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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作妖。
锦绣有时候也禁不住常常地想:那个王中尉,多好的一个人呢!除了糙一些; 鲁莽一些; 大字不识一些,真真是铁汉却满肚子的柔情。想嫁给他的女人; 应该是排了长队,从东二街、直排到西华门吧?
锦绣的父亲陈国公说:“嗯咳,王少将——”
是的; 那时的王翰还只是个少将; 从五品官职。锦绣的父亲陈国公估计心理某方面有一点……暂且叫做“阴暗”吧?端起了未来老泰山的架子——是的,他的这个宝贝女儿,好容易养大; 如今刚刚一带进军营; 就没曾想出了这档子“事儿”!锦绣的女儿身是何时暴露的?这小子,又是什么时候怎么看出来的?看出来有多久了?锦绣没有动心吧?还有最最重要的,这小子; 他有没有占到他这宝贝女儿的“便宜”?
“你想娶我女儿啊?”他又说:“那得看看你的诚意,究竟够不够!有多少!”
王翰倒也实诚; 身子板挺得直直的; 标准军姿,仿佛在审受着未来丈人的检阅。
“你得捱受下我这五十的鞭子?五十鞭子!小子; 我说你的皮儿那么嫩,那么细,你觉得你捱受得了; 嗯?”
王翰这人倒也怪,牛高马大,言行举止动作也糙,偏偏地,皮肤白皙,细皮嫩肉,有些女人的肤质,也未必极他一二。
王翰后来还真的捱了!
锦绣骂她的老父陈国公是“老王八”、“老乌龟”、“老流氓”、“老龌龊”、“老变态”……鞭子就那么抽打在王翰细皮嫩肉的背脊骨,一下一下,和着帐中的灯火烛影摇曳,“噼噼啪啪”,并且一边抽,陈国公一边翘起那得意洋洋的八嘴胡须,“——你以为我女儿就那么好娶?”“你想娶她?”“你以为你是天潢贵胄就很了不起,嗯?”“小子,让本将军我告诉你,我这女儿,你知道她是谁?——是我的心头肉!心肝儿宝贝!你要娶她,不捱这鞭子,本将军看不出你的实诚来!”
锦绣要疯了。
“老王八”、“老变态”……她还在骂。然而,锦绣越骂,陈国公越是得意洋洋。“女儿啊!”他说:“这才叫做‘陶公祖三让徐州’——非如此,我试不出个诚心诚意来!”意思是你骂吧,你今天越骂,你以后会越感激我这“老畜生”、“老王八”……
锦绣气得直咬牙切齿,直跺脚狂跳。
后来,鞭子也挨完了。王翰背上的皮肉都快崩裂如一团稀烂的烂泥。不过,闭着眼,深吁了一口气。并也不打咳喘一声,猛地身子一挺,站起身,依然如风如松,站得直直的。他笑了,嘴角得意洋洋高高翘起,“老泰山!老将军!”他仰首哈哈一两声,“现在,娶你女儿做夫人,你应该没什么幺蛾子了吧?”
陈国公哼地一声,把鞭子往地上一扔。
锦绣的眼泪就那么流了出来。
她问王翰:“你说,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啊?——我有什么值得你这样一副英勇刚烈的样子?要漂亮,要美貌,你去找啊!天底下这种女人多得去了!满街一大把抓,你为什么非要赖着我?啊!”
那是锦绣的第一次为一个男人流眼泪。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后来,王翰又去见了锦绣的母亲,陈国公夫人。
是的,到现在为止,锦绣一直都不明白,王翰,到底是喜欢看上她锦绣哪儿了。陈国公夫人,也就是锦绣的母亲说:“他喜欢你哪儿?——你就那么不稀罕值钱?”呵,意思是,你个木头二愣子,你身上的好处你自己都不知道?
锦绣母亲看来是同意这门婚事了。
锦绣说:“我不嫁!你们同意,我可不同意!”
房间的气氛一下怪异起来。陈国公和陈国公夫人相互看一眼。敢情,这一出一出的,又是挨鞭,又是哭泣求救,甚至这大逆不道的不孝女儿把陈国公“老乌龟”、“老王八”、“老混账”都骂了……可是,竟是一场独角的?
“为什么?”锦绣母亲挑眉。
锦绣道:“不为什么,没感觉,不喜欢!”原因直接而简单。
锦绣母亲霍地一下站起来。头上珠钗首饰,映着烛火,一闪一闪。边上打扫柜几的丫头正好手拿了一个鸡毛掸子。锦绣母亲走过去一把将那掸子抢了过来。“你说什么?再说一次试试?”她把那掸子,上上下下,半空挥舞。当然,没有落到锦绣身上。却是一阵虚晃。“你再说一次?为什么不同意?这王中尉王少将究竟哪里不好?你嫁给了他,你老娘我今后,今后——”
——今后什么?
——究竟今后什么?
锦绣母亲身子抖起来。像风中的残叶,虚虚飘飘,十分狼狈。
而就在这一刻,她女儿锦绣却是笑了。冷冷地一挑眉。抿着嘴儿,掸掸衣袖,坐下,什么也不说。
“你打啊?你为什么不打?你下不去手?嗯?萧爱颐,你是不是下不去手?——”
甚至,狷介而猖狂地,竟直呼起她母亲的名讳来。
那个被称呼为萧爱颐的女人,也就是堂堂的国公夫人,一瞬之间,豁朗一下,软坐在椅榻,脸白了,四肢也僵了。身子越抖越厉害。他相公像是看不下去,赶忙来搀她:“——霏霏!”意思是这是你母亲,他把脚猛烈地一跺。整个身子也像在抖。
是的,这就是他们的家庭。
锦绣的家庭。
锦绣慢慢地转过脸去,眼里写满迷茫,写满失魂落魄。
画屏暖阁的最最正中,那儿放了一面西洋的穿衣镜子。镜子上,搭着一条白色线毯,一排排同样的白色穗子直垂下来,微风中轻轻曳着。很是古里古怪的摆设,竟是与这个时下很大很大的不同。她望着镜子中的那三个人——她,母亲,父亲,并一枝腊梅,它的枯枝像从月洞门横伸出来。插在瓶中,倒映在镜里。而这样的摆设,这样的影子,再一次与童年时光所定格的那记忆画面重叠起来,并且,有很多很多次了——
“我要走!你们谁也别想拦不住我!包括霏霏!”
“你好狠心!萧爱颐!没想到你人这么狠啊!”
“……”
锦绣忽然感到有些疲惫。
这古里古怪的家邸,甚至,就连她自己,也怀疑是这古里古怪男女所结合产下的一个怪胎?
是个怪胎。
锦绣从一出生,就有人传言,她是个疯子,小疯子。
“……你们让我嫁他?”
这一次,却是真正的落寞疲惫与哀伤。锦绣抿抿嘴角,神色傲娇地,一笑:“是啊!应该很不错的姻缘,就像母亲,还有你,父亲——”她把眼睛一点一点转过,从母亲陈国公夫人的脸上,又转到她父亲陈国公脸上,来来回回,转了有两三次:“天天吵,天天嚷,吵得都不累吗?父亲——”她又说,这次目光却不从父亲脸上移动开来:“你都不累吗?她根本就不爱你,一点也不喜欢你,你每天过得那么窝囊和提心吊胆,您都不累吗?还有你,母亲——”说着,又朝向陈国公夫人脸上:“你也是不觉得累得慌吗?——这样的勉勉强强一起生活这么些年,你觉得你很幸福,嗯?”
陈国公夫人一下就不说话了。
手中的那个鸡毛掸子,一直指向锦绣,却还是迟迟没有落下。空张着嘴,竟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和你不同!”憋了半天,也就这么几个字眼。
锦绣反问:“哪里不同?”
啊?哪里不同?并在心里又加上一句。
后来,那个向来身体健壮的陈国公夫人据说病倒了数日。知道的,都说是为着女儿的亲事。她女儿锦绣和王翰的亲事。不知道的,都说这老妖妇又不知为什么事情在耍幺蛾子抽风。因为这老妖妇时常如此。
锦绣后来被王翰抱上了一匹马背。
那是个艳阳高照、金秋天气爽朗清和无比的十月小阳春。
锦绣将自己的母亲气倒下了,气得一病不起。王翰后来找到了她。“走!”他说,“去跟我一个地方溜达溜达去!”
他依旧是爽爽朗朗的笑。即使,知道锦绣并不答允他的求婚,依然是叉着腰杆,挺着背粱骨,笑声爽朗而豪迈。披风在他身后猎猎飞舞。锦绣被一双宽厚的大掌提抽上了马背。两个人各乘一骑。终于,在枫林秋叶的梧桐猎场,两个人停下来。王翰才问:“霏霏!你是不是已经有心上人了?是谁?告诉我,本少将帮你参谋参谋?看配不配得上你?”
锦绣诧异之极。居然,还笑得出来?说这样的话时,远眺着火红的秋叶枫林,一脸的王者之气。
原来,他不是一个死缠烂打的人。为了对方的幸福,他可以隐忍,可以牺牲,更可以退让。
锦绣后来也才明白,这个男人,还真的真的不适合她。
“姓袁的,武安侯的一个世子……”
她随口胡诌一句,也就是她的第一嫁男人。死于洞房花烛,猛药过多而死。
“哦?是他?”
王翰没有再吭声了。眉头微微蹙起。蹙得很深,很落寞,也很挫败。
锦绣知道,她对不起他。王翰,他适合找一个更更适合他的女人,至少,比她好的女人。
比她好……
至少比她锦绣好……
时光拉回了现实。
锦绣打量着这个荏苒多年未见的糙汉子。
时光在他脸上像没有添岁数似的。目光还是那样淳厚柔和。当然,是对着她锦绣。
锦绣叹了口气。“王将军,你就把我当成一个屁吧——”意思是,这么多年了,你干脆把我当个屁给放了呗?何苦这样夹着委屈自己,憋得难受。
王翰当时正帮她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束腊梅花。他把那梅花正要交给到锦绣手里。忽然,又往地上一扔。“呵呵,脏了,好像。”他笑,拍手。他的这意思大抵是,这花脏都脏了,要不要重新去摘一束试试啊?你锦绣才不是我王翰夹着不放的一个屁,而是白月光,是朱砂痣,是心头肉。你和那姓卢的,不是可以和离吗?
对!只要你和他一和离,我王翰,随时对你敞开宽厚的怀抱!
如果你锦绣过得……并不幸福的话。
※
那几天的锦绣,别提心境有多复杂。
她不是一个容易被情绪所摆布的女人,然而,那几天,王翰的出现,却是让她烦躁郁闷不少。
锦绣是想起那一日,那晨光熹微、粉白色的山茶花就在窗沿儿边上静静绽放的某个宁静早晨。卢信良被她戏弄一番,尔后,他找她质问算账——当时,他的那身子,把她抵在了身后的墙壁,手,钳制住她的手,高举过头顶……他的那表情,何其愤怒,平日的极力克制端着,在那一刻统统崩溃失态反常,把她嘴上的那朵山茶花一衔,衔到了她的嘴里,又呸在地上……对,就是这一刹然的动作,让锦绣的心立即像被羽毛给扰了一下。“怎么就那么流氓性感呢?”看着那张清俊仙风道骨的面孔,她的心,首次地,不知不觉跳了一下,狠狠地,跳了一下。
然后,锦绣又开始思考。到底,她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王翰,不,绝对不是。
锦绣的“作”和“贱”,就在于,你给她一捅亮闪闪珍珠摆放在面前,她偏不知道去好好珍藏。认真地说,嫁给了王翰,她那小日子不要太美太美。洗脚水,肯定都是要端在她跟前的。更别说,含在嘴上,捧在手上……这样的男人,为什么不嫁?
回到了卢府,锦绣懒洋洋伸了个懒腰。一路上,走到了垂花门,终于终于,她猛地把身子一震,好像是想明白过来了!
原来,她喜欢的男人,应该有点端,有点冷,一股子的正经禁欲之气。最好,要精致,要绝对绝对的儒雅精致。因为锦绣她自己,就是一个糙得不能再糙的“糙女人”,何况还就是别人口中的女流氓、女混账——
可是,这样的男人,却又哪里去找呢?
锦绣伸了个懒腰,无聊地一打呵欠。忽然,吃地一惊,脚才踏进厢房,讶就看见,一个男人,端端正正,负手站在她厢房的月洞窗下。
脸黑着,拉得比驴子还长,看着笼中的画眉鸟,好像在思索什么。
是卢信良!
“终于想起要回府了,嗯?”
男人转过脸来,看着锦绣,嘴角浅浅地一弯:“本相还以为,那姓王的将军,这次可是要把你叶锦绣带到山长水阔、某逍遥自在的地方好好溜达一圈才回府,怎么,你没有去?”
哟!又抽风了!
锦绣心里啧啧。
不过,倒也一笑:“相公,妾身可听不懂你这话?”
并且,仍旧贤良淑德、装模作态补充上一句:“能翻译翻译吗?你知道,妾身我是个糙人,拐弯抹角的那些,妾身我可是玩不来!”
然后,又是贤良淑德,再大方一笑。
卢信良冷笑,垂睫,看了她一眼。然后,接二连三地,又是一冷笑。
作者有话要说: 抠鼻:每章都嫌不够粗不够长,你们这些小妖精太难伺候,哼~今天提前更主要晚上有点事,一般还是在十一点哈,不出意外地话。
到底要不要换男主,要的话,举个手?
男主:看老子打死你!
隔壁老王:(一脸哈喇子)换吧!换吧!现在就换!嘿嘿嘿,哈哈哈~~
第29章 两个人都疯了
“不以一毫私利自蔽; 不以一毫私欲自累。”、
“颓惰自甘,家道难成。狎昵恶少; 久必受其累。”
“婢美妾娇; 非闺房之福。奴仆勿用俊美,妻妾切忌艳妆 ”
“……”
这话出自《朱子语录》。
卢信良觉得; 他要疯了。
被锦绣这个“妖精”似的女人,折腾得疯了。
以上之语,“私欲自累”、“颓惰自甘”、“妻美艳妆”……条条击中; 条条入骨。
两个人就那样干看着; 眼瞪眼儿。彼此的对视中,一个假笑,装模作态;一个冷笑; 却是闷不吭声。
终于; 又过半晌,卢信良开口说话了:“还需要本相来翻译?——那姓王的将军,本相不过觉得纳闷; 为什么你当初不跟着他?干脆从了他?——这天下间少有的痴心铁汉,配你锦绣; 倒也不算为过!”
说着; 微翘了翘嘴角。走到锦绣的妆台铜镜跟前儿,装作很是大气老沉、一脸持重端庄毫不在意的样子。妆台上; 搁了一只纱制牡丹绢花。他把它拿起来,又轻轻放下。对着镜子,整了整袍袖; 再竖竖衣领,“嗯咳”一声,垂了垂睫毛,两只眼珠子,乌黑沉沉的,像盯怪物似地,死盯着镜子里的他的那张老气横秋脸。
当然,如果注意,还能看见,这男人的嘴角就那么对着那铜镜搐,一直搐。像是忽然之间,竟对铜镜里那张绝世潘安貌,一时不自信起来。
锦绣边上眯眼,看他。她笑:“嗬!幸而我们家的相爷饱读圣贤哲慧,知书识礼又端庄大气,若非如此,就郎君您的如今这副酸不溜秋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醋坛子打翻,在吃大缸子的醋呢!”并且,还重重地,把字咬得清楚,目光含着挑衅,非常得意自傲地:“吃——夫人我的醋!”
卢信良一下俊面涨红。
“叶、锦、绣!”你……你不要欺人太甚!
身子好像在发抖,猛地转过脸与身来。
不过,卢信良也是笑了:“是啊!本相……本相没想到居然有这么一天,这么一天……”
他叹,摇头,很是疲惫无力地。为了一个女人,瞧这醋吃得,自己都能闻到那么浓浓的一股酸味的地步。而且,这酸味,还是冲她锦绣。那个声名“狼藉不堪”的锦绣。
卢信良揉着鼻梁骨,就那么疲惫而无奈地,他觉得,他要疯了。因为锦绣,他要疯了。
王翰那人,于卢信良来说倒也敬重。就像低头见鸡,抬头看雁,王翰于卢信良眼中,自是那天空中高昂飞翔的大雁。与地上的那些阿猫阿狗阿鼠之辈大大不同。又或者是,一个女人的高贵尊贵与否,显然是需要同样高贵尊贵的人来抬举陪衬。如果说,在锦绣刚嫁给他卢信良之前,陪衬她的,是像张舍那些腌臜龌龊猥琐之流,锦绣的那些尊贵与威信威严,自是扫地三分。
可是现在呢?
不,现在,抬衬她的这个王将军,可是让卢信良大大吃了一惊!
很是惊恐万分的一“惊”。
怎么?她锦绣,居然会得如此男人的钟情与青睐?这又是为什么?
卢信良感觉自己的心都凉了。
很大很大的“挫败”与“危机感”。
先不要管卢信良是如何得知锦绣与王翰的那些“过去史”。
大抵是,那天,卢信良进宫再次规劝新登基的小皇帝,劝他专注于国策政事,不要沉溺六宫,沉溺他的一己喜好之道。他说,“皇上,‘人有明珠,莫不贵重,若以弹雀,岂不可惜?况人之性命甚于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