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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玉珠十分感慨,最是好美色的宋先生竟然鄙视男人以貌取人,这感觉略违和啊。她似乎完全没有身为好色之徒的自觉。
这边正在腹诽,便见得面前人影一晃,似乎有一个很有霸气的身影跑了过去,她连忙探头去看,便见泰康城最是闻名的金牌冰人凤羽夫人摇着她那把御赐的孔雀尾羽扇端坐到宋轶面前。
这可是开元帝钦封的金牌冰人,大宋九州仅此一人,包揽勋贵世家所有婚嫁喜事。
“宋先生让凤羽等得好是辛苦呢。”凤羽夫人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人,这绝对是指责。
勋贵世家都不敢对她如此怠慢,蔷薇园竟然让她生生等了一个时辰。
玉珠暗自抹汗,宋轶却懒懒抬眼撩过去,“凤羽夫人想要的,一定是值得等待的。”
凤羽夫人意味不明地哼了一声,从袖笼里掏出一张银票,又取出一张纸来,道:“这些都是高门贵女,自然是不能来漱玉斋画像的。”
宋轶看看那张五十两的银票,“莫非是要宋轶亲自上门?”她在蔷薇园收的费用其实不高,一两银子登天了,但是大户人家请上门的话,五两起价。这名单上有十个人,倒是刚好凑足数目。
凤羽夫人点点头,手指在头一个名字虞少容上画了个无形的圈圈,讳莫如深地说道:“不过这画是有技巧的。”
技巧?
宋轶眼珠子一转就明白过来,敢情是哪位名门公子要娶妻,这是有人要收买画师的意思啊。把一个人画得貌若天仙,而其他人全成了陪衬绿叶,让她能脱颖而出,这买卖值啊。
“若是这般,这银子怕是有些不够的。”
凤羽夫人早料到她会坐地起价,又掏出一张五十面额的,道:“这当是虞家给先生的谢礼。”
宋轶笑眯眯地看着她,无动于衷,凤羽夫人横眼,“你可别不知好歹,漫天要价也是要看身份的,虞家并非找不到其他画师。”
泰康城怎么会却画师,但能将同样一张脸画出倾国倾城和平淡无奇,还让人看着跟本尊一模一样的,却只有漱玉斋这个宋先生。
宋轶就拿眼看着凤羽夫人,笑容淡淡,凤羽夫人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个混蛋就是要恃才而骄,还真拿她没办法,刚要缓和一下脸色,却听得宋轶说:“没记错的话,虞家三公子虞孝卿还在画骨先生的《惊华录》中吧。”
凤羽夫人果然变了脸色,若因为得罪一个画师,让虞孝卿跌落风云榜,这才是大大开罪了虞家。这下她的架子端得愈发艰难了,委婉表示:“宋先生若嫌银两不够,我可以再帮帮忙。”
宋轶摆摆手,“一百两足够了。宋轶只是好奇谁家公子娶妻,能劳动这位皇亲国戚出手。”一般能看到这些高门女子画像的,必然是王孙贵胄一流,多半还得是个王侯身份。而虞家乃盛宠之家,是豫王妃母亲的母家。这个说起来有些绕,豫王妃姓王,她母家自然是王家,她母亲姓虞,其母家便是虞家。王家在改朝换代时被灭族,于是刘宋建立后,该给王家的好处,便顺理成章地落在了她舅舅家,也就是虞家。能让虞家觊觎的位置,其实答案呼之欲出。
凤羽夫人手指划过那十个名字,“这上面都是些什么身份,以宋先生的见识一定知道,能惊动他们的,不是皇上后宫,便只有那么一两个人。”
他娘的,果然是豫王!
这么大的买卖,当然说做就要做。凤羽夫人首先带人去了虞家,宋轶刚踏入花园就嗅到一股美人香,循着气味望去,便见菊花丛中一红亭,美人正跟那个虞少容兄妹在说话,虞少容抚琴,而虞孝卿正给刘煜斟酒。
花丛中的美人,自然比义堂的美人更赏心悦目,尤其是他闭目,将酒放在鼻端轻嗅的模样,迷人得好想上去啃两口。
凤羽夫人刚叫小厮去禀报,便见得身边的宋轶跟被人拽了绳子一样向前走去,赶紧一把拉住,告诫道:“豫王在,休得莽撞。”
宋轶不满地瞥了一眼她拽自己的手,却也无可奈何。
那厢听得禀报,刘煜头一个回了头,“宋先生?”再看向这边,竟然还是个女子,漱玉斋、女子、画师、宋先生,他只觉自己似乎被雷劈了一下。这个“宋先生”显然已经给这位殿下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再看那脚,被花丛挡着,竟是什么也看不到。刘煜只好将视线重新落回那张脸上,即便隔着面具,他也能感觉到那张脸上的淡然,仿佛他的怀疑是多么可笑的事情似的。
可越是如此,刘煜越加怀疑,突然便见那个混蛋嘴角一翘,竟然毫无廉耻地送给他一个微笑。
刘煜端酒杯的手不自觉地颤了一下。
“殿下怎么了?”
刘煜摇头,“无事。”
回头,刘煜便让人去查了宋轶的来历。这才知道,这位无亲无故,只是漱玉斋一个专给冰人画像的小画师。其他竟是一点儿都查不出来。自然,若此人能易容改变身份,能查出来才怪。
宋轶画好画,再过花园时,刘煜早已不在。宋轶略感遗憾,凤羽夫人却含笑看她,眼神颇为玩味,“宋先生今日这像画得有些差强人意啊。”
“哦?原来夫人不满意,可我怎么瞧着那位虞姑娘很是满意呢?”
“那是虞姑娘没见识过先生真正妙笔,若当寻常画师论,今日这画的确已属上乘,但论画中□□,的确少了些许。”
“宋轶所画的都是画中人所有的,没有的东西,宋轶哪里画得出来?”
凤羽夫人咽气,他娘的,你就是看上豫王了吧?这绝对是争风吃醋,故意下黑手?
“宋先生若将画画好了,我一定为你寻一桩更合称的婚事。”
你什么意思?说我配不上刘煜?
两人心中各种腹诽,面上却看起来相谈甚欢,任谁都不知道这暗里的刀光剑影。大概就是想利用宋轶这点小情绪,凤羽夫人竟然强押着她将剩下的画全给画完了,回到漱玉斋天已然黑尽,宋轶心中愤懑,原来泰康城好色的女子比比皆是啊,要独占美人,似乎劲敌还不少。
她正气得挠墙,就听得“啪嗒”一声,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拨开草丛一看,只见京兆尹的女神捕正以一个扭曲的姿势以脸着地,模样甚是销魂。
借着月光看了看墙上带血的爪印,宋轶默默地为她点了三根蜡,“那个,忘记通知你了,蔷薇园的院墙又加高了一丈。”麻雀都容易撞上,实在难为你了。
孙朝红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肃穆,仿佛刚才摔了个狗吃屎的不是她一般,向宋轶宣告道:“我是来找你算账的……”
☆、第七章 女神捕
算账?
京兆尹要找苏玉斋算的账很多,这头一笔自然是关于案子的。每次漱玉斋抢在京兆尹前面破案,都让这位女神捕气得挠墙。
但身为神捕,技不如人,实在也不好意思做出什么报复的行为。
果不其然,刚点燃蜡烛,便见孙朝红将最新的画本砸在她面前,宋轶觉得委实有些冤枉,每次出画本都这样杀上门,真的好吗?
何况,这个案子似乎是在司隶台吧?京兆尹何时这么仗义了,竟然为司隶台来讨公道?
“这个案子怎么回事?”孙朝红大马金刀地往凳子上一坐,一副审问犯人的架势。
宋轶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凉茶,推过去,完全无动于衷,“要不要我给你包扎一下手?”看,指甲都被硌断了,还有两根手指血肉模糊,啧啧,这家伙简直是铁打了,眉头都没皱一下。
孙朝红横她,宋轶兀自倒了水用帕子给她擦手指,还上了药。
“疼疼……”孙朝红那兴师问罪的气势便瞬间泄了七分,乖乖地让宋轶给她包扎。包完了她又觉得有些憋气,警告道:“别以为这样讨好我我就不跟你算账!”
宋轶笑眯眯地看着她,饶有兴味地捏起茶杯喝了一口,“这画本都是画骨先生画的,你怎么来问我?”有本事你上麒麟阁去啊,麒麟阁的墙绝对没这边高。
“呵呵。”孙朝红冷哼完就不说话了,别有深意地看着宋轶,不再说话,反而勾起了宋轶的兴趣,虚心求教,“你在呵呵什么?”
孙朝红放下茶杯,一脸高傲,“我探过麒麟阁,而且不止一次,那里根本没人。”
宋轶无动于衷,“你担子可真大。我都不敢进去。”
孙朝红瞥她,“可我又发现另一个问题,麒麟阁有人时,蔷薇园却没人,你觉得我该如何解释?”
宋轶刚要启口,孙朝红又提醒道:“我都是半夜探的,你可别拿什么出去办事来搪塞我。”
“咦,孙神捕莫非有什么独特见解?”
“我有八分的把握,你就是画骨先生。”
宋轶那叫一个淡定,连多余的惊讶或者惶恐都没给她一个,反而气定神闲地说:“只是八分猜测便不是把握,做贼要拿脏,孙神捕总要拿出证据不是吗?何况,画骨先生是年逾花甲的男子,而我,可是青春年少的大姑娘。”
“都说画骨先生被火烧伤,谁也未见过其真面目,不是吗?有谁能保证那张面具下掩藏的不是个年轻女子?若说声音、体态,这些都是可以模仿的。我就见过幼儿模仿出老者的声音。”
“孙神捕怎么会有如此天真的想法?”
为什么会怀疑?
大概从第一次认识宋轶她就忍不住要怀疑。那时她是泰康城街头的乞丐,没少在街头打架,但身为前朝建武将军之女,她本性刚正,即便是当乞丐都当得正气凛然,俨然成为一方守护神。
一次偶遇碰到被抢了钱袋的宋轶,两人便结识了。一来二往,宋轶对她很是赞赏,两个月后,《惊华录》突然出了一篇侠女传,说的便是她,不久,赵诚便找到她,说要聘他为京兆尹捕头,守护泰康城百姓。
当时她怀疑过,因为她觉得,画骨先生不可能随便听了一个小辈的话就出这么一篇足可以改变人一生命运的文章,但是百姓口中德高望重的画骨先生怎么可能会是一个弱质女流,而且还是一个贪财好色之徒,若真是,孙朝红觉得首先自己这一关就过不去。
在孙朝红逼视的目光下,宋轶只好叹气,“你的眼光很好,其实,我是画骨先生的徒弟,虽然现在能力有限还未被他承认,但我的画技是跟他学的毋庸置疑。”
“你休想蒙我,多少有才有貌世家子弟捧重金想拜到他门下都被断然拒绝,他怎么可能收你为徒?”
宋轶愈发淡然,“论才学我或许是在他们之下,但论画画天赋,我想这泰康城大概没几人能比得过我。”
这个问题这样争执下去根本没有意义,孙朝红脸色一正,言归正传,“还是来说说这个画本。”
“诚如你所见,画本已经画的很清楚。”
“好吧,我就直说了。这个案子司隶台是从京兆尹手里抢的,画本虽然出了,但司隶台并没有查到那位真凶,换句话说,真凶如今还逍遥法外。咱们那位赵大人呢,就是想抢下一步,找到凶手,给司隶台点颜色看看。价钱好商量。”
一听到钱,那淡漠的眸子果然突然间贼亮,孙朝红直觉一股凉气往心口冒,画骨先生绝对不可能是这个混蛋,绝对不可能!
“你看,眼看冬天就到了,蔷薇园也该置办一些过冬的物什是吧,那就一百两,如何?”
孙朝红又咽了一口气,若是她,这个钱她绝对不会给,但赵诚那个败家子,有钱烧得慌,就想让司隶台吃瘪。
将银票掏出,孙朝红的脸色不是太好看,“说吧,死者是谁?凶手又是谁?”
宋轶笑眯眯地将银票收好,那猥琐气质即便戴着面具都压不住,“其实吧,这个死者,你可能认识。”
认识?
孙朝红悚然一惊,她认识的风尘女子可不多。
宋轶取出一张画,递到她手里,“站在朋友的立场,这个案子,我建议你不要插手。”
孙朝红急不可耐地将画卷抽过来,迅速打开,便见一张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
“竟然是她……”
都是前朝罪臣遗孤,难免有些同病相怜。孙朝红每每忆起自己流落街头当乞丐的处境时都会想起杜秋娘,杜家和孙家一文一武,其实论交情并不多,只不过都是拥护前朝司马皇室一族,算是同派。
不同的是,大晋灭亡,建武将军守城失败,战死沙场,新帝表其忠烈,还追封了忠勇侯,只不过孙家一门有些愚忠,竟全族为大晋殉葬了,孙朝红是被母亲偷偷托人带走的,她的身份只有宋轶知道。对此,她还郁闷了很久,因为这个混蛋只是跟她相处了两个月,就将她的老底给挖了个干净,估计整个天下也没谁有这能耐了。
杜家的结局比较惨,杜家一门算不得多干净,多少也干了些天怒人怨的事儿,便被开元帝给抄了家,男子或死或流放,女眷没籍教坊司。活着比死人受罪,还得背负千古骂名。
每每思及这些,孙朝红便觉得自己活得正气,死也清清白白,很好。杜秋娘跟她不同,即便身在教坊司,也想脱离罪籍,重新过上人上人的日子。有理想是好的,但这种想法,便是痴心妄想,很容易让人认不清现实误入歧途。
孙朝红就担心某一天会她把自己给逼上绝路,果不其然……
“凶手是谁?”
宋轶也不隐瞒:“吴侍中之子,吴尚清。他的妻子是柳家贵女。想来杜秋娘是想用这个孩子要挟吴尚清纳她入府,脱离罪籍,但柳家女生性暴虐,吴尚清恐怕有些惧内,否则杜秋娘已经怀有身孕不会迟迟不纳她入府。”
“你怎么确认是他?”
“你忘记了,画骨先生有最灵通的消息渠道,整个泰康城的乞丐都为他所用,平日里,他们最喜欢蹲守在这些贵族府邸和贵族子弟的流连之地,看到的听到的,可比京兆尹衙门甚至比司隶台都要深入全面得多。”
“这么说,这只是你们的推测,并没有真凭实据?”
“证据那是你们衙门的活儿,我相信,以吴尚清抛尸都记得给死者换身村妇衣服的谨慎,那些证据应该会处理得很干净。”若非那件衣服被主人绣了一朵别致的梅花,这样寻常的衣服裹住的尸体,恐怕是无人认领的。
这一点,孙朝红又如何不知道。
“案发现场在哪儿?”
“望月湖畔梅园。”
孙朝红点点头,抬脚便要走,宋轶在她身后道:“即便你找到证据,也定不了吴尚清的罪,一个章柳吴氏,从前朝的二等门第,晋升到本朝的顶级门阀,足以说明他们于大宋建国的功勋,而古月坊没籍的皆是罪臣女眷,吴尚清又是章柳吴氏嫡系独子,享有世袭爵位,乃真正的勋贵,别说杀死一个教坊女,即便他打杀了整个古月坊的乐姬,朝廷现在也不会轻易动他。”
这个案子其实有些尴尬,京兆尹治不了,但司隶台能治却未必肯治。
以司隶台的手段,应该已经查到凶手是谁,却迟迟没有动手,那么只有一个解释,司隶台正打算用这个契机跟章柳吴氏博弈。
刘宋建立后与前朝最大的区别便是遏制大族势力,加强皇权,司隶台作为皇帝清扫敌人的特权工具,动谁不动谁都是有讲究的。
显然,吴尚清的案子是非常适合拿来跟章柳吴氏谈个好买卖。至于是收地、收权还是其他阴暗交易,那就不是咱们老百姓能够过问的了。
何况除此之外,吴家跟虞家关系匪浅,豫王的丈母娘虞芷兰跟吴侍中吴邕乃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如今两家都是御前受事,联手对付其他世家,那战斗情谊也是不低的。
今日在虞府看到刘煜,指不定谈的正是吴家的事儿。怎么看,吴尚清的事儿司隶台也不可能法办他。
孙朝红这一头热,并没有什么实质意义。但这位女神捕的执行力却还是让宋轶开了眼界,她竟然简单粗暴地直接上门捉吴尚清去了。
她慌称有人报案说杜秋娘与吴尚清见面之后消失不见,怀疑吴尚清杀人毁尸,就这样堂而皇之地杀到了吴府。
侍中之职,别看官职不算太高,但文武之官,凡加任侍中者,便可入禁宫受事,是皇帝身边真正的心腹臂膀。再加上章柳吴氏这样的名望世家,一个小小的教坊女的生死的确是无法撼动的。若在前朝,这种身份的女子即便是被权贵当众烹来待客,都是听之任之无人管之。
所以,京兆尹的人到了吴府,直有一刻钟被人凉拌在大门之外,一点不出人意料。若非这门阀世家顾忌风评,怕围观百姓越聚越多,这才请了孙朝红入内。
至于谈了些什么,宋轶不知道,反正孙朝红并没有抓到人便是了。
“这些权贵,太他娘的不是人了!”孙朝红来找她饮酒,说得最多的便是此话。宋轶定定看着她嘴上一片胡须,这造型这色泽,这粗细,倒是挺适合她脸型的。
与孙朝红相识数年,这位每次郁闷不得发时便会贴胡子,宋轶一直不懂她怎么会有如此诡异嗜好。只是,一旦贴上这胡须,这位便会肆无忌惮爆粗口,这真是令人一言难尽啊。
“说话!”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