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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怂且甜-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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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本身已足够耐人寻味,再加上那女术士何然,就更扑朔迷离了。
  “我母妃是巳时差人去请她的,她却在日落后才来。”
  行了套玄乎其玄的术法后,到宵禁将起,才突然说“需纯阳生辰的小姑娘三滴血入符化水”。
  所谓纯阳生辰,是要生在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差一条都不算。这种生辰的人少见,却又绝非完全寻不到。运气顶好时,百人中也挑得出两三个。
  方术、巫医之道常取这种人的几滴血做引,何然的要求倒不算离奇。
  奇的是她提出这要求的时机。
  以长信郡王府的地位,翻遍镐京城重金相求,寻一两个纯阳生辰的姑娘并不算难事。
  段玉山当即领会了赵澈的言下之意:“她有意拖延到宵禁之前,既让人觉得有希望,却又因故难以执行。”这样一来,就算赵澈殒命,她也不担半点风险。
  毕竟她给出了解决之法,若长信郡王府没能及时办到她说的条件,出什么差错都怪不着她。
  “开始只是有些疑心,待我母妃差人再去客栈寻她时,才知她在出府后就立刻离京,行踪不明。”
  游方术士说到底还得靠求财求名过活。
  她将几名太医官联手都束手无策的人救了回来,且还是长信郡王府大公子这样贵重的身份,只要消息传出去,镐京城内勋贵富户们必对她趋之若鹜。
  名声、财富都即将唾手可得,她却在一出郡王府就离京,这有悖常理。
  “我猜,当日她定有后招,足使我毙命而不留蛛丝马迹。”赵澈垂脸轻笑。只是谁也没想到,这府中恰恰就来了位纯阳生辰的表小姐。
  段玉山以指尖抵住额穴:“幕后主使之人……”
  “你说呢?”赵澈冷冷轻哂。
  ****
  如今这大周新朝是经过前朝亡国、被异族统治又收复山河的几十年战祸后才立起来的,所以无论勋贵世家还是平民小户,宗族大都凋零,哪怕贵为帝王之尊也没能幸免。
  今上的血脉手足只剩他的胞妹长庆公主赵宜安、异母弟弟长信郡王赵诚锐,故而长庆公主府与长信郡王府在镐京城内颇得尊荣礼敬。
  若不是有天大利益可图,谁会不惜把脑袋别裤腰上,对长信郡王府大公子下黑手?
  除掉赵澈,当然就是他的弟弟妹妹其中之一渔翁得利。这利益足够大。
  赵澈的弟弟妹妹们虽性子有好有差,但年岁都不大,几个毛头小孩儿做不出谋害兄长性命之事。
  最有可能的幕后黑手,自就在这几个小孩儿的母亲们之中。
  “郡王的后院颇为……‘充实’,”段玉山苦笑,斟酌用词,“若没拿到真凭实据,那就谁都可疑,又谁都清白。”
  如今一切只是推测,若贸然闹起来,对长信郡王府没好处。所以徐蝉与赵澈母子俩虽心知有人暗算,也只能暂时咬牙,生吞下这天大闷亏。
  其实只要抓到那女术士何然,所有事就真相大白。可她逃了。
  赵澈以指尖拂过眼上的锦布条:“所谓‘有一就有二,无三不成礼’。幕后之人或许会按捺一段时日,但绝不会就此彻底打消心思。”
  他向来不认同父亲广纳“后院人”的恶习,但他的不满一惯只冲着父亲本尊,对父亲的那几位后院人虽冷淡,却从未欺辱轻慢,更不曾苛待异母弟、妹,几个小毛孩儿对他也敬重。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家府内会有人对他下黑手。
  这回中招是因无防人之心,可经此一役,在某些事上,赵澈就不会再是从前那个赵澈了。
  “是说你怎突然对‘你家’表妹如此关切,”段玉山刻意加重“你家”二字,颇有几分揶揄,“怕她无辜受牵连?”
  赵澈倒也不瞒他,坦荡颔首:“在有心人眼里,当夜若非有她这个变数,我必死无疑。所以,她目前处境之凶险大约不下于我。”
  他并不信方术、巫医之道。
  在他看来,从坠马开始,所有事全是精心设计,唯独“徐静书救了他”这事才是诸多环节里真正的巧合。但既察觉小姑娘不安全,他就不能冷眼旁观,索性大张旗鼓认下这份或许根本不存在的救命之恩,不引人起疑地将她纳入羽翼下。
  “这些事不必让她知道,年纪小不经吓,”赵澈郑重叮嘱段玉山,“她天分出众之事,你也不要四处宣扬。”明知有人会不怀好意在暗处盯着,太过招眼对她也不好。
  他素来很有“大家长”的自觉,徐静书既投靠了他家府门寻求荫庇,便是他的责任之一。
  小姑娘不容易,他得将她护好了。
  ****
  接连在万卷楼读书三日,又有段玉山精心指点,徐静书手不释卷,受益良多。
  七月卅日下午,段玉山道:“读书虽需下苦功,却也该劳逸结合。你不能总坐下来翻开书就不动,今日就到这里,缓缓脑子和眼睛。”
  徐静书虽不舍得浪费时间,可她性子乖顺,夫子发话了,她哪敢犟?只得垂着脑袋偷偷扁嘴,不情不愿下了万卷楼。
  段玉山径直去含光院书房找赵澈,徒留徐静书独自茫然。
  突然有了一个多时辰闲暇,她无事可做,又不愿回客厢发呆,便也去含光院,找到平胜,小心翼翼问他能否借用小厨房。
  她对段玉山的指点十分感激,对给予她这宝贵机会的赵澈更是不知该如何报答,便想趁空给他们做点吃的聊表心意。
  平胜是含光院一等侍,这点小事自能做主,倒不必特地请示赵澈,直接将她领到小厨房。
  在储藏食材的小间内稍作翻找,选了几样合用食材,徐静书就麻利地挽起袖子开工了。
  郡王府各样食材自是精挑细选,对产地、品相、成色都有极高要求,样样都非寻常成色。可徐静书生在山中村落,见过不少天生天养的稀奇食材,这些食材对她来说并不陌生,处理起来驾轻就熟。
  不到一个时辰,她便做好了“椒盐栗炒银杏”与“南枣柿泥糯团”。
  掌勺大叔与几名小竹僮全程给她打下手,自看出她手艺娴熟,此时再品品色香味,纷纷竖起大拇指。
  徐静书赧然抿笑:“样子不大精细。”
  “重在心意嘛,”小竹僮挠着头嘿嘿笑,“大公子不喜甜食,这份南枣柿泥糯团,怕是要叫玉山公子吃独食了。”
  “诶?!”徐静书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眼,“表哥不喜甜食?”
  前几日赵澈与她在小客堂内说话时,那盘荆芥松花糖不就是他自己……哦,分了一枝给她,剩下整盘都是他吃完的。
  “以往给大公子做糖果点心,他都只应付着尝尝就罢,”掌勺大叔遗憾摇头,“后来便只有小客人来时才做。前几日表小姐过来之前,大公子就特意叮嘱做一盘荆芥松花糖。”
  徐静书原以为赵澈是因和她不熟,不愿在她面前落了面子才嘴硬不承认喜欢吃糖。可听了小竹僮和掌勺大叔的话,她忽然觉得,表哥或许在谁面前都不想承认这个小嗜好。
  明明喜欢吃甜的,却得等来了“小客人”才能沾光有得吃,过后必定还对推说是小孩子吃光的。这别扭的小心思,哈哈。
  她忍住幸灾乐祸的笑意,将两个盘子送到书房。
  将盘子摆到桌案上时,徐静书特地将那盘南枣柿泥糯团放得离赵澈近些。
  才出锅的点心热乎乎,甜糯香气蒸腾而上。
  赵澈火速撇开头,看似平静地端起面前杯盏浅啜一口。
  “你家表哥自诩威武男儿,瞧不上甜点这类软趴趴的小孩儿吃食,”段玉山对徐静书笑道,“别白费你一番辛苦,还是我来消受吧。”
  说着,他将两个盘子对调了方位。
  原来,表哥在朋友面前也不肯暴露自己爱吃甜食这件事啊。垂着脸的徐静书抿唇,仿佛听到表哥暗暗磨牙的声音。
  这样看来,当日他约莫是觉得她年纪小,轻易看不穿他的小秘密,才安心地放开了吃的。
  “是我考虑不周,忘了大人不爱吃糖。可都做出来了……”徐静书憋笑,轻声糯糯,“委屈表哥,勉强吃两块试试?”
  赵澈慢条斯理放下手中杯盏,状似纵容地轻叹一口气,唇角勾出欣慰笑弧:“既表妹恳求,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
  回客厢的途中,乐不可支的徐静书终于笑出声来。
  她父亲说过,“人若无癖,不可深交”。照这道理,嗜甜又不肯承认的表哥,应当是个可以信赖的好人吧?
  迈着欢快小步回到客厢,意外见到恭候多时的赵荞。
  “听说你这几日都被段玉山押着,在万卷楼读书?”赵荞满脸同情地冲上来,摸摸她的脑袋,“憋坏了吧?”
  “没有的,读书很好。”
  赵荞是个不爱读书的,徐静书的笑脸在她眼里根本就是强颜欢笑。她想,定是大哥和段玉山联手压迫,才让可怜的小表妹不得不无奈屈服,还违心说自己喜欢。那俩人简直过分!
  “大哥和段玉山就这点讨厌,偏爱押着人读书!”赵荞哼道,“理他们呢!明日我带你出去放风。”
  “呃,我……”
  赵荞以为她是害怕被责骂,便保证:“放心,万事有我!到时你说是被我强拖去的,他们就只训我,不会说你。”
  她神秘兮兮附到徐静书耳旁:“明日大理寺要在菜市口对人处极刑,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不看可惜了。”
  徐静书愣住:“对谁……处极刑?”
  “我家亲戚,原本也是个郡王。做了坏事,从玉牒上除名了。今日下午大理寺在门外起高台公审了他,明日行刑。”
  徐静书颤颤垂睫,遮住眼底蹿起的小火苗,小声道:“好,我跟你去。”
  她要去亲眼见证那个人的下场。


第七章 
  为着某个不能被人知道的原因,明日那场处刑徐静书是一定要去看的。
  可“逃学”在她心中到底不对,她不敢像赵荞那般说逃就逃。
  送走赵荞后,徐静书接连猛灌两杯温水,强按下心中起伏,才垂着脑袋又折回含光院,想当面向段玉山告个假。
  但她不知段家规矩严,像段玉山这种还未正式领差事的人,每日需对家中长辈晨昏定省,若无要事不会在外逗留太晚。
  含光院在郡王府东面,而她暂居的客厢在西,加上又与赵荞说了会儿话,这一来一去就过了大半个时辰,段玉山已经走了。
  平胜道:“表小姐若有急事,不如请大公子派人传话过段府去?”
  徐静书打定主意不“出卖”赵荞,到了赵澈跟前只说自己上京后还没到街上瞧过,想出去走走。
  她上万卷楼虽才三天,但自律又用功,段玉山在赵澈跟前没少夸。是以赵澈虽觉这要求略突兀,也只当她年纪小偶尔贪玩,便颔首淡声:“带个人在身旁,不要落单。”
  知他记着自己之前被拐的经历,徐静书心头泛暖,却又因有所欺瞒而惭愧得抬不起头:“多谢表哥。”
  说话间,余光瞥见桌案上那两个盘子。
  南枣柿泥糯团连渣都没剩,椒盐栗炒银杏倒是还有少许。口味偏好很明显了。
  “只逛逛就回,”徐静书郑重承诺,“到时再过含光院给表哥做吃的。”
  她很感谢姑母一家的收留和关照,更感激表哥给机会让她读书。可郡王府内没什么事需她帮手,眼下她也报答不了什么,就想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
  赵澈笑笑:“我看起来很贪嘴?”
  “没有的,表哥看起来稳重又威风!”徐静书颇为狗腿地奉上溢美之词,才又接着道,“只是我懂的事太少,只会做些甜点零嘴之类,请表哥不要嫌弃。”
  “没有嫌弃,但我是大人,不爱吃甜的,”赵澈温声道,“你年纪小,蒙学底子也薄弱,正是该被人照顾着只管专心读书、偶尔玩乐的时候,不必太辛苦。”
  “不辛苦!”徐静书抿了抿唇畔笑意,貌似前言不搭后语地软声强调,“我会做甜酱炒榛仁。”
  从前世道不好,“糖”对贫家户来说很金贵,一年吃不上几口。但人是会动脑子的,山间花草植株或浆果都现成不花钱,捡合适的种类收集起来炒甜酱,也是能叫人吮指的好滋味。
  这是山里人家便宜行事哄小孩儿的吃法,她想赵澈多半没听过。
  “什么……甜酱?”赵澈嗓子有点发紧。
  徐静书发誓自己看到表哥的耳尖动了动。若不是蒙着锦布条,这会儿一定能看到他眼睛放光!
  “榛仁用麻油炸得酥酥的,再炒一味独门甜酱拌上,裹点芝麻或花生碎,又甜又香。若甜酱炒得够好,颜色就金黄透亮,像是……”她瞧瞧四下,“像多宝架第二层,最左边那个小瓶子的颜色!”
  她不认得那是琥珀瓶,只是想着赵澈看不见,便仔细说清瓶子所在方位,好叫他明白自己的比喻。
  为了方便赵澈,含光院所有东西仍照以往顺序摆放,半点不敢挪动。她这么一说,赵澈就知是像琥珀瓶那般的色泽了。
  许多东西若能亲眼看着,或许还不觉有多稀奇,最怕就是想象。
  赵澈顺着她的陈述和比喻想着“甜酱炒榛仁”的模样。
  琥珀色泽与甜脆口感啊……
  “若你坚持要做,”他端起茶盏,不着痕迹地掩饰咽口水的动作,“那我勉强尝尝。总不能辜负你一番心意。”
  徐静书看破不说破,乖乖扬起笑脸:“表哥真好。”
  ****
  武德元年八月初一,午时渐近。
  镐京外城东面的菜市口刑场,四周人头攒动,里三层外三层全都踮着脚望向刑场中。
  正中被绑在木柱上那披头散发的人,就是皇后陛下所出的皇子、如今已被废为庶人的原甘陵郡王赵旻。
  新朝初建,新帝仪仗进京才半年,年岁不到二十的赵旻身为皇后陛下最爱重的幼子,本是极有胜算的储君人选之一。
  可他惹出了惊天乱子,正好撞在大理寺少卿秦惊蛰手上,铁证确凿、数罪并举,连皇后陛下都保他不得,便落到今日这下场。
  根据大理寺昨日公审的说法,赵旻此人重罪有五:
  违背“禁足半年不得出府”的圣谕,在府中私建出城密道;
  与外敌勾连,炮制京南屠村惨案,杀害无辜村民一百三十余人;
  欲借他人之手谋害柱国鹰扬大将军贺征;
  对国子学武学典正沐青霜用毒,意图将其送给异族外敌做“活祭”;
  另,自武德元年三月圣驾进京,至七月案发,赵旻于府中先后囚禁多达十五名年幼孩童,长期被做为试药活器。
  除在镐京犯下的这些罪行,赵旻远在钦州的旧居宅院也被查过,于枯井、空地翻出白骨不下二十具,疑似早年战时死于“试药”的流民与孩童。
  秦惊蛰生得一张芙蓉冷面,却是个奉行铁腕吏治的罗刹。昨日才在大理寺外公审赵旻,桩桩件件细数他的疯狂暴行,当众宣布对他处以“车裂”极刑,今日便立刻行刑,还亲自监斩,没留半点转圜余地。
  所谓“车裂”,就是市井间常说的“五马分尸”。
  午时三刻,秦惊蛰验明赵旻正身,干脆利落掷下行刑令牌。
  虽赵旻确是罪有应得,可“车裂”的场面终归血腥至极,不少围观者忍不住闭上眼将头转开。
  猫在人群中的赵荞紧紧捂住眼睛,小声对身旁的徐静书道:“表妹快把眼睛遮起来!仔细晚上睡不着。”
  “好的,表姐。”
  徐静书轻应着赵荞的关切,却睁大了眼睛,定定看完行刑全程。
  与她斜对面站在人群最前方那十几个面色苍白的虚弱稚子一样。
  被处刑那人是他们的心魔,恰是要看着他活生生在眼前四分五裂,他们今后才能真正睡得着。
  为保护这些获救“药童”不会沦为下一个别有用心之人的猎物,大理寺在公布赵旻罪行时,谨慎地将这批“药童”相关细节含糊带过。
  所以人们不知,在被囚禁的日子里,他们不但要承受各种药物造成的古怪痛楚,每日还要被活取鲜血。
  那些助纣为虐之人曾说,“若药童服了麻沸散,或许会影响‘药血’的效力”。
  所以,在长达半年的时间里,这群被抓去炼药的孩子被迫清醒地感受着锋利刀刃一次次划过皮肤,在血液急速流逝的恐惧与绝望中眼看好几个陌生小孩接连死去,再无助等待着不知何时轮到自己的死亡到来。
  哪怕他们已获救大半月,身上那些被长期反复取血造成的刀伤仍触目惊心,心头阴影更如跗骨之蛆。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罪魁祸首在他们眼前活生生四分五裂,他们的噩梦总算真正结束。
  在这晴日当空下,他们终于有了可以期许的将来。而那个家伙,他再不能看到下一个日出。
  徐静书眼中泛起水光,垂在身侧的两只小手紧握成拳。
  秦大人没有骗人。
  那时她说,不要怕,这战后初定的世道虽仍不乏黑暗阴霾的角落,可前方终究有光。
  徐静书远远望着监斩台上凛然而立的秦惊蛰,心中有个声音自语轻喃:长大后,我愿像你。
  勇敢地发出光,涤荡世间丑恶阴霾,为后面的人照亮通天大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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