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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子期双眸骤眯又飞快睁开,元容比他想象的要聪明。眼前的身影娇娇小小,只抱了大片的枯枝稻草堆成小山包,剩下的则均匀的铺在地面上,等一切准备妥了,元容才安静的缩在稻草上。
虽为盛夏,但是荒郊野外的半夜还是入骨的,得点些柴草取暖。
现在人在外,元容也不跟自己的身子过不去,赌气冻病了疼的还是自己,何况现在她还不知道顾子期要做什么,打算把她带到哪里,要是病在半道上,顾子期又不一定会停下照看她,说不定十有八九就客死他乡。
她堂堂姜家女,关内侯的嫡孙女,便是活的再不堪,面上骨子里也不允许自己这么窝囊。
柴火被点燃,元容也不多言,只靠着火堆不远处躺下,月光清冷,小庙内安静异常,只有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
“等入城后便买辆马车。”许久,顾子期的声音传来,“这样你便不用再走路了。”
没有回答,顾子期借着火光看向元容,只见她眼睛微阖,一动不动的缩在稻草铺就的床铺上,若不是眼帘上跳动的长睫,倒还真像是睡着了。
“也别再跑了。”没头没脑的落下这么一句,顾子期收回视线,闭眼的瞬间,元容转了身,黑暗中,她缓缓睁开双眼,里面没有丝毫的睡意。
半夜风萧,每逢这种时刻,人都会显得多愁善感,元容背对着顾子期,手不自觉地摸到脖子上的红绳,红绳上的玉紧紧贴在心口,那么暖,她不由的想到当年应阳城中的那个少年,洒脱美好。
这世上总有些人适合再相逢,而有些人则适合死在记忆里。
她心中那个明亮的少年,原来早在多年前就死了,就在他约定好会回来娶她的那天,就死了。
身子缩成一团,元容把自己埋在手臂中,不停地告诉自己,要睡好,要吃好,要活的好好地。
这晚,顾子期难得做了个梦,梦中的他和十几岁的自己一起坐在马车上,车内燃着百椿香,自己哭的正伤心,身边的男人在不停地劝慰。
“少主不要再想了,这么些年您该清楚,她柔弱的就像天悬崖的紫莺草,连摘下来都会掉两片叶子,又怎能妄想把她种在大漠的风沙中。”
“我答应会回来娶她的。”
“您不会回来,也不会娶她,等过几年您把她忘了,便是亲手摧毁也不会心疼的。”
顾子期随着少年的眼神望去,远处是大片的花林,风吹过,花瓣簌簌落下,极美。
没娶她,忘记她,然后选择杀了她。顾子期揉揉身边少年的头,轻声道,“你好像只做到了第一条。”
“那我该怎么办?”少年委屈。
顾子期歪头想了想,“再试试,若忘了便放她条生路,若忘不掉,一定要杀了她。”
“可她是我的容儿。”
“但她不仅仅是你的容儿。”
庙门发出微弱的碰撞声,梦境瞬间破散,顾子期警觉的清醒。脚步声伴着锋利划过地面的声音,仅片刻,顾子期就飞身落在了元容身边,猛地把她拽起,还未等元容清醒反应,手掌已快一步的掩住她的唇,顾子期的力气有些大,元容挣不开,就看着他张张嘴,无声道,“山匪。”
☆、手中之物
“定是先前的火光把人引过来的。”顾子期半靠在元容身上,两人间只隔着半个拳头的距离,微微垂头,就能看到女子颈部柔和的曲线,下巴精致,入眼的肌肤细腻白皙,顾子期只看了两眼便别过头去,“脚步凌乱混杂,少说也有四五人。”
“咱们跑得了么?”元容拉下顾子期覆在她唇上的手掌,压低声音。
离开温热的皮肤,手心内一空,顾子期就着朦胧的月色回头,银色的月光好像在元容脸庞上抹了一层细细的粉,更衬得她那两颗葡萄般的大眼睛越发的幽暗,脱口道,“我可以,带上你就难说了。”
这是要打算把她丢下?元容心头一惊,手不自觉的去拽顾子期的袖口,上好的绸缎被她紧紧地攥在手心,就像她的心被紧紧地揪成一团,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眨啊眨啊,悦耳的声音中染了点点软糯的讨巧,微微摇着他的衣袖,“顾子期,你不要丢下我。”
只是她颤抖的指尖出卖了脸上好不容易堆砌的平静,他要是真把元容丢下,荒郊野外,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用脚指头猜都能猜到会发生什么。
“容儿不是不想跟着我吗?”顾子期有些失笑,她装可怜的功夫倒是和当年一样,食指挑起元容的下巴,顾子期细细端详着,眉目如画,一缕碎发垂在腮边,伸手给她别到耳后,唇角不自觉的扬起,“幸得容儿生的好看,让我割舍不下。”
眼底骤然升起一抹光,元容心还没放下来,就听顾子期道,“先睡会吧。”
颈部一疼,元容陷入了黑暗的瞬间还在思考顾子期的这句话,他应该是不屑于骗她的。
如今正值盛夏,烈阳当头的日子,寨子内重红淡粉,花海燃成一片,阳光透过雕花格窗,随风卷着花香一起入内。元容睡得朦朦胧胧,周围不停地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伴着女子高亮的嗓音。
元容眼帘动了动,便有人凑了上来,等她睁眼的瞬间,映入眼帘的就是两名皮肤粗糙的妇人。
一人见她醒了,只扯开了喉咙冲着门外喊,“人醒了,请曷哥来看看吧。”
言罢,那妇人又把元容上下打量了一番,她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在,她们几个仔细瞧过,不像是假的。
“这是哪?你们是谁?”元容眉头紧蹙,小动物的第六感敏锐的察觉到了周身的不同,染着泥土的粗布短褐被身上这件水红色的衣衫替换下,手上的污迹也被擦拭干净。
“这儿?风云寨。”妇人伸手在元容胸上摸了两把,入手绵软,元容那里这样被人摸过,立刻伸手打开。妇人看着她防备的模样,嗤笑出声,“我一个女人,摸摸又能怎样?何况你哥把你送给我们相公了,大家以后吃一锅饭,睡一个男人,别做这副良家相,给谁看啊!”
“荒唐!”元容轻斥出声,此刻她还半躺在床榻上,因着妇人的话,有些气结。
“听说醒了?让老子看看。”粗狂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原本就有些松掩的门被人一脚踹开。
元容顺着声音望去,正巧和男人打了个对眼,只是一瞬,她眼神就越过眼前的男人,看向背后熟悉的身影。
似乎感觉到了元容的目光,顾子期眉头一挑,接着快步奔到元容床边,面上全是焦急,唯独那算眼睛透着狡黠,语气里全是关心,“妹妹怎么样,身子可是好些了?”
“对对对,你好了吗?”男人慢了顾子期一步,这会也俯视着她,一双眼四处晃动,把元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最后停在她有些微开的衣领上,吞吞口水。
这种打量看的元容很不舒服,她强行压下心头的怒火,握住顾子期的手腕,元容使了力气,指尖都握的发白,“我怎么在这?”
“你这么些天没吃东西,在庙里晕了过去,幸好这位大哥仗义,愿意帮你我兄妹二人一把。”顾子期演起戏来像模像样,谎话一句接一句的往外冒,怕是连中都最好戏班子的戏子,见了也要甘拜下风。
“现在世道这么乱,你们兄妹二人命好,能从应阳那边活着逃出来,前些日子打仗,路过的、城里的死了得有一半的人。”男人不是没劫过从应阳那边逃出来的,只不过多是些青壮的男人,偶尔遇见几个女的,也是模样一般,抢回来过上几天就腻了,没想到这回能遇上个天仙般的人儿。
当时若不是看姓顾的小子长得斯文秀,不像是个会武功的,张曷也不会留他活着跟自己对话,谁想这人竟是个读书读傻了的,求吃食求到土匪身上来了。他怀里的人玲珑小巧一看姑娘,姓顾的也不慢他,只说他们是兄妹,爹妈和仆人都死在了路上,自己带着妹妹流亡,又不敢暴露她是个女儿身,只好打扮成这样,若不是几天没吃东西,妹妹饿晕过去,他也不会开口向他求口吃食。边说边把女人脸上的灰擦掉,柳叶弯眉丹凤眼,樱桃小口一点点,脸颊上淡淡的红晕让人瞧着就忍不住想要尝一口。这么好看的女人,张曷就是活了三十多年都没见过,若不是女人手臂上的守宫砂还在,张曷真因为俩人是真鸳鸯扮假兄妹。
事后他觉得顾子期着实没什么威胁,这才换上一副虚伪的好心肠把俩人带到了寨子里,心里想的却是还在昏沉中的女人,想的心痒痒。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就把顾子期的话给套了出来,怪不得面皮这么白这么细,原来二人是薄水一家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读过几年书。张曷没接触过这类人,只知道大户人家的礼法最是多,这种人家的女儿迫不得,万一事后她想不开撞死了,岂不是竹篮打水。
之后与顾子期交谈中,话里话外便都透漏着当前的乱象,血流成河,白骨铺路,说的跟亲眼见过似的,倒还真把顾子期给说动了。张曷只得劝顾子期与其带着妹子四处流浪,不如留在寨子里找个男人嫁了,便是名声不好听也好过不知哪天就客死异乡的好。
好不容易才说的顾子期点头,外边就传来消息,说小美人醒了。
张曷哪还有心思继续跟顾子期周旋,套上鞋子就匆忙赶了过来。
美人如玉,张曷没读过书,却是知道这话的,这会见元容清醒过来,迫不及待的补充,“我叫张曷,小顾娘子叫我曷哥就行。”
“张大哥是个好人,哥哥护不住你才让你昏倒在破庙。”顾子期语气中带着浓浓的自责,反手握住元容的手,道,“与其苟延残喘的活着,不如咱们就留在这吧。”
“哥哥。”元容被气的眼前一片黑,只留着基本的理智,咬牙道,“你想怎么样?”
“张大哥现在还没夫人,妹妹又未许配人家,不若就嫁给张大哥罢。”顾子期背对着张曷,整间屋子只有元容能看到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带着冷冷的不削一顾。
浑身血液倒流,元容刚醒过来就面对这样的事情,着实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面对,更不知道顾子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美人就是美人,一颦一笑都抓人,张曷这会见了醒来的元容,美眸如初春的湖水清澈灵动,比昏迷时更是美上三分,见她一时不应,也不生气,只点头道,“小顾娘子刚醒脑子转不过弯,正常的紧,过上几个时辰就好了。”
“张大哥,我想单独劝劝妹妹,她心眼实,总得说通她才行。”
“好好好,老子……我先让下边的给你们弄点吃的,小娘子也该饿了。”说着,眼神一路沿着元容的脖子滑到她掩盖在袖子下的小腹上。
等人都出去,木门发出强烈的碰撞声,元容这才瞪着眼跟顾子期对视。
“容……”
啪——
顾子期刚开口,左脸就狠狠的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感觉瞬间涌上脸颊。这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一次有人打他。就在元容抬手第二巴掌眼见就要落下的时候,手腕被人中途握住,顾子期收了情绪,只盯着元容,眼神如夜中的大海,表面平静,里面却是波涛暗涌,“一次就够了,你若敢打我第二下,我指不定做出什么,我跟赵衷不同,不是个脾气好的。”
“你先坑我送你出林府,陷我于不义;后把我带出回廊,让我无退路可走;你逼迫我与你同行,如今还想把我嫁给匪贼,难不成在你心里,我姜元容就是个脾气好的么!”元容声音压得极低,出口的话,却一字一句带着不可忽视的力量。
“你我好歹还有多年的情分。”顾子期拉着元容的手腕,她的衣袖不知什么时候滑落下来,露出雪白如藕的手臂,臂上的一点朱砂红的耀眼,眼神不露痕迹的划过,冷笑道,“你放心,我的东西,若是我得不到,宁愿毁了也不会双手赠予他人。”
☆、燕子低飞
元容知顾子期是个说一不二的,这会子与她说开了,也就没了顾忌,只扭过头不再看他。她这一举动顾子期显然不满意,他手指还握着元容的手腕,稍微一转手指就带了巧劲,元容整个身子都往前栽去,鼻子正好撞在顾子期的肩膀上,整个人都被他反手扣在怀里。
“放开。”元容绷直了身子,她不会武功,力气又不及顾子期,如今被他以这种姿势抱在怀里,竟是动都动不得。
偏偏顾子期毫不忌讳,他心里恼怒,却低笑出声,“想让容儿开口太容易了,我若是你,这会就不会试图激怒我。”
“我……我错了,你放开我吧。”元容用尽了力气才勉强不让脑袋靠上顾子期的肩膀,只是小半个身子却被迫贴在他身上,都感受到他身上的温度,男人的味道从未如此的亲近着她的鼻息。
“好啊。”顾子期垂头,元容话都有些结巴,往日淡粉的脸颊一下子变得通红,水灵灵的眼睛如碧波,不停地晃着,让他一时生了想要逗弄得心思,连声音也变得有些不正经,左手还钳制着元容的胳膊,空出的右手倒有了发挥的余地,沿着她的肩膀一路下滑,最后停在元容不堪一握的纤腰上。
顾子期这个动作显然惊到了元容,他手掌所抚过的衣裳下,早因战栗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吓得元容连呼吸都慢了一拍,嘴上却硬道,“顾……顾子期,你……你不要得寸进尺!”
“这若算得寸进尺,那这样呢?”说着,身子就俯下来,额头抵住元容的额头,薄唇轻扬,渐渐靠近。
元容越来越急,事情好似向着她排斥的方向发展了,索性把嘴巴抿成一条线,认命的阖上眼,眉宇间拧成一团的疙瘩无言的述说着自己的反抗。
顾子期细细的打量着元容,鼻中闻到的是好闻的香味,不是脂粉香露的味道,但是却让人莫名的感到安心。他原本只是想吓元容一下,可真当他靠近了,反倒有些不想停下来。只要再一点,他就能吻到她,理智却不停地告诉自己:停下,松手。
哈哈——
顾子期此刻眼中的挣扎他自己看不见,元容自然也看不见,只片刻,元容就感觉自己的身子被猛然推开,耳畔传来顾子期的笑声。
元容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眸,就看见顾子期笑眯眯地回望着她,挑眉轻笑,“看你以后还敢不敢。”
这个男人,是何其恶劣。元容得了自有,又怕顾子期忽然哪根筋搭错,连滚带爬的卷着被子往床铺里边滚了个圈,最后靠在墙角,瞪着眼气呼呼看他,色厉内荏的模样活像只没长出爪牙的小老虎,空做出一副厉害的样子,却比谁都怕。
“不跟你闹了,说正事。”顾子期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撩袍坐在床沿上,仔细的交代元容,“我需要你给我争取时间。”
这个寨子不大,可是他们想要毫发无损的逃出去,就不这么容易了,他要把每条路每个人都摸透,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你有把握么?”元容半信半疑,要知道他拍拍屁股就可以跑了,可她不一样,要是中间出点差池,她就只有一头撞死以保清白了。
“怎么?怕赵衷知道了以后不要你?”顾子期开口就是嘲讽。
“算了。”元容哪怕想要静下来与顾子期商讨对策,现下听见他明讽暗嘲的语气,也没了心思,索性抱膝团靠在墙边,看着脚下的粗布被褥失神。
“放心,若是我真晚了一步,让你无辜丢了清白,你要死要活我都不拦你。”顾子期不晓得又哪里来了无名火,说出的话越发剜心,“自然也不会多嘴。”
言罢,竟是拂袖而去,房门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元容看着顾子期愤而离去的身影,恨不得追上去抽他两巴掌,难听的都让他说了,到头来还要甩脸色给她看。
这边元容心里气的紧,另一边,顾子期刚出门就有些懊恼,连他自己都觉得方才说的话对元容太过尖酸。
他不该是个苛刻的人才对,深呼一口气,顾子期又换上完美无缺的笑容,这才抬脚向着张曷的院子走去。
这人,元容还是要嫁的。
之后的日子,元容和顾子期就在这里住了下来,顾子期因着那副书生样没人刻意防范他,倒是比起被困在院子内元容还要自在几分。
元容的房门口由两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守着,她不是没出去过,只是每次出去,总有那么几双色眯眯的眼睛不怀好意的打量她,这让元容十分不悦,索性就一天到晚的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张曷偶尔也会过来看她,不是上好的衣衫就是不知道打哪里来的珠宝首饰,有几件上面还染着血,血迹已经干枯发乌。元容不敢带,只好骗张曷说留着成亲后再佩,这才和礼数,既然顾子期说他们是大户人家的子女,那么自然该懂礼数。
“我每次看见小娘子,心里就跟被猫儿挠过似的。”张曷靠近元容,汗臭味刺鼻,握着元容的手不停地摩挲,“等不了了,把婚礼往前提几天,初八是个好日子。”
初八,离现在还有三天。
元容看着张曷看自己的眼神越来越放肆,如今他要强行把婚礼提前,元容纵然心里不安,也不敢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