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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确实干净的出奇,四周隔上十来步就站着个竖的笔直的护卫,进到屋里,更是干净的纤尘不染。
“你是梁王的幕僚,崔先生也是,崔先生出门就带两个小厮,象个教书先生。”李兮坐下,打量着四周的护卫和长随,话里有话。
“这是家里的意思。”杨公子很敏感,目光一直没离开李兮,紧盯着她的表情,笑着解释道:“崔先生是豁达之人,无牵无挂,自在得很,我家中老母亲忧虑太过,唯恐我在外面有点什么不好,为了安慰老母亲,每回出门,都只好多带许多人。”
“你家里只有老母亲?还有什么人?你定亲了吗?”李兮一句话问出口,心提在喉咙口,紧张万分的看着杨公子。
“除了老母亲,还有哥哥嫂子,侄子侄女儿,定亲……还没有,姻缘未到吧。”杨公子盛了碗汤递给李兮,目光避开李兮,落在汤碗上,话答的更是轻飘,一句姻缘未到,仿佛一出口就消散在羊肉汤的袅袅白雾中。
李兮一颗心落回,又雀跃跳动不已,他未娶!她没嫁!
杨公子再没提及李兮的身世家世,只笑吟吟说些有意思的典故传说,李兮眼帘半垂,听的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就没离开过杨公子那只充满力度、完美若玉雕的双手,这中间她不知道用力压下了多少次想要握一握那双手的冲动,那双手一定很温暖,很温柔……
李兮也不知道自己吃饱了没有,他之外的人和物,她完全都茫然无知,直到躺在床上,清泠的月光照在纱帐上,李兮那颗心从炽热紧张中渐渐松缓冷却,心放松了,人却睁着眼睛,无论如何睡不着。
她爱上他了么?不不不!她只是喜欢他,原来喜欢真是这样,就一眼!在桃花镇那天,他一脚踏进她那间诊室,破颜而笑时,她就喜欢上他了,就是一眼,一眼万年。
他对她也和她一样吗?
他对她那么好!从来没有人对她这样好过,他绕了那么远的路赶过来,只是为了看一看她,说几句话,吃一顿饭,如果不是喜爱,还能是什么?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好呢?
可她今天的表现太糟糕了,十几年的医学训练,让她在最紧张、最激动的时候,能够最清醒、最冷静,可今天是怎么回事?她的清醒呢?她的冷静呢?
她完全昏了头了!
李兮伸开手,看着洒在手上的清泠月光,她从来没见过今晚这么好的月光,今晚她觉得特别安心,他在啊,就在隔壁的院子里,李兮打了个呵欠,他在呢,睡吧,去做梦,今夜的梦,一定是美梦。
李兮睡的很晚,起的却非常早,可她起来时,杨公子还是早就走了。
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雾霭弥满了驿站,李兮站在院子里,团团转圈,伸手挥着周围的雾气,他走了啊,这么早就走了,他走的时候,天还没亮呢。
原来他这么辛苦,她昨天怎么没想起来给他诊一诊脉,她应该给他配些药丸……她应该……
她什么都不应该!他和她,没有什么!至少现在没有什么,以后……以后,会怎么样?
从这一天起,一连走了将近一个月,杨公子再没回来过,李兮埋头在书堆里,用功极了,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觉得时间过的不那么缓慢。
从六月进了七月,他们一路往南走,天气越来越热,车队早启程晚歇息,在一早一晚凉爽时赶路,中午就停下来歇上一两个时辰。
星辰满天时,车队已经出了驿站,不紧不慢的进了太岳山脉灵蛇谷。
太岳山脉一半在梁地境内,另一面,就出了梁地了。灵蛇谷是这一带连接两边的唯一通路。
灵蛇谷里翠绿盈眼,山花烂漫,微风轻快,溪水叮咚,李兮的心情如同这灵蛇谷里的鸟儿们的歌声,欢快婉转。
出了灵蛇谷就出了梁地,他说过,出了梁地,他就不用一直在外面巡查,他就能回到车队了……
丰河骑马走在最前,无数场修罗之战中的生死经历,让他有一种超乎常人的敏锐感觉,这灵蛇谷好象过于静谧了,迎面而来的风里夹着丝丝杀气,那杀气仿佛细小到看不见的利刃,夹在风里,擦过他的脸颊,呼啸着叫嚣着想要在他脸上划出血珠,想要割断他的喉咙……
杀气越来越浓。
“注意警戒!”丰河的心缩起又绷起,从马鞍上摘下长枪,传令下去。
警戒的命令刚刚传到一半,一声暴喝,“上!给老子冲!”
靠近山崖一边的山石后、草丛里,窜出无数衣着杂乱的狰狞匪徒,象野兽一样啸叫着,悍不畏死的扑向车队,无数的扬起的刀枪映着清晨的朝阳,反射出一片令人心悸的死光。
“结阵!”丰河大吼一声,丢了缰绳,从马上一跃而起,冲着后面李兮和崔先生两辆车扑过去,人在半空,手里的长枪变棍,砸向三四个挥刀迎面杀来的匪徒,另一只手抽出弯刀,斜劈出去,脚落到,弯刀斩开两个匪徒的喉咙,丰河收枪撑地,飞脚踢开两个血喷泉一样匪徒,手里的弯刀划成一道寒光,收割生命。
车队跟随的护卫不多,好在个个是精中选精、万中挑一的军中精英,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拿枪持盾结阵,一气呵成,盾牌外长枪如林,一阵枪头刺入身体的‘噗哧’声和惨叫响彻山谷。
丰河如狼似虎,手里的长枪和弯刀,出必夺命,那声暴喝狂叫:“把他拦住!给老子杀了他!”
顿时,丰河就被更多的匪徒层层围住,几个射不动盾牌的小手弩开始对准丰河不停的射出小箭。
岩石上、半山中还有匪徒不停的纵下,加入围杀,有几个匪徒站在高处,往丰河和战阵圈子里砸石头。
第二十一章 解剖学神
李兮和小蓝已经从车里下来,这种情形下,坐在车里太危险,马非常容易受惊,枪捅刀砍也不容易避。
小蓝在车上时就扯掉了裙子,一身短打,一手握弓,一手拿箭,从车上跳下来就挡在李兮面前,见离的太近没法射箭,扔了箭,双手握着弓,对着个匪徒搂头就砸。
崔先生也已经下了车,拉着李兮站在小蓝和他那两个小厮的保护圈里。
李兮的出现刺激了匪徒,匪徒嚎叫的声音更响了,疯了一样扑向她和崔先生。
小蓝用弓弦绞死第二个匪徒时,连抽了两三下,没能抽回长弓,干脆扔了长弓,一把夺过匪徒手里的长刀,在已经处于溃散边缘的保护圈内,咬着嘴唇,闷声不响只管狠砍那些冲进保护圈的匪徒。
“别怕,就是几个山匪,一群乌合之众,不是丰河他们的对手。这些护卫个个身经百战,没事,姑娘只管放心,就是脏了点!”崔先生不时缩头,躲避那些密到根本躲不开的碎肉溅血。声音舒缓,神情淡定。
他们都是身经百战,可李兮两辈子加一起,就围观过几回小流氓打群架。本来就没经验,又是从鸟语花香中突然切换进这种血肉横飞的场面,说不害怕不紧张?怎么可能!
一半是天生的性格,一半是后天医学上的训练,李兮越紧张越害怕,就越冷静,反应越快。
她们一共三十来人,十几个护卫,十几个长随,山匪……满眼都是!不下于两百!这些山匪只怕也有不少身经百战的!
山匪为什么要劫她们?还能为什么!
李兮从怀里摸出她那些银票子,试了试风向,用力抛出去,“银票子!我们给钱!别打了!”
崔先生眼睛一亮,也忙从怀里摸出把银票子,学着李兮扔出去,“这里还有!我们拿钱买命!都是百两的银票子!”
“他娘的!不准抢!再抢老子砍人了!”一声怒吼好象没多大作用,顺风飘荡的银票子太有吸引力了,那可是一百两的银票子!拿了那小娘们的头也不过换一百两银子!还不如抢一张银票子呢。
在李兮下风的丰河压力骤减,连挥出几刀,扔了刀,双手撑枪高高跃起,跳进保护圈,和大家汇合到一起。
银票子的减和丰河的加,给了护卫和长随们缓一口气的机会,丰河的号令短促而明确,保护圈迅速调整,再次聚拢,将三人紧紧围在中间。
李兮和崔先生身上带的银票子都不多,两把就扔没了,这银票子也就是能让对方分分心,让自己这一方缓口气,现在看来,目的达到了。
可是,李兮环顾保护圈,重新围起来的圈子小多了,她们的人也有死伤,匪徒虽说死的更多,可他们的人太多了,现在还是乌泱泱满眼都是,再有几回象刚才那样的冲击,这个保护圈就彻底溃散,再也围不成圈了。
匪徒又开始冲击了,一轮,又一轮,一个护卫倒下,又一个护卫倒下了……
小蓝也顶上了保护圈,被大家护在身后的,只有毫无战力的李兮和崔先生。
李兮弯下腰,从地上捡了把狭长的尖刀,侧头看了眼崔先生,又拿了一把,递给崔先生,“拿着!一会儿咱们上阵的时候,手里总得有把刀!”
崔先生接过刀,看着低着头,捞起裙子细细擦拭刀柄上血污的李兮,赞赏不已,李姑娘这份淡定、这份胆量,令人心折。
李兮根本没留意崔先生的惊讶赞赏,细细擦干净刀柄,双手握刀试了试,两只手轮流在裙子上蹭了蹭,再握住刀,深吸了口气,一步上前,双手握刀,从保护圈的缝隙中猛然刺出,迅速抽回。
这一刀稳快准狠俱全,正扬刀砍向护卫的匪徒心脏喷出条血线,圆瞪着眼睛往后仰倒,崔先生看的目瞪口呆,没等他反应过来,李兮挪到另一个缝隙,又一刀刺出,抽回,一道血线贴着刀尖喷出。
崔先生喉咙发紧,好半天才猛咳一声,那口气总算透过来了。这姑娘!这模样!这狠辣!跟爷有得一拼!
李兮眯缝着眼睛,紧紧盯着缝隙里露出来的胸膛,对准心脏,错开肋骨,她的解剖学在系里数十年从没排第二过!验证功底的时候到了!
那些护卫不愧身经百战这四个字,手上脚下丝毫不慢,身体却不时往旁边闪让,让出半人宽的空档,给身后那柄静悄阴森的长刀让出空间。
李兮不记得刺了多少刀,双手依旧稳稳的握着长刀,嘴角往上,隐隐挑出几分得意,她刀刀直入心脏,刀回血喷,一次也没碰到肋骨!解剖学学神可不是白叫的!
又一个护卫倒下了,丰河大腿上扎了把刀,小蓝胳膊上血流如注,围在李兮和崔先生周围的保护圈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此生能跟姑娘相识,崔某很高兴,非常高兴!能跟姑娘一道儿赴黄泉路,崔某荣幸得很……”崔先生丢了手里的刀,背着手走到李兮身后,闲情逸志十足的跟李兮告别。
李兮心里眼里只有心脏和肋骨,不耐烦的打断了崔先生的抒情,“别说话!碰到骨头就麻烦了!”
“……”李姑娘这是杀红眼了吧?
山顶,一块大青石后,赵才紧紧盯着山谷,等看到那臭丫头被一刀砍死了,他就从后山离开,赶紧去京城复命。
这臭丫头死到临头还这么狠,她可真狠!这种女人就不该活在世上!生下来就应该摔死!
灵蛇谷自梁地过来的方向一阵烟尘冲天而起,赵才浑身僵硬,眼睛直的不会动了。
是王爷!是王爷的亲卫!是王爷!
王爷来了!
赵才吓的腿抖脚软,只觉得裤裆里一阵温热,王爷来了!一个也活不了了!
赶紧逃!赶紧逃!
赵才直奔山下,刚跑了两步,一脚踢在块大山石上,痛的‘嗷’一声,一头摔倒,叽里咕噜滚的倒比跑的快多了。
第二十二章 白马王子
急促整齐的马蹄声重重敲在山路上,震的仿佛整座太岳山都‘嗡嗡’作响。
“爷来了!”丰河反应最快,惊喜尖叫。
“快撤!”一声凶狠异常的那个声音惊恐的没了人腔,凶悍的匪徒们四散奔逃,只恨没长四条腿。
还勉强支撑着保护圈的护卫们用刀、枪撑着半跪在地上喘息。“爷来了。”丰河回头和李兮说了句,他身上糊满了血肉,鲜血混着汗水,顺着散乱的头发往下滴,柱着长枪,咧着嘴,一边笑一边咳。
“小姐!你活着吧?我也活着!小姐,你也杀人了?”小蓝扔了刀,一屁股坐在具尸体上喘粗气。
李兮还保持着双手握刀的姿势,眼前的解剖对象突然没了,爷来了……爷是谁?
她刚才精力过于集中,她太紧张了,李兮用力闭了下眼睛,她太紧张,脑子好象当机了,一片茫然,爷是谁?
杨公子白衣白马,一张脸比衣服还要雪白几分,连人带马,比离弦的箭更快,直冲到李兮面前,马继续往前冲,人纵身跃下,李兮眯眼看着他,好帅!酷!
她的白马王子来救她了吗?
“卿卿!”杨公子将李兮捞在怀里,这一声又痛又急的惊叫,如同一缕阳光,李兮定住的脑子立刻鲜活了。
是他!果然是他!她最难的时候他果然来了!
李兮手一松,刀‘咣噹’掉在地上,李兮仰脸看着杨公子,委屈里渗着得意,献宝般喃喃道:“我刚才……一根骨头也没碰到!”
“……”
杨公子的手按在李兮额头,她不是吓傻了吧?
“我吓坏了!我……”劫后余生的巨大喜悦混着果然是他的甜蜜羞涩,李兮完全没有办法分辩自己的心情,其实,她连这会儿到底是活着还是死了,都十分模糊。
“是活的吗?”李兮仰头问杨公子。杨公子脸颊一阵抽动,痛心不已。
“……”嘴张开又闭上,他说不出话,他不知道说什么,只一把拉过她,揽在怀里,拢起衣袖替她轻轻擦试脸上的血污。
怜惜、痛楚、自责、懊悔……无数情绪搅在一起,五味俱全,酸涩难忍。
他没能保护好她,他竟然让她经历了这样的修罗生死场,竟然有人敢用这种方式触动他的威严,真当他这个杀神是白叫的么?
“今天多亏了李姑娘,幸亏公子来的及时,要不然,大家伙儿今天就交待在这里了。”崔先生背着手,小心挑着干净的落脚处,闲闲过来,笑呵呵道,“李姑娘还能撑得住吗?今天伤了不少人,丰河的腿伤了,我看小蓝的胳膊好象也伤了,要是撑得住,您给看看?”
李兮低低的‘唉呀’了一声!顺手拉过杨公子的衣袖用力擦了把脸,赶紧去看小蓝和丰河的伤势。
她怎么一看到他就成傻子了?连身为医者的本份都忘了!还有小蓝,小蓝受伤了!她竟然把小蓝都忘了!
“让我看看你的伤!伤了胳膊?胳膊能不能动?举起来我看看!还有哪儿?”李兮先扑到小蓝身边,小蓝一个呵欠没打完,被李兮这一扑,吓的差点一头摔倒。
“小姐!当然能动,就是破了皮,丰河伤的重,都站不住了,小姐赶紧给他看看。”小蓝将胳膊抡了几圈给李兮看,李兮长长一口气松下来,脚一软,伸手撑在小蓝肩膀上,“没伤就好,别坐着,得干活了,到咱们车上,把第二个箱子里……连箱子扛过来!剪刀,银针、小刀,烧酒,白色药粉,还有纱布带,都用得着!”
李兮顺手摸了把短刀,蹲在丰河身边,没等丰河反应过来,裤子已经被李兮从最上割到最下。
丰河圆瞪着眼睛,看着自己毛绒绒、白花花的大腿展示在李兮面前,丰河喉咙里‘咯喽’一声,脸青的象鬼,浑身僵的象石头,天哪!在姑娘面前赤身露体,爷不得生吃了他!
天老爷!这不能怪他!
小蓝扛着箱子,一路专踩着匪徒的尸体跳过来,打开箱子,先倒烧酒洗了手,看着李兮,准备递东西当助手。
李兮神情专注,动作很快,用烧酒浸纱布洗了伤口,洒上药粉,用纱布带用力扎紧,小蓝动作熟练的丰河嘴里塞了一把药丸,再倒提水袋灌一口水。
丰河噎的直伸脖子,看看正背着手,细细查看残局的他们爷,再看看李兮和小蓝。
爷看中的人,果然都不是凡人!
和杨公子一起过来的护卫已经找齐自己人,将死者叠到车上,伤者扶到一起,等李兮诊看处理。
丰河虽然挨了一刀,可这一刀不算太严重,拄着长枪起来,一步一跳到杨公子身边。
杨公子正细细查看被李兮一刀穿心的匪徒。
“这是姑娘杀的,姑娘的刀稳快准狠,刀刀直入心脏。”丰河忙禀报。
“姑娘?”杨公子语气极其意外,眉头皱起,呆了下,突然伸手按在刀口上下,按完一个,‘呼’的起身去按第二个,再按下一个,一直将倒了一圈的匪徒按了一遍,站起来,轻轻拍着手,眉梢挑起又慢慢落下。
她说‘一根骨头也没碰到’原来是这个意思!她杀的这些人,个个都是长刀从骨缝刺入,一根肋骨也没伤断!
她是怎么做到了?
四散而出击杀匪徒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