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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就朝远方自己顺着绳索下来的那面山崖指了指。
王慎的声音响起:“此乃本战的关键,不知道谁愿意走这一趟?”
看到那座山崖,所有人都是吓了一大跳。
顺着绳索爬上去,开什么玩笑,那地方是人能上去的?
这座山崖很高,很平,在夜色白森森看起来甚是可怕。高度大约是后世十几层楼房的模样。
和湖南一带所有的山相同,这座山崖乃是石灰岩,崖壁上全是锋利如刀的石灰石,人手脚一不小心就会被划出一条大口子。而且,绳索也很容易被割断。一旦从上面摔下来,就算是大罗金仙也得变成一滩肉泥。
严曰孟:“军使,此崖实在太峻险,我军士卒不善山地作战,如何上得去?”
其他将领也都默默点头。
王慎冷冷地笑起来,回头问卫回:“卫回,你是从上面下来的。某问你,等下你还能上去吗?”
卫回:“回军使的话,属下本是湖南人,以前翻山越岭惯了,再回去自然没任何问题,只是军中其他将军……”
不等他把话说完,王慎打断他,道:“卫回能够下来,又能够上去,难道你们连他这个新人都比不了,难道我泗州军都是笨蛋?对了,这次来湖南,某只带了背嵬军过来。背嵬之士有进无退,无论前面是刀山火海。”
这个时候,岳云热血上头,站了起来:“军使不用再使激将法,末将愿往。”
王慎淡淡道:“岳云,我拟派二十人上去。你可知道此事的要紧,上万袍泽弟兄可都看着你,将希望落到你们二十人身上,若有差池,这次湖南咱们可就白来了。”
岳云喝道:“军使不要瞧不起俺岳云,此战若是依堂堂正正的打法拿下连云寨,说不好又是另外一个蕲春,也不知道将来有多少弟兄要牺牲在这山下。末将今夜誓必上得山去,取下钟相狗头,若不成功,绝不回来见军使。”
“我不要你的牺牲,我只要连云寨,只要钟相的人头。”王慎神色更是冷淡:“你们背嵬皆上雄壮之士,不过,这攀山越岭的活儿未必就是你们能做的。”
说着,目光突然一亮炯炯地落到陈兰若身上。
他这道目光看过来,众人心中立即明白,王慎这是要点陈兰若的将。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背嵬军中都是壮汉。作为泗州军步兵的精锐,岳云的部下和他一样生得极为威猛,可谓是膘肥肉满,力大无穷,不如此,也不能驮着三十四斤的铁甲在战场上健步入飞,冲锋陷阵。
他们这么大块头要顺着绳索攀上几十米高的悬崖,确实是一件难事。所谓业术有专攻,不行就是不行。真若说起干这种活儿,杨再兴手下的盘王军瑶人最适合。另外,陈兰若手下的骑兵也勉强可以。
骑兵的身材都不甚高大,否则,战马也驮不动。而且,骑兵在马上呆的日子久了,平衡性也比普通人要强上许多。
陈兰若这次随王慎来桃源,处于女子的矜持,一直都避免单独和他见面。可是,内心中却盼望着王慎寻来,说些贴心到处话儿,哄她一哄。如此,自己心气一平,自然就和他重归于好了。
可是,王慎那日总算过来,却说出那种令人伤心的话儿。陈兰若又是气恼,又是伤感。
此刻,见王慎期盼的目光落到自己脸上,陈兰若心中有一个声音在喊:贼汉子可算是想到我了,在关键时刻他要用我,这说明他心中还是有我陈兰若的,觉得我是一个靠得住的人……
她一咬牙,站起来,竭力稳住自己的起伏的心绪:“军使,陈兰若愿往。”
王慎:“好,陈将军选二十个得用的士卒去,严曰孟。”
“属下在。”
王慎:“准备干净的背窝、热水和酒食,让敢死士好好休息,明日卯时上山。他们还需要什么,尽管说,一并应了。拿下钟相人头,每人赏钱一缗。”
“是。”
王慎:“祖从容。”
祖从容:“属下在。”
“你部到时候都给老子起床,待到山上火起,立即对敌城墙发起进攻。”
“是。”
“岳云、陆源、刘克己、付有年、袁时恭。”
“在。”
“你们背嵬军主力也准备好了,一旦破城,主力尽出,强攻山上皇宫。”
“是!”
“其他人。”
所有人都站起来。
王慎:“你等随我坐镇中军,随时准备支援前线。”
说到这里,他冷冷道:“此战各位多多用心,各处山口道路都给我封锁了。摩尼妖教的大人物都在这连云寨中,休要走了一人。战后,所有的俘虏都要一一甄别。若是被裹胁而来的普通百姓也就罢了,否则,一个不留。”
他的面色变得阴森,听得人心中一寒。
山上有摩尼教徒万余人,一旦破城,兵火滔天,谁又有功夫去逐一甄别所俘获的敌人是什么身份,到时候自然是一刀杀了干净。
之所以下这样的命令,作为一个现代人,没有人比王慎更清楚邪教的可怕。这些人都是被洗过脑的,根本就别想在短时间内改变他们的世界观,而且,泗州军也没有那么多资源。既然不能改造灵魂,那么,就**消灭吧?
摩尼教和李成在洞庭湖区反复拉锯,将整个湖区祸害在无人区,为恶极大,雪崩之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君子以直报缘,若一味仁恕,那就是对死在邪教徒刀枪下的普通百姓的不公平。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岳云大叫一声:“不公平!”
这一声叫充满了愤怒,众人心中凛然。
王慎:“怎么了?”
岳云气得眼睛冒火:“军使,偷袭钟相皇宫何等要紧,我军上万人马可都指望这上山的二十个勇士,自然是要挑最贴心最值得信任的勇士。这妇人算是什么,李成的义女,她和咱们怎么可能一条心?如此要紧的事儿,非岳云不可。”
他的手指就狠狠指着陈兰若,目光中全是凶狠。
王慎皱起了眉头:“陈将军,你可愿意去?”
“自然要去的。”陈兰若并不未必,目光迎了过去,和岳云对视,喝道:“岳云将军,那日你不是说我骑兵军这一两年就没有在战场上和敌人正经打过一仗,只知道躲在你们屁股后面安享太平日子,今后见了别人,就别说自己是河北豪杰吗?”
“你辱我陈兰若不要紧,却不能辱我骑兵军的袍泽弟兄,这一战,我要叫你看看什么是河北汉子,燕赵豪杰。”
“对,俺们要让姓岳的看看咱们骑兵军不是孬种。是英雄,是狗熊,战场上见。”听到陈兰若的话,几个骑兵军的将领都热血沸腾起来,齐齐大声吼叫。
岳云怒道:“你们鬼号什么,声音大有用吗?反正你们都他娘是外人,老子信你们不过,这一条够了吧?俺们可不想将这一战的胜负和军队的前途寄托到你们这些外人的身上。”
这话说得难听,陈兰若平静地看着王慎;“王军使,这一战我是必须上的,咱们骑兵军,咱们东京留守司的男儿受不了这个气,你是真的不信任我,拿我当外人吗?”
还没等王慎回答,岳云不耐烦地喝道:“这不是废话吗,你是王军使什么人,你是我们什么人?”泗州军闻战则喜,每战各军必奋勇争先。若争不下打头阵的任务,眼睁睁看着别人立功受赏,手下也不知道会把带兵将官埋怨成什么样子。长此以往,统制官威信不存,这部队也没办法带了。所以,为了夺得这一任务,岳云的话自然是有多难听就多难听。
陈兰若听到岳云喝问,想起自己和王慎之间的诸多误会,神色不禁黯然。
见到主将吃亏,骑兵军中的一个将领忍无可忍,骂道:“姓岳的你欺人太甚,没错,咱们是李天王麾下,陈将军也是天王的义女。可是,我们骑兵军自来都只认陈将军为主,在李天王那里也不过是寻一口饭吃罢了。若非陈将军是个女子,部队早拉出去单干了。你问陈将军是王军使什么人,她……”
陈兰若急喝:“你住口!”
“将军,你让属下把话说完,老子受不了这个气。”那人却是不依,叫道:“陈将军将来可是要嫁给军使的,她连孩儿都替军使生下了,这关系足够了吧?”
“什么!”王慎忍不住叫出声来。
陈兰若的眼圈一红,随即又恢复正常:“王军使,我可以上山了吧?”
王慎点点头:“可以,记住了,我要胜利。”
“可恶!”岳云也红了眼睛,捏紧了拳头:“我也要去,直娘贼!”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惊人了,陈兰若竟然为王军使生了一个孩子,这这这……
所以人都安静下来,都将头低了下去,不敢在多看王慎、陈兰若和岳云一眼。
严曰孟心中也是大骇,他当初建议王慎用男女之情招纳陈兰若的骑兵军,按说,这是一个好消息,如果加以利用,未必不能将陈兰若拉过来。可是,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孩子,问题就复杂了。
只要有了孩子,还是个男孩,陈兰若在泗州军中的地位自然不同。她手握骑兵军,而安夫人在军中威信极高,岳云又是泗州军第一悍将。未来,问题就麻烦了。
王慎却是一脸的平静,好象并不为此事而芥怀,想了想:“可以,兵贵精不贵多。这次送上去的二十人都应该是军中一等一的勇士。岳云你武艺不错,某答应你!”陈兰若是个骑将,马上功夫了得。但步战如何,王慎却不塌实。而岳云这一年来经过战火锤练,下马步战不说天下无双,却已经是一只脚跨入武道宗师门槛的人。只需再过得十来年,定然威震华夏。有他上山突袭钟相皇宫,此战又多了几分把握。
岳云面色好看了些:“多谢军使。”
王慎:“都回去睡觉,养好力气准备杀敌。”
他树起一根手指:“一天,一天之内,我们彻底解决湖南摩尼匪患。”
……
等到大伙散去,严曰孟拖住一个相熟的骑兵军都头,悄悄问:“高将军且留步,也不知道陈将军和军使所生的孩儿是怎么回事……哎,毕竟是军使的骨血,说不好是咱们未来的小主公,不能不问问。”
在听那个高将军说了宝宝的事情之后,严曰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喃喃道:“还好是个女孩儿,如此事情就简单了。若是个男孩,又是长子,将来各小主公争位,咱们这些做下属的,一个不小心就得把自己陪进去啊……我得去禀告军使,他和安娘成亲生子之事不能再拖,否则人心不稳。”
第二百九十五章 大鹰
在一顶大帐篷里,二十个选拔出来的死士盘膝坐在蔺草编成的席子上。身前的地上摆着热腾腾的牛肉,大碗中,热酒也同样在冒着白气。
炉火熊熊燃烧,大帐中热得人身上直流汗。
这次偷袭钟相伪皇宫关系着整场战役的胜负,因此,这二十人都是骑兵军的骨干军官,他们以前在河北和东京可是个女真人、契丹还有刘光世的主力见过血的。
此刻,所有人都热得脱掉衣裳,露出光敞敞的满是刀疤的胸膛,兴高采烈地喝就吃肉。一时间,帐中飘荡着雄性的剽悍之气。
陈兰若做为一个女子,却并不觉得有丝毫的不自在。她只穿了一件薄衫,灯光在勾勒出妙曼的线条。
她端起一碗酒:“还有半个时辰就该咱们上山,老规矩,每阵我陈兰若都会冲锋在前。等下,我第一个上,卫回跟在后面。毕竟只有一根绳索,一次只能上去五人,大家分好批次。此战咱们人实在太少,山上可有一万多贼军,千万小心。”
说罢,就一口将酒饮尽,手臂上的花绣在灯光中仿佛要活过来。
一个将领笑道:“陈将军休要担心,一万多人算什么,咱们是骑兵,朝人多的地方冲本就是俺们应该干的事儿。骑兵,天生就是要被敌人包围的。被围住了,杀出去,再者返回来,继续冲锋就是了。再说了,这次可是有一缗钱的犒赏,得了钱,又可以大醉几日,自来湖南之后,将军又不肯去抢劫百姓,我等可是穷怕了!”
有人喝道:“直娘贼,我等好歹也是西军出身,抢劫百姓,屠戮良善,可丢不起那个人。”
“就是,就是,如果像李天王那么干,我等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宗泽宗爷爷练出来的兵。”
“说得好。”又有一个军官叹息:“我等西军老人以前在军中何等的威风,何等的痛快。就拿我来说吧,当初在刘延庆刘太尉麾下效力,虽然说败得叫人丧气,可吃穿用度却是优厚,自有朝廷供养。可自从投到李天王这里,都要靠自己去抢。老子当兵吃粮,原本赚的就是卖命钱。杀人放火,原本也没什么。可就算要杀要抢,也得冲着敌人去。大家生死较量,输了你只能人命。可冲百姓下手,俺却不忍心,我们是官军啊,可不是贼人。摩尼妖**害湖南,手段毒辣,这次总算可以和他们较量一场,就算是死了也值得。不然,成天跟李天王躲在城里,时不时出去抢上一把,老子都快憋死了。”
卫回一笑:“一缗钱的犒赏你们就高兴成这样,真是个没见识的。”
“卫回你说什么?”
卫回道:“我就是从山上来的,钟相贼子有钱的很,他屋中堆满了金银珠宝,就连吃饭用的也是金饭碗。咱们若是立下这场大功劳,军使的犒赏还能轻了去?以陈将军在军使那里的情分,应该会有厚赏。”
陈兰若点点头:“杀了钟相,拿下连云寨,我答应你等,只要你们拿得动,山上的金银自取之。”
众人兴奋得眼睛都红了:“多谢陈将军。”
轰隆的脚步声传来,岳云大步进帐:“时辰到了,出发!”他身上穿着一件索子甲,腰上挂着一把骨朵,背上还被着一张蒙古弓,显得威风凛凛。
陈兰若朝众人点了点头,将已经喝干的酒碗扔在地上,目光中有说不出的坚定。
已是深秋,南方虽然不像北方那里草木凋零,树木都还绿着,但虫子早已经被冻死。站在山崖下,没有虫鸣,静得甚至能听到耳朵里血液流动的声音。
卯时到了,天黑得可怕,雾气升腾而起,笼罩着整个旷野。
从山崖底下看上去,竟然看不到尽头。仿佛,这崖壁已经延伸到天上去,无论你怎么爬都爬不到尽头。
这次偷袭,总共出动了二十一人。其中,除了卫回之外,陈兰若的骑兵军有十八个将领,背嵬军除岳云外,还带了两个身材不那么高大的军官。
为了方便攀岩,所有人身上都只贴身穿了一件用铁环串起来的梭子甲,也没有带长兵器,所有人都只一把斧子或者铁鞭、铁锤之类的短兵。
在一片寂静中,远方依旧有喊杀声隐约传来。
岳云冷冷道:“这些狗子的还有力气叫喊,我要让他们永远闭上嘴巴,卫回,可以开始了。”
“是,将军。”
卫回应了一声,将手指放在口中长啸一声。
不片刻,上头就有一根长长的绳索丢下来,然后有节奏地三长两短抖了一气。
“牛伯远将军好大力气,这么长的绳索都抖得动。”卫回一脸的激动:“牛将军果然在,可以上去了。”
“我来!”岳云率先抓住了绳索。
陈兰若:“岳将军且慢。”
岳云斜了她一眼:“怎么,想跟小爷抢?”
陈兰若也不生气,淡淡道:“不跟你抢,不过,在上绳之前先用布巾塞住嘴再说,免得摔下来惊动上面的妖贼。”
说着话,不但是她,就连其他人也同时从袖子中抽出一条布巾塞进自己嘴里。
岳云这才明白陈兰若等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防止等下有人从上面落下来,发出惨叫。
他怒道:“咱们背嵬军都是临死都不哼一声的铁骨男儿,用得着这样吗?”说罢,他猛地抓住绳索,双脚蹬着岩石飞快地朝上爬去。
接着,又有四个人跟了上去,开始这凶险异常的征途。
只见,那五人如同猴子一般手脚并用向上攀登,很快就消失在浓雾中。
不断有细小的沙石落下,打在众人的铁盔上,沙沙着响。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因为雾实在太大,也看不清楚上面的情形。等了半天,卫回道:“陈将军,应祥将军他们应该已经上去和牛伯远将军汇合了,咱们再上去四个人。”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轰隆的风声从天而降,逼得人无法呼吸。
卫回下意识地抬起头,顿时被吓得魂不附体。
只见一条人影张开竭力挣扎的四肢从上面如同石头一般落下,当头砸来。
“小心!”陈兰若猛地将卫回拉看。
那条人影落在地上。
响亮的骨折声传来,白的红的液体爆开,将身周的浓雾染成了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