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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在北平天津就赫赫有名,先生早逝,实在是我民族工业一大憾事。”
望过来的神情恳切:“还望陈小姐节哀,好好保重身体。”
陈芃儿淡淡一笑:“杜先生费心。”
那边又上前一步:“特别是陈小姐还这样年轻,就以一己之力担起重任,也当是当代新女性之楷模,叫人不由心生敬佩。今日再见,杜某心中实在唏嘘不已,就好像还是归国那日,在码头初见陈小姐时,明媚的叫人睁不开眼——”
“杜先生美言了,”陈芃儿脸上的笑已经隐了去,“以前的事都过去了。”
杜若看出陈芃儿脸色不好,也忙噤了声,心想对方许是想起亡夫,心情黯然,啧啧啧,真可怜,才这样年轻就死了丈夫……
他嗓子眼里模糊的“唔”了一声,没再吭声。
陈芃儿没心情再与其周旋,丢下一句:“请自便。”
扶了亦岩,慢慢上楼去了。
亦岩一直守在一旁,自然看出陈芃儿对眼前人没什么好气,又听那人提到韩林凉,不由更是忿忿,心想你没事说这些做什么,凭白又惹得姑姑伤心!到底忍不住,狠狠瞪了杜若一眼。
杜若正自若有所思,一见自己被个半大孩子给瞪了,一时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摸不着头脑。
这一下倒是被英奇瞧见了,顿时手心一阵痒痒,觉得亦岩对他朋友不敬,就是对他不敬!
可姐姐在跟前,又由不得他放肆,只得恨恨心中腹诽不已:臭小子,往下再收拾你!
第十三章干姜青皮
第十三章干姜青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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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芃儿这天跟亦岩对好了广昌上个月的账本。
她觉得亦岩好像有点对广昌的事不大上心,心想他到底还是个孩子,许还是性子贪玩,所以身为家长,把他强叫了来,按在身边,和她一起好好核对。
但她很快就发现亦岩虽然不声不响,但要是哪个地方她参详不透,他拿过去不一会就能掰叱的清清楚楚。她这才惊觉原来这孩子在这方面果然是有些天分,不愧是韩家这种世代商贾人家出来的人。
想到此处,她心中畅快,顿觉得身上的胆子都轻了不少,亦岩是个经商的好苗子,人又可靠,好好栽培了,日后一定不可小觑,韩林凉选了他来帮衬她,果然慧眼到了极点。
这些日子她将上海本地广昌的店铺都跑了个遍,虽然老夫人严令她不得劳累颠簸,但是学着担起广昌,万不是纸上谈兵就够的。她不是不信任那些元老们,但是很多时候,必须得自己去看一眼才放心。
转了一圈的结果还算满意,门面店铺都运营良好,两个棉纺厂的生产也正常如故,可惜就是广州的那家厂子距离遥远,她身子实在不便,否则也是定要去巡查一番的。不过她已经托话叫了负责广州棉纺厂的周适也周厂长来上海与她面谈。
书房的门响了两声,传来南芙的声音:“小姐,歇歇吧,要不,老夫人又该问了。”
这账本一看就是半天,一动陈芃儿才发觉腰真的酸疼酸疼的,亦岩忙过来扶了她起身,陈芃儿出了书房门,守在门口的南芙也赶紧上来扶了她,去客厅的贵妃塌上半躺了。
一转身,托盘托出碗热气腾腾的小碗,一股奇怪的香气顿时撩人鼻息。
“小姐,这是咱们宁河老家的方子,叫十全速补汤,里面不光有十味中药,还有羊肉和火腿,熬煮的时候还加了鸡蛋和黄酒,最适合现在这样的容易胸闷气短的夏天,我炖了大半天的功夫呢,小姐快尝尝看。”
南芙凑在她面前,额头微汗,端着碗一脸喜色,正满含期待的望着她。
她在韩公馆有些日子了,就是日日闲的有些发慌,韩公馆人手充足,韩老夫人又安排得益,陈芃儿身边各种伺候的人都齐全周到,没什么多余的活计给她做。当时陈芃儿看在故人的面子上留下了她,也没什么活指使她干,于是便叫她帮自己缝些小被子小衣服。
南芙手巧又麻利,不出半个月的功夫,各色小褂小衣帕子面巾就置办了一大摞,陈芃儿直说够了够了,于是,又闲了下来。
韩老夫人分工严明,韩公馆的下人各司其职,南芙是哪哪都掺不进手去。而陈芃儿每日里除了关门进书房,其他时间不是在休息就是在默诵圣经,要么就是独坐发呆,与她也无甚话可说。
而且韩公馆里其他下人除了几个是之前韩林凉在世时用的人,其它大都是韩老夫人带过来的。之前都在宁河,不知是谁,竟知道些南芙先前之事,例如她丧夫后改嫁开油坊的胡癞头,后又弃子与人私奔诸如此类,都掰叱的头头是道。虽然陈芃儿身上诸事说起来更是惊世骇俗,但她是主人,韩家家教又严,万没有议论主人的道理——这主人议论不得,那主人的下人还议不得么?
所以,南芙在韩公馆,也算是众矢之的,人人看她都三分眼色,除了陈芃儿待她一如既往,就连最好脾气的亦岩少爷,见了她,似乎都是有意避让,不太吭声的。
南芙自从进了韩公馆,虽说吃饱不愁,活又轻快,吃穿用度各种都体面干净,却是心里焦灼,空有一身本领却施展不出的憋屈。今天她是瞅着管厨房的吴妈妈外出去见闺女,所以才偷偷摸摸的赶紧熬煮了一碗汤,来端给主人滋补,希望陈芃儿能吃的舒心,以后最好好惦记着这点她做的吃食,别疏远了她。
其实陈芃儿见这碗汤,香味扑鼻,肚子中的馋虫也是蠢蠢欲动。她知道南芙向来手巧,吃食什么的都做的精致,但现在老夫人对她每日饮食都有严格督管,所以她也不敢叫南芙去擅自动用厨房,现见她竟然端出这么一碗东西来,说不高兴也是假的,她日日补品灌的都恶心的想吐,这回换换花样想来也是不错。
所以她喜怒怒的正伸手要接了,还赞了一句:“闻着真香!”
不期然耳边陡然一声:“夫人!”
陈芃儿伸出去的手一哆嗦,堪堪赶紧又缩了回来。就见从身后匆匆走过来一个女人,下人打扮,四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抿的一丝不苟,模样端庄到都有些刻板,几步走过来,先朝陈芃儿行了礼,然后居高临下的瞥了一眼南芙,以及南芙手里的那碗汤。
“我来问你,这汤里你都加了什么?”
一开口,语气相当不善,南芙打了个愣怔,被这么劈头盖脸的一问,脸登时就涨红了。
陈芃儿瞧着那意思,赶紧开口:“苏嬷嬷,南芙以前伺候过我,手艺向来不错,她给我熬汤,也是看我累,想给我滋补滋补。”
苏嬷嬷笑了一下:“夫人,您现在身子不比以前,更要当心才是,老夫人既然让我好生照料夫人,我也是责无旁贷,尽自己的本份。”
来人苏嬷嬷,年岁虽然还不甚大,但是地位相当高,除了老夫人贴身的嬷嬷,家里的下人们都要听她号令。为人处事颇有些韩老夫人的风格,不过人还是很尽心的,所以陈芃儿对她也素来尊敬。
南芙红着脸,恭顺回到:“回苏嬷嬷,就是十味的中药,一起熬煮了羊肉,加了金华火腿,中间还放了些绍兴黄酒……”
“哪十味中药?”
“有白术、云苓、党参……还有黄芪、白芍、熟地,都是厨房厨房的中药柜里有的……”
“继续说。”
“另外,还加了些干姜和青皮——”
“干姜青皮?”
苏嬷嬷声调骤然拔高,吓得南芙一个哆嗦,手里不稳,碗盏“啪”一下摔去地上,四分五裂,顿时汤水横流。
第十四章训诫
第十四章训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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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姜,就是晒干的姜片。
青皮,一种还未成熟的果子的果皮,晒干了,也就是青皮。
这两种都是很普通的药材,韩林凉创建广昌,除了布行,药行在天津老店中也是占了不少份额。所以韩林凉对中药颇有些心得,韩公馆厨房里一直有个高高的中药柜,专门用来放食补用的各种药材。
这两种东西性子都很温和,特别是青皮,陈芃儿虽然不甚懂,但也说的上来是有消积化滞的功用。南芙熬汤放的这几样,其实都挺对路,正好合宜现在潮湿闷热的天气。
不过南芙还是被训诫了。
被训的一头血。
特别是苏嬷嬷慢条斯理的指摘出来:“老祖宗的医书就有说过妊娠禁忌,中药里‘半夏南星兼通草,矍麦干姜桃木通’是为慎用,你这干姜可就占了一样。至于青皮,虽然有疏肝破气消食的功效,却是个性寒之物,像夫人现在怀着身子,是万万不能用的。”
南芙一听,原本涨红的脸眨眼就白了,膝盖一弯折“扑通”跪去了地上,张口结舌,急得连句囫囵话都说不出来:“苏嬷嬷,我、我实在……”
陈芃儿赶忙求情:“苏嬷嬷,南芙定也是一时疏忽了,这些东西都是平日里常吃的,用习惯了,没想到还有这层忌讳。”
也是,南芙大字不识几个,估计只选了最常用的,她对药材又能有几分研究?也就是撞上了。
南芙身为陈芃儿的身边人,犯的这个错可大可小,往大了去说,可以算个谋害主家的大罪,往小了说,也不过就是好心办了错事。而且这错及时止损,没酿成什么后果,所以陈芃儿思忖着应该不算什么大事。
苏嬷嬷对陈芃儿这个主人面子上还是很尊敬的,却并不因为她开口求情而有所姑息。南芙被狠狠训诫了一顿,罚没了三个月的工钱,明令禁止她日后不得再沾厨房的一点边,不准再弄任何入口的东西,一旦再被发现,不管事出何因,都撵出门去!
同时,厨房的吴妈也牵连,苏嬷嬷说她掌管不严,被南芙给溜进了厨房,一并被罚!
罚完了,苏嬷嬷回话,这已经是看在这两人都是主家旧人的份上,罚的最轻的了。
南芙白着一张脸,一直不敢抬头,跪在地上捡着碎掉的碗片,陈芃儿看着不忍,瞧苏嬷嬷走远了,悄声安慰她说:“南芙姐,没事,你也是好心,这事不怪你。”
她使劲拿袖子擦着脸,几乎要哭出来:“小姐,我是后怕,亏了苏嬷嬷拦住了,要是小姐真喝了这碗汤,万一出了什么差池……”
惨白脸色上一幅凄惶相,一直流泪:“那我可真不要活了……”
样子实在是可怜,陈芃儿又好生安慰了几句。
嘴里安慰着,脑子里却不由想起在云南时,翠湖陆公馆除了门房老杜,便只有南芙一个下人。家里人少,平日里都是她和南芙在家,她卧在沙发上看书,南芙就坐在对面的马扎上做活,要么择菜,要么缝补,要么织毛衣……两个人闲暇着说说话,其实也是惬意。
而现在,一大家子人,规矩且多,自然不比那时。
陈芃儿愣怔了好一会,才发现自己想起云南,竟心有戚戚然,不像以前,一想起有关那个人的一切,脑子里都是混混沌沌的闷痛不已。
因为这一点发现,她径自发起了呆,也忘了再去安慰南芙。
回到前面说过的,叫陈芃儿万万没想到的是,杜若这些日子,竟成了他们韩公馆的常客。
英奇的头发长得快齐全了,按理说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挨到头发长了出来,怎么也得再疯一阵子才是。但出乎陈芃儿意料的是,英奇出门归出门,却是有事没事,经常带那个杜若回来。
看在英奇的面子上,陈芃儿都是叫下人好生招呼了,该奉茶的奉茶,该上点心的上点心,要是碰上饭点,那就留人吃饭。
反正她也是碰上了就打个招呼而已。
不曾料想的是这杜若却益发大方了,有时候不用英奇带,自己就来登门。这十来天里能上门个七八回,而且瞧着也不像是看英奇的样子,反倒是有意无意的,直奔陈芃儿而来——
陈芃儿在花园散步,他就去花园赏花,一定会果不其然的碰上了,然后便贴心的陪她一起散步。
陈芃儿吃下午茶,他就体贴的带了冠生园的精美点心来,当然也是落落大方的坐了,高雅而风趣的与她谈些天文地理、趣闻典故。
陈芃儿有心避他,不肯下楼,那他下回则就抱些西学医书来送她,恳切嘱咐说中医迂腐,有些东西着实害人不浅,陈小姐这样的新式女性,为了自己的健康和腹中孩子着想,有空多读一下西方医学,还是很受益的。
陈芃儿被他弄的不胜其扰,自己便是学医的,现下竟要被人如此耳提面命!又觉此人十分的不长眼,看不出自己到底是否招人待见。她是瞧在英奇的面子上对他客气,在他眼里却想必成了一种热烈欢迎,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他自作多情好呢,还是生性太蠢,看不懂眉高眼低。
不过再一想,这个人自小留美,洋派十足,回国这几年,许是还没太学会中国人含蓄迂回的风格。因为他惯常说的一句便是:“陈小姐,我这个人是很西方的,表里如一,心里想什么都不会藏着掖着。要是有哪里冒犯了,还请陈小姐不要见怪。”
陈芃儿每次听了都忍不住要笑,觉得这人其实还有些自知之明。而她一笑,对方更是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份外的讨人欢喜。
只不过,一个没有了男主人的韩公馆,被一个年轻男人这般三番五次的上门来,陪女主人说说笑笑,这放在时髦的大上海,也许没什么;但是放在一干从宁河来的老派人眼里,便非常扎眼了。
而且近些日子,山下重明也登门过几次。他从第一次拜访韩公馆,就已经自动把自己放在了陈芃儿的私人医生的位置上,每隔段日子就提着医药箱上门来为她做检查。陈芃儿诚惶诚恐,一个劲的说不好麻烦师兄,山下重明这人性子稳重,话不多,只说:“我虽学的不是妇科,但也能应付,芃小姐是信不过我么?。”
此话一出,陈芃儿自然不吱声了,默认了自己的这位私人医生。
山下重明自然也知道了她是新寡,丈夫就是她先前不辞辛苦,带去日本求医的“兄长”,只不过斯人已逝,日本人又向来礼貌,不再多问。
这天,陈芃儿被苏嬷嬷叫去了老夫人的房间。
韩老夫人的房间在韩公馆的后楼,独占了整个后楼部分。后楼和主楼由花园的廊道相连,外面花木幽深,一走进后楼,就觉满目昏暗,四周天鹅绒的窗帘皆拉的严严实实,密到一丝光都不透。
踩在厚厚的地毯上,一点声音也没有,墙上欧式的壁灯光线如豆,四周静的连外面的蝉鸣都听不到,在这大夏天的,生生叫人感到冷沁沁的凉意。
陈芃儿抱了下膀子,跟着前面的苏嬷嬷,由秋分搀着,扶着肚子,一路无声的,走进了老夫人的房间。
第十五章新布料
第十五章新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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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芃儿虽每日必来问安,但也每次都倍感压力。
这次感觉尤甚以往,不过虽然她每每都怵头的厉害,但从来也都义无反顾。
因为,那是林凉哥的母亲。
不过,她每次见到老夫人,总是止不住的难过。老人家已是苟延残喘了,眼窝深深的凹下去,风烛残年的脸上,每一道皱纹都像是拿刀刻上去一般,大夏天里依旧盖着被,倚靠在床头的半张身,肃穆的像一座沉默的雕像。
房里除了老夫人,以及老夫人贴身的吕嬷嬷,再没旁人,连苏嬷嬷和秋分也都悄悄退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陈芃儿按照吩咐如常在离床前不远的一张椅子上坐了,吕嬷嬷照例替老夫人问了番她身子如何,孩子如何,陈芃儿都一一答了。
还有两个多月就能足月,她的肚子益发沉重,这阵子补养的不错,下巴略有圆润,而且方才一路走来,微微出了些汗,脸颊透出些难得的红晕。
老夫人对她向来并不多话,便是陈芃儿自己,心里也知道韩母该是恨她的,这样一个害死自己儿子的女人,每每瞧见都是扎进眼睛里的钉子,又怎会对她有好颜色?
她知道自己的罪过,所以也向来并不刻意讨好,况且韩母这样的人,也不是能讨好的了的。
俗话说如履薄冰,陈芃儿目前对自己这位名义上的“婆婆”,便是这样,极尽了小心,每天都循规蹈矩的听话,好好的过,好好孕育肚子里的襄夏。
这也是老夫人一直撑到现在的唯一理由了。
这样一个女人,活过古稀之年,丈夫走了,儿子也走了,她唯一的期盼也只有这个祸水媳妇的肚子里,那个未来的孙子。
韩母摆了摆手,一直立在身边的吕嬷嬷也悄声退了出去,陈芃儿知道这是老人家对自己有所训示,赶紧在椅子上挺直了背。
果不其然,房里只剩下她们婆媳两个,老夫人缓缓开口,声音喑哑,可依旧带有说不出的威严:“你是还年轻,凉儿也曾留下了话,不要你守节,日后尽可另嫁。”
陈芃儿一听就感到了一丝不安,果不其然,面前那张苍老肃穆的脸,平静到没有一丝的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