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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惜眼下所有。而我,与她与你,本就毫不相干,惹到我的话,恐怕会给你们带来不少麻烦,希望你考虑清楚。”
“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即便不在京城,我亦是被爹爹含辛茹苦教养大,更受了衡阳王殿下的养育,亦贵有程氏血脉,如今认祖归宗,得享与祖父母的天伦之乐,这些是我应得的,与尔等何干?”
“不要以为自己鸠占鹊巢这么多年,便敢对着我大呼小叫指点江山。我敬你是兄长,这样的前提是,你是个脑袋清醒,富有德行的正常人,懂么?”
阿瑜轻轻笑起来,冷漠道:“曾经有人告诉我,除了他,我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现在我需要在意的只有祖父祖母,和他罢了,至于你们,希望不要再惹我生气,更不要让祖父祖母烦心。”
程卓然整张脸都憋得通红。程宝瑜这些话,说的句句在点,可却是把他的遮羞布都扯烂了,一刀劈开他的身体,搅散了五脏六腑和一腔热血。
是啊,其实他并没有立场去指责阿瑜。
她即便娇纵,也有配得上她娇纵的血脉。世上本无公平,只是底层的人想往上爬,才造出了公平的臆想,安慰自己,也麻痹旁人。
他与妹妹,他们能继续享受荣耀和地位的前提是,祖父祖母,还会继续照拂他们。
况且……
他这些年,同妹妹相处的太少了,虽然在意,但确实无法面面俱到。先前看着妹妹满眼含泪的样子,一下就给愤怒冲昏头脑,却忘了理智地思考这件事。
程宝瑜,的确是他惹不起的人。他需要依靠祖父祖母,就完全不能触及他们的逆鳞,否则,他很确信,以祖母的雷霆之势和祖父的护短,他往后的路会困难太多。
这些都不是他想要的。
若他是聪明人,就不该伸手拔龙须!
可是他已经触怒程宝瑜了,这个本应是他妹妹的人。若他与程宝瑜好生亲近,那么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
阿瑜看透了他的心思,淡淡道:“你往后不惹我,我也不招惹你。你自去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相安无事便是,今日之事,我不会去祖父祖母那儿给你上眼药,兄长你呢,大可放心。”
程卓然当世子久了,要他弯腰太困难,可是为了安抚宝瑜,他不得不弯腰作揖,通红着脸低声道:“请二妹妹忘了兄长这通胡言乱语罢!”
阿瑜露出一个微笑,温柔拉着他道:“这和兄长有什么关系呢?阿瑜知道,你一向是个凛然耿直的人呢。”
程卓然见她不在意,也松了口气,想起嘤嘤哭泣的妹妹,心里有些烦躁起来。
阿瑜温煦地冲他一笑,轻轻眨眼道:“春光大好,兄长且慢慢赏花,阿瑜先回院子啦?等会子再去寻你,听闻兄长书房里,还有爹爹年少时作的几篇原稿,阿瑜还想与你交谈几句心得呢。”
她有心哄人,带着浅浅撒娇语气,程卓然对这个妹妹印象变好了许多。
原本她刚来,与他丝毫不亲近,他便把她当外人瞧。
可是现下呢,阿瑜像是拿他当作亲近之人了,这样一个精致贵重的小美人,若是肯拿他当兄长依赖,论谁心里都会极受用的。
程卓然忍不住笑一笑,手指无意识地笼了笼,语气变得温和:“好啊,二妹妹何时有空,我都方便。”
两人说了三两句话,阿瑜才转身离去。
一回屋里,她咕嘟咕嘟吃了好几口凉茶,才平息自己的心情。
她也没料到,自己竟然能说出这么大段的话来!
她只是在回想,若是蔺叔叔,他该怎么冷静有条理地,反驳这些胡言乱语,然后她就自动代入了那个男人的语气和神情。
现下想来,还是非常能震慑人的。
阿瑜不禁托腮,拿纤白的手指搓了搓自己红彤彤的面颊。
第66章
定远二十九年夏,镇国公府已故世子程逡之嫡女,程宝瑜受封寿安郡主,视从一品,同于皇太子之女,食比一千五百石。
前段时日,京城四处皆有传闻,说是程大儒的女儿被大长公主接回京城了,现下避居于镇国公府内,一应宴席皆不曾出面。
有人以为实非如此,若真是程逡之的女儿,又是大长公主和镇国公唯一的孙女,如何这样不声不响的?便是有贵人投石问路,也皆是无果而归,时间稍长了,众人皆觉有猫腻。
况且,镇国公府的大姐儿,程卓玉还好端端的摆在那儿,一应宴席社交照常,温婉淡静的名媛样子不曾有改。
有人问起她关于府内的,关于那位传闻是正统镇国公府姐儿的姑娘,程卓玉大多是婉然一笑,温和道:“谣言皆不可信,家里确实来了一位小妹妹,只我日日陪伴在祖母身边,却不见她来。”
她这话说得很隐蔽,甚么都没承认,却又像是在告诉旁人,那个传闻中的姑娘并不受宠。
况且她程卓玉的温婉孝敬是全京城都有名头的,即便将来发生了甚么,那也不是她的错,反倒是这个小姑娘,会受到更多的非议和猜测。
毕竟大多京城贵女都不喜欢这样的不速之客,非是娇养着土生土长的,怎样都多了几分泥腥气,再多的名头也洗不干净。
程卓玉即便不算名正言顺,但好歹是在京城长大的,一举一动皆有名媛的尊贵自持,穿着打扮皆奢华雅致,与那些外头来的麻雀到底不同。
程卓玉的好友宁安县主是知晓一些内情的,现下心里头也替她忧虑,不由端起酒樽微笑,发髻上的赤金莲花头衔珠步摇熠熠生光,珠玉一般的声音响起:“阿玉辛苦,不但侍奉孝顺大长公主殿下,且要顾忌外乡来客,姐姐瞧你这些日子更是纤瘦不少。”
程卓玉顺水推舟,露出一个淡雅的笑容,握住酒樽时丹蔻上的珐琅发出轻扣之响:“为家人罢了,又有何苦?况且小妹妹瞧着老实守规矩,教养起来是一点也不辛苦的。”
众位贵女皆会意。
大长公主年事已高,若非是极重要的人,她是见都不见了,更遑论是亲自调教一个小姑娘?
程卓玉是京城贵女,礼仪涵养都已是极致,更是国公府名正言顺的嫡长女,大长公主若把这个小姑娘给她教养,那便是器重的意思了,想必心里也是很疼她的。
再着……京城的贵女说话总是半掩半露的,说一个外乡来的小姑娘老实守规矩,那不等于说她畏缩并一味顺从听话么?
有些原本对那个小贵女还有些兴趣的人,也在心里头摇摇头。
都被嫡姐这般说了,那还有何好说的?
一个人的气质,那简直就是老天给饭吃了,若是从幼时就不曾培养好,到了稍稍年长的时候,更是一生都扭转不过了。
这样的姑娘啊,即便是出身好些,仍旧是有大把大把的人瞧不起的,那不就是给家族丢人么?
况且程卓玉还说她自己也在教养这个小贵女呢,那若是这姑娘甚时候出来社交了,也必须对程卓玉毕恭毕敬,不然就会被认为是不尊对她教养有功的嫡姐,即便表现得有些涵养仪态,大多数人也不足为奇了,那是程卓玉教导有方么。
而另一些人,其实心里头还是有些摇摆的。
毕竟,镇国公府这位小贵女的出现,其实并非是遮遮掩掩。
人家光明正大从正门进的国公府,听闻还是与大长公主同乘一车,即便这些日子都不曾出来社交,但人家也没遮遮掩掩畏首畏尾过。
故而这些人认为,大长公主应当会有所行动,不会把人一直捂着。
但毕竟,大长公主自从五六年前屠杀了陈氏满门忠烈的宣和门事变开始,便再不曾参与任何政局上的变动。
大家都以为,这个历经三朝的尊贵公主,已黯然退下政斗的重围,开始颐养天年安生过日子,到底她连宴都没再开过,在那之后交际的人也只剩下三两位贵妇人。
镇国公府后院,大长公主一身朴素的布衣,白发绾起,以一根桃木簪固定住,她正在院子里头低头侍弄花草。
大长公主的侍弄,不是随便提壶浇浇水。连着修剪施肥,她皆是亲力亲为。
她的侍女明月站在她身后,只瞧见老太太清瘦却笔直的背影,忙忙碌碌,仿佛是个民间老妇人,却透出几分沧桑贵重。
听完明月的话,大长公主弯腰拾起剪子,锐利的眼睛寻找着多余的花枝,一下一下果断剪掉,语气平淡温和:“卓玉这个孩子,长得好,学得快,京城那些风气她是一点儿也没落下啊……”
弯月不敢评价,只是默默候着。
大长公主一笑,似是宽和道:“她就是笨了点。”
说罢老太太缓缓退后两三步,端详着自己修剪的成果,微颔首,右手剪子一扔,转身淡淡道:“收拾干净罢!”
弯月是大长公主的大丫鬟。但却并不是贴身侍候的,她每日都要看很多京城内部,包括全朝上下的消息情报,然后挑出有意义的,撇去无意义的,实时向大长公主汇报。
可是最近五六年,大长公主还是在听,可是却再也没有出过手。
弯月除去和大长公主汇报,其余时间几乎不开口说话。只现下她心里却想起国公府大姑娘的样子。
程卓玉或许不知道,即便大长公主待她永远是疏离的样子,也从不出手惩罚她,那也不代表大长公主真的甚么也不晓得。
相反,她说的那些话,同友人的几句或轻或重的言论,大长公主都知道。
但是大长公主从不和她计较这些是非。不过是一个无知小姑子,对于公主而言,与其他愚蠢的人都没有区别。
弯月不知道大长公主这次会怎样做,是继续无视不计较,还是……
然而阿瑜对于外界的那些风风雨雨,是一概不知的。
她来京城这么些时候,其实都没怎么到外头去转转。经常听说京城的宴席很多,时常皆有众多独特的美食,和曼妙的歌舞,虽然她并不说多感兴趣,但也确实有些好奇。
在衡阳的时候,因为身份的原因,她很少出府,多数时间是在家里头过过小日子,时不时去小洲上缠着蔺叔叔,其实和去外头区别不大。但她并不知道,自己来了京城,是不是也一样要这般过下去。
大长公主拾掇完花花草草回来,见小孙女满脸郁闷,又问了她许多事体,老太太笑得暖和,皆一一回答了。
老太太又摸摸小孙女的脑袋哄道:“快了,等你皇帝表舅的圣旨下来,咱们想去就去哪里,谁也不敢拦着你。”
大长公主的眼神既柔,又清冷。
对着挚爱的小孙女,她是一点也不舍得叫她受气。
所以,她要自己的孩子,自踏上京城名媛的社交圈起,就把所有人踩在脚下。而那些自以为尊贵的女子,永远不敢用闲言碎语使她蹙眉不乐,只配匍匐在她脚下,用多年习得的说话本领,把她逗乐。
就像是被一只枝头灰扑扑的麻雀逗乐一样,小贵人毫不在意地笑笑。
第67章
很快到了盛夏时节,京中贵女之间纷纷谣传,阔别圈子多时的隆平大长公主很快就要开宴,届时会给部分贵妇人们发出请帖,照着往常惯例,每位持帖者能带两位随行同伴。
这京城里头,每日都有贵妇人开宴,此类社交就与饮水用膳那样寻常。可是对于把吃宴社交作为日常的京城贵妇人们来说,去谁家赴宴又是需仔细斟酌的问题。
而隆平大长公主开的宴,无疑是全京城贵妇内心最渴望的席面。
不仅仅因为宴席的主人是皇朝的三朝公主,皇帝陛下的姑母,和陛下最尊敬的长辈。
而且是因为,大长公主的宴席是全京城最奢华别致的,只要去一趟,便能令人毕生难忘。
大多数贵人总是会把宴开在自家庄子里,或是家宅里,请的人多人少都无妨,再辅以一些珍馐美食,便足以使宾主尽欢。
然而对于自小便受尽万千宠爱,身上流着全皇室最尊贵古老的血液的大长公主殿下来说,这样的宴席明显是不够的。
她尚未及笄时,□□皇帝登基称帝。
大长公主年幼失母,□□当年也不过是个小官,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没甚么底蕴,故而只把女儿丢给一个半瞎奶嬷嬷带大。
当时年轻的□□皇帝从西北边的洺州一路打进京城,耗时七年,每日每夜的心血皆付与诸军社稷,根本无暇看顾教导女儿,导致大长公主本身的性格十分泼辣古怪,也并不精诗词书画。
□□刚登基那会儿,京城世家具俯首臣称,可有些世家好歹家传百年,血脉里头都流着笔墨香气,从根儿上便不怎么瞧得上皇帝一家子。
不过文人嘛,最最刚烈的那一批,早就在国破之前殉了国,剩下来这些除了有些不忿,其实真说有多少骨气,那实在未必。
故而这些家族的贵女们,也只敢明里暗里,给那时还尚年幼的隆平公主软钉子吃。
隆平小公主未曾及笄,不通诗画,不懂史实,一口官话讲话尚且算不得清晰,谈吐也不文雅。
虽然她是皇帝唯一的小公主,但仍旧叫那些风雅的贵妇贵女们暗自摇头,而宴上所说的任何一句话,隆平公主都接不下来,听得似懂非懂,大多数时候更是一头雾水。
很快,隆平公主连宴都不赴了,自己一个人在宫里头,亦是悄无声息的。
京中贵人们私下都笑言,这位说话都带着稚拙土味的公主,终于认清事实,不再来硬融她们的圈子了。
实则不然。
隆平公主比谁都要强。
即便她那时还是个年幼的孩子,可是骨血里面的那份坚韧的倔气,与开国皇帝如出一辙。
她又不傻,怎么可能不知道那些成日环佩叮当的贵妇贵女们,私下瞧不起她?
可是父皇根基未稳,而她是个极其聪明识趣的公主,从不会给父皇添麻烦。
于是她从紧闭宫门那日起,就命令宫中女官,教她社交礼仪,并且每日恶补诗书功底,手腕上缀起鹅卵大的玉石,咬着牙扎扎实实地开始练字。
那段时间不但隆平公主每日繁忙充实,宫中女官和请来的先生皆被她折腾个底掉。
不过好在隆平公主虽然性格古怪,脾气又十分烈性,但却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每日该做甚么就是甚么,即便再累也要挑灯完成。她又很聪明,虽然并不好学(……),但却令几个师父教的非常舒心。
隆平公主好胜好强,但她不会把瞧不起她的人都弄死。
她只会让这些人睁大眼睛,看着她是怎样一步步越过她们的,看着她是怎样比她们更仪态万千,尊贵睥睨的。
如此整整五年春去秋来,在隆平公主及笄时,她突然出现在京中贵妇人的视野里。
长成少女的公主,继承了□□皇帝凌厉上挑的眉眼,和元后妩媚大方的相貌,这些特征融合在一起,使得她缺少了身为贵女的诗书娴雅之气,却有了独属于皇家的傲然贵重。
这消失多年的隆平公主,不仅谈吐悠然得体,通身的气场也叫人忍不住巧笑讨好。只是公主她非常漠然,几乎甚少与任何贵女有私交,只是偶尔得了趣味,也会淡笑赏赐些内造的小玩意。
不但如此,隆平公主也开了几场宴席。
其中最最盛大的一场,是在皇帝陛下的顺徵殿。
那可是皇帝接待近臣,并批阅奏折的地方。寻常时候,即便是再受宠的宫妃,也不可能有机会进这样的地头。
可是隆平公主是皇帝的掌上珠,从前多年的亏欠,和对原配的眷恋深爱,使得□□皇帝把隆平公主捧在了掌心。
一个顺徵殿算甚么?
即便隆平想要把御花园挪平当马场,高祖皇帝顶多就是叫人另做一个园子。赏花儿嘛,去哪里不好?朕家囡囡开心最重要。
可是能进顺徵殿吃宴的贵人,不是从前卖力讨好过隆平公主的,那就是出身极为高贵的。
有些上下不着,但平日里也很有颜面的,反倒不在被邀请的行列。
这趟宴席用的酒樽碗筷,皆是统一从西域进贡的浣月玉石打磨而成。这玉石本就千金难求,即便求得了,没有顶尖的手艺师傅,仍旧无法打磨出薄如蝉翼的壁垒,不是磨碎了,就是不敢动手辞工的,便是顶尖的贵族家里,也未必能有一套。
而吃用的,皆是□□皇帝的御用大厨亲手做的。
那个大厨是高祖打天下时遇上的一位民间食神,能听见食材本质的声音,做出的菜传闻能不费吹灰之力,降服敌军将领,使之归顺大统。
当然,事实是否有添油加醋不得而知,至少可知这位大厨做的菜色不拘一格,可精致也可粗犷,但味道却卓绝难忘,堪比仙宴琼浆。
不但如此,便是用的歌舞姬,亦是不走寻常路,能足尖踏飞空绫罗而舞,回眸一笑似九天玄女,又轻盈似蝶,不像凡物。待再睁眼时,舞女却消失不见,眼前又多了几个珠圆玉润的灵童,一切都似仙境一般。
这样的一场宴席,不说多少银两能做成,即便是其中的任何一个环节,皆让宾客的享受达至淋漓,亦非是常人能模仿出的,而开宴的顺徵殿,亦是无人敢比。
很快,出来的几位大贵人皆称赞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