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瓷娘子-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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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街道空旷无人,只转角刚铺开一个馄饨摊。寄虹在一张桌前坐下,向严冰招手,“请你吃馄饨。”
  他对馄饨无甚好感,本想拒绝,她已经要了两碗,笑吟吟道:“吃碗热腾腾的红油馄饨,出一身汗,就什么烦恼都没了。”
  于是他莫名其妙地坐下了。
  馄饨端上来,寄虹狼吞虎咽。严冰看着厚厚的一层红油,有点犯愁,在她的催促声中勉为其难地尝了一口,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寄虹哈哈大笑,用手背抹了抹眼,“是不是爽快许多?”
  严冰怔了怔,缓缓笑了。又吞下好几大口,任眼泪肆意。
  流过泪,出过汗,晨风一吹,浑身通透。寄虹望着不远处空荡的牌楼,喃喃自语,“我一定要把霍家的匾重新挂起来。”
  “我帮你。”
  寄虹惊讶抬头,笑意淡然的严冰身后,半边天际朝霞绚烂,宛如窑火烧就的彩虹。
作者有话要说:  婚后小剧场
  天刚蒙蒙亮,老汤照常摆起馄饨摊,刚烧开锅,就迎来两位客人,一个安静的男人领着一个活泼的小女娃,虽然穿着家常便服,都养眼得很。男人要了两碗馄饨,一碗加辣油放在自己面前,一碗不加给女娃。
  小女娃对他“厚此薄彼”的待遇有点抗议,“爹,为什么你是红的我是白的?你不是最讨厌吃辣了?”
  他把勺子放在女儿手中,“你还小,不可以吃太辣的东西,爹很久没回青坪了,就很想念旧时的味道。”
  两人吃完,男人又多要一碗馄饨,辣油单放在小碟里,装进食盒。
  “是不是带回去给娘的?”小女娃自告奋勇要拎食盒。
  “当心烫着。”男人一手扯着她的小手,一手拎着食盒,走进陶瓷街的薄雾里,“月儿,就算醒得早,也不可以一大早去闹你娘……”
  老汤对这两个人没太留心,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客人呢,哪能个个记得住哇。
  过了几天,县令莫名其妙领着一帮官吏浩浩荡荡光临了他的馄饨摊。他突然出名了,每天吃馄饨的排出一里地去。
  从食客的议论里,他才知道,据说钦差吃过他的馄饨。
  奇了怪了,他怎么没有见过那个“钦差”哩?

  ☆、专业打假人

  
  寄虹归家后,寄云先是责备,待看到妹妹捧着的牌位,泪洒衣襟。
  赵财赴茂城上工,少了一双白眼,姐妹俩亲热地挽手下厨。忽听在院中玩耍的宝宝哇哇大哭起来,两人忙出门查看,只见宝宝抱着一只瘸腿的野猫蹲在地上,天天趴在墙头,手里提着弹弓,抓耳挠腮不知所措。
  寄云柔声哄慰,“宝宝不哭,你得给它包扎一下对不对?”
  寄虹对墙头上的淘气包笑道:“我开门放你过来将功补过?”
  天天用弹弓挠挠头,“我只听过姜太公钓鱼,姜太公补锅是哪出戏?”
  寄虹乐了,“就是叫你过来给猫治伤。”
  天天高兴地应了一声,不等开门,麻利地翻过墙头,跳上树干滑下,知道做错了事,怯怯地小声问宝宝:“我能帮忙吗?”
  宝宝宽宏大量地点头。两颗小脑袋欢快地挤在一起给野猫擦药。
  寄虹问:“你爹把你一个人放在家里?”她忍住没说“扔”字。
  天天满不在乎,“他留了馒头。”
  没娘的孩子可怜见的,寄云说:“在这儿吃吧,炖的排骨。”
  天天顿时两眼放光。姚晟不会做饭,两人每天除了馒头就是大饼。
  排骨上桌时,姚晟正巧下工回家,寄虹热情地招呼他一起吃。姚晟推辞一番,架不住众人相劝,也便坐了。
  寄云添上一碗米饭,说:“天天有八岁了吧?”
  “八岁过五个月了。”
  “是不是该读个私塾?多少识几个字比待在家里强。”
  天天眼睛亮了,比听到排骨时还亮。
  姚晟感激地望着她,“一忙就给忘了,亏得你提醒,我明天就请假送他去,多谢挂心。”
  寄云倒不好意思起来,羞赧地笑笑,垂下头去。
  饭后天天兴致勃勃地和宝宝喂鸡,听她挨个介绍每只小鸡的名字,野惯了的他难得安静下来。
  看样子一时半刻走不了,姚晟只得拿出白日未做完的账本,坐在院里的树下拨算盘。
  寄虹刷洗碗筷的叮当声、寄云挥着扫帚的唰啦声、两个孩子的轻笑声和算盘珠子的噼啪声混合在一起,令小院愈显静谧平和。
  姚晟觉得安宁自在,算盘打得飞快。核完一遍,数目却有出入,他纳闷地自言自语,“怎么对不上呢?”
  寄云停下扫帚,“是不是手快打错了?我看你好像忘记进一。”
  “是吗?”姚晟重新核算一遍,这次数目无误,他讶异地看她,“你账目工夫不赖啊?”
  寄虹骄傲地说:“姐姐没出阁时,每天帮爹算账,算盘打得快过老账房!”
  寄云嗔怪道:“哪有你说得这么好了,叫人笑话。”
  姚晟笑道:“我只有佩服。”
  寄云面上飞起红云,低头回房了。
  姚晟走南闯北,并不认为女子必须困守闺阁,霍家姐妹有志向有才艺,是该走出来做番事业。
  寄虹也想做番事业,愁于不知从何开始。谁料没过几天,严冰主动来找她了。
  “这是青坪中小窑厂中可信赖的几家,”他递过一张名单,“你手里的钱虽不够买下一家窑厂,但选择一家与之合作,共同制瓷利益分成,是目前较为可行的起步方式。”
  寄虹眼睛一亮,“好办法!”本以为他说帮她是口头上的漂亮话,不想当真替她深思熟虑。名单上窑厂规模、经营年份、主产瓷器等信息一应俱全,很是下了一番功夫。
  “这就相当于租窑。小窑厂开工不满,总有闲下来的时候,技术水平普遍不高,你出钱出技术,窑厂出人出料,互有助益,不过需要找一家开通的窑主才谈得拢。”
  寄虹笑了,“现成就有一个,吕玲珑。”
  “小吕窑厂吗?”严冰看看名单,排在最后一位。
  吕家族分两支,玲珑家窑小,她远房堂兄吕坷的窑规模较大,业内通常以小吕大吕区分。
  “对。我和玲珑是好友,互惠互利的事当然要找她啦。”
  严冰思索片刻,“小吕窑厂设施差水平低人手不足,你若决定与其合作,需得我出面先整治一番。”
  寄虹一脸焦黑。毫不客气地当面说人坏话居然大义凛然,而且她还要虔诚地道一声:“谢……谢。”
  懒宝严冰雷厉风行起来甚是可怕,立刻把她拽上马车,她本想说一句:“是否让我先去打声招呼?”然而看到他一副皇帝体查民情施恩降宠的表情,她乖乖闭上了嘴。
  但她深感忧虑,无法想象一个整天与纸笔打交道的文书如何对堆满泥炭的窑厂指点江山。
  吕家窑厂里,玲珑趴在窗前沉醉地欣赏在厂里做工的男神,感叹男神的一举一动都是那么无可挑剔。
  话说大东为何会在吕家窑厂呢?
  寻找天天那日,玲珑得知大东右手残废之后,便决心拉他一把。打听到他的住处,她前去拜访。
  院门紧闭,里面传出劈柴声,她眯着眼偷偷从门缝望进去,他裸着上身,肌肉随着斧头的起伏屈伸,显出纵横的线条来。
  她整日混在窑厂的男人堆里,见惯了坦胸露背,但大东与那些糙汉子不同,他有种温厚的气质,果然懂手艺的和卖力气的大不一样。
  今日不请到他誓不罢休。
  听到敲门声,大东迟缓地打开门,木讷地堵在门口。
  “不请我进去吗?”玲珑笑容娇俏。
  他反应迟钝地侧身。
  她走进院子,视线不高不低地落在他的胸膛上。“左大哥,我来是想求你件事。我家的小窑工人手艺不精,瓷枕做来做去都像一个模子印出来的,总卖不出去,你知道,若能有个手艺高超的师傅从旁指点那便好得多了。”
  他怎么会知道?大东呆愣地望着她。
  “不知左大哥肯不肯帮这个忙?”
  原来是这个意思。他垂下头,“我是个废人,帮不了你。”
  “左大哥,你无需灰心丧气。手虽伤了,但你多年经验足可胜过他人,何况伤势总会有好转的一天呢。”
  “我不需要别人可怜。”他生硬地甩下话就往屋里走。
  玲珑飞快挡在门前,眨巴眨巴眼,泪水说来就来。“左大哥,你可怜可怜我吧,我一个小女子独自支撑窑厂,养家糊口不容易啊,没个人帮忙,随时都可能倒闭呀呜呜呜……”
  边说边偷偷瞄着他的反应,见他神色犹疑,似有所动,更加哭得梨花带雨,“可我上有母亲下有十几口工人,咬牙死撑也不能把他们丢下呜呜呜,一想到有这顿没下顿我就难受得连饭都——”
  “那……好。”大东的语气软了下来。
  玲珑立刻由雨转晴,“说出的话,烧出的瓷,可不能再变咯。现在就走吧。”
  “等——”
  “还等什么。今日就是吉日,现在就是吉时。”玲珑抓着他的手臂往外走。
  “等我穿上衣服。”
  呃……玲珑默默放开了手。
  大东到了窑厂,只肯做些体力活,玲珑也不勉强,人在眼前就是好的。
  正对着他挥笔描画,忽见寄虹领着严冰进门。听寄虹讲述了原委,她十分欢喜,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
  严冰风风火火在各处转过一圈,目光一扫随处都是错。
  从木桶里捞起湿土捻了捻,“次数不够,静置时间过长。穷得连土都舍不得下手吗?”
  看看盆里釉料的色泽,“草木灰比例高了,还有,这是釉料不是水。”
  在捏塑的工人边站了片刻,“我不想评论。”
  看看玲珑设计的图案,“闭门造车。”
  ……
  话不中听,然而玲珑是心服口服的,自己窑厂的毛病自己清楚,但心有余而力不足。
  到窑膛外,火工叼着烟袋,正指挥人往里加炭。严冰不看窑膛的瓷器,却专注地盯着木炭,火工有意无意地挪了一步,正好挡住他的视线。严冰抬头,若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玲珑忐忑地问:“烧造工艺有何不妥?”
  他一言未发,转身离开。
  玲珑松了口气,看来唯一有水准的就是火工了。寄虹却拽拽她的衣袖,“咱们屋里说话。”
  她示意严冰跟上,进屋关门,“说吧,你看出什么了?”
  严冰勾起唇角,“还算有点眼力。”
  “有问题吗?”玲珑不解。
  “木炭采买价有记录吗?”
  玲珑翻开账本,报出一个数字。
  “你买的?”
  “木炭我不懂,都是烟袋周采办,哦,就是火工。我爹在时他就在吕家窑厂做工,经验老道。”
  严冰鄙夷地哼了一声,“经验老道,可人不厚道。”
  寄虹讶然,“你说他动了手脚?”
  “价钱是上等,炭却是下等。如此一来,耗的炭多了,窑温却上不去,造成废品多,瓷质差。”他在采买人名处重重敲了一下,“这就是你依仗的人?”
  玲珑气极,立刻把烟袋周叫来,摆出事实,既怒且伤,“周叔,我一向信任你,你怎能干出以次充好、中饱私囊这种事呢?”
  “可冤枉我了,这批木炭怪我眼力拙,被那黑心的炭商给骗了,可我在吕家待了这么多年,绝不会故意去做对不起吕家的事。小姐你可别听这两个外人挑拨,他们是想霸占窑厂啊。”烟袋周气得呼噜呼噜抽了好几口烟。
  严冰冷笑,“他一个月工钱多少?”
  玲珑说:“五两。”
  严冰目光如电望向烟袋周,“你的烟袋是出自京城名家梅老爷子之手,烟丝是千里迢迢从云州运来的上等品,整套下来五百两银子打不住,不吃不喝十年都用不起!去查他家私藏多少现银,钱庄有几个户头,炭商以什么价钱卖的炭,两相对质,人证俱在,送到官府不怕不招!”
  烟袋周手一哆嗦,五百两银子的烟袋掉在地上。“家里头婆娘生着长病,我那点工钱不够药钱的,才一时迷了心窍。看在我多年为吕家做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求求小姐……”
  玲珑权衡得失,送到官府于己顶多是几两银子的赔偿,于烟袋周顶多是挨几板子,小惩未必大诫,反而结下梁子,又念着他是父亲那时的老人了,便说:“这事算了吧,他肯主动赔钱,就是知错能改。”
  烟袋周恨不得把腰弯到地上,“是、是,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严冰看向寄虹,她听到烟袋周偷钱是为给妻子治病,不免想到丘爷爷,动了恻隐之心,“饶他一回吧,一病全家难,他是逼于无奈。”
  严冰哂笑,“你们的窑自然你们做主,只怕妇人之仁最后成为东郭先生。“
  烟袋周千恩万谢,离去时,余光扫一眼三人,眼角硬挤出的半滴泪一闪似刀光。
  两个女孩子涉世未深,尚不知养虎为患的道理,严冰不屑置辩,跟头得亲自摔过方才走得远。“火工是决定一窑瓷器成败的关键,烟袋周奸猾且手艺不精,人你可以留下,但绝不能再当此要职。”
  玲珑对烟袋周也有疑虑,“可一时之间,我哪里找得到一个便宜又好用的熟手呢?”
  “此事着落在我身上吧。”他心中已有合适人选,但此时不便透露。
  寄虹送严冰出门,好奇地问:“你才到青坪不久,怎么就积攒起人脉啦?”
  严冰不咸不淡地说:“你在青坪这么些年,怎么就没积攒起人脉?”
  寄虹撇撇嘴,这个人要脸有脸要脑有脑,如果嘴巴甜点,不知多少大姑娘往上蹭。
  她背着手歪着脑袋,故作新奇地上下打量他,“看不出来,你倒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评点一针见血,见解经验远胜管理督陶署多年的胡主簿,为何屈居之下担任小小的文书?
  严冰却不接这茬,只一脸泽被众生的表情,“得我亲自指点,你该倍感荣幸。”
  脸皮厚过砌窑的八寸砖。寄虹无语地别过脸,瞧见大东抱着一筐瓷土走过。
  “大东!”她已从玲珑口中听说大东来此之事,这让她觉罪责稍稍减轻。“你在这里还做得惯吗?”
  大东点了下头,沉默如山。
  “你就是左半刀?”严冰看向他赖以成名的右手,一眼便看出异样。
  寄虹生怕严冰口无遮拦刺激到大东,忙向严冰挤挤眼,“严文书知道你刀工不错的。”
  大东硬邦邦地说:“左半刀已经废了。”
  寄虹的笑容僵住。
  大东抱筐欲走,严冰突然开口,“艺者贵乎心,不拘于十指。”一贯冷淡的声调此时却和善温厚。
  大东怔住,默然片刻,向严冰微一颔首,转身离去。
  寄虹含笑望向严冰,“小夏说的没错,你是个大好人。”
  “大好人”不自在地别过头,“这种没用的话以后少说。”
  她腹诽,讨好这座冰山真难啊。
  严冰效率惊人,第二日便领来一位新火工。寄虹一瞧便乐了,这人她也认识呀。
作者有话要说:  平行空间小剧场
  寄虹的微信收到一条好友申请,留言极致精简:“我”。
  鬼啊?
  对着昵称“千里陶烟”想了一会,她笑了。通过申请后,发过去一条消息:便于指导?
  “千里陶烟”:便于管理。
  嘁,口是心非。

  ☆、原是故人来

  
  新火工便是丘成。
  严冰没费唇舌,丘成听说是帮助寄虹,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寄虹十分高兴,既得到人才又能帮助丘爷爷,两全其美。玲珑却犹豫,丘成太年轻太秀气,怎么看都不像炭火里打滚多年的,她悄声问寄虹,“他什么来头?”
  寄虹看向严冰,没等她开口,严冰颇有信心地朝窑膛扬了扬下巴,“行不行,一试便知。”
  因昨日烟袋周的事拖延烧窑,这会正在重新加炭。丘成征询地看向寄虹,她拍拍他的肩,“严冰挑的人,我信。放开手脚干吧。”
  严冰弯弯嘴角。
  丘成仔细观察窑中瓷器摆放位置之后,请工人协助调整。放置位置相当重要,近火易因高温而熔粘,远火易因低温而失色,合理的摆位配以恰当的火候才能最大限度地降低废品,提高瓷质。
  工人大多迟疑不动,只有大东一人上前,小夏看不过去,跑进来帮他,丘成感激地对他点点头。
  调整之后继续加炭,丘成边干边观察窑中木炭之量。工人都是熟手,加多少炭大概有数,正干得起劲,忽见丘成铁锹一横,“够了!”
  工人愣住,依往常的惯例,还差得老远呢!习惯性地看向烟袋周,“周哥,这不对吧?”
  烟袋周斜睨着丘成,“你小子啊年轻没经验,只加这么点炭,火绝对不够,到头毁掉一整窑。接着加吧。”
  工人便要挥锹,丘成说:“以前火不够,是用的劣质炭缘故,现在换成上等炭,如果跟之前加的一样多,才会因为火过大而毁掉一整窑。你做过火工,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哟,不服气啊,我入行那会你小子还尿裤裆呢!在我的地盘就容不得你嚣张!”今日他如果不把丘成打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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