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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是妹妹大了就不听兄长的话,杜怀胤好说歹说,都没能劝回杜月芷的心,只得作罢。
但是他妹妹可以对夏侯乾好,他却不必。
杜怀胤回头取了剑,就让小厮准备马,他要进宫。
柳氏见夫君如此,连忙询问,只听杜怀胤道:“不能教月芷白白受气,我非要教训那九皇子一番不可!”
至于他是怎么教训夏侯乾的,却又是后话。
看望杜月芷的人,还包括杜璋。只是杜月芷对他感情复杂,绝无好脸色,一贯不理会。杜璋知道杜月芷身体虚弱,不知不觉间对她好了许多,似乎极不愿她有生命危险。只是他每每过去,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态度,居高临下,令人很不舒服。杜月芷不清楚他来,究竟是来看望自己,还是给自己气受。
父女二人互相冷冰冰的,半日无言,叫别人看见也没意思。
“以后我父亲再来,就说我睡下了,身体不好,不见他。”
杜月芷如此道。她和杜璋之间,还有很多帐未算清楚。
夏侯乾那日来,她气急昏头,竟忘了追问母亲的消息。
实在是失策。
杜月茹和杜月荇自不必说。杜月茹很乐意看到杜月芷和夏侯乾吵架,最好越吵越烈,这门亲事吹了,她才高兴。杜月芷对她哭笑不得,原本只以为杜月茹是见不得她好,后来才知道,她对夏侯乾竟有恋慕之情。
这是杜月荇告诉杜月芷的。
杜月荇能说出这种话来,倒让杜月芷微微有些吃惊。在杜府里,杜月荇因为是最小的庶女,起先虽不如杜月薇那般受宠,却也比杜月茹好了许多。她长得娇美,玲珑可爱,老太君一直都很喜欢她,就是杜璋也偏向自己这个小女儿。后来常家没落后,杜月荇就再也没被杜月薇欺负过,按理,她该是无拘无束,天真烂漫的生活下去。
可杜月芷却隐隐觉得,这个小五妹妹并不简单。
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杜月荇那双天真明亮的眼睛深处,俨然藏着祸心,让人惊讶。
察觉到这一点以后,杜月芷就对杜月荇多了一分戒心,待她也不如往日那般随意了。
人心隔肚皮,在皮相的下面,谁也不知道那颗心究竟是什么样的。
杜月荇大约也察觉到杜月芷对自己警惕起来,也没怎么样,只是很少过来了,倒是去杜月薇那里比较多。
常氏的身体调养了一年,渐渐好转,她躲开了死神,越发能忍,这么久,竟未趁乱生事,反而吃斋念佛,对外界不闻不问,闲了,只帮老太君抄抄金刚经,念大悲咒,清清淡淡,似有看破红尘之意。
原本以为她会帮女儿杜月薇讨回公道,竟没有。
杜月薇也越发上道,从前看到杜月芷就瞪眼,现在竟好好备了礼物,亲来探望。
第170章 碰壁
杜月薇带了一只锦缎枕头; 缎面绣得精巧,煞是好看。
“芷妹妹; 这里面是菏泽叶和坞花种子; 安神宁气,有助睡眠; 于你很是适合。我母亲听说你病了; 想你孤苦伶仃有无娘亲照看; 自己倒是寝食难安,将久已放下的针线重新拿起来; 又巴巴找人寻来菏泽耶和坞花种子; 绣了这么只枕头; 打发我送来。只盼你能早日安好,也免了那么多人为你担心……”
“常夫人自己还在病中; 倒为我绣了这安神的枕头; 我听着,不大像呢。常夫人不是恨我入骨么,怎么肯让我好起来?”
杜月薇娇美的脸上浮起一抹拘谨的笑:“芷妹妹; 你对我母亲误会颇深。如今我母亲犹如从沉睡中清醒,感念往事; 知道以往都是我们错了; 而且是大错特错。为了弥补过错,我母亲吃斋念佛,一心向善,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无知; 别说恨你,她心疼你都还来不及呢……”
杜月芷看了看那只枕头,又看了看房外,这才似笑非笑道:“姐姐,外面没人,这一副殷切向我,掏心掏肝的模样就收了吧。戏若无人观赏,岂不是浪费了?”
杜月薇听出了杜月芷的嘲讽,窘迫道:“芷妹妹,我们是真心的。”
杜月芷闭目养神。
抱琴见状,走上前拿起枕头,递回给杜月薇,道:“薇姑娘,不管你和夫人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姑娘如今乏了,还是请回吧。枕头我们已有许多,不需再劳夫人费心,还请一并带回。”
杜月薇却看着抱琴,语气柔软凄酸:“抱琴,说起来你也曾是我母亲一手带大的,从小高看你一等,把你当半个主子养。虽然你狠心易主,但我母亲还时常念叨你呢。你也曾在我们落势时送过药和吃的,现在也帮我们说说好话吧……”
杜月芷眼皮跳了跳,微微睁开眼睛,却没看杜月薇,看的是抱琴。
抱琴脸刷的一下白了,大急:“薇姑娘,你胡说什么,我何曾送过药和吃的?!”
“你没告诉过芷妹妹么……哦,我知道了,是我记错了。”杜月薇讪讪拿了枕头,对杜月芷笑道:“那我就不打扰妹妹休息了,等妹妹好些,我再来看望。”
她走了,抱琴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伏在床沿上,两眼亮晶晶的:“姑娘,我给常夫人送过药和吃的是没错,但那只是府内统一安排,教我着手处理罢了。姑娘知道,虽然我曾侍奉过夫人,但夫人想杀我,是姑娘冒险救下了我。我既然是姑娘的人,断然不会做背叛姑娘的事。我不敢让姑娘伤心,姑娘不信,大可派人去查……”
杜月芷缓缓抬了手,摸了摸抱琴的长发,声音很轻:“抱琴,别激动,我信你。”
“姑娘……”
“画壁死的那天,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效忠于我。我选择了你,就一定会对你负责到底,不管是何等结果,我都坦然受之。其实大姐姐的那几句话,不过是挑拨离间,你没听出来,倒急出汗来了。好了,别跪着,起来吧。”
抱琴心情平复了些,刚才急的她眼泪都要出来了,生怕姑娘听信了杜月薇的话,对她起了疑心,那真比杀了她还难受。她拿出帕子在脸上擦了擦,才站起来,又道:“薇姑娘今日形容与往日不同,看着好似精明了许多,姑娘,要不要我去查探一番?”
杜月芷微微一笑:“确实不同,不过我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常丽莘调养了一年,如今不是吃斋念佛,一心向善,而是换了路子,一心要为女儿讨回公道了。”看着香炉里袅袅升起的香烟,她眼中也像飘过袅袅虚影,淡淡的:“大姐姐吃了这许多亏,终于开窍,有她母亲常丽莘在,她想卷土而来,我也少不得让她,碰壁而归。”
*
杜月薇抱着枕头回去,开了门,静悄悄的。成英为她倒茶,小心翼翼道:“姑娘,这枕头费了夫人许多心血,且真的有药用效果,芷姑娘不收,岂不是糟蹋了夫人一番好意。”
杜月薇纤纤玉手在枕头上摸了摸,黯然神伤:“那也没得法子,毕竟我们的确伤芷妹妹太深,她一时不能原谅我们,也属正常。成英,一会儿你把枕头收起来,别让母亲看见,母亲若问,就说芷妹妹欢欢喜喜收下了。母亲大病初愈,不宜伤心动怒,我们要小心些。”
“是。”成英收好了枕头,又道:“可是姑娘,芷姑娘与大房积怨颇深,生就反骨,夫人何苦还要大动干戈去求得她的原谅呢?”
“唉,都是为了父亲。”
“为了大爷?”
杜月薇点点头:“父亲一直希望家宅平安,家里和睦安乐,自从芷妹妹来了以后,家里就没消停过,母亲一直放不下父亲的心事,也一直努力保持家里的安静,其他人好说,唯独芷妹妹……但是为了父亲,母亲什么苦都愿意吃。如今常家没了,大事上帮衬不了父亲,但这等家里的小事,她还是能够挣扎着尽心尽力。”
“大夫人尽心尽力,我瞧姑娘也受了不少委屈。昔日大房是何等风光,如今落到这个地步,那干子素日受了我们不少好处的白眼狼都不理会咱们,反而也跟着糟践起我们。尤其是师爷,为了求他支些银两给母亲治病,姑娘都跪下了,还被芷姑娘奚落,把银子扔在地上让姑娘去捡……我都为姑娘委屈!实在太苦了!这哪儿是一门嫡女过的生活!”
“嘘!”杜月薇连忙示意噤声:“闭嘴,你说这么大声,小心母亲听到!”
成英住了口。
“以后再不许说这些了!”杜月薇收拾收拾心情,站了起来,不知是气的还是累的,身体微微晃动了两下,成英连忙扶住:“姑娘,你太累了,歇会儿吧。”
杜月薇摆摆手:“我没事。还要去绣东西呢,功课不能落下。”她又看了看里间:“你扶着我,我要先去看看母亲。”
成英连忙道:“是。”
帘子掀开,杜月薇不由得一愣。
父亲坐在桌前,深目鹰鼻,高大威严,手里拿着一本佛经,静静看着走进来的杜月薇。
而常氏身着素衣,清瘦不少的身子颤巍巍走过来,抱住自己的女儿,潸然泪下。
“薇儿,我苦命的儿,都是母亲没用,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受了这么多委屈……”
她哭得好生凄凉。
曾经一手掌控整个杜府后院的主母,众人簇拥,无限风光,落到只能抱着女儿痛哭的落魄之境,又哪堪教人不忍听,不忍看。
且,雏鸟无辜啊……
第171章 念诗
杜月薇委屈得伏在母亲怀里; 哭得梨花带雨。
常氏抱着女儿,轻抚她的长发; 哭过一场后; 杜璋叹了一口气,伸出强壮的手臂; 将两个女人都搂在怀里。常氏哽咽道:“大爷; 今日你来; 本该高高兴兴的,只是我和薇儿一时心中酸痛; 强忍不住罢了; 还望大爷不要见怪。”
“我知道。你们到底还是受委屈了。”杜璋粗糙的大手拭去杜月薇的眼泪; 道:“我时常不在家,那干小人虽有警醒; 却仍会欺辱你们娘俩; 是我疏忽了。若不是今日无意间听到,我竟不知你们娘俩受了这么多委屈。你放心,我会严厉惩治他们; 给你们一个交待!”
常氏眼中含着泪水,恳切道:“大爷; 别人倒罢了; 千万不要去苛责芷姑娘。她并无恶意,只是不懂事罢了……”
杜璋身体一僵:“芷儿?……唔,芷儿不动她。”
常氏忽然在这一刻察觉到,杜璋变了。
若是搁在以前; 大爷早就暴跳如雷,或是掌掴,或是罚跪,或是当众面斥,早将杜月芷训诫一番了。但是听大爷方才的口气,不仅不责罚,甚至没有没有意识到要去责罚杜月芷。是什么时候,大爷变得倾向于那个小贱人了呢?
常氏眼中暗潮涌动,换上一副贤惠的模样:“那就好,那最好了。”
杜璋走后,杜月薇一直送到门口,回来后,眼中哪儿还有伤心流泪的样子,早已高兴道:“母亲,父亲方才答应我,会给我买许多首饰衣服,还要把那些欺负过我的人都赶出府呢!总算为我大出一口气,我就知道父亲还是向着我的!还是母亲厉害,一招击中!”
常氏自从能下床后,不仅她要做出清心寡欲,一心向佛的模样,也不允杜月薇骄纵任性,每日低调行事,待人谦和,对杜月芷更是要忍让三分。今日她知道杜璋要来,所以如此这般教了女儿一番,果然就见效了。
杜月薇还未说完,看到常氏忧心忡忡地攥着那本杜璋方才看过的佛经:“不对!”
杜月薇收了脸上得意洋洋的神色,疑惑道:“母亲,什么不对?”
“你父亲没有罚杜月芷,这就不对。”
“没罚……就没罚呗,杜月芷如今不是刚进府那时了,而且还是九皇子的未婚妻,父亲怕是罚她棘手吧……”
“薇儿,你父亲永远是杜月芷的父亲,他要罚自己的女儿,谁也管不着。关键在于他想不想。方才他分明没有想过,这才是我们要警惕的地方。我有不好的预感,你父亲对杜月芷怕是已产生了感情。”
杜月薇声音立刻变了,急怕道:“不可能!父亲那么讨厌杜月芷,上一次杜月芷过生日,他还被杜月芷气得扳断了椅子把手呢!”
常氏蹙眉:“有这事?你将当日的情形细细告诉我!”
杜月薇一一说来,连杜月芷穿得什么也说了,常氏忽而脸色一冷:“这个贱人竟使出这般卑鄙的手段,居然戴翠绿耳坠!好啊,亲娘死了,可是亲娘的血倒是遗传下来了!难怪大爷会护着,大爷想起了她,怎会不护着……”
说罢,又吃吃笑起来:“那又怎样,死了就是死了,大爷选择的是我,她一个死人再作妖,也无济于事。符莺,你活着没能斗过我,你死了,就更不可能!”
杜月薇有些害怕得看着母亲发疯般的模样,小心翼翼问道:“母亲,符莺是谁啊……”
常氏收敛几分疯狂,望着杜月薇,殷切道:“薇儿,你不必知道她是谁,你只要知道,你父亲确实爱你胜过爱任何人。我要你从今往后不得再糊涂过日子了,你舅舅没了,贵妃姨母又尚在冷宫,我也终将会离开你,你再不学些本事,以后便要被那起虎狼吃了!如今我倒还有些积蓄,尚能为你一搏,以后你一天三次来我这里,我亲自教你。”
“是。”
此后,杜月薇被母亲耳提面命,亲自教导,那些心计,手腕,渐渐便有了雏形。杜月薇才知道从前自己活得是那么无忧无虑,天真且傻,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都是由她的母亲常氏在背负黑暗。接触了黑暗之后,杜月薇心境也发生了不小的变化,她收敛了周身盛气凌人,任性霸道的气势,转而变得内敛许多,楚楚可怜招人疼。
她日日去老太君跟前请安,一言不发,坐在角落,若是无人理会,她也不闹,安安分分的。对老太君房里的丫鬟格外客气,过生日的甚至会亲自送手帕:“闲来无事绣的,胡乱拿着用吧。”
打开手帕,里面赫然包着几大封银子。
为她说好话的人便多了起来。
终于,她又重新回到老太君的眼中。老太君以往嫌她,就是嫌她不懂事,她既已懂事,说好话的人又那么多,日夜听着,老太君自然就上心了。
同时,杜府的师爷因贪污受贿,私吞府银,被杖责四十大板,赶出府去。常氏潜心向佛暂且不理论,杜月薇房里增补了几名丫鬟婆子,又源源不断送入精美的首饰衣服,每日杜璋都会去看望她,或是说话,或是陪伴,一副大宠特宠的样子。
且杜月薇的婚事也提上日程,杜璋与常氏认真挑选了十几个青年才俊,一一看过,再仔细商议。那些青年才俊无一不是容貌,才识,谋略,家世方面有过人之处,虽说常家倒了,但杜家仍是众人仰望的所在,杜大将军又是这般看重的模样,娶了杜月薇,就等于娶了嫡女,娶了权势,谁不乐意?
但凡见到杜月薇,也就众星拱月般,将杜月薇围得团团转。
杜月薇生来就是人之上,矫揉造作登峰至极,越是来巴结的,就越是看不上,因而总也挑不到好的。
一日她遇到逛园子的杜月芷,两方各踞一处,狭路相逢。
“妹妹请。”杜月薇笑容动人,首先侧身,命人让出路来,让杜月芷先过。
杜月芷走到杜月薇面前,眼眸若水,饶有趣味得看着杜月薇:“大姐姐,你如今可比初见时有意思多了,想来常夫人没少费心。只是大姐姐能对我放下身段,倒让我有些受宠若惊,心中惴惴不安呢。”
“妹妹说什么,我竟不懂。不过我是有娘生有娘养的人,自然比那些有娘生没娘养的人强些。我母亲说,父亲当初选择的是我,把另一个人送走了,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大概是爹不疼娘不要吧……”杜月薇看到杜月芷脸色微微一动,又忽而用手帕掩住口唇,吃惊道:“啊,不好意思啊三妹妹,姐姐不小心又说错话了,无心之言请你不要介意。”
杜月芷抬起清幽的大眼睛,深深地看了杜月薇一眼,什么也没说,就往前走了。
回去后,抱琴迎上来,帮杜月芷脱了大衣裳,却听青萝脸上愠怒,琳琅也愤愤不平,唯独杜月芷脸色平静,不由得把琳琅青萝拉到一边,奇怪问道:“这是怎么了?”
琳琅悄悄道:“今天遇到薇姑娘,讽刺姑娘没娘疼。平日咱们最忌讳这个话题,就怕姑娘听了难受……哎,你看姑娘,心里越是波动起伏,脸上就越是平静,看这样子,今晚怕是又要失眠一宿了。”
“这薇姑娘,倒知道打蛇打七寸,以往小看了她。只是,这会儿要怎么办呢?姑娘还在跟九殿下怄气,也没个说知心话的人,要不然,我去把镜姑娘叫过来?”
“镜姑娘被二夫人日夜看管着做女红呢,只怕没空,就算来了也要大倒苦水,我看不妥。”
“那少夫人?”
“少夫人才诊出有孕,少爷吩咐哪儿都不让去呢,在家安心养胎,不好打扰。”
“那我们姑娘就得气着么?”
“若不然呢。”
丫鬟们左右想不出办法来,杜月芷并不知,很平静地看书,写字,摸摸还未绣完的帕子,又逗了会儿猫,到了掌灯时分,便说要出去走走,被抱琴青萝琳琅拉住,甚至将前些年二爷送的九连环都拿出来了,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