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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缕-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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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的搭和着,过一季度。春时能有几日,眼见着夏天很快就会到,夏衫便也做起来了。
  做到眼皮打架,苏一打了两个哈欠,把手上布衫往床头掖了,吹了灯睡觉。窗外夜色沉沉,对面西厢还亮着两盏灯,火苗如跳动的黄豆一般。
  这一觉睡得也颇为踏实,到了凌晨被公鸡打鸣叫醒。苏一撑了胳膊肘子正掀开被子要下床,忽听得外头一声惨叫,“师父!”
  不知发生了什么,她忙一把撂开被子,下床趿上鞋就奔出了屋子。到了外头,苏太公也披了大褂出了正堂。两人互看了一眼,神色略显凝重,都往师伯那屋里去。原想着不知是什么不好的事儿,但走进去一瞧,只见石青坐在床沿儿上,哪里还有师伯的影子。
  苏太公走去石青身边儿,搭手按上他的肩,问他:“怎么了?石青。”
  石青抱着脑袋,头也不抬,“我师父他偷偷走了,他不要我了。”
  苏太公和苏一都松了口气,听刚才那声口,还以为人驾鹤仙去了呢。苏太公手按着他的肩膀未放下来,往他身边坐下,拍拍他的肩膀,“走就走了吧,你安心留在师爷爷这处,等他哪一日飘腻了,自会回来找你。”
  虽许多年没见,他徒弟什么秉性他还是知道的,向来就不喜婆婆妈妈的。瞧着大大咧咧粗犷汉子一个,实则细了的心思都埋在心底里。他不过是瞧着石青与他一处,没有前程不说,还过不上好日子,才想着要把他留在苏家。他自己也漂泊大半辈子,其中的苦处如何不知?石青若一直这么跟着他,能有什么好的了局?可他自己又不是好麻烦人的主儿,是以夜间悄没声偷偷走了,也在情理之中。
  石青却钻那“师父不要他了”的牛角尖儿,抱头一气,忽起身道:“他走了我如何能安心留在这里,我得寻他去。”
  苏太公没来得及拉住他,苏一横跨一步挡在他面前儿,“你知道他夜间几时走的?往的哪个方向?出的哪个城门?你这么找出去,搭上一辈子也不定找得到他。”
  石青不依,要扒拉开苏一,嘴上说:“搭上一辈子我也得找去,我是师父一手拉拔大的。这会儿他老了,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我怎能不管他?我在这里过舒坦日子,叫他一人在外头飘着,我于心不忍。”
  苏一顺上他来扒拉自己的手,一把把他推开了去,“你也冷静下来仔细想想,你在这处等着,他早晚得回来。你若去了别处,他再回来了,奔谁去?难不成,叫他再打打包裹找你去?你们这样就有意思了,一辈子也碰不上面儿去。”
  石青这人拧起来就是一根筋,哪里听旁人说什么,嘴上只说“我非得找去,否则一辈子睡不踏实”。这又招人腻烦了,苏一也不再与他分说,直接上手将他搡到地上,手脚并用胖揍了一顿,最后哼哼喘气,对他说:“做饭去。”
  他两条胳膊挡在脸前,被打完了还猝猝的。他也算见识了,哪有姑娘一言不合就出手的,还出手这么重,跟他师父都有一比了。打完也不要去找师父了,从地上爬起来,拍拍衣服往灶房做饭去了。
  苏太公对苏一的脾性了若指掌,也不往心上搁。这都十八的人了,还指望她改了么?他从床上站起来,到苏一近前,把胳膊穿进身上的褂子里,说:“昨晚没摸得空问你,是你把石青儿救出来的?”
  苏一平平气息,一手掐腰一手朝苏太公摆摆,“不是我,是他自己身上没犯什么事,王府自己放的。他若是身上有事儿的,我也没这么大面子,叫人王爷放人。”
  苏太公听罢点了点头,往屋外去。走了两步停身,回头看她,“我瞧石青儿不错,你好好考虑考虑。还有那王府上的人,少与他们接触。我们这些人陪他们,九条命也不够陪的。咱们这些人命贱,不能跟他们比。”
  “我省得,爷爷。”苏一应声,苏太公抬起步子便走了。
  她除了对王爷那心思不可控些,到底是没想过真与王府上的谁发生点什么。至于王爷,那就更不可能了。她理理袖子,也往外头去。拿了盆子去打水洗脸,又回房里拢起头发,穿上件稍厚的衫子。脂粉是不必上的,她平日里没这习惯。苏太公给她买的那些,都在屉子里收起来了。
  编好最后一根四股麻花,苏一撩了吊在门上的蓝花布帘儿出来。石青已经烧好了早饭,简单的清粥小菜。模样儿却精巧,瞧着开胃。他摆好桌,冲苏一道:“叫师爷爷吃饭吧。”
  苏一伸头出门,叫了一声苏太公。等他过来,自三人坐下吃饭。许多年,她都没在家里吃过早饭。只因为要赶着去铺子里,现烧饭来吃总是来不及的。这还是破天荒的头一遭,与他爷爷坐在桌边儿一道吃早饭。说起来还得感谢他这师兄,确实能干。若就这么留下了,倒也不坏。
  她吃了早饭便与苏太公和石青师兄招呼一声去铺子上,余下的仍是留给石青收拾。他是把居家过日子的好手,也不知长这么大受了他师父多少脾气,才练出了这些手艺。这年头,哪有几个男人能干得来这些个,不要人伺候到端泼洗脚水已是不错了。
  而就在她满心里满意这个师兄,觉得留下来十分不错的时候,这师兄又跑了。果真与他师父一个脾性,脑子里弦儿不知都怎么搭的。他是放心不下他师父,钻牛角儿要去找他。可是却又不想想,能找得到么?这么一出去,天南地北,他知道往哪里去?
  苏太公只坐在桌边磕烟锅脑子,一直叹气,说:“不过就过了一夜,人就走了。怎么我那徒弟,还比一一你来得有吸引力?”
  苏一把做好的饭往桌子上端,“爷爷你说什么呢?这能比么?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没法儿的事。走就走了罢,没什么好惋惜。咱们就是贪他勤快,若不是,定然不想留他半天。”
  苏太公仍是叹气,把磕好的烟斗往桌边上一放,拿起筷子开始吃饭。吃着又不是滋味儿了,这跟石青儿的手艺根本没法比么。唉,也就处了一日的光景,竟还惦念起他来了。嘴上说:“那是个好孩子啊,可惜了。真如你说的,咱家命里受不起石青儿。”
  苏一坐到桌边儿吐口气——什么最好收买?人的胃最好收买。
  她也觉得石青师兄没留下可惜,可这可惜的心理又是掺着私心的,不过是想占人好处,旁的便没有了。要说真让他入赘么,那还是得想一想。想什么呢,自然是他那脑子一根筋儿的,能过日子么?或再想不开,不知为什么又拍屁股跑了,她不得自个儿守活寡?守活寡还没有做老姑娘好呢。
  想这些又是多想,与苏太公说了,他也庆幸一番没等定了亲事他才走。要是的话,也太丢他苏家的面儿了。可这会儿他既走了,索性也就撂开手不提了。
  余下便没什么事,苏一仍是每日往返在陶家金银铺和自家之间。在家便是做家务,晚上摸着空儿做衣衫。她针线功夫好,自然不需多费那银子在外头买成衣,或花银子叫人做。而在铺子里,仍是陪着上门的那些姑娘们说说王爷。可说的也都是往前说过的,再没什么新鲜,人也就有些腻味了。
  一姑娘闲闲地捏着帕子在脸边轻甩,帕子上熏了百合香,淡雅的香气。她说:“王爷也不去憩闲苑了,也不来这铺子里。你说的话么,又都是重的,左右都不新鲜,没趣儿。”
  苏一笑笑,回她:“这也是没法儿的事,我总不能日日往王府上去,偷瞧了事情来说与你们听。叫王爷知道,非得打断我的腿不可。”
  “那你知道王爷小时候的事么?在宫里那会儿的事呢?”另一姑娘又问,“这些才新鲜,你知道多少?”
  苏一摇头,“这可就更不知道了,王爷还能与咱们说这个不成?不过倒是有一件事,听王爷说过。只说他小时候也皮得很,叫炮仗炸过眼睛,这会儿就怕这个。便是除夕夜里,他都不放烟火。有些下人们爱放的,都远远避开他的院子,自己玩去。其他的么,也没有了。”
  这也算是个新鲜的,姑娘还算满意。再说不出别的了,也就都起了身,曳曳扭着腰肢走了。往后再要来的,次数便少了起来。
  除开这个,苏一便是埋头在桌边打首饰,累了再起来去铺子前唯唯陶师傅买回来挂着的那只绿桂皮。与陶小祝不说话,陶师傅又时常不在铺子里,多少有些无趣。这么过了十来日的光景,小白忽上门来了,身上挎着包裹,腰间配剑,与她说:“我得往姑苏去一趟,王爷交代下的差事没办好。这些日子就不能过来了,你莫惦记我。”
  苏一笑笑,不驳他面子,说:“你倒是办得尽心,咱们渭州这么些人,凑不出一个戏班子么?说书唱小唱的,也不是没有好的。怎么非要往姑苏去,那么远的路程,这一来一回,少说也得两个月的功夫。”
  小白自有他的道理,他是瞧不得样貌有瑕疵的人,非得挑出一班满意的才好。这一班子可是要长长久久放在王府上唱戏的,怎么能马虎?他倒不是怕王爷瞧得不称心,而是他自个儿也要闲来无事听听不是?瞧着那面相差的,能舒心么?是以这事儿需得十二分尽心。便是那些器具,也都得找了好的来。
  苏一把他往门外送,嘴上说:“你怕是听不到几场,大体过得去就成,王爷没你这么挑。只要声口好,唱的入戏,不就成了。你非要样貌瞧着是一等一的,再是会唱戏的,那自然不好找。照你这个法子,到了姑苏也一定能找到称心的。”
  小白不是很明白,回头看她,“怎么就听不到几场?我也日日在府上,难道还不许咱们凑着听戏了?”
  苏一想想,王爷说要请旨调他回去,毕竟没真敞开了说。再者,为着不在他面前提起那“百宝箱”的全名来,苏一也还是当他做个普通的侍卫,只当不知道他与王爷还近着几层关系。小白这会儿问起来,她自然敷衍,说:“你们是侍卫,还有主子府上听戏的道理?值房里赌钱王爷没叉你们出去打板子,已是仁慈。”
  小白笑笑,“你不懂,我大是能在府上听戏的。”
  “那便随你高兴吧。”苏一顺她的话,这戏班子成的早晚与她有什么相干?然再想想,好像与她也有相干。这戏班子成了,王爷就得叫她到府上陪他吃茶看戏去。王爷这么些日子没去憩闲苑,整个儿闷在家里,怕是都要闷坏了。这也都怨她,没事儿与旁人说什么王爷常去憩闲苑的话。
  这会儿怎么办呢?要不就歇了铺子回家时候走王府过一遭,与他说一会儿话,只当给他解闷吧。也不知算不算自己多虑,人家王爷还能没的玩么?
  这么想下来,没个主意。她送了小白上马,自回来铺子里等着歇铺。眼下已是三月份,正是“万家杨柳青烟里”的时节,到处都暖洋洋的气象。那个冒出来的师兄走了,小白也走了,瞧着是不会有再来打扰她的生活了。说起来,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
  她坐在桌边掐银丝儿,一刻没歇铺子便在心里想一刻要不要往王府上去。如果去的话,又要带些什么东西。到了府上见了王爷,又要说些什么。这不年不节的,到人府上给人送东西请安,会不会叫人当做是别有用心?如此许许,想得甚多。
  陶小祝又跑出去给周家挑担子,陶师傅在铺子里生一阵闷气,也就不管了。之前还骂骂,这会儿骂也懒得骂了。周家那两兄妹在哄人这本事上,都有两把刷子,苏一是瞧不明白的。男是陶小祝,女是沈曼柔,到底怎么就叫那俩兄妹哄住了?
  而有些人便不能搁心上想,这年冬地想一回,就叫想上门来了。也正是晚间歇铺子的时候,苏一打算好了要往王府上去。结果刚出铺子,就瞧见那沈家三小姐到了近前。她盈盈与苏一施了一礼,真个是叫人受不起,嘴上说:“不知苏姑娘有没有空,能说会话么?”
  苏一顿着身子,不知道她找自己要说什么。难道也是上门来求情的,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她与她又是不想熟的,想来也不能够。那是什么呢?苏一也没甚想知道的心思,直怕再惹一身臊,忙说:“我这会儿要回家了,等再有空的罢。”
  沈曼柔却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仍是说:“咱们正好顺路,便一道儿回去,边走边说,姑娘看成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王爷倒地不起中……开始怀疑自我中……
  为毛自己要让小白去做那差事……
  我石青师兄还会回来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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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你们啦!!!
  ☆、驾临
  她这个样子; 一脸不打算放过她表情,不成也得成了。因决定了要去王府的事,只能暂且往后搁。每回她想往王府上去的时候; 总有人来打岔儿,也是没法儿,命里无缘。
  苏一两步下了阶矶; 和沈曼柔离开铺子,沿着石板路往镰刀湾回。她没和大户人家小姐相处过; 也不知这沈曼柔具体是什么性情。之于周家之前作的妖; 她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也不是十分清楚。因心里多是防备; 等着她亮出此番来找自己的目的。
  沈曼柔却是不甚着急的模样,端着臂膀走在她身边,气质上总要胜她许多的。这么着一直走出南大街; 两人间的气氛便诡异得干巴起来。苏一也不去打破,想着不定人家见惯了这种; 并不觉得有什么,因只任着气氛发酵。她又想; 这姑娘若是端架子想叫她先开口的; 那是没门儿。
  沈曼柔步子迈得平稳,裙面上的水滴青玉禁步响声清脆。她又与苏一并肩走了七八步,才转过头去瞧她,说:“这么冒昧地到铺子上找姑娘,姑娘不见外罢。”
  “是唐突些。”苏一也是不慌不忙; 接她的话出声。再往下便没话了,并不想牵出话引子来让她多说什么。瞧这副端庄有礼不卑不亢的样子,找人说事合该放谦卑些。她自个儿不开口,还指望别人帮她开口?
  沈曼柔却也是没有和苏一这样的人相处过,这些日子又一贯听人说她是凶悍不好惹的,与一般女孩儿不一样。踌躇了好几日才下定决心来找她,在铺子外也是候了不少时候。见着她要走了,才上去拦下她的路。找她自然是有话要说,可要说的有点多,桩桩件件,不知怎么开口,也不知与这姑娘说得说不得。若平白讨了臊,岂不难看,是以犹豫得久了些。
  这番开了口,心里便松快了许多。想着事情不好和盘都说的,因挑个闲话般的一句,与她说:“安良和安心跟姑娘在一院里住了十来年,时常受姑娘欺负么?”
  苏一没想到她问出这无关紧要的话来,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横竖这会子是没什么相关了,都是往前的事。可她这么问了,总要给个反应。苏一便不禁冷笑了一下,道:“我也不是见天儿要找人欺负欺负,没那癖好。我怎么不欺负别个,偏欺负他们?谁又是闲的,没事给他们找不痛快?”
  瞧着苏一这脾气,确实不大是好相与的。沈曼柔想着自己这还是问错了话,面上笑笑,神色仍是柔缓,又说:“我也没有怨怪姑娘的意思,姑娘不必动怒。”
  “我也没动怒。”苏一简单回她一句,倒叫她尴尬起来。原来她就在心里猝着苏一,两句话与苏一说下来,更是有些慌手脚了。如果她还是沈家三小姐,自然不会,对苏一也不定能多瞧一眼。可这会儿她是没毛的凤凰,鸡都不如,能在谁面前拿架子?
  她脸上红了红,到底也没有打了退堂鼓,仍厚着脸皮说:“那姑娘能不能给我说些你们以前的事情?”
  苏一狐疑地瞧她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都问这些个没用的。敲不定主意,她也便不好多说。只挑了些无伤大雅的事来敷衍她,一方面是顾着她作为周安良媳妇儿的面子,一方面也略略表达些自己对他们的不喜和厌恶。口中的说词也都是挑拣过的,不那么刺耳。却也不知她能不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若是听不懂,那也没办法。她也不是事儿妈,不愿多管闲事,更是不愿惹那不该惹的臊。
  今儿瞧着这沈曼柔是不那么叫人讨厌的,许是她故意压着性子的缘故,苏一瞧得出来。但心里不大排斥,便絮絮叨叨与她说了不少,零零总总的都是闲话,没有什么利害。这么一直说着过了白桥,那沈曼柔就停下了步子,与她辞过,说:“难为姑娘跟我说了这么多,咱们这里就不同路了。得了空,我请你去吃茶。”
  苏一还有些懵,真个没瞧明白这沈家三小姐此番的用意。原还等着她扯完这些闲篇儿与她说个正经的,结果这会儿就要回去了。正经的事没有,难不成去铺子上堵了她,就为了扯扯闲篇儿?她也不管了,还能问她不成?
  自然,苏一也不受她这邀,直接回了她,“吃茶就不必了,你路上小心着。”说罢迈开步子走了。沈曼柔只身立在桥头,直看着苏一的身影隐没在烟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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