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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元帝猛地一震,心中有一团怒火在燃烧。他知道,他坐上这个皇位被很多人猜忌过,这乱世,本就没有什么干净的人,皇位前更是白骨累累。但是,他不想自己最亲近信任的人也这样看待自己。这些年,他们没问过当年的事,恐怕也是因为他们承担不起自己可能做出对不起王家这个结果吧。
开元帝深吸一口气,握住臧皇后的手,“当然没有。你可以说我乘火打劫坐上了这个皇位,也可以说我借了王家覆灭的风势坐稳了这个皇位,但是,我从来没有主动对王家做出过不利的事。”
不管这话是不是实情,但臧皇后都愿意相信他。刘乾是个很看重家人的人,对刘煜更是看得比性命还重要,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即便是天地倾覆都不会发生改变,她也相信他不会做出让刘煜为难的事,除了坐上这个皇位,在乱世中保住刘氏一族。
就算他有所隐瞒,如果阿姝要复仇,最终查到什么,她也愿意跟他一起偿还。
臧皇后将脸贴在开元帝胸口,听着他安稳的心跳声,道:“我信你。我们夫妻永远不会分离。”
开元帝动容,将人紧紧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背脊,低声耳语,“我不会再让你失望了……”
也许,这个世间有很多诱惑,他也有过年少痴狂,但现在一切都已经过去了,他们用二十年的岁月,把彼此融入对方骨血,是什么都无法在拆开的。
听得宋轶醒来,刘煜早就想回司隶台看看,可在听到宋轶异乎寻常的平静反映后,他突然不敢了。
这一晚,在确定宋轶已经睡着,而且薛涛还刻意点了安眠香之后,刘煜进入了宋轶的房间,看着宋轶戴着面具,打着香甜的小呼噜,觉得自己大概是想多了。
陪人坐了一个时辰,在被安眠香料把自己熏晕之前,刘煜又回了赵石的府邸。
罗丹琼自从到了这里,便再没能见到天日,但每天却有赵石亲自找来的大夫为她把脉,看是否怀孕或能否怀孕。
罗敬辉没接到女儿的消息,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妙,亲自上门数次,都被赵石以各种理由搪塞了过去,罗敬辉终于坐不住了,急得在屋里团团转,“这个赵石到底是怎么回事?”
若说要软禁罗丹琼,但总得找到个合适的理由不是?
他头一回看不懂赵石的意图。这一直是他用得最趁手的棋子,如今似乎成了别人对付他的杀手锏!
罗敬辉突然顿足,看向外面,长叹一声,看来这颗毒牙不得不扒了,与其我死不如他亡。
一刻钟后,一只信鸽飞出定远侯府,转眼那密信便放在刘煜案前。又是一组数字。
刘煜将那封反切码密信抖给赵石看,“你与罗敬辉相交多年,想必应该知道源诗是什么吧?”
赵石瞥了一眼,或许其他他不知道,但这个他是必须知道的。只是他汉字的确不识几个,但记住了反切源诗的发音,也记住了破解方法。
虽然没有准确的源诗,但通过赵石的口述,写出同音字,按照密信上的数字,找到对应的字,再用反切法切出字音,于是这封密信内容呼之欲出:拔除赵石爪牙,扶赵作上位。
简单一句话,赵石反复咀嚼,冷笑起来。这个赵作正是因为他无法拥有自己的后代而收养的义子,原来,这竟然是罗敬辉精心安排的一枚架空自己的棋子么?呵呵!
刘煜看完密信,转眼收好,放回竹筒,重新绑回那只信鸽的脚上,同时,也写了一封密信给卢君陌传过去,只是他们的是人传递,比不得这些飞禽,所以,那只信鸽他迟了两日才放飞。
“豫王是想让我与罗敬辉的部下内斗之后,再坐收渔翁之利么?”赵石如今像是变了一个人。冷静、依然残酷,但这样的野兽更可怕,与之为伍,时时刻刻得提防着被他反咬一口。
刘煜能清楚意识到赵石已经从最初的愤怒暴戾中清醒过来,说不定甚至开始图谋活命之计。应该说,在将愤恨发泄在罗丹琼身上之后,他便慢慢清醒过来,是以,最初说的帮他灭掉罗家,却迟迟没有实现。
但,现在醒悟为时已晚,他动了罗丹琼,即便他想和解,罗敬辉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同时罗敬辉在他的逼迫下终于放出了杀手锏,决定放弃这颗棋子,他们之间的盟约已经彻底断裂,再没有合作的可能。
“益州你是回不去的。你若能帮本王扳倒罗敬辉,本王可以考虑饶你一命,放你回归故土!”
故土?
这对于因为野心侵蚀中原,而死在这片大好河山的胡族而言,是十分诱人的存在,即便那里贫瘠得如荒漠,终年伴随着呼啸的寒风和没完没了的饥饿。但,那是他们发源的故土啊,祖祖辈辈生长繁衍的地方。
这百余年,胡族们就像到中原到汉人的地盘做了一场春秋大梦,有些人留下了,比如拓跋氏,有些人覆灭了,比如慕容氏,苻氏,还有些人几乎灭绝了比如他们羯族。
而到最后,到底谁能统一九州,坐稳天下,显然已经不关赵石的事了。他已经注定被历史所遗弃,或许,回归故土是他最好的归宿。
“好!”赵石相信刘煜的话,即便此时的刘煜非常想杀了自己,但为了大局,他只能委曲求全,因为,他现在不能让宋轶的的牺牲白费。
赵石在刘煜的眼皮子底下,亲自写了密信传往益州,他能坐稳这个刺史位,多少还有一些能够绝对信任的心腹部下的。
朝廷上,在罗敬辉接到益州回传密信,确定一切部署妥当时,终于向赵石发难,拿出赵石的各种目无法纪的罪证试图一举将他诛灭。而赵石也拿出罗敬辉的各种罪证,互相攻讦。
此事一出,就如一个信号,迅速传到益州,定远侯与刺史府这对破不了的联盟顷刻间分崩离析,双方势力各种明争暗斗,大打出手,甚至发生了混战。眼看战火就要蔓延到其他州郡,卢君陌就在这时现身,调派附近州郡军队,对益州形成包围之势,让那些暗中观察等着坐收渔翁之利的人瞬间歇了心思。
这一局朝廷打得非常漂亮,而世家大族很乐意看益州一地狗咬狗,同时盘算着最后这块大肥肉会落在谁的手里。
那样庞大的铁矿,完美的兵器铸造,谁看着不流口水?
所有人都眼睛发光地盯着益州的风云变幻。
宋轶也盯着,从司隶台盯回漱玉斋。她相信以刘煜和卢君陌的本事,益州一地的事情应该已经在掌握之中,但朝堂之上,赵石一直以来不过是罗敬辉的棋子,他头脑简单,即便知道罗敬辉很多隐秘,恐怕他也是没有有说服力的证据的,相反,罗敬辉握着这枚棋子的所有致命弱点。
果不其然,头一轮证据比拼,赵石输了个一败涂地。
风云突变,不过瞬息间。所有人都清楚意识到,无论是在益州一地的势力,还是在朝堂之上的攻讦,赵石都不可能赢过罗敬辉,朝廷要收回益州管辖权,恐怕没那么容易。
而与罗敬辉有过交易的州郡世家数不胜数,总有那么一波一不小心被罗敬辉抓住了把柄的,否则,他如何能在南朝呼风唤雨?这便为他找到了不少帮腔的盟友,短时间,司隶台也拿他不下。
而现在,罗敬辉就死盯着赵石,让他交出罗丹琼,而赵石却否认罗丹琼在自己手里,罗敬辉便转而利用这些大族制造是司隶台软禁了罗丹琼,从中挑拨他与赵石关系的流言蜚语,谁叫那之前,司隶台的确在监视罗丹琼呢。
罗敬辉一则想要逼迫司隶台,想从他那里要回人,二则,也是为了让司隶台失了公允,不好在此事上过多插手。
这一连串的事件虽然打破了赵石和罗敬辉最强劲联盟,形势也朝着所预计的方向发展推进,但越是如此越不能不能掉以轻心,要打击罗敬辉,便要连根拔除,让他永无翻身之机。
宋轶闭着眼,一边抚琴,一边盘算着眼下的局面,忽觉有什么东西砸在头顶,她只当是又下雪了,没在意,直到脑袋被砸了三下,她才睁开眼,看过去。只见孙朝红坐在她头顶的树杈上,摘了树叶儿往她头上砸,那树叶儿因为冬日寒雪,冻得青黑,也不肯掉落,偏偏就被她糟蹋了。
“又在冒什么坏水?”孙朝红不满地看着她,她已经从琴声中听出这家伙心中的坏水如瀑布一样飞流直下三千尺了。
宋轶停手,“我想,我没那么快撮合赵诚和陶如了,但我想现在就得到那批残剑。”
孙朝红停止蹂、躏树叶,看她,“就算你拿到这批残剑要如何用?司隶台若此刻出手,恐怕未必有足够公信力去说服世家大族相信这批残剑的真实性。罗敬辉若打死不认账,这个局又如何能破?”
孙朝红顿了一下,看着她戴着面具的脸,她早就从司马长青那里知道了宋轶的身份,此刻再看这个人,心里便多了些许感慨,也想为她做得更多一些。
“还是说你想亲自弹劾罗敬辉?”以王司马爱女王静姝的身份。
“你知道,我从来不会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孙朝红看着宋轶,宋轶面色平静,显然心中早已做好盘算。
“你想好了么?”
“嗯。这件事,总该要个名正言顺,不是么?”
孙朝红点点头,随手丢给她一只匣子。匣子里有藏残剑的图纸,还有开启暗门的钥匙。随意冲她挥挥手,便消失在雪色中。
是夜,一个身披斗篷的女子出现在京辅都尉赵筠的家门口。接到拜帖,赵筠一阵风一般从内堂冲出来,一不小心还在门槛上绊了一跤。
宋轶看着差点摔到地上的人,掀开兜帽,淡然一笑,“阿筠,是我。”
明明一句没有什么特别意味的话,赵筠却本能地知道,是的,这是静姝,是他们一直在等待的静姝。
“我回来了。”她说。
看着她嘴唇翕合,赵筠心口怦咚直跳,好不容易压住心中的急颤,端出同样一副镇定模样,道:“回来就好。”
这一句话,穿越了十年的时空,终于响在彼此耳边,四眼相对,万千情绪无以言表。
“她去找了赵筠?”刘煜接到这消息并不感到意外,但心里却难免失落。他能推测宋轶想做什么,但是,她没有向自己求助,而是去找了她认为可能帮上忙的其他人,偏偏那么大一群人却不包括自己。
先是赵筠,接着是王强,之后是中尉军八校慰中的王虞旧部,再之后是与王家交好的谢家,还有丞相赵方,以及在朝在野的其他人。
宋轶用三天时间,联络这些足够与罗敬辉对抗的世家大族,并将那批残剑运了出来。而这一切都掩藏在罗敬辉与赵石明争暗斗的风波之下,竟没人能及时察觉。
刘宋一年有两次大朝会,一次是冬至日,一次是元旦。
两次时差不过月余,很多偏远之地的官员在参加完冬至大朝会后,便不会启程回乡,而是会继续待在京城等第二次大朝会结束。
所以,定远侯和益州刺史之间愈演愈烈的矛盾冲突自然也得到最大范围的扩散。每天都有大量朝臣因为此事进宫面圣,开元帝也想在元旦大朝会前将此事给了结了。丞相赵方提议,召集文武百官,干脆就此事进行一次大商讨。
时间定在大朝会前三天,那些该参加大朝会回乡又回来的人几乎都已经到齐。
数千名官员,三品以上在宣政殿内站立,三品以下在宣政殿外广场站得浩浩荡荡。最终的对峙,到底谁输谁赢?所有人都拭目以待。
罗敬辉看了一眼赵石,以前最好的盟友,如今反目,看着分外刺眼。
这边开元帝刚就坐,那厢便由丞相赵方代为提上一份奏折。
这是弹劾罗敬辉的奏折,与其他官员曾经弹劾罗敬辉细数他数十宗罪不同,赵方弹劾的内容只有一条:当年给前朝王大司马也就是本朝定国公造劣质兵器,致使其全军覆没!
开元帝看完,心头猛震,视线在刘煜身上一扫,刘煜眼观鼻鼻观心,没有抬头。开元帝看向罗敬辉,朗声道:“赵丞相弹劾你的奏折,朕想你有必要亲自看看!”
罗敬辉接过一看,也是心神猛震,但面上马上恢复镇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相信皇上英明,定不会受人挑唆!”
挑唆?
呵呵,竟然用了这个词。
开元帝冷冷勾了一下嘴角,复看向赵方,“赵丞相,朕想看证据!”
不待赵方答,罗敬辉率先说道:“书信什么的都是可以伪造的,就如当年定国公被下狱,一样有奸佞伪造了他通敌卖国的书信。”
罗敬辉笃定,自己并没有留下什么确凿证据,但司隶台若要伪造书信,那是非常容易的。他就是要激起世家大族对司隶台的忌惮和反感,给自己制造心理优势。
“定远侯莫急,证据当然是有的。”赵方胸有成竹,“皇上,臣请传定国公之女王静姝进宫面圣!”
这个名字蓦地砸出,开元帝差点从龙椅上蹦起来,刘煜终于抬了头,两人的视线不期然交汇,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诧。
开元帝惊诧的是王静姝真活着,而刘煜惊诧的是,宋轶竟然愿意曝光身份。怎么会?他知道宋轶会利用那批残剑,知道她联络这些旧部是为了助长声势,让帮罗敬辉的那些大族有所忌惮,从而孤立罗敬辉,毕竟,至今没有一个人敢去逆王大司马这件事的逆鳞。
可是,她为什么会亲自上阵?而且是以静姝的身份?
刘煜转头看向外面,明明知道人还在宫外,却忍不住引颈期盼,想早点看到她,想从她的言谈举止中探究明白她的真实想法。
开元帝也长吸一口气,让自己镇定下来,“传王静姝觐见!”
一声声唱诺从宣政殿内传到宫外。宋轶看着宫门在面前开启,回头看了一眼中尉军将士,以及与王虞两族有交情的在朝在野之人,所有人都朝她点点头,一行人护送着十万残缺兵器,浩浩荡荡地开向宣政殿。
宣政殿前广场上,在传出王静姝这个名字时,所有人都躁动起来。王静姝?那不是王司马的爱女么?她更是豫王殿下亡故的妃子,她竟然还活着?
豫王殿下十年不续弦,各种传言甚嚣尘上,尤其是将王静姝传得如何惊尘绝艳,凡俗莫干望其项背,今日能一度庐山真面,怎不令人激动。
所有人顿时伸长了脖子朝这边望过来,只见为首那名女子身着素衣,容色倾城,每一步都踏得稳当坚定,目光凌厉,像是要将罪魁祸首送上断头台。
明明他们可以质疑王静姝的真实身份,明明他们可以惊叹一下这倾城之姿,可偏偏在她的感染下,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心里隐隐有个念头,罗敬辉这回完了!
宋轶一步一步迈向宣政殿,无视所有人的探究目光,直视前方,到得御前,伏地一拜。王虞旧部,也齐齐跪在地上。从上面看过去,竟然有数十人之多,而且不是军政要员,便是大族名流,每一个人都颇具影响力。
果然是阿姝!
只是看一眼那眼神,开元帝便笃信这一点。
赵石看到这张脸陡然明白过来,这,竟然是豫王妃,难怪、难怪刘煜会如此在意,难怪那个女人会那般勇毅,成为头一个击溃他内心破坏罗赵联盟的人。
刘煜看到宋轶的眼神时,终于明白,她为什么要以静姝的身份亲自上阵,因为,她就是要以王司马女儿的身份,将这个敌人名正言顺地斩杀马下!
众人平身,宋轶看向罗敬辉,笑道:“今日,我便要名正言顺地取下你的人头,为那十万大军血仇!”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章太重口了,掉了好多收,后面写清淡点。
☆、第九十四章
罗敬辉也震惊; 但震惊的同时各种阴谋算盘在脑中飞转。
“人人皆知王静姝自焚于十年前,你说你是; 有什么证据?”罗敬辉看着宋轶身后的众人; 这些人之所以聚集; 无非是因为王静姝这个身份。他不信这么凑巧偏在此时出来个王静姝; 定然是有人故意安排的,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真的王静姝; 证据呢?
“我听闻两个月前; 也有一个长得跟王静姝几乎一模一样的人出来搅风搅雨,最后甚至弄出个尸毒,差点祸害了整个泰康城,想必诸位都清楚记得吧!”
这件事; 因为临近大朝会,所有在场的数千官员都是听说过的。那可是差点掀翻刘氏王朝的大事件,幕后主使长留王还是在大朝会上被宣判死刑; 只可惜大朝会还未结束; 司隶台诏狱失火; 人就这样没了。
虽然官方说明是烧死了,但很多人却觉得很可能是逃了。逃跑的长留王说不定在图谋其他大计,比如; 再弄一个王静姝出来; 祸乱朝纲。
一时间殿内殿外又开始躁动起来,罗敬辉简单几句话; 真挑起了其他人异议。开元帝忍不住看刘煜,而刘煜却打量着宋轶及她身后众人。显然有几位因为有人质疑宋轶身份而露出义愤的眼光,恨不能将罗敬辉剥皮拆骨。
倒是宋轶看起来最是冷静,不冷不热似笑非笑地注视着罗敬辉,在罗敬辉各种危言耸听之后,露出得意模样挑衅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