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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太后说哭就哭,保养得宜的脸上划过泪痕,心道这日子没发过了,之前想好要说的话头都给堵了,于是干脆上最后一步,冷冷道:“你娶她,可以,那你现下便把妙德纳了!”
还跪在地上的文妙德闻言,心中紧张起来。
皇帝的声音冷淡优雅,简短拒绝道:“不可能。”
文太后气得拍床板,又流泪道:“你父王早逝,母亲拉扯你大不容易,就这么点小要求,你都不肯么?”
皇帝不想跟她争谁把他养大这种问题,太后要是觉得自己真的含辛茹苦掏心掏肺养大了他,那他只能说,随便,他又管不住旁人脑袋里怎么做梦的,与他何干?
皇帝起身道:“您好生养病罢。”
母子之间,从没有半分温情。
太后气得发抖,但是皇帝却冷淡得很。
跪在地上的文妙德,忽然有些理解圣人了。
他这么厉害,连天下都能得到,但是对于亲生母亲,却也只能用这种法子。给得了太后地位和权利,但是给不了她清醒的脑袋。
正当皇帝要离开,却听见后头文妙德起身走了几步,又重重扑通跪下道:“求圣人——”
文妙德见他不说话,心中绝望更甚,于是膝行向前道:“陛下!臣女,臣女想要出宫嫁人!请您,请您允准!”她又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皇帝居高临下看她,不置一言。
文妙德只觉自己的脊背要被太后的眼神戳穿,但还是挺直道:“陛下,臣女听闻,胡将军不能……臣女不过一落魄世家出身,也不是甚么贵女闺秀,但是臣女心慕他是英雄,所以无怨无悔!”
皇帝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看她道:“朕允了。”
说罢他转身出去,而文妙德满面是泪的对上太后寒冷的眼睛。
文妙德到底是太后娘家人,即便是大大得罪了文太后,太后也不可能明面儿上处置了她。老太太年纪大了,骂人功夫不怎么样,文妙德一句没听进去,光顾着哭了,哭完就给丟进小宫房里头,说是不给吃喝的,叫她静修,甚时候想明白,甚时候能吃东西。
她只是笔直地跪在蒲团上,闭着眼也没什么想法。
做都做了,她就不可能回头。
她对胡烈没什么,但她现下,除了嫁给他,没别的路可走。毕竟只有胡烈,声名显赫,却血统不纯,又有那样的传闻,看来是要打一辈子光棍了,这才让她有了那么点被允诺的机会。而她呢,小小外戚之女,即便陛下登基,文氏一族还是这样弱小不堪,她是抵死也不愿意跟文太后纠缠了。
她真的很怕,怕到时候成了夹在太后和皇帝中间,生不如死的人。
只要能离开这个局,去哪儿,跟着谁,那都是无所谓的事。
文妙德本以为,皇帝只是随口一诺,但当晚,圣人便下了口谕,赐婚文氏女和胡烈将军,下月便允她出嫁。
文妙德这才露出头一个大大的微笑,又是哭,又是感激那个男人。她捂着心口,酸涩地战栗起来。
她在菩萨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一双手却有些颤抖。
她就想,一个月,比起一辈子,也没那么难熬。
第93章
胡烈和文妙德的婚仪,十分朴素而庄重。
朴素是因为胡烈真的没钱了……
庄重是因为这是圣人赐的婚,京城的权贵人家皆去了。
当然,包括镇国公府。
镇国公红光满面地讨了杯喜酒吃,同胡烈俩人友道的很呢,一点儿也没有外头传闻的那般敌对,甚至勾肩搭背哥俩好,一个老头一个青年人能玩儿那么开心,也是十分难得的了。
不过胡烈这段日子,也过得不怎么好受啊,毕竟一个大男人,被外头传不能人道,这个事儿也实在太丢人了,放在寻常男人家身上,那可是灭顶一般的污蔑。
胡烈还算好,只要旁人不说起这件事儿,他就泰然自若的,只当甚么也不曾发生过。
但,要是有人敢说呢,他就弄死丫!
一拳头不够来俩!把人打得鼻青脸肿跪地喊爷爷!胡将军才冷着脸收手了,从今往后再无人敢在他跟前提这茬。
镇国公对于这件事,没什么特别的态度,就是略有些愧疚。毕竟这件事儿知晓的人不多,程卓玉算一个,旁人?旁的几位,对胡烈能不能行房根本不感兴趣啊!况且这流言一出,最得利的也是程卓玉,他心下非常怀疑就是程卓玉使的坏。
镇国公对于自己的判断和直觉还算信任,于是难免对胡烈有些内疚,毕竟都是男人嘛,这种名声怎么能伤?
至于程卓玉,他是没法管了,也不是不想管,只是程卓玉病倒了,病成那个样子,哪个长辈还能再说甚么教训话?
是的,程卓玉病倒了。
这趟并不是在装病,阿瑜接完旨,又送走了太监,程卓玉只往回走了两步,眼一花,就轰然倒下了。她的丫鬟搀扶的搀扶,叫大夫的叫大夫,横竖是把阿瑜惊得目瞪口呆。
阿瑜还没能好生回味那圣旨呢,便叫程卓玉给吓了一跳。程卓玉这幅满脸不快憔悴的样子,又是昏倒醒来又是流泪,实在是有些太过了。
老太太对此,只是冷笑一声,命婆子都把大姐儿看好了,除了养病以外旁的事体一律不许做。
她是看着程卓玉长大的,要说与程卓玉相处的时间,那可比与阿瑜在一块儿的还要长久些。然而倒是没培养出丁点儿感情,反倒是相看两相厌。
程卓玉总酸她偏心,阿瑜没来的时候酸她偏心程卓然,事事儿都交给程卓然来做,又时常叫程卓然一同用膳,相反对程卓玉就不热络,有时冷眼瞧着,一句话也不说,就像没她这个人儿似的。到底那时老太太还是皇朝大长公主,脾气冷硬得很,喜恶皆由着性子,谁也不敢有半分指摘。
当初把他们兄妹过继,老太太本来就不同意,但镇国公执意如此,又说一儿一女讨个好兆头,说不定来年逡之就回了,这话说得实在巧妙又吉利。
于是老太太心中一动,便答应了。
程卓然挺好,老太太对他没甚么期许,故而日子久了反倒觉得这个孙子为人处世尚可。程卓玉就没话可说了,一肚子小心眼,日日想着拿自己的小聪明来换旁人的真心,也不想想这行得通么?
故而老太太说禁足她,回头也便禁足了。这是阿瑜的喜事儿,她这个做姐姐的倒是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一副丧气样,那酸味儿隔着十里都能叫人闻见,也实在太不像样了些。
只有阿瑜还能去瞧瞧程卓玉。
不是她对程卓玉多么同情,只是阿瑜觉得,程卓玉尚且算是她的家人吧,人都病成这样了,听闻连着小半月连膳都用不下,只能喝点薄粥汤,一张脸瘦得颧骨都凸起来了,眼瞧着便十分可怕,像是阴间来的鬼怪一般了。
阿瑜原先也觉得程卓玉有点傻,自己的日子不过,净瞧着旁人的热闹了,但如今也不想多说甚么了。
然而程卓玉见了她,也没给个好脸色。
她一张脸已经蜡黄得很了,面颊上没丁点儿肉,嘴唇瞧着又干又薄,靠在床头上对着阿瑜冷笑。
阿瑜只作不曾看见,也不想与她多呆,只是道:“大姐姐,我来瞧瞧你,顺道给你带些你爱用的吃食,那是兄长托我带给你的,他这两日忙得脱不开身了……”
程卓玉呵呵一笑,有些没精打采地颓丧道:“你放一边去罢,我可什么也吃不下!”
阿瑜站起身,对她道:“好,那我走了,改日再来瞧你。”
阿瑜走了两步,便听见程卓玉在她身后冷笑道:“程宝瑜,你开心了。你过些日子就是皇后了,你是皇后,我就是个和离过的妇人,你今儿个来瞧我,那是有多得意?啊?我告诉你,宫里也不是那么好呆的地儿,你进了宫,说不得还不若我自在呢!”
阿瑜:“……”
她叹口气,回身对程卓玉道:“随你怎么想吧。”
说罢,阿瑜快步走了出去,走到院子里头,她才松了口气,心里也有些莫名的沮丧。
早知道不来了,弄得大家都不开心,到底什么意思?
阿瑜回了院子,想着到春日里了,她就想荡秋千了,于是对佩玉道:“你去把院里的秋千架拾掇出来,我一会儿出来顽。”
佩玉:“……”
佩玉道:“姐儿啊,老太太吩咐了,您每日都要绣嫁妆呢,您今儿个这可是一笔都没绣,不若绣完了再出来顽?”
绣嫁妆是必须的,说不得有什么了不得的寓意,只是新嫁娘嘛,那一笔一划的,把自己的期许和幸福都绣进去了,那下半辈子,在老人家看来才会过得好。
不过阿瑜绣的也不过是些不重要的东西,真正要紧的凤冠霞帔,那都是宫中织的,她那点女红功底,穿上自个儿绣的嫁衣,万一出轿子就崩线了怎么办?
既绣的是不重要的东西,阿瑜就十分不耐烦,甚么枕头桌布的,要了干甚?摆在殿里头给议事的阁老大臣们看笑话嘛?
对于她说的这出,忙里偷闲来瞧她的某位陛下只是冷静道:“只要是阿瑜绣的,都可以,紫宸殿正缺这些。”
阿瑜:“……”
她觉得特别气的是,蔺叔叔都不为她说话。从前还没定下的时候,事事都要哄着她,她便是要摘天边的太阳,他也能想法子摘下来。可现下他倒是比较看重自家祖父祖母的意见,她要是想偷懒儿,想耍赖,他都得圈着她肩膀教育一番。
时间久了,阿瑜才发现,蔺叔叔这不是听祖父祖母的话,他就是想要她给他绣东西!
她绣桌布也好,绣个帕子也罢,皇帝陛下总是能不动声色带回宫里头去。她不晓得陛下要把东西带回去做甚,忍不住犟嘴道:“从前,我小时候给您绣东西,您总是不要,面无表情的,满脸都是嫌弃,怎么现下倒是想要了,我、我偏不给您了!”
他看着她似笑非笑,慢条斯理道:“那是因为阿瑜绣活有长进,朕带在身边有面子。”
说着,男人拿出一条帕子,缓缓道:“你看,上头的龙凤呈祥,绣的就惟妙惟肖,朕心甚喜。”
阿瑜气得脸通通红,又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生气道:“这是锦鲤,怎么能是龙凤呈祥?颜色都不对呢,您是怎么瞧的?”
他慢吞吞嗯一声,又淡淡微笑道:“方才是朕口误,你瞧,这个锦鲤就绣得很好,昨日宫中有个嬷嬷还夸你。”
阿瑜:“……”不然呢?难道当着您面儿说,皇后娘娘绣得像夜香,还怪瓜裂枣?
她有些生气起来,纤白的手指捂住脸,声音闷闷的:“您怎么这样啊!您又不是不知道,我绣活是真的不行,给人瞧了,该背地里说您了。”
年轻俊美的皇帝趁机把她拉到怀里,又把她的手轻柔拿开,含笑道:“谁敢说你的不是?敢说朕就把她发配到皇觉山当姑子,如何?”
阿瑜气得掐他,脸红得很了:“您怎么还记着这茬啊?您这都几岁了,能不能别老惦记这些?”
陛下略顿了顿,微笑道:“嗯?”
他的声音紧绷低沉:“这与年岁有何干系?”
阿瑜得意地摇了摇根本不存在的尾巴,她就知道,自己一踩一个准。
外头都说,陛下和未来的皇后娘娘,是老夫少妻,必定和和睦睦,白头到老。话是祝福的话,老夫少妻么,在时下也多没有恶意,谁到了三十多岁,娶个十几的小姑娘,采撷豆蔻枝头一朵嫩花儿,且是远近闻名的绝色少女,心里能不得意呢?
但老夫少妻这种形容,很明显踩着陛下痛脚了。
故而听闻,有趟宫宴,圣人把某位祝词里写老夫少妻的大臣,给灌地人事不省,醉得糊里糊涂了,嘴里还呵呵傻笑,一出宫门便吐得稀里哗啦,差些把肠胃都给呕出来,隔天醒来头痛欲裂,整整在榻上躺了小半月才能起身,间接的还丢了份大差使。
于是众臣纷纷谨言慎行起来。
然而大臣们谨言慎行了,阿瑜可不啊,她就闭着眼瞎说,气得他面无表情,小脸儿还笑盈盈乐呵呵的。可陛下是把她放在心尖上娇宠的,除了无奈,也根本不舍得多教育了。
况且,老夫少妻,其实也没错,他的确比她年长许多。
而她还这样小,被惯得偏爱娇纵耍赖。
这些,他都一手兜着,随她快活。
第94章
春雨霏霏,浸润万物。
一大早,文妙德与胡烈,便带着些礼儿,去了镇国公府。这还是文妙德的意思,她觉得自己与胡烈的事体能成,全是仰仗了镇国公府的成全宽和,不然胡烈若是和离不了,那她在宫里头也出不去。
她求圣人把她赐给胡烈,也不过是仗着传闻里头胡烈不能人道,又是个胡人,还和离了,这般下去肯与他结亲的人家少之又少,极有可能胡将军便要单着一辈子。他身为圣人看重的大臣,圣人自然乐意给胡烈结这门亲事儿。
况且她看得出,圣人与太后不和已久了,若是能把她从当众摘出去,不叫太后再作妖,圣人自己也乐意。
尽管如此,跪在冰冷的地上求这门亲事,对于文妙德来说,还是付出了极大的勇气,她事后回想一番,都不晓得自己当初到底是如何想的,怎么就能这么坦然地说出那一番话来?
不过她自然不会同胡烈说自己的心思,本来她嫁给胡烈,也只是万不得已,但是看现下,倒也不算亏。
胡大将军即便不与她同房,但也待她很体贴,万事都周全着,一点儿也累不着她。况且胡将军的干娘人也很好,每天都乐呵呵的,一点儿也不会难为人,文妙德原本担心自己与这位婆母会处不来,但是后头倒是觉得不错,即便与老太太相对着一天不说话,她心里也挺安宁的。
胡烈成亲后每日都会归家,虽然不与她同床共枕,但是该有的日常都有了,文妙德也是头一次体会到,有个丈夫在身边是什么滋味,那种宽厚的温暖,叫她安心极了。
胡烈和文妙德去镇国公府,第一是拜会一下镇国公和老太太,第二件事儿便是给小郡主带些礼儿,也算是拜拜山门。到底是将来的皇后,照这样子,将来若是她有儿子,那必然是太子,免不了就是胡烈将来效忠的小主子,这样一看,镇国公府自然是必拜不可了。
文妙德从前在文太后身边的时候,也时常听闻许多关于那位隆平大长公主的传闻,文太后总说这大长公主眼里容不下人又霸道,反正明里暗里不算什么好词儿。
但对于文妙德来说,这还是一个新鲜没见过的老人家,她也说不上来到底是怎么看她的,但心里那份刻板的印象总是有的。
不过这位前朝大长公主倒是格外的和蔼,嗯,相比起文妙德自己的印象来说。老太太捧着一盏茶,淡淡笑着问她生肖,又问了些平时的喜好,还同她说了些夫妻相处之道,并且祝他们夫妻二人和和满满的。
镇国公没多说甚么,只是把胡烈拉去书房里,与他论道了一回朝政,过了一会儿要用晚膳了,老太太倒是把他们都留了下来,只说:“我们俩老与胡烈算是没缘分,但他是个好孩子,如此一道用些膳食罢,往后你们也得常来瞧瞧咱们。”
老太太年纪大了,心也放宽不少,从前阿瑜找的那位总乐呵呵的老太太,旧年的时候也病故了。故而老太太唏嘘的同时,心里头也总是有些惆怅,总觉得应当稍稍宽待些世人,毕竟大家也都不容易。
于是文妙德和胡烈便这般与镇国公和老太太一道用上了膳,期间,阿瑜也被老太太叫来,要她同文妙德两个说上些话。
阿瑜没法子,她与胡烈和文妙德,算不上甚么熟稔,但是她自个儿也明白老太太的心思,既然她将来是要走那条路的,往后能多结些善缘总是好的,不说要人能帮上她甚么,但求学会些为人处世的门道,将来也不会亏。
不过,理解是理解了,阿瑜却没有太多旁的表示。
她就静静坐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说甚么,她便附和地微笑,又垂着杏眸,叫人瞧不出心中所想。
文妙德对她微笑道:“上趟在慈安宫里头见郡主,尚且不曾好生打招呼,我敬郡主一杯酒,请宽恕我当日招待不周。”
阿瑜也轻轻道:“我不曾受到甚么慢待。”
文妙德看见阿瑜灵动漂亮的眼睛,忍不住心中一叹,又露出一个轻柔的微笑,心中也完全释然了。
几人相聚甚欢,镇国公与胡烈把酒相谈,乘兴而归。
文妙德和胡烈归了家。胡烈倒是尚且还成,只文妙德已然是醉的不成了,一双明眸水润而温柔,衣裳轻轻扯开,露出里头雪白柔软的肌肤,她只是靠在榻上对着男人微笑,一头乌发有些凌乱,却多了几分妩媚。
胡烈忍不住瞧了她一眼,又转头低声道:“我去书房。”
文妙德有些委屈,低头道:“好。”
胡烈走出两步,转过身瞧她,轻轻道:“你听说过,那些传言。”
文妙德低头,嗯一声道:“是。”
胡烈忍不住道:“妙德,你……是怎么想的?告诉我,你的想法。”
文妙德偏头瞧着他,又带着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