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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有隐情。
章祁所言沈老夫人不会怀疑真假,故而知道自己先时没有想错。沈落拧眉听老夫人说着;又担心她说得口干舌燥;帮她倒了茶水送到手边。老夫人但喝了口茶水;仍耐心说明。
韩大人当年因涉嫌与一贪官同流合污而入狱,后查出双方通信证据,故而定罪,这些都是卷宗里详细记载的。恰逢先帝力惩贪污,此事一出,无论是那贪官还是被牵扯的官员,均被赐以死刑。
就在韩大人被斩首的当天夜里,韩府忽然走水。大火直到深夜才被浇灭,翌日清晨,韩夫人被发现在房中自尽而亡,韩家的大小姐则无踪无影。是以韩大小姐命丧火海、韩夫人无法承受丧夫丧女之痛,都成了外人默认的事实。
“韩大人其实是冤枉的……”沈落拧眉低声说道,一时间却再无更多的话。既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情,可见当时的案子属于冤假错案了,否则是不必旧事重提也不会关系到谢家。
老夫人点点头,继续说道,“如今翻了案,才知那时韩大人竟是被诬陷,且是因发现如今的谢大人某些不耻之事而遭陷害。那桩案子原是冤假错案,人却再也回不来了。”
发现自己用心栽培的学生谢鸿松与贪官污吏狼狈为奸,韩宁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几番劝说无用,他近乎准备选择极端的方式。察觉到了韩宁心思的谢鸿松,到底还是选择了先下手为强。
“那个时候谁能想到,韩大小姐其实没有丧生在大火里,而是被人趁着大火连夜带走,逃离临安去往清河郡藏了起来。”老夫人说到这里,长叹一气,这位韩小姐当时恐怕也非自愿离开,而是被强行带走的。
若是自愿,则不会整日以泪洗面,也不会恨谢鸿松入骨。沈老夫人想起白日里韩玹谈及自己母亲的表情,与提到谢鸿松时的冷漠无情不同,而是有难以言表的悲伤。
谢鸿松将倾慕已久的韩珍藏在清河郡的同时,却又在临安城与而今的谢夫人何氏定下亲事。他常去往清河郡威逼利诱韩珍顺从于他,韩珍却不肯屈服,于是遭受了胁迫侵犯,失去闺誉。
复仇成为了韩珍活着的唯一意念,她开始假装屈服、虚与委蛇,却在有了身孕之后自我厌恶到了极点。在这个时候,已与谢鸿松成亲并同样有了身孕的何氏也发现了韩珍的存在。
何氏一面宽抚谢鸿松无事,说自己不会介怀,一面暗中打压,令韩珍的日子变得更加煎熬。偏偏还有谢鸿松庇护,何氏常常束手束脚,可在韩玹十岁那年,她终于还是得手了,还不忘嫁祸给韩玹。
韩珍死了,年幼的韩玹孤身逃离,谢鸿松与何氏的生活反而归于安宁平静。他们以为从那个村子逃走且身无分文的韩玹必死无疑,谁知道……他竟然活了下来,还……
何氏厌恶他,憎恨他,谢鸿松却因心中愧疚,加上对韩珍的思念,待韩玹态度极好。他们清楚又或者不清楚,韩玹是回来着复仇的,然而他已为将军,他们束手无策。
听自己祖母说完这种种。沈落心中滋味难以言语。书房里早已点上灯,外面也是黑漆漆一片,时辰已然是不早了。将沈老夫人送回房休息,全无胃口的沈落见过蒋氏没用晚饭便回房一个人待着了。
只是满心满眼都在想韩玹,想他现在是在做什么,想他现在是什么心情……沈落忽然感觉到自己内心有一种焦急冲动,这促使她坐立不安,再无法静心。经历过多少苦难辛酸,他才走到这一步,沈落甚至不敢深想。
沈落不知道韩玹这会想不想见她,也许他也仅仅想独自安静待着,但此时此刻她想见到韩玹、想陪伴他的心情不会改变。嫌轿子和马车太慢,沈落直接骑马到了将军府,听说韩玹在正厅,她停也不停奔过去。
茫茫夜色之下,沈落轻车熟路找到正厅,韩玹正坐下廊下,手边有一坛子酒,还有许多的空瓶子。真的看到他时,沈落心里那种焦急的情绪便瞬间缓和了下来,连脚步都变慢许多。
沈落轻手轻脚走到回廊下面,弯腰移开几个空酒瓶,便自顾自在韩玹身边坐了下来。韩玹不说话,沈落也不开口,两个人不言不语的坐着。她抬头看黑漆漆的天空,有几颗星星正一闪一闪,低头看看不远处的花园,迎春花已然盛开。
身边的韩玹不时喝一口酒,又往泥里撒一些,沈落捡了坛还没开封的,也想陪他喝。刚刚打开,酒香钻入鼻尖,酒坛子却被韩玹劈手夺过去。沈落顿时怒目,韩玹伸手揉揉她的发,将刚刚开封的酒给放到了另外一侧。
沈落坐到廊下席居边缘,两条腿悬空吊着,藏在裙摆下面轻轻晃动。感觉到韩玹的心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她心底的担忧减去两分。善恶终有报,一切都结束了吧,韩将军也可以真正放下了,沈落心想,这样真好。
“韩珍是我的养母。”
韩玹忽然开口,且是说的这个,沈落忽然就呆住了。
她一点也不介意韩玹的身份,许多事情都让她意识到,无法选择的出生有时候就注定了一个人命运里很多不可能避开的东西。那些事让韩玹背负了太多、付出了太多,她怎么还能为此苛责于他?
可韩玹却这么说了。
沈落偏头去看他,韩玹的目光落在小花园,不知道在看些什么。他却开始说了起来,韩珍如何不肯生下谢鸿松的孩子,却捡回他好好抚养,说谢鸿松做过的那些事,说何氏的压迫,说自己怎么一个人生活。
他在对自己敞开心扉,沈落知道,清清楚楚的知道,而这对于韩玹而言,是多么艰难多么不容易的事情。不是谁都愿意将自己经历的苦难剥开来给别人看的,毕竟那不是什么荣耀或可炫耀的东西。
沈落安静的听韩玹说话,一个一个字认真的听,听到后来,她却不想韩玹再继续说下去了。移到韩玹旁边,侧过身看他,沈落扶住他的肩膀,微闭了眼吻上他的唇。
烈酒的醇厚味道在彼此的唇舌之间交换,沈落一下一下耐心温柔的亲吻韩玹。她只希望,韩玹能够感受到她的心,能够从她这里得到哪怕一丝丝的慰藉,那样她就心满意足了。
第89章 骗子
沈落抱着韩玹一通亲; 他默默承受不回应,却在许久之后垂着眼说,“你这样明明是变着法子占我便宜。”他带着一点哀怨的语气把沈落逗得哈哈大笑,又连连亲他许多下才罢休。
韩玹无事,格外担心他而跑到将军府的沈落自然变得放心。大概是因为太过喜欢; 太过在乎; 无论对方坚强脆弱; 都还是忍不住心疼。但没事就好了,以后这些东西都再也不会困扰到他。
坐了半天屁股发疼,沈落拨开凌乱的酒坛子,拉着韩玹站起身。他们两个人牵着手在府里漫无目四处闲逛,有一句没一句随意闲聊; 不再去谈论任何沉重的话题。
直到听见沈落肚子的叫声,他们才停下来。除了早上勉强用的早饭; 几乎没再进食的沈落也听见了自己肚子咕咕叫; 她变得很不好意思。韩玹却连这样都觉得可爱,憋着笑说立刻带她去用饭。
韩玹其实也没用晚膳; 因而厨房里头一直温着吃食。这会儿他吩咐下去; 不过一刻钟他们面前的圆桌就已经摆满食物。净过手; 韩玹先帮沈落将碗筷摆好了才去顾自己。
饿得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猪的沈落最后只用了一碗饭就饱了,她哪也不去,坐在旁边看韩玹吃。被盯着的韩玹面上看起来不为所动,但随便吃了半饱就丢下碗筷。
仆人上来撤去碗碟又上了热茶,两个人喝得半晌,韩玹起身走开一会,折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两把钥匙。直到他把钥匙放到自己的面前,沈落堪堪明白这些是给她的。
韩玹说,“这是库房的钥匙,你拿着。”他重新坐下来,慢慢道,“我积蓄不多,但你想要的应是不至于买不起。往后我不在临安,你要用的时候自己来取就行。”
这是要养着她的意思?沈落眨眨眼,她自己的小库房就很够用了,哪里还用得上他的呢?就是用得上也不能用,她可没这样的脸面!沈落将钥匙还回去,想也不想道,“我不要,你自己的东西自己好好拿着。”
韩玹挑一挑眉,想说“我的和你的没差别”,可知道沈落也不是那个意思,因而只说,“不是给你随便花,”沈落抬眼看过来,他又说,“阁楼虽然建好了,但是还没有布置过,我不懂这些,怕乱弄一通你不喜欢。”
“添置东西总要花银子,交给别人倒不如给你。我不在临安的时候你来府里看看也好,免得这宅子荒废了。往后你只要到库房看看,看到我的积蓄都留在这里,就知道我一定会回来了。”
韩玹开着不温不火的玩笑,想到他要走就再高兴不起来的沈落扁了扁嘴问,“你这到底要离开多久?”她伸手戳韩玹的胸口,难得抱怨,“你真舍得,真是好狠的心!”
哪里会是真的舍得呢?但总要做事,否则以后怎么养家?可这些话,韩玹也清楚不必多说,她不是不理解,理解却不代表要平静接受。韩玹揉揉沈落的头发,拆下她腰间的荷包,将两把钥匙都放进去,又重新帮她系好。
沈落低着头看,却不高兴地嘟了好一会嘴巴。见她满脸的不喜欢,韩玹伸手捏捏她的脸,仍笑着说,“吃饱该走了,时辰也不早了。”沈落没有动,他直接把人打横抱了起来。
“作为惩罚,我将你这样抱过去,行不行?”
韩玹的话音刚刚落下,沈落直接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舒舒服服靠在他胸前,一幅极为坦然接受的模样。微微低下头看沈落的韩玹顿时又笑了,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做什么都可爱的人?
沈落以为韩玹是要送她回府了,她甚至没有多想这个问题,然而她既没有被韩玹抱上马车也没有被韩玹抱进软轿。虽然不是第一次见识韩玹的功夫,但此时被这样抱着飞檐走壁、穿街过巷,沈落依然感到惊奇。
放眼是平素看不到的风景,还有几点雨丝飘下来,沈落探头探脑看得半天,差点和路人对上眼,连忙缩回韩玹怀里。韩玹轻笑着拿袖子帮她挡了挡,复将她往怀里摁了摁。
他们最后停在韩玹任职衙署的屋顶上,两个人并排坐着,沈落倚在韩玹身上,全心全意依赖他的样子。她问韩玹,“我们来这里做什么?”看星星看月亮何必跑这么远,何况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
韩玹说,“我们跳下去。”
沈落怔了一下,韩玹已经紧紧揽住她的腰,带着她从房顶落下站到了衙署的大门内。这样有点逾矩、有点不正经的事,沈落以前没有认真想过韩玹会不会做,但潜意识里还是偏向于不会的,因而当下她不无意外。
衙署毕竟是极为严肃正经的地方,容不得玩笑,而韩玹的行径无疑是私自将她带进来……尽管心里这么想,沈落却任由韩玹牵着她且一步不停紧跟在韩玹的身后。
四下里黑漆漆的,倒也无什么好看,韩玹将沈落带到了自己平常办理公事的地方。宽敞的屋子是向阳的,白天应当极为敞亮,屋里的摆设简单,长方的桌案后面一排书架上摆满了卷宗。
适应黑暗反而能视物,沈落借着微弱的光线调皮走到桌案后坐下,这无疑是韩玹的位置了。她压低声音,再次小声追问,“我们来这里又是做什么?”她仍未明白韩玹的用意。
韩玹反问:“你一点都不好奇吗?”
这话里的意思,约莫是指沈落好奇不好奇他平素的职务内容或者以后办理的公事。平心而论,沈落不是一点都没有想过探究,只是这种愿望也不强烈,大约是因为与朝堂有关的事情她总觉得离自己的生活是有些远的。
她的祖父祖母的身份,她的大伯、二伯、父亲,还有大哥以及其他哥哥、姐姐的身份职位,都并不应该导致这样的结果。然而她被保护得太好了,此前她的生活是从未涉及到过这些的。
众多的想法在脑海浮现,沈落没有提及,反是问,“你要说给我听吗?”哪怕她不能将每一句话都理解透彻,但不至于一点都听不懂。何况,她不觉得会有这么困难。
韩玹颔首应是,当真和沈落说得起来。他今天的话格外多,像是提前预支两个人分别时的那些份额那般。只是他看起来神采飞扬,眼睛好像会发光,沈落便傻笑着细细、耐心地听。
通过韩玹的解释,沈落知道了他将要做些什么。他竟是要负责为太子殿下建立起一个新的直属组织,而这个组织又需要负担很多重要的任务、执行很多重要的命令。为了组建起更完善的情报体系,他必须四处奔走。
沈落想起他提到要离开临安时的样子……看到他那样,她是真的以为他要离开很久,他们很长时间都不能见面。原来也不是,就是想见到比现在还不容易了,而他也常常会不在这里。
那也比数年不见好太多了啊……生出这般想法时,沈落觉得,自己大概是掉进韩玹挖好的坑里了。先故意让她误会、把期待降到最低,再得知也不那么糟糕,也就不会怎么难受了。
沈落霍然起身,走到韩玹面前,恶狠狠咬了下他的嘴巴恶狠狠地骂,“你这个骗子!”她调头就要离开,韩玹眼疾手快拉住沈落,眼底满盛着笑说,“太聪明了也不好。”
被韩玹抱在怀里的沈落轻哼了哼,“你快些走,我才不会想你!”韩玹笑着没有说话,沈落又说,“罚你把出城见到的第一朵花摘下来带走再带回来给我,让你一路上看到那朵花就想起我。”
“好,把最漂亮的花摘回来送给你。”
第90章 美满
一夕之间,英武侯府就倒了,谢家的大爷谢鸿松和谢夫人双双锒铛入狱,谢家的大少爷也被抓了起来。即便还有二房三房; 即使还需经过审理,众人却一样清楚最终的结果不会更改; 谢家的人也不会再得重用。
外人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时反而对英武侯府的变故讳莫如深。
和谢家定亲了的董家得到消息之后; 只觉得进退两难——不退亲,怕受牵累;退亲; 又担心落人口舌。匆匆从董皇后那儿探知到谢家再无翻身余地; 董家不得不豁出去脸面,第二天便将董云溪和谢明轩的亲事给退了。
韩玹在家休息过几天才重回衙署,然而这天一早; 他的轿子在半道叫人拦了。昏沉的天下着淅淅沥沥的雨; 透过掀起的轿帘看清楚站在外面的人,韩玹终是从轿子里走出来。
屏退周围的人,韩玹看着不远不近站着的谢鸿柏,难得主动开口; “谢三爷; 有事?”但此时的他,无论语气或眼神,都透着一贯的淡漠。
“谢家昨天出了这么大的事,你难道半点都不清楚?”听到韩玹这般不痛不痒的话,谢鸿柏脸上显出几丝愠色,似极不满他此时的态度,“当初我找你合作,你不肯,如今闹到这地步,你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如果他们能合作,谢家的一切唾手可得,而将来这些东西都可以是韩玹的。谢鸿柏的确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做得这么绝情、不留余地,甚至没有犹豫就把谢家弄垮了。
在谢鸿柏看来,韩玹这样的做法不能给他自己带来任何的利益。即便痛恨着谢鸿松、厌恶着何氏,作为流传着谢家血脉的人,韩玹也不应该这么做得这么绝情。
“你毕竟还是谢家的人!”谢鸿柏气恼道。
韩玹淡淡瞥他一眼,“我不是。”谢鸿柏蹙眉,韩玹又道,“你们谢家以后和我没有任何关系,希望你明白这一点。”
“你……”
谢鸿柏的话还没有说完,韩玹已经抬了抬手招呼先时退下的仆从上前。他转身入得轿内,未再与谢三爷留下只言片语。仆从迅速抬着轿子绕过谢鸿柏,轻快离开。
·
过得十数日,谢家的案子有了结果。
谢鸿松与何氏被判了死罪,谢明轩挨过三十大板被流放边疆。当年的事情得到定论,而谢家也因此被收回爵位,此后不再享有殊荣。
到得这个时候,韩玹离开临安的日子便很近了,即使不会长长久久的分别,沈落依然觉得分外不舍。
她和韩玹心意相通之后从不曾分开,甚至可以说她从不曾想过这些。如今却是实实在在摆在面前,迫人面对。
倒是最后的这几日韩玹不忙,每天有大把时间,早上准时送沈落去书院、下午又准时去接,大有风雨无阻的架势。沈三夫人知道这事,偶尔会留韩玹用饭。
每天分开的时候,两个人就要黏腻许久,像是明天就要离别一样。沈落总算体会到什么叫做“难舍难分、如胶似漆、情意绵绵”了,可她丝毫不觉得腻歪。
韩玹从临安出发的那天,之前嘴硬说不要看他走的沈落究竟没忍住,还是去了城门送他。这一天本是春光明媚、繁花似锦、春风动人,因着这别离也硬生生勾出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