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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鼎-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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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德拱手答道:“卫指挥使将证明使臣身份的国书交与末将,一路上为躲避宋军搜索,我将蜡丸藏在同来的小童发髻之中,陛下可派军卒随我去取,片刻便可呈上审阅。”

李煜闻言,左右环顾片刻,便让四名军卒陪着陈德去取国书。待陈德走出船舱后,几个商人也被带了下去,李煜方才对右首的老者说道:“陈辅政,孤看这陈德言语不似作伪,只是现下如他真是北汉的使臣,却又该如何相待?”

那老者沉声言道:“陛下,自周至宋,北国南征不断,现下又在江陵屯兵造船,训练水师,显然不日又将挑起战事,我国一意委曲求全,但北国辱我过甚,直欲亡我而后甘心。昔年徐相苦劝北国,称我江南以小事大如子事父,赵氏竟说父子岂能分家。以老臣之见,倾国力事北国如以肉饲狼,契丹人又狡诈不可信,莫若结好太原刘氏,以为南北援应。”

“陈相此言大谬。”坐在下首的一名青袍官员言道,“北汉与宋乃是世仇,我国既已称臣于宋,再结好北汉,岂不是言而无信,且受人以柄,若是惹怒北国,大兵压境如何抵挡。”

“大兵早已压境。”左首最下那疤脸将领亢声道:“宋军在江北屯兵十万,江陵水师旦夕可至鄂州,皖口驻屯行营意在使我湖口与金陵王师首尾不能相顾,更有钱王助纣为虐,一旦西北两面有事,必有吴越兵会攻金陵。若不早结强援,只怕难以抗衡北兵。”

“当真是小人重利。”先前发言的青袍官员不屑的打断将领发言,拱手向李煜进言道:“国主,邦国之交,必以信义,万万不可先背与大国之盟,结不测之祸。”

“张佖莫再出此误国之言。”辅政陈乔愤声道:“君子可欺以之方,兵行诡道,焉能拘泥于信义。”

李煜再看左右官员,却再无人敢出声议论,不禁长叹一声:“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人是男儿。孤不能让一介女流看轻了。”言罢长声而立,伸手接过身后侍者递上的天子剑,一剑斩在身前几案上,砍出一个深深的凹槽,高声道:“孤意已决,宋人若是渡江来攻,必将与之周旋到底。”

待拔剑坐下,又言道:“方才张御史所言也不无道理,国家当取信于天下,若是连接北汉,未免显得我江南无信。不过我看那陈德倒是一个人才,卫倜素称良将,土浑北国雄兵,他既能做到土浑军都虞侯,想必是有些本事的,更难得文武双全,眼下是用人之际,我想将他留下,陈相你看如何?”

陈乔拱手道:“陛下圣明,这陈德若是果真允文允武,倒可以一用。”

话音刚落,陈德便步入船舱,当众将卫倜交托的蜡丸捏碎取出丝绸质地的国书,然后由护卫转呈后主李煜。

李煜略看一遍后,便将北汉国书随手交与陈乔。陈乔先将国书浏览一遍,然后仔细察看了一番笔迹和国玺印迹,对李煜微微点点头。李煜方道:“陈将军乃国使身份,不可慢待,来人,给陈将军搬张凳子。”

陈德端然坐正后,李煜才道:“陈将军此次出使途中辛苦,此刻船上简慢,待到金陵可少住一段日子,孤派人陪将军好生游玩一番江南的温山软水。”

见陈德躬身答是,陈乔便接着问道:“将军此番出使,所为何事?不知国书上所说称的使臣卫倜将军为何没能亲自前来?”

陈德答道:“卫大将军亲身出使便是为促成两家共结盟好,但半路遭遇宋兵截杀,卫将军负伤不能急速赶路。然而,一路所见宋军正在厉兵秣马训练水师,不日即将出兵江南,故特派小将转告江南国主,若汉唐南北援应,共抗强宋,便可保境安民,否则便将被各个击破,唇亡齿寒。”

话音刚落,张佖便“哼”了一声,抢先道:“在下张佖,敢问陈将军,宋军几番围攻太原,几乎破城,贵国全仗契丹人援救方得以苟延残喘,有何实力与我江南结盟。”

陈德看了他一眼,坦然答道:“不错,宋国凭借地大兵多,屡次欺辱邻国,不光我国,贵国不也多次为宋军所欺吗?”说到这里顿了一顿,见南唐君臣都脸现尴尬之色,陈乔也狠狠的瞪了张佖一眼,说起来,北汉虽然屡次被宋军围攻,但并未失却国土,南唐反而失去了争霸中原的所必需的两淮之地,更不得不向宋称臣。对这些经历过南唐一度鼎盛时期的老臣来说,这些年来被宋军压着打的感觉,实在是有些不堪回首。

陈德又接着道:“然则我北汉数万壮士众志成城,屡挫强锋于城下,乃是不争的事实。众位都是明白人,南唐也曾于契丹有过联络,应该明白契丹人向来欺软怕硬,如果不是我北汉数十万军民奋力拼杀使宋军钝兵城下,契丹人又怎会出头做为他人火中取栗之事?”

见李煜若有所思的点头,张佖不禁有些恼羞成怒,喝道:“太原成日在宋军围攻下惶惶不可终日,生灵涂炭,百姓流离,亏你还有脸自恃强兵。”

陈德看了他一眼,冷然道:“张御史不可轻侮我国,我国虽小,西北两面接契丹、党项蛮夷、南面当宋师,尤能抗拒外敌,自立于群狼之间。江东霸王故里,当年八千子弟何等威风,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软弱之辈?我看假若有一日宋师南下,你定是那卖主求荣之辈。”

张佖不想这武夫说话毫不留情面,脸涨红着,一时竟然说不出话。坐在对面的皇甫继勋便接着说到:“北汉兵精将勇,我等都是知道的。但是不瞒陈将军,江南风和日暖,不比北地苦寒,是以兵民皆惜命畏死,这就是所以我江南军往往不敌宋军的症结所在?非不为也,实是力有不逮啊?”

陈德见南唐诸人大都露出同意的神色,笑道:“贪生怕死乃是人之天性,不瞒将军,我也是很怕死的。”话音刚落,座中哗然,虽然南唐在座的诸位大都深以为然,但毕竟无人敢将自己内心这点畏惧宣之于众,特别是陈德身为将军,如此面无愧色地坦诚自己怕死,给这些人造成了巨大的震动,就连李煜和陈乔也都露出惊讶的表情,注意倾听陈德的下文。

见到众人的反应,陈德点点头继续道:“孟子有云,生,亦我所欲也;义,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生而取义者也。圣人尚贪生恶死,何况末将,只是义之所致,不得不舍生忘死而已。兵民亦如此,若明赏罚,严号令,晓大义,定能上下一心,不避艰险,所谓南北勇怯之异不足为虑。”

他这番话引经据典,说得一众文臣不住点头称是,李煜也频频点头,左侧的武将却坐不住了。坐在皇甫继勋下首的一名武将拱手抢先道:“在下讼江巡检卢绛,江南缺少战马,与宋国交战,胜则难继,败则覆亡,敢问陈将军,如何是好?”

陈德心道可算遇到硬茬了,关于南方少马所以战事不利的争论即便在现代也是打得一团乱麻,总算自己看过不少相关的资料,于是理了理思路,笑道:“卢将军此言差矣,以在下之见,有马无马,并非胜败之机,原因有三。其一,南人善舟北人善骑,江南多水泽丘陵,宋人纵然马军强盛,未必能纵横驰骋;其二,南方草木茂盛,未必不能养马,不过民间以粮为本不务畜牧而已;其三,沙场决胜,在人不在马,一马之费可当步卒五人,若将步卒善加教训,攻虽不足,守当有余。自汉至唐,汉人人多于马,胡人马多于人,然则汉胜胡多,胡胜汉少矣,盖因如此。”

卢绛仔细听过之后若有所思,便不再说话,他下首那名疤脸悍将却接道:“在下江州指挥使胡则,敢问陈将军,以步制骑都有何方法?”

陈德见他问得甚是诚挚,便沉声道:“马乃牲畜,虽然性情灵敏,却是天性畏火,畏尖锐之物,只要步军成阵,以戈矛向外,外布陷阱蒺藜便可令战马趋避犹恐不及。”

听到陈德答案,在座的武将还好,文臣皆现恍然之色,可江州胡则仍然不依不饶的问道:“若是敌骑蒙马眼强行冲阵,或是以游骑奔射与我步军战阵之外呢?”

陈德心道问得正好,答道:“若是敌军蒙马眼强行冲阵,可于步军阵外多设陷马坑,外依步军所持之拒马长槊,内以连环强弩射杀敌马,若敌军以连环游骑奔射,可令步军以大盾结阵,弩手五人一组射杀敌马,当可御敌。”

正当胡则与众南唐将官凝神思索之际,船身忽然剧烈的晃动了一下,不久一名军卒闯进船舱向左首大将禀道:“启禀大人,发现六艘宋军水师战船向我驶来。”

卷一北风渐渐波不平第十二章逐樯橹

闻听此言,在座的南唐众臣尽皆变色,那左首腰围鱼纹革带的将官忙道:“宋人水师来者不善,国主万金之躯当速回金陵,令贇当率水师战舰誓死断后。”坐他下首那将官也应声道:“末将当追随朱节度誓死断后。”

听闻宋军来袭,右首文臣全都惴惴不安,左首的武将则各个脸色凝重。李煜心中惊惶又不知如何应对,只得道:“不知宋军意欲何为?孤等全凭朱卿相救了。”

那水师将领朱令贇叩谢国主信任之后便出舱去指挥战斗,未几,舱中众人只觉船行骤然加快,当是南唐水师橹手在加速摆脱宋军,忽而船身倾侧摇晃,似有滚石击中座船,众人不知所以,只听船舱之外官兵大声呼喝。

胡则首先按捺不住,上前向李煜禀道:“末将在清淮军中也曾习得水战,愿出外与宋兵一战!”李煜强笑嘉勉道:“胡卿果然豪勇,然则军中贵在号令专一,卿在此为客将,无兵无勇,不如稍待朱节度破敌。”胡则只得退后。

众人面面相觑,过了好一会儿,镇南节度使朱令贇才跌跌撞撞奔入船舱,跪地禀道:“国主,末将已派遣护航的三艘舰船断后拖延宋国战船,孰料宋人仍然紧追不舍。末将斗胆,请国主换乘水师快船先走,末将等当率楼船断后。”

李煜闻听此言脸色大变,看看陈乔,见陈乔亦面无表情,只得答道:“如此有劳朱卿家。”说完便欲率众臣移驾快船,江州指挥使胡则站出来道:“国主安危事关国祚,还请朱节度护送陛下乘快船回返金陵,末将愿率楼船拼死断后。”

李煜见此刻竟有人愿意站出来,不由得心中感动,道:“既然如此,便由胡指挥使断后,朱卿家保护孤与众位臣公回转金陵。”说完便欲率领众大臣前去换成快船逃往金陵。

监察御史张佖却道:“万一宋军料定我快船中有重要人物,不顾大舰,追逐快船,我等岂不陷陛下于险地。”此话一出,准备簇拥着李煜登上快船逃命的文臣们又都踌躇了起来。众人正纷乱间,又有一名将领进来禀报宋军留下四艘战船与南唐断后的战船缠斗,另有两艘战船竟然紧追了过来。

讼江巡检卢绛又越众而出道:“敌船远比我船小,臣愿等与宋军一战,保护陛下。”众武将都一起躬身道:“愿与宋军一战。”气势颇为慷慨。陈德身为汉国使臣,本不愿上阵和宋军拼杀,更何况来自后世的他深受宋室乃华夏正统的观念熏陶,虽然答应了卫倜作北汉的使者,下意识的却想避免与宋军冲突。可是当站在身边众武将一起躬身下去的时候,陈德站在船舱中间的身形太过突出,李煜也是病急乱投医,心想陈德也算是一员虎将,多一个能打的下去作战就多一份安全,于是问道:“宋军来势汹汹,陈将军可愿勉力为孤退之。”

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陈德身上,几名武将的目光中似乎还带有一丝鄙夷,陈德只得躬身道:“末将愿登船与宋军一战。”于是李煜不再犹豫,吩咐武将一律听镇南节度使朱令贇指挥,登上船板与追上来的宋军水师一战,同时派快船向洪州水师大营求援。

朱令贇率领众将登上船楼,此时江面东风正劲,吹得旌旗猎猎作响,前后三只船都飞快的在水面划过,李煜这艘坐船船体硕大,建有五重船楼,相应的就比宋军的战船慢了许多,宋军的两艘战船都和普通的商船一般大小,只建有两层船楼,但船首上几乎战满了手持短刀圆盾的士兵,准备一旦贴上之后便跳上南唐大舰的船板作战。

陈德暗道一声南唐水师将领糊涂,若是让刚才那几艘较小的战舰与宋水师打接舷战,利用本舰的五重船楼居高临下发石放箭,恐怕宋军讨不到什么便宜。现下已无其它舰船阻止宋军登舰,只要宋军有付出一定伤亡的决心,那么一旦双方打成接舷战,南唐方面这艘大舰在抛射武器方面的优势就将被抵消。

此刻船楼上已经战满水师的弓箭手,抛石机的旁边堆满圆石、油桶等物,还有一些士卒拿着长枪和刀盾在船舷上戒备,辛古等三人和原先被带上船板的商人们一起不知被押到哪里去了。

朱令贇紧皱着眉头看着宋军一点一点逼近,先向官阶比他大的神卫统军都指挥使皇甫继勋拱手行礼,然后才开口道:“宋军虽然不习水战,但胜在悍不畏死,待会儿本将预备尽量避免与其近战,一旦敌船接近,便以弓箭和火油驱赶,不知众将军有何疑义?”

见众人都没有质疑,朱令贇又接道:“本来我舰船楼高于对方,相应的弓箭也比宋人射得远,只是现下刮着东风,宋人顺风发箭,射程就和我们差不多了,猛火油又难以及远,所以待会儿需要两名将军分别守在前船尾,挡住企图登船的宋军,以免惊扰了陛下。”他环顾周围众将,问道:“不知哪位将军愿意领军一战?”

显然南唐诸将对宋军的悍勇都深有忌惮,除了江州指挥使胡则主动要求去船尾外,其它将领都沉默不语。皇甫继勋见陈德恍若无事的望着远方,笑道:“陈虞候是土浑悍将,想必不惧宋军,不如前去镇守船尾如何?”

朱令贇闻言正要出生阻止,却被皇甫继勋一道凌厉的目光生生憋了回去。陈德回过头来,见皇甫继勋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其它南唐将领也都不作声,不知自己为何得罪了这位位高权重的南唐军方重将,不禁怒从心起,冷笑道:“末将下去便是,只是请朱节度颁下将令,第一,令船尾上百名军士一律听我号令,如有不服军令,临阵脱逃者我当立斩之。第二,我的三名随从都是勇士,请即刻将他们释放,配发兵甲,我要和他们并肩退敌。”

在朱令贇看来,去甲板与宋军悍卒拼命乃是九死一生之举,今番虽然和陈德初次见面,但刚才此人一番谈吐甚是不凡,他也起了接纳之心,可转眼间不能阻止皇甫继勋将此人送入险地,心中不免有些愧疚。陈德的要求在他听来乃是自然之事,没有一个将领愿意指挥不服号令的军队,也没有一个将领愿意不带一个亲兵上战场,毕竟这时代除了亲兵以来,普通士卒完全没有保护自己将领的觉悟。如果这两个要求都不答应,只怕傻子都看得出这是故意让他去送死。于是朱令贇不顾皇甫继勋阻止的眼色,爽快的答应了陈德的要求。

陈德刚在下面的船舱中穿上革质前胸和背板,就见辛古、萧九和李舜被南唐士兵从底舱中带了上来。陈德一边示意三人穿上盔甲,一边道:“待会我等将在船尾与宋军厮杀,我会将船尾上的水兵分为三队,我统带第一队在船舷上于宋人接兵,士兵们力乏时,辛古统带第二队士兵将第一队替换下来,一二队士卒如此轮番和宋军交战,萧九率领第三队保护船舱,但是若一二队支撑不住之时也要支援上来杀敌。小李跟着萧九。”他打个手势,示意辛古和萧九靠近,低声又道:“倘若仍无法抵御宋军,随我见机行事,不可死打硬拼。”

萧九和辛古都会意的点点头,此刻传令兵近来报告船尾的百余名士兵已经按照陈德的吩咐分队站好,四人随即套上头盔走出了船舱。陈德径自走入第一队的三十余名士卒当中,感觉南唐的士卒虽然个子偏矮小,而且大多没有卫倜统带的北汉精兵那般彪悍好战的神情,但面临大敌倒还没有惊慌的,因为长年生活在水上的原因,大部分士兵皮肤因为风吹日晒而黝黑粗糙,四肢都很健壮,丝毫没受船只晃动的影响而牢牢的站在船板上。

陈德心想毕竟李煜的安危事大,为了阻止宋军登船,恐怕朱令贇已经挑选精兵守卫船尾,环顾左右大喝一声:“不听将令者立斩,你等听明白了吗?”周围的士卒早已得了朱令贇的将令,齐声应道:“明白了。”

陈德接道:“大家一起喊‘杀!’”。众士卒一起喝道:“杀!。”

陈德皱眉骂道:“都没长卵蛋?这般小声。再来,杀!”

众士卒不敢惜力,一起又放声大喝:“杀。”

陈德又道:“再来,出声整齐一点,杀!”……如此这般连续几次,船尾百余士卒喊杀逐渐又响又齐。陈德方道:“很好,待会儿你等听我号令,杀人也要这般大力方才够爽快!”

上层船舱中的文臣们倒是被这阵阵喊杀声吓了一跳,李煜连忙命人前去打探情形,回报道是北汉陈将军在带领士卒威慑敌军,李煜方才长出了一口气,对身边的张佖笑道:“这陈德倒有些门道,我听着军卒门的喊号近于宫商之音,似‘破阵乐’般杀气凛冽,想必宋军听了也会胆寒。”

张佖心道北国那些杀人如麻的大兵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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