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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连忙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但罗锦言却看到他那双烧得红彤彤的耳朵。
他耳朵怎么红了?
害羞?
秦珏会害羞?
那次她站在昆明池里,湖水冰冷刺骨,他站在岸上,居高临下俯视着她,目光甚至比湖水还要冰冷。而他说出的每一句话,更如刀剑般锋利坚韧。
这样的人会害羞?打死她也不相信。
她不敢置信地望着面前的秦珏,感觉到她在看他,秦珏转过头来,两人的目光恰好撞上,这一次秦珏没有再把眼睛移开,他放肆地看着她,目光纯净而又灼热,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那年在贡院外面,你只有八、九岁,个子很小,穿了件水蓝色的衣裳,衣裳上却绣了朵一尺高的花儿,那花亭亭玉立,是我从没有见过的。我还从没见过有人会在衣裳上绣一朵那么大的花,那时我就想,这小姑娘不但胆子大,穿衣裳也有趣,后来我去了丰台,也没有寻到那种花,直到去年,我得了一本前朝的兰谱,才知道这是雪兰,是生长在滇地的。我让人寻了十几株,万里迢迢运过来,却全都养死了,否则就不会送株牡丹给你了。不过没有关系,我找到一位专门养兰的婆子,这种雪兰她也养过,因为南方都在打仗,她要绕道西安,可能要下个月才能到京城。”
听着他近乎唠叨的声音,罗锦言愕然。
绣着雪兰的衣裳,她有过吗?
她已经不记得了。
她还记得那一年,她站在贡院外面,看到古柳下站着一个中年男人,那一霎那,她以为看到了秦珏。
待到她终于醒悟这不是秦珏时,顺着那男人的目光,她只看到蓝色的衣角消失在贡院厚重的大门里面。
“你看到我了?”她怔怔地问道。
“我还看到有两个婢女在哄着你,你扭着身子不肯答应,你撒娇的样子真有趣,那时我才相信你真的是个小孩子。”他含笑说道。
“你以前又不是没有见过我。”她嘟哝着,乱套近乎。
“当然见过啊,只是你不像寻常孩子,你的胆子很大,和我家的姐姐妹妹不一样,她们若是被人放到树上,早就吓得大哭起来,可你不但不害怕,还唱起歌来。”
“唱歌?”罗锦言瞪大眼睛,真是瞎掰,那时她还不能说话。
“虽然你没有发出声音,但摇头晃脑的,两只脚还打着拍子,一看就是在唱歌。”他笑了起来,笑容明亮耀眼,如同书局外晴朗的阳光。
他真的是秦珏吗?
还是她认错人了?
或者这世上有两个秦珏?
长得一模一样,出身一模一样,但却性格迥异的两个人?
罗锦言迷茫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道:“我早就不记得了。”
“没事,我记得,我全都记得。我还记得你在天桥时,打赏我一整串铜钱,我数了数,整整四十个,都用红绳拴着,系着蝴蝶扣,我从没见到有人连铜钱都要系成那么好看的,所以就留下了,穷得叮当响时都没舍得花。”
他会穷得叮当响?
罗锦言忍不住弯弯嘴角,就是这微不可见的小动作,还是被秦珏捕捉到了。
他就泛起一个大大的笑容:“你笑了,你终于对我笑了。”
罗锦言气得想翻白眼,这是什么人啊,给点阳光就能灿烂,她站起身来,对他说道:“我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再算计他了,有时间练练武功,好男儿要建功立业,不要总想着乱七八糟的,现在国难当头,若是宁王打进京城,到时换了朝堂,还不知如何呢。“
别人读书时你在贩马,别人科举时你在造私船,现在宁王快要打进来了,你却想着儿女情长,就你这个样子,到时还有没有力气割下赵栎的脑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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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七章 猫儿眼
“你说了好多话,你是不是又不舒服了?白伯,上茶。”
秦珏说着,这才发现一旁的小几上早就放着一壶茶。
夏至要过来帮忙,被白伯重又拦住,好姑娘,求求你了,我家大爷好不容易有个献殷勤的好机会。
可能是吃过亏了,这次夏至没敢硬推,不过让她最终决定站着不动的,是因为她看到小姐端起茶盅大口地喝起来。
那不是茶,是酸梅汤。
秦珏倒茶时就发现了,他越发觉得祖父英明神武,把白伯这样善解人意的人留给他。
“我还是让人搬个冰鉴放在这里吧,以后你再来时就有冰镇雪梨吃了。”他边说边给她又倒了一杯酸梅汤。
夏至看得直着急,小姐身子弱,不能由着她的性子用太多酸梅汤,好在这茶盅看着不大。
罗锦言却已经蹙起眉头,他就这样自信?认为她以后还会再来?
见她并没有像上次那样喘个不停,秦珏松了口气,又给她倒了一杯酸梅汤,笑着说道:“这间书局是我的,平时也没有什么客人,你若是不方便出门,以后有了新书,就让黑伯白伯送到杨树胡同。”
“你置了私产?”罗锦言问道。
据她所知,秦家并未分家,不过他这人,又有什么事做不出的,置办私产也不足为奇。
“当然不是,我可没有这么笨。这是祖父指名留给我的,又没有多少进项,家里也就没人计较。我家还没有分家,五房人同住在九芝胡同,除了这间书局,我名下还有两座庄子,一座在丰台,是七岁时祖父赏的;还有一座在昌平,是前阵子机缘巧合得来的。”
他那天见高昌伯世子武书豪大杀四方,一时手痒才把那座庄子赢过来,原本也没想真的收下,可看到地契上昌平两个字,就鬼使神差地不想还回去了。
说着,他看向罗锦言,见她慢条斯理地喝着酸梅汤,婉约静好如同一幅仕女图,便又继续说下去:“我家虽然房头很多,但各走各的门,平时也只是偶尔遇到。我们长房又有四小房,但我平时住在明远堂,单独走门,倒也清静。”
“明远堂?”罗锦言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
秦珏见她终于把眼睛从酸梅汤上移开,便笑着说道:“你也觉得耳熟是吗?贡院里有座明远楼,早年家祖想要激励子孙刻苦读书,便取了这个名字。我四岁以后便住进明远堂,算是在那里长大,祖父做古后,便把明远堂留给了我,这几年我很少回来,明远堂还是当年的样子,光秃秃的,有些冷清。”
罗锦言见他越说越多,有些奇怪,他要表达什么?他家里的事关她什么事?她才不感兴趣。
前世的秦珏若也像他这样家长里短的,那些御史们会在他面前连话都不敢说?
她站起身来,对秦珏道:“我要回去了。“
秦珏抿抿嘴角,似是有些不舍,嘴里却道:”是啊,早点回去,免得到了晌午就太热了。“
夏至松了口气,小姐总算能完整无缺地离开了。
她虚扶着罗锦言走到门口,罗锦言转过身来,看着跟在身后的秦珏,道:“我刚才说的话你全都记下了?”
其实秦珏很想问问是哪句话,不过他还是坚定地点点头:“记下了。”
罗锦言嗯了一声,满意地转身离去。
从书局回来的路上,总体来说,罗锦言的心情还是很顺畅的,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是酸梅汤很好喝吧。
看着她的轿子渐渐消失在视线之中,秦珏高兴地差点跳起来,她听他说了好多话,没有发脾气,也没有闹别扭,就像上元节时一样,他说话,她认真地听着,偶尔会回应几个字,还有她笑了,虽然只是弯弯嘴角,但她是在笑。
对了,她让他记下的是什么事?
他本来就有过目不忘之能,现在更几乎能把她刚才说过的每一句话全都背诵下来,稍一思忖便记起了,她说“我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你不要再算计他了,有时间练练武功,好男儿要建功立业,不要总想着乱七八糟的,现在国难当头,若是宁王打进京城,到时换了朝堂,还不知如何呢。“
对,就是这番话,一定是这个。
她让他勤练武功,是因为她不喜欢读书人吗?
不会,她爹就是读书人,她不应反感的。
那她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
不过,她现在好像不似以前那样嫌弃他了,以前她是不会费力地和他说上这么多话的。
但,他还是要读书的,不读书就没有理由去她家了。
只是那个霍星太讨厌了,整日在她爹和她面前晃悠,又和她占着青梅竹马的名份。
但是这也没有什么,只要霍罗两家一日没有下订,他一日就有机会。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她要嫁给别人了,他就直接抢亲。
一想到她会嫁给别人,和别人生儿育女,他就打从心底里疼起来。
他回到明远堂,清泉告诉他:“五爷刚才来找过您,没说有什么事,只说若是您得闲时,叫个人去告诉他。”
秦珏心情正好,便道:“这就让他过来吧。”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秦珈便小跑着来了,一进门,便对秦珏道:“大哥,这次您可要救救我。”
秦珏上下打量着秦珈,见他身上那袭青松色杭绸直裰上染着几滴墨渍,脸上似是也不干净,像是也染了墨渍随手擦掉。
他忽然就想起在罗绍书房里见过的那幅犬猫戏鞠图,秦珈的样子像极了画上那只小花猫。
那是她的猫,是他捉来偷偷放到她家墙头上的。
他原是给她找了一只雪白的波斯猫,可那猫看着他时,目光冷冷,像是很嫌弃的样子,他立刻决定换只猫,她就很嫌弃他了,再养一只同样嫌弃他的猫,那他还能有将来吗?
他不由得翘起嘴角,看向秦珈的目光也温柔起来。
秦珈立时冷汗直流,完了,大哥要收拾他了。
他吓得缩缩脖子,讨饶般的哀鸣:“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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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还记得他吗?秦珈就是开篇时趴在墙头上的那个熊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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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八章 傻孩儿
“你唯唯诺诺的是怎么回事?”秦珏看着比自己小三岁的堂弟,若是平时他早就懒得理了,今天心情好,就连秦珈脏兮兮的样子也让他觉得可爱。
秦珈做个深唿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大堂兄有本事,一定能帮他。
“三堂兄养了一个外室,二伯母知道了,就把那女子接到庄子里,三堂兄去了几次,都没能见到。”秦珈边说边偷眼去看秦珏,两只脚站成八字,左脚的脚尖指向门外,随时准备夺门而出,如果大堂兄不高兴,他立刻就逃跑。
出乎他的意料,秦珏面色平静,目光和煦,即使是平时,也少见这样的神情。
秦珈心中略安,大着胆子继续说下去:“三堂兄也是没有办法了,就找到我,让我向我娘说,那女子是我的人,因为我现在还没有功名,家里肯定不会让我纳妾,所以他才替我认了。我娘是面团儿似的性格,一定会答应,到时把那女子接到鹤鸣园里,他再想办法把她弄出去。”
秦珏这才听出门道,他看着秦珈,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微笑,他不动声色,问道:“你答应了?”
秦珈的表情生不如死:“我答应了,可是我去见我娘时,才听刘嬷嬷说这几日天气热,我娘头晕气短的老毛病又发作了,我在我娘院子里转了一圈,也没敢开口,这才想请大哥帮我拿个主意。”
秦珏闻言低下头,把玩着腰间的玉佩,却没有说话。
秦珈眼巴巴地看着秦珏,只觉得脖子发酸,眼睛发干,大堂兄这是什么意思啊?
他张张嘴,正要试探地问一问,却见秦珏忽然抬起头来,高声叫着守在庑廊下的空山:“去把若谷叫来。”
秦珈松了口气,若谷是明远堂的管事,大堂兄叫他进来,就是要让他去办事了。
若谷很快便进来了,问道:“大爷,您有什么吩咐?”
秦珏指指站在一旁的秦珈:“把他的头按进池子里,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不许让他起来。”
秦珈闻言吓得两腿发软,求饶似的看向秦珏:“大哥,不要啊!”
若谷已经走到秦珈面前,沉声道:“五爷,您别让小的为难。”
秦珏冷冷地看着秦珈,目光如冰箭一般似要把秦珈透个窟窿:“你若还想留点脸面,就自己走出去,否则我让若谷拖你出去。”
秦珈面红耳赤,这有什么区别吗?即使他自己走出去了,下一刻还是会被若谷按进水池子里呛水,到时还不是全都知道了?
“大哥。。。。。。”他继续哀求。
秦珏不耐烦的挥挥手,他的好心情都被破坏了,打发了秦珈,他还要重拾心情才行。
秦珈无奈地转身出去,走出含翠轩,他拨腿就要跑,可刚刚跑出两步,后背的衣裳就被人揪住,若谷的大手像铁钳一般,任他如何挣扎也无法脱身。
“五爷,你还是听大爷的话,跟着小的去水池子吧。”
那片水池是当年秦老太爷专门为秦珏开挖的,给宝贝金孙泅水用的,可现在却要用来惩罚他的另一个孙儿。
秦珈刚刚走到水池边上,便吓得不敢往前了:“若谷,我要见大哥,我说实话,这次一定说实话。”
若谷一副既好气又好笑的样子:“五爷,您早点这样多好,平白惹了大爷生气。”
待到秦珈再次回到含翠轩时,耷拉着脑袋,受气小媳妇的模样。
秦珏懒得理他,新雨研墨,他正在提笔写文章。
秦珈站在偌大的黑漆书案前面,小心翼翼地说道:“前不久我听说阳台山的花儿开得好,就去写生,刚好遇到几个熟人,大家一起做画,一起把酒言欢,甚是酣畅,可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的,那天就特别高兴,又多喝了几杯,就。。。。。。就冲。。。。。。冲撞了来此赏花的女眷,那家是当地农户,不依不饶,要把我扭送到衙门里,偏巧那天我只带了小桌和小凳两个人,没带侍卫,和我一起喝酒的人见状全都跑光了,我又醉得不省人事。刚好遇到三哥的随从王大宝,原来王大宝的舅舅家就是那一带的农户,那天刚好是他舅舅做寿,他告假去舅舅家,见我出事,就请舅舅出面,把这件事平息下来了。”
秦珏这才放下手中的狼毫,他匪夷所思地瞪着秦珈,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比猪都笨。”
秦珈脸胀得通红:“大哥,我这会儿也觉得这事儿有点巧,王大宝是家生子,自是懂规矩,回到京城,我便让小桌子赏他十两银子,他保证会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可今天他来找我,说他家三爷的外室被二夫人藏起来了,想让我去认下来,给三哥解围,他说这件事三哥不知道,全是他的主意,可我越想越觉得这就是三哥的主意,说不定那天在阳台山的事,也和三哥有关,这才来找您,可我不敢说,我怕您知道我在阳台山的事,就不肯管我了。”
秦珏仔仔细细打量着秦珈,叹了口气,道:“你的鼻子和我长得很像,说明你不是捡来的,可你为何就这么笨?秦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笨的?”
秦珈摸摸鼻子,好在还有这个鼻子,否则大哥一定当他是不知从哪儿捡回来的野孩子了。
“大哥,我怎么也不像是个热心肠的人吧,三哥为何处心积虑让我帮忙啊?”
秦珏继续瞪着他,恨不能把他的脑袋噼开看看,里面是不是一团浆煳。
“你真以为这件事是秦瑛做的?”他冷冷地问道。
“难道不是吗?如果不是他做的,我怎么会凑巧遇到王大宝?”
“用你的脑袋好好想一想,如果真是秦瑛做的,他为何不直接来找你,反而让个低三下四的奴才来说他那见不得光的私事?”
秦珏觉得自己说得很明白了,无奈秦珈还是一头雾水,他用袖子抹了一把脑门上的汗珠子,问道:“那是为什么?”
秦珏脑海中又浮现起七岁时,他在假山的缝隙中看到的那支铜簪子。
“有人想陷害秦瑛,顺便把你卷进来,三叔只有你一个儿子,出了这种事,自是不会放过秦瑛。至于你在阳台山做的那件蠢事,就要问问和你一起喝酒的那几个人,想来是给你用了五石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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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九章 番抢子
同一时刻,罗锦言正在耳房里翻箱倒柜,两个小丫头张着手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自家小姐翻了一个箱笼又一个箱笼。
夏至闻讯跑过来,道:“小姐,您找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