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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下有良人-第3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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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方才在提着笔的苏阆眼中,清楚的看到了深深的挣扎; 那种在虚实喜忧间摇摆的情绪; 独自盈满了眉目。
  毕竟,选择留在这的每个人都是生死未明。可苏阆不得不留在这。
  这给他一种直觉; 信的那头,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倘若他知道了实情; 也一定…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陷到这种境地。
  况且…但从粮草的事来看; 那人总也是不一般的。
  岑帆心一横; 将竹筒拨开,打开那张不着一墨的纸,咬破指尖; 迅速在上面写了几行字,而后从怀中掏出一颗小银方,用血在顶部涂抹两下,往纸上重重一盖。
  灰鸽扑棱着翅膀越飞越远; 渐渐变成天边的一个小墨点,最后完全消失了。
  我虽不知道你是谁,但是倘若可以; 可以的话,帮帮副尉,也帮帮开河罢。
  。 。 。
  时入深秋,京中的天也早早便暗了下来; 月亮从云中滑出半轮时,一辆马车甚低调的驶进了侯府。
  书房内灯火通明,申平伯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侯爷。”
  戚覃放下手中册卷:“进来。”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申平伯走到案前,脸上有些为难的神色:“侯爷…”
  戚覃扬手,示意他落座:“怎么了?”
  申平伯道:“成斐那边防备的太紧,张承允寻不着机会。”
  戚覃的脸色微微一阴:“废物,都进学院多久了,这点儿事都办不成。”
  申平伯踌躇半晌,道:“成斐其人极为缜密,要捉住他的错漏着实难了些,不过这几日压给礼部的活儿已经够多了,只要是个人,总有手忙脚乱的时候。”他就不信成斐真能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戚覃不可救药的看了他一眼:“郑伯爷,本侯说过了,不是让你等着他生错漏的。”这一位倒现在都没搞清张承允在做什么,当初还自告奋勇当什么中人。
  “以成斐的本事,且不提什么时候能捉住他的错漏,便是捉住了,也不会是多大的罪,”他往后一靠,在座椅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将桌上那卷书朝他一抛,“看看这个。”
  申平伯赶紧接住,一瞧那个物什,却登时像握了块烫手的山芋,险些脱手把茶盏打翻:“好侯爷,这个可沾不得!”
  书上明明白白落着几个大字:“王随照东归集稿”。
  王随照在大陈,是个极为忌讳的名字。
  前秦十四世而亡,王随照是秦中最后一个相国,可以说正因为他,秦与陈之间的纠葛整整往后拖了不下两年。
  此人四十为相,在文士中声望极高,风骨极硬,亦…气性极迂。就连秦朝的末代皇帝已经向陈献上玉玺,俯首称降之时,王随照仍在为秦奔走,拒从江家为天下新主,檄文遍布九州,斥陈为乱臣贼子,反君误国,言辞之激烈义愤,令人望之骨寒。
  而事实上,这位一心忠君不二的相国,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君主早已将他的黎民折腾的无处聊生了。反观陈中民众,才是开始真正的休养生息起来,天下渐定,王随照却带着他的门徒四处反陈,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更有声讨陈太。祖之辞,民中声浪四起,压都压不住,不免便传到了太。祖的耳朵里,众臣惴惴时,太。祖拿着那沓声讨大陈和自己的檄文,却只道“是才不用,岂非寡人之失”,命将其请到朝中,表示愿尊其为上大夫,食禄千户。
  王随照却以为太。祖不过借机侮辱,拒不称臣,撕了皇诏,在朝上出言讽骂,捧秦蔑陈,其形无状,太。祖到底是新朝之君,声威不得不树,却也没有真按律要了他的命,到底言其忠心可嘉,命人将其族迁至极东,永世不得入京。
  本来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却不料一年后他在东境又掀起一小股子势力,打着反陈复秦的旗号惹出不少事来,其人还将之前的檄文整理到一起,加上新篇,编成集稿,四处散播,太。祖这才震怒,派人清缴,其时王随照已然年近六十,在押送入京的路上突染寒疾,终不治而亡。
  大陈对文士再宽容,也容不得这种书籍的存在,少不了令行封焚,这卷当年掀起许多风浪的《王随照东归集稿》,自然便成了禁书中的禁书,其间尽是反陈文字,纵有斐然之语,文士也无不谈之色变,时间一恍几十载,这本书不知已经在陈中销声匿迹了多少年,现下竟然冷不丁出现在了自己手里,申平伯怎能不怕?
  他用指尖拈着那本书,扔也不是,不扔也不是,只好将其放到案上,推的远些再远些,生怕沾上一点衣角,将身子往后撤了好几撤,才切切道:“侯爷,这书可要不得,还是赶紧焚了吧!”
  戚覃微一皱眉:“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哆嗦什么!”
  申平伯对上他的眼睛,赶紧离开紧紧靠着的椅背,坐直了身子。
  戚覃的目光落到那本已经有些斑驳的书上,淡声轻笑道:“伯爷可知,成斐的高祖父成上卿,同王随照的祖父王雅安,乃是多年挚友,王随照当初被发配极东,还未入仕的成家亦派人照应过他的家人一段时日。”
  那时成家已然几代不入官场,照应王随照的家眷不过是看在先祖之交的面子上罢了,那又怎样?
  一点子雪中送炭的情谊而已。
  戚覃看着申平伯有些惑然神色,冷笑道:“有这么一段过往就够了,你将此书交给张承允,他知道该怎么做。”
  申平伯将眼睛移到案边的书上,颇有些惴惴,又看一眼戚覃,一凛,忙应了是,掏出汗巾将其层层包裹起来,塞到了自己怀里。
  夜色早就沉了下来,泓学院中灯火未灭,成斐将那本题了注的书递到张承允手中,顺口道:“你学的快,这些书目既都吃透了,不妨再看看别的,藏书阁里有寻不到的,可以到我这里来借。”
  张承允躬身谢着应了,告过退,转身往门外而去。
  幽黄灯火映的他身形有些恍惚,成斐看着他离开,就要步出房门时,忽而冲他的背影道:“张承允。”
  张承允清瘦的背一凛,旋即回过头去:“怎么了,老师?”
  成斐透过烛火看着他的眸子,眉目一如往常的温和淡然,片刻,含笑道:“无事,出去时把门带好。”
  。 。 。
  一旦入了秋,北境的风就总刮个不停,清晨起来,砂砾枯草满地都是,只是天气越来越凉,这几日连断草枯枝都少了,王军离开的那天营帐尽数被撤走,大片旷然的空地上,一丝生气也没有。
  苏阆和北口留下来的兵士没有去送,陈军所次之地变得空空荡荡时,却有一丝鬼祟的声响从最偏僻的弯道里漏了出来。
  徐漮被扭送至苏阆营房中时,她正坐在案边擦拭剑锋。
  岑帆将手中拎着的人往帐中狠狠一推,冲苏阆道:“副尉,王军撤离时没顾得上他,差点让这家伙趁乱跑了。”
  苏阆的动作顿住,眼睛触及到徐漮佝偻的身形,眉梢不无意外地往上一挑。
  司马尹一着急起来,还真是只顾得上自己啊,不光驻守在北口的王军没问一句,连救父的内奸都忘收拾了。
  不过倒也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许多时日不见,徐漮好像更瘦了,骨架都有些不直溜,苍白的一张脸下头胡子长长了不少,这些日子想也不好过。
  苏阆转过身子,正对着他,将手中鹿皮帕子往案上一扔:“徐先生,别来无恙啊。”
  徐漮被岑帆那一下推的伏在地上,听见苏阆的声音,瘦削的肩头微微一耸,却也不得不慢慢抬起了头,瞥见苏阆微抿的唇角,哑声道:“鄙人是落魄了,副尉又春风得意的什么呢?一旦狄军进攻,就凭你们这些人,能撑多久?”
  苏阆声音淡淡的:“我向来只管眼下的事,先生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罢。”
  徐漮身形一僵,酝酿了良久,才憋着气儿似的道:“你们最好不要动我,否则待狄军攻破了开河…”他喉结一滚,“也…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苏阆被他蹩脚的理由说的想笑:“现在承认你是那边的人了?难不成我放你回去,狄军就会放过开河么,真当自己多大的脸呢。”
  徐漮惯会察言观色,听出她话中暗藏的决绝意味,脊背不由得一凉,声音里都带了微微的颤音:“你…你到底如何才肯放过我?”
  人异样精,骨头异样软,说到底,还不是为了经营一条命。
  苏阆忍住心中鄙夷,捞过案上剑鞘,抵住他下巴往上一抬,强迫他与自己对视:“放心,我要你这条烂命作甚?不过要谈放过,得看你有多少价值。”
  她身子微微一低:“你既受狄军差遣,我问你,北狄后军,驻扎在何地?”
  徐漮身子一震,陈军形势他如何不知,是以一直抱了份狄军破城,自己借此保命的念想,若自己说了,又真活到了那一天,被呼衍朗知道了,势必让自己生不如死,倘真如此,倒还不如挨一刀来的痛快!
  苏阆看出他眼中挣扎,将剑鞘抵的更紧:“你知道。”毕竟后军驻扎方位实在算不上什么巨细的问题。
  徐漮往后退了退,噤声不言。
  苏阆声音泠泠:“还在等狄军破城的那天能来救你?你当清楚,我现在就能了结了你,”她一顿,扫过徐漮眼中惧色,话锋微转,“虽然我还不想那样做。”
  徐漮脊背一松,却又有些惑然,抬眼去看她,苏阆将抬着他下巴的剑鞘往后一撤,染了冷锋的字眼从她唇中一个个吐出:“就算狄军迟早有一天会攻进开河,至少我还可以让人一天削你一根手指头,”她轻笑,“倘若有幸手指头削完了狄军还未攻进城,还有你的鼻子眼睛,一个零件儿一个零件儿的来,我不慌。”
  话音才落,徐漮失了剑鞘支撑的身体一下摊在地上,他竟然忘了,苏阆在战场上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若真发起狠来,如何比不上呼衍朗?
  苏阆靠回椅背上,声音慢悠悠的:“尽快考虑,今晚考虑不出来,就先剁上一根尝尝感觉。”
  徐漮身形一颤,后颈登时出了一层冷汗,软软伏了下去:“不要,我说,我说!”
  

    
第66章 
  成斐下朝回到泓学院时; 天才蒙蒙亮。
  犹然暗沉的云中破出一点微弱的晨光,洒在院中,像是给四周景色拢上了一层沁着寒意的薄纱; 学生们才开始晨读; 成斐在回廊中转了一圈,准备回书房时; 袖角却被人从下头拉住了:“哥哥。”
  成斐垂眼,见是一川站在自己脚边; 小脸微微皱着; 像是憋着什么话似的。
  成斐俯身握住他肩:“怎么了; 小川?”
  一川扬手遥遥指了指自己住的地方:“那里,好像有点儿不对。”
  一川和几个小书童住在一起,那个房间; 正是老太傅生前的卧房改的。
  成斐牵住他的小手:“走,带我去瞧瞧。”
  卧房不大,一溜摆着几张床榻,并在一块; 没有什么异样,再往里去,靠墙摆着一面镶在壁上无法移动的书架; 因是小书童住的地方,上面也没摆多少书卷,不过有几本教习句读识字的书,底下放着一些字帖和笔墨。
  一川拉着成斐径直走到书架下头; 指着地砖上的那条缝隙道:“就是这儿。”
  成斐凝神看了片刻,蹲下身去,屈起指节敲了敲,咚咚咚的声音传来,像是隔了一层东西——空的。
  成斐寻来一把匕首,试着将那块地砖撬起来,地砖却嵌的死死的,纹丝不动。
  成斐将手中物什放下,对一川道:“去把门窗关上。”
  外头的声音被隔绝不少,房中静谧下来,成斐望着书架下那块看似同房中其他石板毫无区别的地砖,手移到别处去,又敲了敲。
  这次的声音稍显沉闷,底下是实的。
  成斐双眉凝然,转身朝向书架,将底层的杂物一件件拿出来,伸手去触,果然在一格的最里头,碰到了一处凹陷。
  他手指抚过去,没有可以按动的地方,但能分辨的出来是个‘卯’字。
  他起身,又往上数了三个格,指肚滑过之处,刻着的是个‘未’。
  再往上一格,里头又变得平整,一丝凹陷也没有了。
  成斐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以地支代数,用书架本来就有的方格拼成的密盘,从挨着那块地砖的木格开始,往上延伸四层,左右布三格,正好是十二方。
  太傅如此布置书架,说明房中一定放着什么东西,或是藏着什么机关。
  他逐一摸过木格底部,将地支方位记下,在心中推演半晌,走到书架前,手按着其中一块的凹槽处轻轻一推,格楞楞的轻微声响传来,有两块便调了个个。
  这密盘设的刁钻,只能推出去,不能拉回来,中间若错一步,只怕整个便都要作废了。
  成斐微微屏息,手不断在书架上移动,待将最后一方木板推过去,脚边旋即响起啪的一声轻响,地砖一角被顶了起来。
  旁边一直凝神瞧着的一川嘴巴微张,轻轻呼了一声。
  成斐俯身,拿过匕首,锵的一下,轻而易举地便将那块地砖撬了起来。
  其间封着一块木板,将木板拿开,地砖覆盖着的底下果然用石板砌出了一方小小的空格,里头摆着一个铜盒。
  成斐将其取出,上头也以密盘为锁,不过是以天干为筹,这种密盘也许能困得住旁人,对他而言却并不难解,手指在其上灵活按推几下,圆锁便自动分成了两半,密封的盒盖也弹出了一条缝隙,成斐抬手,盒子应声而开。
  一块发黑的骨头和一方帕子静静躺在里头。
  小一川看到那根骨头,本能的往后瑟缩了一下,成斐宽慰道:“别怕,不是人骨,下头连着马蹄子呢。”
  他说着,将那截马腿骨拿了起来,看到完整的马蹄后,双眉微微一凝。
  那马掌比寻常的马都要宽厚许多,且形状也不同于常马,前后分为两部分,在他的记忆里,马蹄分为前后两掌的只有…先皇的丹离马。
  丹离是多罗国进贡时献给太宗的良马,生于汗血,马体精壮,且四蹄生异,可日行千里,且贵在行路极稳,人骑于上如乘轿辇,确确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宝贝,太宗极其钟爱,出行狩猎都不离身,却在一次秋狩围猎时,那马忽而受了惊,将太宗重重摔下了马背。
  也是当年飞驰中的那一摔,让太宗原本就积劳的身子垮了下去,未出两月而疾发,撒手人寰。
  那匹马在先皇驾崩的三天后也死于猝惊,宫中人更视其为不吉,连夜便将其拉到乱葬岗,草草埋了了事。
  而丹离的一只马蹄,现下却出现在了这里。
  成斐瞧着那块发黑的骨头,眸色渐深,再抖开那块帕子,眼睛在其上几行字迹上扫过,脸色忽变。
  先皇的死因…有问题!
  帕子上明明白白就是老太傅的笔迹,且似乎为了证明是他所写,落款三个字是咬破指尖写就,右下角还有一个沾血的指印。
  成斐心下震骇间,房门忽而被笃笃敲响,一个声音在门外响起:“公子在里面吗?”
  成斐恍然回神,敛住心绪,应了一句:“稍等。”将帕子马骨收入盒中,密盘上的铜字尽数归位,把方盒放到原处,地砖压回去的那一刻,书架里头的十二方木板果如他推想的那般,全部又自行退了回去,除却方才被收拾出来的字帖笔墨,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成斐拍拍一川的肩,示意他在这里等着,拉开房门时,脸上已然恢复了往常的神情:“怎么了?”
  方临捧着灰鸽站在门外,往他跟前一递:“公子,苏姑娘的信到了。”
  成斐眉宇间神色微舒,道声好,接过来折身回了房中。
  一川也警敏的察觉到了成斐方才看到帕子上写的东西时周围气氛的变化,听话的绷直身子站在那里,见他进来,扬起了脸等他吩咐。
  果然成斐半蹲下身,扶住他的肩膀,正视着他的眼睛,郑重嘱咐:“一川,今日之事牵涉甚广,千万不要对任何人提起,记住了吗?”
  一川见他说的严肃,旋即重重点了点头,认真道:“记住了,小川就当从未见过今天的事。”
  成斐这才放心,拆下信鸽腿上绑着的竹筒,将信笺抽出,目光才触到上面的几行字,脸色蓦然一震,眉锋倏地便凛冽了起来,待到读完,纸张已经被他捏的变了形,转身便往外走,忽而又折回来,对一川道:“务必记着我叮嘱你的话,半句莫言。”说完便匆匆出了房门。
  一川站在原处,看着房中有些无所适从的鸽子,不无好奇的摸了两把,陷入沉思。
  方才成哥哥的脸好白。
  白的一点血色也没有。
  洛长街上一道渥丹色的身影朝着王宫的方向疾驰而去,几道尘浪卷过,徒留下一串急促兀然的哒哒马蹄声。
  。 。 。
  彼时徐漮被问完了话,身子早就软了,伏在地上直不起来,苏阆别过脸摆摆手,岑帆便揪着他的领子将其拎了出去。
  帐外寒风凛冽,岑帆看都不看他一眼,一手提枪,一手拎人,径直大步到了兵士们歇的大帐,手一松,便将徐襄丢到了地上。
  帐中还留着几个苏家军的兵士,听到帐门边的动静,都转头看了过来,脸上登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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