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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叫阮大防的太监心中大喜,忍不住又道:“干爹自然是最疼我们这些做儿子的了,我们做小辈的当然要孝字当先,却不可学有些人不知好歹,拿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来烦您。“
“哦,怎么了?”黄锦听阮大防话中有未尽之意,随口问。
阮大防:“回干爹的话,那个叫什么陈洪的小太监晚饭时就在院子里跪着了。儿子们看干爹你正在用心读书,不敢禀报,怕来打搅您。”
“陈洪是谁?”黄锦问。
阮大防:“干爹你忘记了,就是先前在西苑大门拦住干爹你要借钱的那个小子,听说也是您老的干儿子。”
“那就是一个疯子,理他做甚?”黄锦一想起陈洪,气也消了,只觉得好笑。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偌大皇宫,几万太监中,出几个疯子也是寻常事。
“是,那儿子就让他跪死在院子里好了。”阮大防像是想起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捂嘴道:“那个陈洪已经在雪地里跪了快一个时辰了,这么冷的天,估计已经冻僵了。那小子一张脸青如蓝靛,像城隍庙里的小鬼似的,偏偏嘴巴里还不停念叨说,有紧急要务陈上,说是孙淡今日从内书堂出来又去了西苑的另外一个地方。鬼才相信他的话。干爹你什么样的人物,不说日理万机,千机百机总是有的。儿子们怎么会让他来干爹面前说疯话叨扰?”
“孙淡!”黄锦两只眼睛紧紧看着阮大防:“你亲耳听见他说这个名字?”
阮大防:“这天下间还有第二个孙淡吗,儿子看那陈洪是真的疯得厉害了。说起疯话来,只顾嘴不过心。”
“你就当他说的是疯话?”黄锦语气有些发冷。
阮大防还没意识到什么,“干爹,连向你老人家借钱的话都说得出来,这人也真是无知到无畏,不是疯子还是什么?”
黄锦不再说话,猛地一纵身光着脚站在冰凉的地砖上,手脚麻利地系着裤腰带。
另外一个太监发现黄锦的异样,知道阮大防要糟糕,不住给他递眼色。
可阮大防依旧懵懂不知,反问:“干爹,你不是要上床安歇了吗,怎么又穿起了衣服?”
黄锦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又突然问:“伙房里还有没有热汤?”
阮大防:“应该有吧。”
“多放点姜,给外面那个陈洪灌下去,等他身子暖和了,传进来进我。”这回,黄锦转过头去对另外一个太监说话。
“是,儿子这就去传陈洪进来回话。”另外一个太监慌忙跑出屋去。
“干爹……你要见陈洪?”阮大防怔住了。
黄锦冷笑着转头看他:“怎么,你也想问咱家为什么?”
阮大防发觉不妙,额头上突然有黄豆大小的汗水纷纷落下。
黄锦:“阮大防,咱家本以为你也是个机灵鬼,又喜欢你懂得侍侯人。可咱家身边的人不能都是马屁精,真遇到大事,却一个也不顶用。咱家也用不起你这个聪明人,我记得你以前是浣衣局的吧,收拾收拾,任究回那里去吧。”
阮大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嘶声问:“干爹,儿子究竟有什么错处,就算是死,您老也让我死个明白呀。”
黄锦冷笑:“你也知道咱家吃过孙淡那厮不少苦头,这口气无论如何也要找回来。今日孙淡去内书堂教书,午饭后本该回家去的。可他却还在西苑呆了两个多时辰,这么长时间究竟去哪里里,却甚是要紧。咱家也找人问过,可说来也奇怪,竟没有一人知道。咱家知道,就算他们知道也没胆子说。你说,究竟是谁有这么大权势让西苑的人战战兢兢守口如瓶?
你眼睛瞎了,还是耳朵聋了,或者是没带脑子?陈洪说他知道孙淡去哪里了,就算他说的全是疯话,总归有一线蛛丝马迹可寻。你可好,得瑟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不知道来回,反让陈洪在雪地里跪了那么久,真冻死了,咱家寻谁问去。
你说,像你这种没用的东西,咱家能用吗?”
阮大防这才知道自己得罪黄锦的原故,站了起来,赌气地朝外面走去:“干爹既然不用儿子,儿子这就到外面跪死过去。”
“站住,来人了!”黄锦一声低喝:“你这个不成器的东西,险些误了咱家大事,打他五十棍。”刚才一急,又有一丝尿液体渗出,黄锦焦躁得想杀人。
“是。”门口抢进来两个太监,架着阮大防就走。
阮大防大声哀号:“干爹饶命,干爹饶命。”
第二百八十九章 卧底(二)
等阮大防被架出房间,随身侍侯的太监更是拘谨,有些畏惧地站在那里。
“把灯弄亮一些儿。”
“是,干爹。”那个太监从桌子上拿起一根铜剔,剔了剔灯心,屋中顿时大亮:“干爹,是不是要换宫装?”
“不用了,等下见过陈洪咱家就要上床安歇,无需那么麻烦。”
屋中再次安静下来,黄锦穿着便服走到书桌前有看了几页宗卷,却怎么也看不进去。只觉得那些文官们写的奏折一个比一个还朗朗上口,可一个比一个让人难以琢磨。而内阁的票拟也是刁滑,大多以一句“可交部堂酌情办理”。这个酌情二字究竟该如何斟酌却值得考量,司礼监有能怎么批示呢,难道照例批上“准予”二字?
说起来,自从进入司礼监之后,黄锦一直同一众内相门相处得不够融洽,那些老人们也抱着不合作的态度,若自己手下也有几个能派上用场的饱学之士就好了。做了掌印太监之后,黄锦也不是没有在各大衙门安插自己的人手,可有才能的人他也笼络不上,听话的乖觉的却大多是草包,这也是一件很让人无奈的事情。
叹息一声,放下手中的公文,这个时候,陈洪被先前派出去的那个太监领了进来。
他身上穿着整洁的宫装,虽然还是满脸的青肿,可他长得人高马大,看起来却很精神。黄锦仔细端详着陈洪,这才突然发现其实这小太监五官倒也端正,若真有几分本事,倒不是不能用。
因为陈洪先前说他知道孙淡今天从内书堂讲完课之后去了那里,这事关系重大,黄锦虽然草包,却并不愚蠢,立即嗅觉灵敏地意识到其中的不对,这才对陈洪上了心。也不换上官服,摆出一个很随意的姿态接见陈洪这么一个不入流的小太监。
大明朝有官服不得参拜便服的规矩,陈洪见黄锦如此随意,也不能跪拜,就深深刻一揖:“儿子陈洪见过干爹。”
黄锦右手虚虚一扶:“咱家看了许久奏折,正打算歇了,也没换衣服,你就是陈洪,什么时候拜在我门下的,咱家不太记得了。”
“是,儿子就是陈洪。”陈洪抬起头看着黄锦:“干爹忘记了,上次你就任内书堂管事的时候,随意在人群中点了十几个学生,儿子恰好就在其中。”
“哦,是这样啊!”黄锦摸了摸鬓角:“人老了,记性也不好了,你坐下回话。”
“谢干爹。”陈洪很从容地坐在黄锦身边的椅子上。
黄锦见陈洪并不局促,心中不觉暗自点头:此子淡定随意,倒也有几分外间读书人的风采,却不知道下午的时候怎么会如失心疯一样。不过,这人总有失态的时候。他为了他妈的事情,弄点连脸都不要了,倒也一片赤诚孝心。此人事母至孝,品性倒也纯良。若真有本事,倒也不妨大用。
黄锦先入为主,对陈洪倒有了几分好感。
其实,黄锦是陈洪这辈子见过的最大的官,说不紧张那是假话。刚进屋的那一刻,他已经吓得心脏不住乱跳,几乎无法呼吸。可就在这个时候,他突然想起孙淡所说的的一句话:“上位者也是人,虽然他们也需要听话的人,可更需要有本事的人。什么才是有本事的人呢,这需要长期接触之后才能有所了解。可是,要想在第一时间让别人认为你是一个能用的人,你就不能显出丝毫的紧张和拘谨,你越从容,越容易让人以为你深藏不露。要想打动黄锦,你就不能怕他,你越怕,他越瞧不起你。”
这也是孙淡所教授的人际关系学的内容。
想到这里,黄锦一咬牙,心中发狠:人死鸟朝天,又不是上刑场,我怕什么?他黄锦一个脑袋两只眼,咱陈洪也有眉有目。他黄锦胯下没卵子,咱陈洪也受过那一刀。都是爹生娘养,怕他何来?
如此,他的心也静下来了。
在大明朝的官场上,待人接物的每一种形式都代表不同的内容。黄锦身穿便服,光着一双脚坐在陈洪的面前,并毫不在意地让他看到自己刚换下来的亵巾,这是最心腹的手下才有的待遇。
陈洪这才知道黄锦对自己所带来的这个消息极其重视,也可见孙淡在黄锦心目中的重视程度。如果自己所带来的消息真的有用,立即就会被黄锦当成一等一的心腹之人。反之,只怕今天就走不出这间屋子了。
心情虽然未免有些波动,可陈洪本就是不奢遮的性子,只用镇静的目光盯着黄锦。
良久,黄锦才斟酌着语气道:“陈洪,你刚才说你知道今天中午孙淡从内书堂出来之后又去了另外一个地方去见了一个要紧的人。咱家就奇怪了,整整一个下午,孙淡就好象土行孙一样消失无踪,怎么查也查不到,难道他真飞天遁地了不成,又或者是有人知道,却不敢说?”
陈洪点点头:“干爹说得是,那孙淡又不是孙猴子,怎么可能凭空消失,事行反常即为妖。”
黄锦咯咯地笑了起来:“孙猴子?你这个形容倒也贴切,痛快,痛快,说吧,孙淡下午去见谁了?”
陈洪故意淡淡一笑:“干爹,西苑的大人物左右就那么几个,止不过是内阁几个阁老和司礼监的几个内相,孙淡若要见他们,自可大方过去就是了,犯不住鬼鬼祟祟的怕人知道。所以,他要见的肯定是西苑外面的人。干爹,你想想,今日究竟有谁来西苑,查一查,不就知道了。”
黄锦眼睛一亮:“外面来的人,陛下那边我一直都在随身侍侯,还有一个……”他面上的表情生动起来。
陈洪:“干爹果然英明,孙淡今天下午去了豹房。”
“豹房!”黄锦的瞳孔开始收缩了,他猛地瞪大眼睛看着陈洪,眼睛里倒印着烛光,里面有两团小火苗在跳动:“消息可确实?”
陈洪:“干爹,陈洪是你的干儿子,怎么可能骗你。中午的时候,毕云来内书堂传孙淡。儿子因为是你的人,尾随他们走了一段路,发现这二人去了豹房。儿子若有半句谎言哄骗,天打五雷劈。”
第二百九十章 卧底(三)
黄锦也顾不得脚下冰凉,猛地站起身来,就那么赤足站在冰冷的地砖上,咬着牙,再次重复这个问题:“真的去豹房了?”
陈洪:“干爹,孙淡确确实实去了豹房。”
黄锦就那么光脚向前走了一步,径直走到陈洪的面前,恨声问:“陈洪,你可知道豹房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陈洪忙站起身来:“回干爹的话,豹房乃是先帝在世时听政的地方。如今,那里没人打理,也看不到一丝儿人影。”
黄锦冷冷道:“今日,皇后娘娘莅临西苑,就住在豹房之中。如此说来,孙淡是去见陈皇后了。”
陈洪:“干爹,豹房儿子也进不去,那地方也有人值守,儿子当然不知道里面究竟是什么人?”
黄锦点点头,阴沉着脸,说:“如此说来,孙淡是去见陈皇后了。陈洪,我且问你,你说,陈后为什么要召见孙淡?”
陈洪:“干爹心里自然是明镜一样,又为什么来问儿子。其实,您老人家应该已经猜到了,那陈皇后肯定是想笼络住孙淡。”
“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陛下宠爱张贵妃,那陈皇后眼见着就要失势了,心头着急啊,想找人帮忙了。你说,孙淡会投到陈皇后的门下吗?”
陈洪挤出一副笑容,道:“回干爹的话,若是那孙淡去了说几句话就走,就没有投入陈后门下。可现今儿的事实是,孙淡去了豹房一呆就是一个下午,随行的还有毕云毕公公。宫里的人都知道,毕公公如今是陈后的人了。如此看来,孙淡确定已经投到陈后的门下,参与后宫之争了。”
“应该是这样吧。”黄锦慢慢走到窗边,坐到炕头上,悬着一双赤脚挂在空中,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雪景,喃喃道:“这下有些麻烦,孙淡就是一个孙猴子,猴精着呢,一肚子坏水。有他在旁边出主意,咱家和张贵妃可有得头疼了。虽然如今贵妃娘娘也笼络住了张璁这个大名士,可他却不能随意出入宫禁,不能让他随时给咱家出主意。再说了,他张璁心高气傲,是个不好相处的,他那种大名士,眼睛都生到头顶上去了。绝对是看不上咱家的,咱家也不去受那种气。”
陈洪慌忙上前,单膝跪在地上,拿起黄锦放在炕头的袜子小心地给他套了上去。
他心头洞若观火,已经知道自己已经置身于后宫的残酷斗争之中。
不过,陈洪心中并不害怕,不但不惧,反有一种强烈的期待。作为后宫中的普通宦官,不可能像文官们那样靠熬资历熬出头来。而宫廷历来都是充满阴谋诡计的地方,要想一飞冲天,就得跟对主子。像黄锦就是因为跟着今上,这才做到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今,皇帝春秋鼎盛,如果不出意外,黄锦的荣宠还能持续个几十年。皇帝那边自己是别想的了,只能在后妃们那边寻门路。
陈洪性格倔强,可并不是傻蛋,先前只所以向黄锦借钱,那是因为他一想到母亲的眼睛,关心则乱,这才做出不可理喻的傻事。
此刻听到黄锦不加掩饰地将内宫中的争斗在自己面前一一说来,陈洪眼前一亮,好象看到了条金光大道。如今,黄锦和张贵妃互为同盟。自己就算投在黄锦门下,也不过是一个小角色。而孙淡、毕云、陈后的阵营则不同。孙淡是外臣,而毕云已然年老体衰,若陈后得势,自己还年轻,有的是机会上位。
一想到这里,陈洪心中火热,不觉对孙淡感激涕淋。
实际上,在真实的历史上,陈洪后来做到司礼首席秉笔太监,东厂厂公,大内中的第二人。他性格暴躁,打起人来特别狠,是一个铁碗人物。这样的人性格坚定,又有强烈的功名心,一旦给他机会,选择到适合自己的道路,就不会松手,也不会中途退却。
穿好了袜子,黄锦总算将恍惚的眼神从窗外收回来,落到陈洪的身上:“你很好,不错。有眼力,有胆量,也懂得做事,咱家身边还真缺一个你这样的人物。”
陈洪如何不知道黄锦是看上自己了,装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猛地跪在地上:“儿子愿为干爹效死!”
陈洪跪在黄锦身前,距离黄锦的****只相距一尺,屋子里有挺暖和的。黄锦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尿骚味无孔不入地袭来,让陈洪恶心得直想吐。
他心中暗骂了一声:老屁股虫,尿鳔精,总有一天小爷要把你的头拧下来扔茅坑里泡个三年。
黄锦虽然觉得应该给陈洪一点奖励,可他还想考察一下眼前这个干儿子究竟有没有真本事。{奇}若有真本事,{书}自然是要大用。{网}若也是一个只懂得溜须拍马的泯然众人,随意赏他二两银子打发掉就是了。
黄锦伸手抓起炕上小几上的一份奏折就扔到陈洪面前:“你看看,然后替我批红。”
陈洪大惊,战战兢兢地捧起那分奏折:“干爹,儿子不过是一个没品的内侍,这等军国大事,儿子可不敢看。”
黄锦横了他一眼:“咱家叫你看你就看,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陈洪这才凝神朝那份奏章看去。
这分奏章是蓟辽总兵写来的,大意是如今正值隆冬,边关士卒中有不少生了冻疮,也也不少人受了寒病倒在床,士卒战斗力下降厉害。还请朝廷派出郎中,并拨下药材。
奏章后面还附带着一个药材清单,林林总总,有上百样之巨。从珍贵的人参鹿茸到柴胡川贝,不一而足。
内阁的票拟很简单,就一句话:着户部拨款,工部采购。
陈洪心中大概计算了一下,若全依了蓟辽总兵官的请求,所需费用乃是一笔浩大的数字。且不说国库中拿不出那么多银子来,光着工部去采购,也需要动用大量的人力物力。
陈洪略微一想,道:“干爹,若准了内阁的票拟,只怕有大麻烦,开销巨大不说,只怕这个口子一开,就变成了常例,如此一来,国家凭空多了一大笔开销。“
黄锦道:“咱家怎么不知道这些,只不过,蓟辽总兵说的又都是实情,若不管不问,只怕要受到御使的弹劾。咱家也是为难,你瞅瞅,然后提出你的看法。“
陈洪心中苦笑:“你们几个大员之间的事情同我有什么关系,老子可想不出好法子来。若我真有办法,也不可能做这个小太监了。
陈洪也知道,要想顺利打进黄锦的宦官体系内部去,这道关必须过。
正为难中,他心中突然一震,想起孙淡今天上午教授医道学问时所说的一番话。
现在,直接将他的话搬过来不就成了吗?
陈洪:“干爹,依儿子看来,这事也不是不好处置。你看这份清单上,从人参到车前草都有,品种杂乱不说,有的药材士卒们也用不少,反倒便宜了军官们。看到这么多药材,难免不会有人打小算盘。再说,军队中士卒都是青壮年,平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