)平卉嗔怪的注视下,许听潮只得将小丫头拉到面前,将她鼻尖与嘴唇上的汤汁擦去,柔声道:“果儿,这是你胡师姑,今后说不得要日夕相处,且来见礼。”
果儿认真看了看许听潮,见他不似在说谎,方才柔弱答应道:“……好!”
小丫头十分怕生,嘴上应了,脚下挪了半晌,方才走出许听潮怀中,不想立时就被胡(蟹)平卉抢了过去,小脸上吧唧吧唧挨了两嘴!
“果儿乖乖,师姑给你糖葫芦吃!”
就在小丫头几乎要哭出来的时候,胡(蟹)平卉果真取出一串红艳欲滴的糖果串来!
许听潮见了,面色顿时变得古怪,眼神颇为诡异地看着吕乾阳。
吕乾阳干笑一声:“方才进城时,你师姑看着眼馋,就顺便买了一串,正好拿来哄这丫头——我说师侄,你养这小畜生怎的如此不堪?师叔逗逗小果儿,它便吠叫不停,你师姑径直抱了,它却跑去脚边摇尾讨好,当真岂有此理!”
许听潮不答,只说道:“师叔莫要忘了给老板馄饨钱,小侄身无分文,却是拿不出来。”
言罢,也不起理会爽快应下的吕乾阳,起身走到胡绮刃面前,施礼道:“姑姑。”
就似当年相处那般,胡绮刃只轻轻“嗯”了一声,但又觉着有些不妥,出声问道:“这些年……你可还好?”
“还好。”许听潮顺着她的话回答,而后又问,“姑姑怎样?”
胡绮刃叹息一声:“回了宫中,修行日有进益,诸事也还顺遂……”
养母养子两人就这般闲谈起来,说的都是些日常琐事,倒也别有一番温馨。此节却是当年不曾有过的。
旁边忽然传来唧唧咯咯的笑声。
许听潮侧头看去,只见果儿与胡(蟹)平卉已然打成一片,比与自己这“哥哥”还亲,哪里还有半点生疏的样子?也不知这位师姑究竟如何做成的。不过如此也好,操心小丫头的衣食住行,委实麻烦得紧。
似是知晓他心中所想,胡绮刃笑道:“小姐性情如此,宫中孩童都喜欢与她亲近。”
“如此,正要劳烦师姑照料果儿。”许听潮面上现出几丝无奈,“孩儿终究不懂此事。”
胡绮刃故作惊诧,揶揄道:“不想世上还有我家听潮不会的事情,忒也稀奇!”
许听潮只作苦笑,吕乾阳却趁机插言:“岂不闻‘道在人伦日用’,师侄须得好生理会茶米油盐酱醋茶这等俗事,哈哈哈……”
“原来师叔精擅此道,弟子正好请教。”
“这个嘛……啊哈哈哈……”
……
在摊主恭敬的目光中,一行五人施施然离去,到许听潮之前选定的药铺中够得炼制辟谷丹的药材,才选了个僻静处,施展法术遁至高空。
“你看这焰州,放眼看去,尽是赤红一片,好似烈火熊熊,又像沸血滚滚,当真杀伐之地!只可惜我当年身陷囹圄,不能参与定胡城道魔儒大战,实为平生一憾!”
许听潮却不似吕乾阳这般激情勃发,信手指点江山,只摇头道:“干戈争斗终非修持之道,师叔不沾血腥,未尝不好。”
吕乾阳眉头一挑,正待反驳,许听潮却已郑重施礼:“恭喜师叔修成大道,从此海阔天空,再不受拘束!”
“却教你看出来了!”
吕乾阳满肚子话被憋回腹中,颇有些悻悻。他之所以隐藏修为,乃是因为如今大夏朝境内的虚境修士不在少数,同门有龃龉,他派也不见得友善,如此行事,能免去诸多麻烦。虽不是刻意隐瞒,却也未尝没有故意作弄这位天才师侄的意思,如今被正主儿一眼看破,顿觉好生无趣。
他这般模样,惹得胡(蟹)平卉掩嘴,胡绮刃失笑。
没好气地瞪了自家道侣一眼,吕乾阳才对许听潮道:“你师伯传讯要我来此相会,怎的现在还不见踪影?我收到传讯时,比太清门距此城可要远得多了,莫非有事情耽搁了?”
许听潮心中一动,瞧这模样,似乎太虚师伯并未告知这位师叔凝翠园之事,当下便说道:“师伯与殷师叔祖、滕师叔及李渺师叔昨日便到了此间,只不过凝翠园出世,先行赶往查看去了。”
“嘿!”吕乾阳面现恍然,“我说这焰州怎的会忽然生出如此浓郁的天地灵气,原来竟是天地玄门遗府作祟!”
这话引得胡(蟹)平卉与胡绮刃都将目光转来。许听潮则十分诧异,不曾想这小师叔竟然知晓凝翠园归属天地玄门!
“对了,师侄怎的不去?天地玄门的园子,其中好处必然不少!”
许听潮不自然一笑:“其实此事因小侄而起……”
当下便将凝翠园之事的前因后果说了,而后又讲起如何与果儿相识,以及问太虚讨来斩元功,削去香火金身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