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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璟昀负手站在桥上,姜皇后走到他身边时,忽然停下脚步,“杀了我!”
“你想死吗?”沈璟昀淡声问,“可我现在不会杀你,你伤我心头肉,我就毁你的心肝,姜氏,张安迅马上就要经历凌迟之刑。”
“这都是你带给他的。”
“你高兴吗?”
姜皇后沉默,忽然笑了:“这跟我,其实也没关系。”
“我喜欢的人,早就死了。”姜皇后举步走过去,“张安迅不是那个人,我也再找不到那个人。”
那一年踏入宫门,他们就再没关系,那个少年郎君是她心爱的人,可后来野心勃勃的西北节度使不是。鱼死网破为的不是那个人,而是恨沈璟昀带回张安迅,给她致命一击。
让她彻底绝望,清楚认知,再也回不到过去。
“那沈孟州呢。”沈璟昀问出声。
“孟州是你的弟弟,自幼与你亲近,濡慕之情更胜你们父皇,沈璟昀,我知道你不会杀他,别的就随他去吧,我已然一败涂地,也无法为他谋划什么。”
“生死荣辱,都全靠他自己。”
姜皇后还是停下脚步,想了想,“你母后死前,要我照顾你,可我拒绝了,这个女人自己拢不住丈夫的心,害我一生,我凭什么为她养儿子?”
“我拿你母后的遗言,换你一句承诺,孟州他没有野心,你让他娶了许珍珍,以后安安稳稳过日子。”
“不。”沈璟昀很干脆拒绝她,“我早就不在乎那些人,许珍珍也不该做你儿子的牺牲品,姜氏,你的儿子会像他父亲一样,和自己爱的女人,纠缠一生。”
“你何至于如此狠毒。”姜皇后看着他,“顾娇这样的女人,你是要害我儿一生。”
“是你害了他一生。”沈璟昀淡声道,“姜氏,日后你就在冷宫赎罪,若你自尽,姜氏族人理当陪葬,若你逃逸,姜氏族人应为你赎罪。”
“我祖父拱卫你做太子,对你有恩,你赶尽杀绝,可对得起他老人家在天之灵!”
“正因先老太爷之恩,孤会留下姜家一支,延续血脉。”他微笑着,“姜念念是个聪明姑娘,自该宽宥。”
“念念?”姜皇后怔了怔。
原来是念念帮了他,念念也好,至少留下姜家血脉。
姜皇后释然,从他身边走过去,没再回头。
沈璟昀笑了笑,惩罚不过刚刚开始,你便以为结束了吗?
转身回了东宫,派人喊了二皇子来,二皇子早就惊的傻了,到了沈璟昀跟前还呆滞不已:“皇兄,母后她……”
“孤与父皇商议,浙江是个好地方,你的封地便在此处,过几日就启程吧,至于浙闽节度使之女,我知道你不愿意娶,会为你解决这桩婚事。”
沈璟昀似乎无意提及姜皇后,只淡声交代他事情,就想把人赶走。
沈孟州拉着他:“皇兄,母后到底怎么样?”
“你母后杀我爱妻,险些害了我幼子,你哪里来的颜面到我跟前提她?”沈璟昀嗤笑一声,“沈孟州,你尽早去浙江吧,你待在京城多一日,我便想多傻逼一分。”
沈孟州震惊地后退一步。
“我……我想去看看母后。”
“废后姜氏幽禁冷宫,任何人不得进入,你若敢抗旨不尊,我也不想饶你,更不想饶顾娇。那日,是顾娇的父母带着人去欺负枝枝,我饶你们性命,已经十分心慈手软,你不要得寸进尺。”
“皇兄对我好,我知道,可母后是我生身母亲,我怎么能抛下她不管皇兄,求你让我见她一面,一面就好。”
“来人,送二皇子出去。”
给他见了姜皇后,还怎么折磨那个女人。总得让她知道,全天下的人都抛弃她,这种感觉才最痛苦,就好像……她对待年幼的自己。
但………姜氏已经没有翻身的余地。
沈璟昀看着争吵不休的二皇子,觉得自己动手,怎么都没有这个弟弟动手,对姜氏残忍。
踱步到他跟前,俯视着自己这个天真烂漫的弟弟,“你真是被皇后保护的极好。”
到现在还看不清状况,“沈孟州,世上没人会真的对你好,你母后疼你爱你,也不过是因为你能给她带来好处,帮她巩固权势。”
“父皇疼你爱你,是因为皇后,不是因你,我对你好,只是利用你。”他残忍地揭开沈孟州美好的生活,“顾娇对你好,也是为了权势,这世上,没人对你好。”
二皇子瞳孔一缩,激烈争辩。
“不,母后是真心对我好。”
“可她为了张安迅,不敢你死活,还利用顾娇的父母,不在意你的感情。”
“你敢去问问她吗?”沈璟昀浅浅一笑,“问问她,对你好,是不是为了权势?你不是想要见她吗,只要你问问她,就可以让你母子相见。”
沈孟州点头;“好,只要让我见母后,什么都行。”
“若你问了,日后许还有母子相见之期,今日你敢骗我,我就敢让你们母子,再无团聚之日。”
沈璟昀让人带他去见了姜皇后,冷宫条件很差,沈孟州一看,鼻子就酸了,想要冲进去,却被身后人提醒:“别忘了你答应太子殿下的。”
沈孟州咬牙走进去,看见盘膝而坐的姜皇后,喊道:“母后……”
姜皇后回头,“孟州,你怎么过来了?沈璟昀居然让你过来了?”
沈孟州记着沈璟昀的话,瓮声瓮气地问:“母后,这么多年来,你对我好,到底是真心疼我,还是……还是为了利用我,利用我的身分攫取权势,其实你根本不疼爱我,对吗?”
姜皇后脸色发白,眼神陌生之极:“你走吧。”
“母后?”
“走,这辈子都别出现在我跟前! ”姜皇后指着门口,眼神说不出的失望,她苦笑一声,“沈孟州,我没你这样的儿子!”
沈孟州尤自不解发生了什么。
姜皇后闭上眼睛,心里一阵一阵发疼,她养的好儿子,心软善良,相信世间每一个人都是好人,结果只怀疑的母亲。
他不忍心伤害任何人,只会伤害自己的母亲。
他什么都不懂,可却懂得如何让自己的母亲更伤心。
他怎么可以问出这种话,这么多年,哪怕自己待他并不算非常亲近,但处处谋划,都是为了他,结果他竟然问自己,是不是在利用他?
他竟然怀疑他的母亲不爱他。
十月怀胎,二十年抚养,处心积虑给他一切,护他天真,结果就得来这样的结果。
姜皇后眼睛酸涩的睁不开。
她终于明白,沈璟昀到底想要如何责罚她。
难怪他不肯杀了她,原来是有更好的办法折磨她,一个人暗无天日的生存,远比死了更可怕一万倍。没有一个人念着她,没有一个人信任她。
世间久了,被流放的姜家人会怨恨她,沈孟州在顾娇失去父母的怨恨中,会日复一日怀疑她,皇帝……皇帝早就心凉了,他也不会再相信自己。
到最后,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人。
谁都不会记得,这偏僻深宫里,还住着一个废后。
他说,自己伤了他的心肝,所以他要伤她心肝,果然……果然是撕心裂肺之痛。
可她也不能死,祖父的教诲如在眼前,若因自己毁了姜氏,待死后,如何面对他老人家。
姜皇后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淌下来,湿冷湿冷的,带着寒意:“祖父……”
祖父,我到底错在何处,为何会变成如今的模样。
二皇子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从何开口,嗫嚅道:“母后,您怎么了?”
姜皇后擦干眼泪,冷静问道:“孟州,沈璟昀给你封地了吗?”
“浙江,皇兄要我去浙江。”
“浙江……是个好地方,你去了之后,就好好过日子,不要跟你皇兄抢什么,你比不上他。”姜皇后闭上眼睛,“你走吧,走了就不要回来,我一个人很好。”
你比不上沈璟昀,就安稳过日子吧,我也比不上他,所以只能孤老在寂寂深宫里。
二皇子看着母亲的确拒绝交流,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姜皇后跟他说了这辈子最后一句话:
“杀了顾娇。”
第123章
沈孟州浑身一凉没想到落到这个境地,母后还是想杀了娇儿。
娇儿分明没做错任何事情,她却不肯放过。难道真如皇兄所言,母后的的确确不爱自己,只想利用自己。
是了,放才自己问她,她都没有正面回答,而是恼羞成怒赶自己走。
沈孟州心中一片悲戚,脚步迟缓地离去。
姜皇后背对他,知道听不见自己的话,缓缓闭上眼睛,一句话都不再说。
沈孟州站在冷宫门口,呆了半晌,抬脚往御书房去。父皇那么爱母后,他一定会救母后的,皇兄也是为人子的,不能违逆父亲。
他像是抓到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一片绿洲,可这绿洲,却只是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
沈孟州看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我想求见父皇,还请公公通报一二。”
那大太监犹豫片刻,无奈道:“二皇子殿下,非老奴不报,实在是陛下有旨,不肯见您。”
“什么?”沈孟州脱口而出两个字,脸上显而易见惊愕之色,“父皇不肯见我?”
他喃喃自语,摆明了不信:“公公,你再去通报一遍,就说我来了,父皇不会不肯见我的。”
大太监叹口气,有些怜悯地看着他,终究还是走进去,御书房里面的对话,清晰传到门口。
“陛下,二皇子求见。”
“朕不见他,让他回去吧。”
“是。”
沈孟州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一夜之间,母后进了冷宫,一心驱赶他离开,而父皇也不肯见他。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父皇母后一向疼爱我,连娇儿的事情他们都妥协自己,为何现在一个比一个冷酷无情,沈孟州慌张无比,一张脸苍白如纸。
大太监走出来,微微行礼:“二皇子,请回吧。”
“我不走。”沈孟州直接跪在地上,他心乱如麻,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只是死死跪着,高声喊:“父皇,儿臣求您见见我,见见我,不然……不然我就……就跪死在这里。”
这一跪,就从天亮到天黑。
中秋后夜凉如水,明亮的星子坠在高高的天空上,和璀璨的灯光争辉,照在沈孟州身上,显得他尤为瘦弱。
御书房的门终于被打开,皇帝拖着沉重的脚步站在门边:“孟州,你起来。”
沈孟州跪了一下午,精神有些恍惚,呆滞道:“父皇……”
随机又清醒过来,拖着膝盖移到皇帝跟前,抱住父亲的腿,放声大哭:“父皇,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皇帝心酸不已,抱住儿子的头,“孟州……”
拳拳爱子之心,可见一斑,沈孟州哭的越发大声。
沈璟昀站在不远处,望着这父子情深的一幕,脸色丝毫未变,幼时不懂事,他亦向往过自己的父亲,后来父亲这两个字,就成了冷冰冰的两个汉字。
以前看到他们父子情深,还会觉得不舒服,现在却毫无感觉,这个给予他一半生命的男人,其实不过是陌生人。
谁会在意陌生人的举动。
他欣赏够了抱头痛哭的二人,只觉得好笑,沈孟州想是要为了姜皇后求情,但自己受了些许委屈,便将冷宫里的母亲全忘了。
这般心志,如何能够掌管天下,只怕姜皇后给他夺了江山,他也守不住。
沈璟昀举步从暗沉沉的角落里,走入灯火辉煌当中。
皇帝看向他,自己的长子穿着玄黑的衣袍,眉目冷淡,口中吐出几个字:“哭够了吗?”
沈孟州看见他,才想起自己被困的母亲,当即也不哭了,只扯着皇帝的袍子,求道:“父皇,父皇,您饶了母后吧,她只是一时糊涂。”
“孟州……”皇帝脸上显出衰败之色,格外的悲凉,“不是朕不想饶她。”
只是大势已去,沈璟昀掌控禁军,他昨日才知道,西北之行,还顺带收服了边疆驻军,难怪非要冒险跑一趟。
而姜皇后恶行,把皇家的事情揭露人前,他曾经做过的不光彩的事情,全都被人口诛笔伐,这个皇帝都要做不下去,拿什么护着皇后。
皇帝看向沈璟昀:“你怎么来了?”
“儿臣是来商议一下,父皇的罪己诏。”沈璟昀朗声道,“您专宠姜氏,导致她跋扈至此,实在不该,还请父皇降下罪己诏,详述己罪。”
“这不可能。”皇帝拒绝,“除非你杀了朕。”
“弑父弑君这样的恶事,儿臣自然不会做。”沈璟昀很随意地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沈孟州,眼神微妙:“你真是个天真的小孩。”
沈孟州缩了缩身子。
“我说放你走,就会让你走。”沈璟昀淡淡道,“但如果你想歪主意,想带走什么不该带的人,沈孟州,你以为我会对你客气吗?”
沈孟州咬牙:“皇兄,母后是伤害了顾承徽,但她已经知错,顾承徽也好好的,你就不能放过她吗?”
沈璟昀似乎没听见他的话,目光重又回到皇帝头上,“这份罪己诏,父皇不发,儿臣代您发,只是就要父皇大度,禅让皇位给儿臣,儿臣才有这个资格。”
“你如果登基,却毁坏父亲名誉,沈璟昀,你知自己的下场吗?”
“我当年逼宫,父皇也问我知道自己的下场吗?今日我的下场,就是站在这里,天下全握在掌中,父皇和皇后都被我玩弄于鼓掌。”
“父皇觉得,我怕这样的下场吗?”
真是有趣。
皇帝闭上眼,不得不妥协:“朕会下诏,你满意了,还有什么要求,一并说了。”
只要还是皇帝,就总有机会逆袭,沈璟昀享受猫捉耗子的快乐,殊不知,耗子们也有自己的手段。说不定来日便有机会,将他打入深渊。
“父皇被皇后气病了,不得不养病,儿臣身为储君,理当代父皇监国,以后朝中打小事情,都不劳父皇操心了。”
“你架空朕?”皇帝难得怒了,“你这般行径,和让朕退位让贤,有什么分别?沈璟昀,你休要太过分!”
“父皇觉得我过分吗?”沈璟昀冷冷盯着他,“我在这世上,无亲无故,好不容易有了妻儿,姜皇后屡屡要害他们母子性命,我没把她全家都一刀剁了,已经是我仁慈。”
他眼神狠厉,带着嗜血的冷意,皇帝无端端觉得心中发寒,总觉得他要一刀剁了的人当中,有自己的存在。
那姓顾的,就当真如此重要吗?
不过是个姬妾罢了。
“你……你为了一个女人弑父弑君,日后史书上提起来,定然骂你昏庸无道,你就不怕遗臭万年吗?”皇帝看着他,“沈璟昀,你简直是个疯子!那女人就如此重要吗?”
沈璟昀忽而笑了笑:“父皇,我也一直想问你,姜皇后对你就那么重要吗?后来就觉得,没必要了。 ”
“你……”
“我和父皇一样深情,”沈璟昀已经过了避忌和皇帝有什么相同的地步,他早就不在意了,“不一样的是,我先碰上爱的人,就没有伤害过别人。”
“不像父皇,一辈子看不懂自己要什么。”
这话他已经说过一遍了,皇帝当时没觉得有什么,如今却恍然大悟,他说自己不知道要什么,说的是,一生都不知道怎么得到爱人的心。
那姓顾的小姑娘,无疑是爱着他的,为了他不惜一切,自己却没有这样的福分。
自己果然是不知道,想要什么。原以为是想要皇后的人,后来以为想要的是她曾经的活泼。其实都不是,他只是想让她爱上他,仅此而已。
可他终究不知道该如何。
所以一生,皇后心里都惦记着心爱的张安迅,没有他的立锥之地。
“因为我清楚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你说的那些东西,我全都不在乎。”
“名声只是做给人看的,名垂千古,遗臭万年,都是后世之事,何况……昔日唐太宗杀了亲兄弟,逼迫老父退位,也依然是千古明君。”
“儿臣就算杀了父皇,名声有了污点,来日也定然会成为史书上的明君,不劳父皇操心这些,父皇只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足够了。”
皇帝冷冷一笑:“既然你决定了,那么朕退位,不下罪己诏,你想要借我的手洗刷你曾经逼宫造反的污点,这辈子都不可能。”
“那儿臣自然甘愿代劳。”
“臣民信不信不要紧,千百年之后,罪己诏什么的,这都是皇家的古物,时间久了,假的也会变成真的,人家并不会知道是父皇做的,还是儿臣做的。”
“而且儿臣也没什么污点。”沈璟昀勾唇轻笑一声,说不出的讽刺,“逼宫,不过是因为姜氏大权独揽,我要夺回沈氏政权而已。”
“既然父皇决定要退位,那就早些准备,儿臣不叨扰,来人,送二皇子出宫,日后不许他进宫,过几天吉日一到,就让他去浙江。”
二皇子抗争不得,被禁卫军们活活扔出皇宫,他一生都不曾如此狼狈,如此落魄,看着皇宫关上的大门,呆愣不已。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