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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萸又细细打量着眼前的二十余兵士,堂堂的大钺内卫营,却是个个面黄肌瘦,莫说是今日叛变了,那便是真有外敌入侵,就这样的兵士来守备京师,只怕是只有投降的份儿了。
茱萸疑声道:“朝廷这些时日也是度日艰难,听闻中书省好不容易调来了一批粮饷到户部。户部不是今日下发到内卫营各分营了么?为何又说是没有粮饷呢?”
吴保钺听了这话,心下登时窜起一股火气,一剑便将殿门口的矮几劈成了两半。鸳鸯与阿德见状,早已吓得瑟瑟发抖。茱萸轻拍了鸳鸯手背,示意她莫要惊慌。
“保钺,本宫虽然是个女人,可也好歹是一国之母。这内卫营的将士们若是受了什么委屈,本宫自然也该听一听不是?”茱萸柔声说道。
茱萸沉着应对着,倒是也叫这帮方才怒气冲天的兵士们冷静了一些。
吴保钺恭谨道:“如今这内卫营的代表,已经前往乾曜宫,去向皇上请命了。户部,确实是调了一批粮食来,可是这粮食里,都掺杂了砂糠等物,又如何食的下口。娘娘睁眼瞧瞧这里的可怜人,哪一个不是家里有老有小,需要这粮食来裹腹?他们兢兢业业地守着京师城,朝廷就是这样对待他们的么?”
话毕,有士兵们高声道:“就是!朝廷当我们是什么?这粮饷,怕是连畜生都不会吃,竟然发给了我们内卫营,可不是故意的么!”
茱萸心下沉思,这粮饷筹措,多半是叶之章的活儿。粮饷也该是从叶家内仓调用的,按着叶家往日收粮的规矩,断不该有这样的粮饷上交户部。想来,是叶之章又在里头大做文章了,茱萸边想着,边蹙着峨眉,久久难以释怀。
“皇上是明君。”茱萸缓缓说道:“你们的难处,但凡上禀天听,皇上定然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答复。只是纵使你们心下再怨,也断不该进到皇宫里头来。这开工没有回头箭,你们可晓得?”
诸人面面相觑,又有人喊道:“吴副官,不如将这娘娘也给杀了得了。反正咱们已经乱了,也不差多杀一个不是?”
听着这声响,鸳鸯心下倒吸了一口凉气,忙往茱萸身前一挡。茱萸轻拍鸳鸯肩头,附耳道:“莫慌,一时还乱不了。”
茱萸理了理发鬓衣冠,沉声道:“如今你们擅闯云梅宫的事儿,本宫就当没瞧见,你们也从未进过这里。若是知晓轻重,不如还是你们自个退出为妙。你们的难处,本宫听到了,皇上自然也该听到了。皇上以仁德治天下,自然也回解你们的难事。你们只需卸去武装,都往乾曜宫去负荆请罪,想来也没有难为你们的理儿。”
此时,不知是谁跑了进来喊了一声:“不好了,韩平将军领着人包围了乾曜宫,咱们往乾曜宫去的兄弟都被拿下了!现下都在殿内看守着!”
是阿平来了,茱萸心下暗暗舒了口气。前次周筠生从关海回京,阿平便又被派往南诏平乱。这南诏此番叛乱,也是不好收拾。如今能及时赶回京师,倒当真是不容易。
登时,有士兵拿刀劫持了茱萸,将刀架在其脖颈处,“吴副官,您就甭犹豫了,现下咱们还有活路可走么?自打咱们揭竿而起那一刻起,那便是将性命提在手上了。不如就将这皇后给一刀砍了,再抢些金银珠宝,咱们便杀出宫去!”
“军爷!不可!皇后娘娘身子金贵,你切不可伤娘娘半分!”鸳鸯急得也不知怕了,忙跑上前去呵斥道。
士兵笑笑,又将刀子往脖颈处压了一压:“到京师守备报到前,爷们也没练过刀子,若是差池了半分,也是被你这个丫头给吓得。”
听他如此说,鸳鸯只得噤了声。
吴保钺道:“猪仔,将刀放下!”
士兵的手并未松开,只道:“吴副官,您再如此优柔寡断,怕是兄弟们都要与您陪葬去了!”
说罢,余的士兵们都起了哄:“吴副官!下令吧!咱们杀了这皇后!夺了钱财就出宫去!”
吴保钺并不想伤害茱萸分毫,皇后予他是有恩情在的,不说报恩如何,至少也不能害她性命。可是如今士兵们的情绪不稳,又逼着他不得不做决定。
茱萸见吴保钺在犹豫,想着需得稳定这些人的情绪,因而沉声道:“保钺,钱财都是身外物,你与兄弟们都拿走就是了。都放在内殿的箱子里,拿了就快些走。若是要跑,莫走正门,从西边侧门小道出去。”
2 第二百零六章 西出阳关无故人(二)
吴保钺似是被茱萸说动了,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又听着殿外有人大喊:“吴副官,快带兄弟们跑啊!韩平将军领着人来云梅宫拿人了!”
一听阿平来了,诸人皆有些慌了手脚,吴保钺只得领着众人往方才茱萸所说的西边侧门赶去。茱萸仍在挟持之中,可是也不慌乱,只是沉着地指点着诸人应当往哪里跑。
人才出了侧门,却见着有一青罗呢褂子的姑娘挡着了去路,茱萸定睛一看,原来是朱朱拿着一根羊皮小鞭立在那儿。
茱萸倒是有些吃惊,看朱朱的架势,倒像是身手敏捷,还会两下功夫。可是彼时,初见之时,却又显得如此手无缚鸡之力,想来多半是她掩藏太好。
只见着朱朱甩了一下小鞭,呵斥道:“大胆狂徒,连皇后娘娘都敢劫持,可不是不要命了?”
诸人面面相觑,有人上前道:“小姑娘,看你年纪轻轻,莫要挡了军爷的道,否则这后果,怕是你担不起的。”
朱朱“噗嗤”一声笑道:“本姑娘天怕、地怕,可就是不怕什么军爷。”
只见着鞭子往前一甩,那人面上早已是一道血痕。
吴保钺回身看了一眼,急道:“莫要与不相干的人纠缠,快些出去才是正途。”
只见着有两人将朱朱团团围住,吴保钺等带着茱萸迅速撤离。朱朱纵身又是一跃,轻巧两鞭就将那两名士兵给打趴下了。
待得回头之时,茱萸等早就不见了踪影,朱朱忙又追了上去,跑了二里地,方才见着影子。
只听着一声白马“嘶吼”,众人抬眼看去,远远的,有一男子,身着海龙裘的披风急急驶来。原来周筠生方才在乾曜宫中听薛巾来禀,说是皇后被暴徒劫持,已然出宫去了。便急急出了宫来寻,想着该是往西面去了,果真没有差,如今倒是给追上了。
“吴保钺!”周筠生有些气急了,大呵了一声。
吴保钺定了定神一看,瞧见是皇帝亲自来了,可是身边却无一个侍从,因而也并未惧怕,只是仍恭谨地行了礼:“微臣参见陛下。”
“你们速将皇后给放了,朕可饶你们不死!”周筠生铿锵有力地说道。
“谁知道朝廷会怎么处置我们!前头我们替朝廷卖命,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如今若是将这皇后给放了,指不定就将我们集体诛杀了呢!”这时有人喊了一句。
茱萸隐隐觉着士兵的手有些松了,似是在迟疑,只抬脚往下狠狠一踢,迅速将士兵推开,往周筠生处跑去,哪里晓得半途被什么给绊住了。说是迟,那是快,朱朱将她一把抱住,因而才不至于摔伤了。
一块晶莹剔透的带血玉石,登时从茱萸袖中滚落。这玉石的质地,一看就不是俗物。周筠生略有诧异地看着这玉石,倒不曾听茱萸提起还有这样的玉石,只是从前,他好似在哪里见过一块一样的血玉。
朱朱先是一愣,后又迅速将玉石拾起,塞进茱萸手中:“娘娘将玉石收好了。”
彼时,这士兵皆向茱萸围攻而来,周筠生拔剑而起,剑气如虹,一挥便将两人弹到了一边。
吴保钺不曾想,竟然会与皇帝亲自对上阵了,一时心下竟有些发了虚:“切莫伤了皇上!”
彼时,这荒野上早已乱作一团,周筠生往茱萸方向急急靠拢而去,朱朱却是一把带着茱萸跨上一匹骏马往前头急急驰骋,茱萸挣扎再三,仍被朱朱给擒的死死的,想着还需顾虑腹中孩子的安危,因而只得作罢。
茱萸回身望了周筠生站着的地方一眼,远远的只瞧见大钺的九龙旗包围在那里,是援军到了,茱萸心下想着,暗暗松了口气,想来宫中的御林军已经杀到,那帮叛乱者该是被拿下了,周筠生该是没有性命之忧了。
朱朱低头看了眼茱萸,嘴角扯笑道:“大钺的皇帝还死不了,娘娘无需多虑。”
寒风从耳边刮过,茱萸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朱朱又抽了骏马两鞭子,骏马飞的更快了。
这厢,周筠生死死地望着茱萸消失的方向,心下沉的有如玄铁,久久的挪不开步子。他挚爱的女人,竟然眼睁睁的就从眼前被人带走消失了。而他,所谓的一国之君,竟然什么都做不了!这怎能让他不在意。
只听着阿平道:“启禀皇上,京师守备副官吴保钺在内二十余人皆已被拿下。”
周筠生微微闭眼,心下有如刀绞一般疼痛,只得压着声道:“传朕口谕,通告各州县郡守,张贴榜文,即日起但凡有发现皇后踪迹,且将皇后带回京师者,赏银万两!封荫全族!”
“诺。”阿平磕头领了旨意:“这些人,当如何处置,还请皇上示下。”
周筠生手中的马鞭一甩,愣是从背至肱骨处甩了十下,方才说道:“竟还敢挟持皇后!不是乱臣贼子是什么!”
吴保钺觉得疼痛难禁,不禁“哎哟”了一声。
周筠生冷笑了一声:“也不过如此,朕还当你是一条汉子,是不怕打的。原来也晓得叫痛。愚蠢至极!真是愚蠢至极!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吴保钺匍匐着上千请罪道:“臣有罪,罪该当诛,只是这些弟兄们,也都是可怜人,还望皇上能放他们一条生路。”
周筠生痛心疾首道:“方才,朕在乾曜宫听了内卫营的请命,也晓得你们是吃了苦头的。因而本也不愿同你们计较什么,总归是为朝廷效力的,朝廷自也记得你们。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为何要劫持皇后!如今闹得皇后下落不明,你们说!朕要如何处置你们!”
只见着周筠生眉头拧着,脸色有些气的发白,额上迸出青筋,微微喘着粗气。诸人心下想着,宫里人都说,皇后娘娘是皇帝心尖上的人,如今一看,倒果真不假。
周筠生细细打量着这些人,面黄肌瘦,可是好些天没吃饱饭的模样了,心下又气又怜:“是谁劫持了皇后!”
“是我。”只见着那士兵上前,跪下宏声道。
“猪仔,你家中还有老母在堂,又哪里会做这样忤逆的事儿来,瞎认什么呀!这全都是我做的,不是么?”吴保钺急忙说道。
周筠生略略抬了头,望着天,阴沉沉的,有如人此时的心境:“吴保钺、猪仔,以下犯上,带头作乱,杖打三十,发配刑部,听候审治。余下人等,皆回京师内卫营思过,未有朕的旨意,不得随意出入。”
2 第二百零七章 初入南疆(一)
话说这朱朱一路带着茱萸行至恒城。这恒城恰恰是入南疆必经之处,只隔得百里来路。这恒城内有一三岔路口,路口上有个边境的毛衣小镇,地名恒风镇。因为这三岔路上,通三处恶山,因此在这恒城内特设了这个恒风镇。
恒风镇虽然不大,也有三五千人家,却离这恒城关口只有一站多路。只说朱朱带着茱萸下了马,栓好木桩,背着些包裹,迤来到恒风镇上,便借问镇上的住处。
那镇上路人答道:“这恒风镇衙门,在镇市中间。衙门南边有个小客栈,是镇上乡绅所建。”
朱朱听罢,先谢了那人,便带着茱萸投客栈而来。好不容易到得客栈,只见着上头写着“恒风客栈”,这客栈门口站着店小二,见是两位姑娘来,忙带着入内投宿。
听闻有客人至,里间出来了一器宇不凡男子,却见是齿白唇红,双眼俊俏,两眉入鬓清清模样,着一身素雅长袍,腰间玉带嵌灵犀。
茱萸打量了一番这恒风客栈,这里头处处透着古怪,明明是在大钺境内,这客栈内的人,却都不似大钺人的长相。
只听着朱朱笑着与那男子拱手道:“宋老板,许久不见,难得今儿个能见着您在。”
客栈老板此时亦在暗暗打量着茱萸,见她身怀六甲,笑道:“这位是?朱朱,快介绍介绍,这是哪家的夫人?”
朱朱浅笑道:“这是我家主子请来的座上客,不方便说名讳,还请宋老板海涵。”
客栈老板一听,忙从里间拿了茶水出来,笑道:“不知是贵人到了,敝人这厢有礼了。快坐,快坐。”
底下的小二见状,忙从里间又拿了椅子出来。茱萸也不客气,只就落了座,这一路奔波,全身酸软,更别提这妊娠的反应激烈,入恒风镇前就先吐了一回。
宋老板亲自斟了茶,递予朱朱与茱萸。
朱朱笑道:“宋老板亲自斟茶,倒是折煞朱朱了,当不起。”
宋老板打笑道:“也不知是谁,从前总要讨茶来喝。如今给倒端正了,倒是被嫌弃了。诶,这好人难做。”
茱萸打量着这宋老板,不止器宇不凡,谈吐也不似一般的百姓,再见他也是高鼻深目,决计不会是大钺的臣民。待得宋老板抬手吃水,茱萸隐隐瞧见他手上似是纹了什么图样,一时有些眼熟,又说不出是哪里见过。
“贵人吃水呀,莫不是因着吃不惯咱们这恒风镇的水么?”宋老板笑说。
茱萸道:“路途奔波,身子有些不适,怕是吃水要难受。”
宋老板不由分手地便将茱萸手下垫上一个小枕,也未等茱萸开口,便切起脉来,朱朱只是笑笑,也不阻拦。
不一时,只听着宋老板道:“贵人这胎像尚稳,亏得一路奔波,也无大碍。只就怀着龙凤双子,辛苦了些。”
茱萸略有讶异,这偏僻的恒风镇竟还有这样的人物,看着也是精通医理的模样,这样的人不去做大夫,又在这里开客栈做什么?此时茱萸脑子有些眩晕,可仍禁不住生了疑惑。
宋老板轻声道:“贵人定是在想,我这小小的客栈老板,怎么就精通医理了?”
一下被说中心中所想,茱萸一时有些窘迫,只得轻咳了一声,吃了口水,掩住面色。
朱朱笑道:“这宋老板,最爱说笑,夫人不用当真。”
朱朱与宋老板,有一搭,没一搭,又聊了约莫一个时辰,方才送朱朱与茱萸上楼歇息。
才进了屋,趁着朱朱关门的间隙,茱萸摸出袖中久藏的匕首,直抵到朱朱喉间:“说,你到底是何人?将本宫带来此处,意欲何为?”
见状,朱朱也并不慌张:“娘娘不是知晓了,朱朱乃是关中叶家的一名侍婢罢了。”
“瞧你在宫中之时,出手不凡,也是有一身武艺的,这叶家的奴婢,怎可能会习得武艺。倒是本宫先前小瞧你了,没想着,你是如此深藏不露。”茱萸沉下眼道。
朱朱笑道:“娘娘,您要知晓,这是在恒风镇可不是在京师。这恒风镇上,过半都是南疆的血统,您说,您若是杀了我,又怎么可能平安回得了京师呢?况且您如今月份大了,也不宜再劳累了。这些日子,倒是叫娘娘跟着受苦了,还望娘娘莫怪。”
茱萸知晓,这一路行来如此顺畅,也未遇到官兵围剿,多半是她熟悉这一路的地势,走了小道捷径。因而即便如今她在此处,想来这官府的人,也全然未知。如若朱朱所言非虚,只怕是这儿名为大钺所属,实则早已是南疆的势力范围了。
茱萸越思越沉,总觉得好似身上张开了一张无形的大网,将人捆了进去,有苦难言。
“你方才所言,便是认了,你是南疆的细作了。”茱萸收回了匕首,轻声说道。
朱朱也不答话,只道:“娘娘方才的匕首,奴婢未看走眼的话,怕是大钺皇帝贴身的匕首吧,听闻本是南诏国的镇国之宝,没想着,这皇帝也还舍得送娘娘,也真当是对娘娘颇为上心了。”
茱萸听她说起周筠生,眼眸一沉,禁不住想着,也不知周筠生现下如何了,不知叛军是否有伤到他。
云梅宫内,周筠生坐在茱萸往日歇息的榻上,一点一点抚触着玉枕,冰冰凉凉,毫无温热。三日了,茱萸仍是音讯全无,可谓日日如坐针毡,这几日议事阁内大臣们对于如何处置京师内卫营,可谓吵的厉害,周筠生也无心去听,总觉有些浑浑噩噩。
这几日,只是日日惦记着来云梅宫里瞧瞧,想着,许是茱萸会从哪个角落突然出来,浅笑着对他说,“筠生,我回来了。”
鸳鸯从外间端了新烧的茶水进来,茶盘才放好,就听得周筠生问道:“什么时辰了。”
鸳鸯恭谨道:“禀皇上,寅时了,怕是皇上该准备早朝了。”
“哦,寅时了。”周筠生自言了一句,想着,竟又独坐了一晚。
这才要起身,瞥见这床角似是露出了一个边角,周筠生便伸手去翻,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