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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色狼果然是有些手段的,刘煜暗自点头,“说来听听。”
宋轶拱手,“双面朱丹彩画,因为是双面透彩,需要对画布进行特别的加工处理,会用到一些药水。而这些药水与朱丹彩墨混合后通常会让彩墨更鲜亮也更不易褪色,但是,若调和相应的药水,却是可以将彩墨消除不留痕迹的。”
韩延平听得脸色骤变,双面透彩画,这已经是他望尘莫及的了,韩家世代为宫廷画师,见多识广,连他父亲都不知道有消除痕迹的方法,盖因所有人研究的都是如何让彩墨不褪色,而不是褪色,即便是自己,这也是个偶然所得。
这个宋轶,到底什么来头,竟然连这也知道?
宋轶在随身荷包掏了掏,便掏出一只小瓷瓶,继续说道:“只要有这种药水,按着画像描摹,这痕迹便可以消失。诸位若不信,宋轶愿当众示范。”
示范,当然他们都想看,但是,若拿群芳图示范,万一那个妖术是真的,她们的性命还要不要,贵女们谁都不愿拿自己当试验品,见宋轶要动手,银牙都咬碎了,还是安阳郡主大喝一声,“你敢!若本郡主有个好歹,你死一百回也恕不了罪!”
宋轶只好看刘煜,眼神十分冷静,丝毫没有因为被搅入这等祸事而露出惊惶之色。刘煜竟一时不能辨别她到底是真不害怕还是装得太镇定。
“可以在角落尝试。”刘煜如是说。
宋轶遵命。掏出一只干净的毛笔,沾了瓶中药汁,仔细勾勒着一朵花朵轮廓,这项工作看似简单,但需要十分的细致耐心,一朵拳头大的花朵,宋轶足足花了两刻钟才直起身子。
众人一看,花还好好的,还是原来的花,哪里有褪色?
“莫急,还需等一刻钟。”
明明宋轶是个嫌疑人,但所有人却下意识地信了,仿佛她创造出什么奇迹一点都不奇怪一般。果然,一刻钟时间刚到,奇迹发生了。
那朵花不是凭空消失,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一点从鲜艳失去光泽,到慢慢淡去。
刘煜瞳孔骤然一缩,眼前的情形陡然消失了,变成一片空白,记忆在脑中乍现。
春风拂过耳际,传来静姝的声音,“阿煜,这是送你的寿礼,你可喜欢?”
那是一幅画,空白的画卷,在他的注视下,慢慢的浸染出一朵一朵娇艳的菊花,不到一刻钟,满幅画卷,各色菊花绽放,夺人心魄。
少女看到他眼中的惊艳,笑容绽放,比鲜花还要绚烂。春日暖阳洒在她瞳孔中,犹如揉碎的一湖春水,勾魂摄魄,也衬得她眼下的阴影分外刺眼。
转头离开,只丢下一句“不过如此而已。”
他没有回头,却感觉到卢君陌愤怒冲过来的脚步声,却被谁拉住了。
第二日,他便随兄长带兵北伐,十二岁的年纪,上战场,当肉盾都嫌太小,而这,却是他们兄弟最好的出路。
他与她从来就不同,他是犹如野兽一般被养大,即便衣冠楚楚、举止有度,也改变不了他野兽的本质。而她,是一朵被家族精心呵护的娇花,经不起风雨摧残。他的身边从来不需要一朵娇花。
刘煜揉了揉眉心,思绪被强行扯回来。那朵花,已经彻底消失,毫无痕迹,仿佛画本上从未画过它一般。
如此奇景,美得十分诡异,又美得惊心动魄黯然神伤,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粘在那处空白处,忘记回神,似乎在思考刚才那一幕是如何发生的。
“我想,那个陷害我的人,大概是想让陆姑娘的画像如刚才那样在人前消失,可惜了,我画的都是等身双面画,药水起效时间最多半个时辰,这点时间不够他勾勒完整个画像。”
众人一想,任谁在黑夜中看见这幅画中一个人慢慢消失,也会被吓得三魂不见七魄,突然之间,他们觉得有些可惜呢,没达到最大的惊悚效果。
“不对啊,既然是抹除痕迹,只要勾出人像范围,再将其他地方涂抹不就完了吗?何需浪费那么多时间?”此刻说话的是赵诚,他不是有意针对宋轶,相反,这是在别人找出漏洞前,帮宋轶拎出来先填上。
宋轶笑着摇头,“当然不行,我试给诸位看。”说罢,宋轶将毛笔又沾上药水,在没有朱丹彩墨的地方落下一笔,瞬间,画布出现一个焦黑的点,稍微用力一撮,那个黑点,便成了一个破洞。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条件。这药水是不能沾染到朱丹彩墨以外的任何地方,甚至在彩墨浅薄处,都不能沾染过多的药水,否则也会将画布毁去。药水的控制多一份则会毁坏画布,少一分则无法去除彩墨,寻常画师是不可能在描摹画像时做到这一点的,能让这幅画像消失的,必然是画中大手。”
所有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射向韩延平。这里,虽然人人都会琴棋书画,但是在绘画上能达到这种造诣的只有宋轶和韩延平。
“宋先生怀疑在下?”
宋轶非常老实地点头,毫不隐瞒自己的怀疑。卢君陌表示,她其实完全可以委婉含蓄点,他都看得出来小家伙是临时拉人来垫背,万一就不是韩延平呢?最后被打脸岂不是太疼。
刘煜却知道,小色狼既然敢当众断定,自是有十足把握,姑且看她如何为自己洗刷清白。
“就因为在下画技不错,便成为嫌疑人,宋先生这个理由未免太过牵强。何况,这种药水应该不是什么人都会有的吧?宋先生随手就能拿出这东西,难保不是你自己……”
“韩先生是说我活得不耐烦了吗?”
话被打断,韩延平噎得差点背气。宋轶懒得听他狡辩,她相信韩延平早做好被揭穿的准备了,越是给他说话机会,他越会混淆视听,牵着众人鼻子走。
于是宋轶直接挑明:“你,当然没这本事!但给你药水,教你如何消除彩墨痕迹的人一定有这本事。”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懂吗?韩先生,你的冷汗出来了?”宋轶好心提醒道。
任谁被突然说中虚心事,都会被吓一跳,冷汗直冒,而韩延平此刻就是如此,只是他自己还未意识到,便被宋轶点明了。韩延平暗自稳定心神,正想为自己辩解两句,宋轶显然不会给他这个喘息机会,补充道:“还有一件事,韩先生说对了,这种东西的确不是什么人都会有的,包括世代为宫廷画师的韩家,得到这种东西,我想,你一定舍不得将剩下的遵照吩咐丢弃,而会好好收藏起来,供以后研究。”
韩延平脸色瞬间得没了血色,双腿颤了颤,这个人,为什么她会什么都知道?
原本虞泰是想利用这些人的好奇心给刘煜制造了一个被动局面,而此刻宋轶系数还了回去,虞泰的心脏都被惊了一下。
虞少容分明感觉到父亲的拳头捏紧了,从来还没有人让他的父亲露出这样的情绪。因为那是一只蝼蚁,他们认为随便捏一下就死了,根本不成气候,谁知这只蝼蚁全身是钢刺,还没捏下去,自己先被放了血。
“去搜!”刘煜下令,“把韩延平抓起来!”
韩延平总算反应过来,“即便是我抹除了画像痕迹,但也不至于就获罪,司隶台凭什么抓我?”
这位宫廷画师还是这般天真!
“你还不明白吗?陆青枝的画像消失,跟她坠湖溺亡,一定不是巧合。本王有充分的理由相信,是有人害死陆青枝之后,借群芳图故弄玄虚转移视线。”刘煜面色波澜不兴,复又看向虞泰。
韩延平似乎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腿一下便软了,是两个小徒隶辛苦架着他下去的。其中一个还隐隐抱怨了一句,“一个画师,吃的什么,怎么这么重……”
听得此话的贵女们掩了掩嘴,没让自己的失态。
虞泰已经恢复平静,陷害宋轶,那可不是无的放矢,因为还有一项铁证是抹杀不掉的,此时此刻他们需要这样一个替罪羊来争取时间,怎能轻易放弃。他轻咳一声,“此事……”
“噗通”一声,虞泰的话被打断,只见那只小蝼蚁此刻一膝盖跪在刘煜面前,其他人或多或少露出惊讶表情,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
显然看官们都懵逼了。
宋轶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民女有罪。”
一听此话,刘煜便明白了,“起来说。即便有罪,方才也算将功抵过了。”
宋轶不起,道:“此罪甚大,怕是抵不了的。”
刘煜非常配合地摆出一副司隶校尉做派,“你且说来听听。”
“昨日围场狩猎,长留王与民女想夺得魁首,但以我俩的实力,这无异于痴人说梦,于是,行了一个苟且之法,偷猎。嗯,就是偷取围场中人其他人的猎物,很不巧,负责盗取猎物的正是民女……”
话还未说完,那边卢君陌便道:“啧啧,难怪在下的猎物明明射中却少了两只,原来是长留王和宋姑娘的手笔,你们能从本将军手底下抢走猎物的,你是第一人!”
明明是偷猎这种上不得台面的行为,卢君陌一句话,风向一下就朝着诡异的方向转变了。甚至有人符合着夸宋轶太能干了。虞泰的脸都气青了。
刘煜及时摆正了一下三观,“你们如此行事,的确不太厚道。”
“所以,民女也受了惩罚,把围场的马给丢了。”
刘煜摸摸下巴,“围场的马可都是精挑细选的千里良驹,这可是个大问题。”
身为同伴被无辜拉下水的长留王表示:“本王愿意千金购买丢失的良驹!”
“丢失只是其次。昨日听得中尉军中人说,搬运那三具尸体的马,跟民女丢失的那匹十分相似。为洗脱嫌疑,在查明事实真相之前,民女甘愿闭门思过,以证青白。”
话及此,围观之人尽皆明白过来,事情到这儿,已经不是他们能插口的了。
眼看替罪羊就要逃走,随虞泰而来的左辅都尉出口道:“末将不才,也统中尉军中事。中尉军纪律严明,断不会将如此重要的事情随便说与他人听。此事未必就是她听说的,指不定是她自己做下的,到底是哪一种,当审个明白!”
众人肃然,刘煜点头,“赵都尉说得对,上林苑的中尉军昨日便由本王接管,但这个消息却无缘无故传到诸位将军耳里,本王也着实有些难堪。”
随同虞泰同来将领心中一凛,他娘的,这竟然是那只小狐狸随口丢出来的陷进?
“中尉军乃皇上亲军,本王奉皇命统上林苑中尉军查文宬郡主和虞孝卿失踪之事,没曾想,他们对虞将军如此忠心,连此事都没忘记禀报,而将本王禁令置若罔闻。”
“豫王殿下,中尉军绝对没有……”虞泰还想狡辩,刘煜一个眼刀丢过来,“本王记得虞将军来时便说,令郎失踪,令爱蒙冤。若不是中尉军传于你的,本王倒要问问,你是如何知道的?还纠结这么多心腹将领前来,莫非是想向本王施压?虞泰,这些年,你的担子越发大了!”
话落,虞泰及随同之人扑簌簌跪了一地,磕头请罪。
刘煜负手而立,“你们此来,想来是听了某些流言蜚语,认为中尉军要变天。是司隶台借机要铲除阻碍,拿某些人开刀。可你们忘了,中尉军是皇上的亲军,是京城重兵,护佑着朝廷重心,皇上将如此重要的职责交于尔等之手,不是为尔等家族谋私利,而是为了朝廷为了天下黎民社稷安宁。只有社稷稳,百姓才能安居乐业。对百姓无愧,为朝廷效力,对皇上无二心者,又何须担心权势被夺?同样,本王舔为司隶校尉,若虞孝卿是无辜的,绝不会让他蒙受不白之冤!”
话说到这份上,虞泰等人还敢说什么。只得伏地听候发落罢了,总不能真的起兵造反吧?
“记住,不要在本王面前搞那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即便一时有用,也保不齐什么时候被拆穿!既然你们来了,就顺便住下,看看这个案子是不是像你们想想的那样不堪,阴谋重重!”
“这,这个……”
刘煜完全不打算听他们说话,冲赵重阳下令道:“领五百徒隶入上林苑,另,调派一万卫慰军入驻!”
这分明是不信任中尉军要架空其在上林苑权力的意思。
看着来来去去的军士,围观众人完全被震慑住了,他们谁都没有料到豫王会如此直白地处理此事,完全没有迫于中尉军的淫威有一点委婉含蓄的意思,偏偏还名正言顺,把所有人修理得服服帖帖。
长留王道:“虞泰他们有机会说句完整的话吗?”
赵诚摸摸下巴,认真思考,道:“似乎,刚来时是说过一句的。”只不过把矛头指向宋轶之后,整个剧情就以一种诡异方式逆转了
卢君陌感慨:“这两个人的恶劣竟如此相似……”
☆、第四十章 虚张声势
“你不仅会画,竟然还懂如何抹除; 是我小看你了!”作为嫌疑人候选人; 宋轶被关进了韩延平隔壁的房间。
门开着; 门口两侧各站着两名徒隶,园中各出口也皆有人把守。两人便隔了丈余地对话。
宋轶笑眯眯地看着他; “韩先生可知为何会有这种去除朱丹彩墨的药水?”
韩延平懵。
“其实很简单,朱丹彩墨价格昂贵; 颜色十分难调和,一旦落笔便无法修改,若图画稍有差错; 便只能作废。当然; 对于大家而言,即便是错误的笔触都能立时构建另一幅完美画卷,但对于某些能力有限的人,涂涂改改总是难免的; 比如我。你当那幅群芳图是一蹴而就的吗?我可是修改过很多地方才让自己满意的。”
韩延平想呕血; 他奉为神技的东西; 竟然是被这个家伙涂改着玩的?这种落差; 严重侮辱了韩家这个书画世家深厚底蕴。
“你到底是什么人?”宋轶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是个随便的民间画师那么简单!
宋轶笑,“我是画骨先生的徒弟,难道这一点还不够?”
韩延平差点被噎得没脾气了; 是的,任何不合理的东西,只要扯上画骨先生; 便会让人觉得理所当然。
“韩先生可记得给你药水那人是谁?”
韩延平扬起高贵的头颅,“我可没承认什么。还是那句话,要我认罪拿出证据来。”
“咦,你竟然会怀疑司隶台搜东西的本事。他们的眼睛比鹰还敏锐,鼻子可是比犬还灵通!”
“这是赞美?”隔在中间被他们当空气的一个小徒隶幽幽丢过来一句话,宋轶转头看他,小徒隶目视前方,面色肃穆,她多心地左右看了看,不确定地问了一句,“方才是你在说话?”
“是!”依然没任何表情,只是动了一下嘴皮子。
宋轶端了端小身板,坚定不移地说道:“是的,那是赞美!”
“谢谢。”
“不客气。”
果然,这边刚客气完,那边赵重阳便将搜出来的东西拿过来给宋轶和韩延平确认,随同而来的还有左辅都尉赵筠,以及随行的几名中尉军。
中尉军就这样堂而皇之地跟在司隶台身后,不知道应该说世家大族太不把皇权当回事,还是说司隶校尉豫王殿下待这些人过于和善。
进得院子,赵筠的视线直接扫到宋轶身上,目光森冷,仿佛到口的猎物没有及时拆卸入腹令他很是恼火。
面对这种目光,宋轶淡然自若,抬手便是一揖,即便身为阶下囚也不失文人风骨。
赵筠挥手,让手下四下散去,这才抬手回礼。
对于一个不受欢迎的夜行者,面对过泰康城大小府邸的巡逻守卫,宋轶只需一眼便能分辨这些人看守的方位的绝妙之处。虽然他们分散在院子各个角落,但毫无疑问,这些人锁定的目标是她,整个房间,即便飞出一只苍蝇都逃不过中尉军的眼睛。
“赵都尉是否太抬举宋轶了?”
“哦?宋先生此话怎讲?赵某今日来不过是协助司隶台,担任看守之责。”
“把这七星阵用在区区在下身上,未免大材小用了些。我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女子,你们随便一个人看着,我也是跑不了的。”
“哦?宋先生也懂阵法?”
“只是听画骨先生说起过,义国公虞灏所创的阵法,大大小小百余个,可惜随义国公府以身殉义,大多已失传,还在用的,怕也只有中尉军中属于义国公这一支系的家臣旧属。”毫无疑问,这赵筠便是义国公府旧臣。大概也因为对虞灏的尊崇,如今才会为虞泰所用。宋轶不由得在心中叹息,希望这位不要将忠义错付,到头来追悔莫及便不好了。
“画骨先生知道得未免多了些。”
“赵都尉说笑了,若连这些都不知道,又如何有资格统摄《惊华录》。”
“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多,越容易招来杀身之祸,这并非什么好事。”
“愚民有愚民的生存之道,智者有智者的立足之本,人生苦短,终有一死,何不死得其所?”
眼看这边谈话正朝着高深莫测的境界发展,赵重阳扣扣面皮,决定打断两人的谈话,“赵都尉,我们是不是应该先验证一下搜来的这东西?”
赵重阳指了指徒隶手里端着的匣子,那是收集证物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