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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一职位总共有两人,就孙淡和王元正,再加上杨慎,但凡遇到筵讲和内阁会议,他们三人都有份参加。
也许,在杨慎,或者天下人眼中,他孙淡加上杨慎、王元正将是未来的的阁臣人选。这一时间不会太长,内阁三老年纪都大了,最多十年,这三个阁臣都会退休。
可惜,只有孙淡自己知道,今日,只要张璁将那份奏折一递上去,一切都会风云突变,一切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三人在一起谈了半天,让孙淡熟悉了翰林院的工作流程,又定下了办公室,大半天已经过去。
杨慎提议,好不容易将孙淡盼来了,何不找家酒楼庆贺一番。
王元正自然赞同,说“这是肯定的,静远休要推辞。你乃京城有名的富豪,不借此宰你一刀,以后可没机会。”
说完,大家都笑了起来,孙淡连连说:“那是自然。”
三人正要走,突然,有一个典薄来报说是西苑来人了,要见孙编修。
孙淡一惊,以为是张璁那边出了事,忙随那个典薄过去,却见一个太监正等在那里。
那个太监也不废话,径直说陛下已经知道孙编修回京了,特命他去西苑见驾,询问通州事宜。
孙淡没想到皇帝的消息居然这么灵通,简直就是耳报神,心中郁闷。他是不太想去见皇帝的,可如今皇帝都找到这里来了,想躲也躲不过去。只等向杨慎请了假,随那个太监朝西苑行去。
一路上,孙淡因为让张璁去西苑伏阕上书,也不知道那边现在是何等情形,心中不觉有些忐忑。
好在这个太监孙淡也认识,就小心地问:“敢问公公,陛下这么急招我去西苑,可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那太监笑道:“孙先生乃是陛下一等一亲近之人,如今又是翰林院编修,西苑里的事情,您还不是门清?也没什么事,万岁爷诏你过去,不就是想问问太后进京的事情吗?如今,太后她老人家鸾驾驻跸通州,什么时候进京,该用什么仪仗,都有许多讲究,断断马虎不得。万岁爷也很看重此事,心中自然着急。”
孙淡不动声色:“通州的事情陛下自然是万般关心的,对了,西苑今天真没什么要紧事?”
那太监一脸茫然:“没什么事啊,如今西苑上上下下,上至陛下,下至阁臣们的目光可都盯在通州。尤其是那杨阁老,最近火气颇大,进西苑的大门的时候,因为一言不合,还狠狠次训斥了一个内阁值房的官儿。今儿个,再没有比杨阁老生气更大的事儿了。”
说完,太监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孙淡心中跟是疑惑:这个张璁究竟跑什么地方去了,难道他害怕了,不敢去西苑赌上这一把。又或者,他先前给吏部的一个主事狠狠呵斥,自己先怯了,服输了,根本就没出吏部大门!
心中虽然疑惑,孙淡却不能不提起精神和那个太监又说又笑,不片刻,就到了西苑。
果然,如这个太监刚才所说的那样,西苑大门一平祥和宁静,张璁连鬼影子也看不到一个。
孙淡心中气苦:这个不争气的东西,无胆鼠辈,连这种险都不敢冒。还想入阁为相?
俗话说得好:不经历风雨,如何见彩虹?
可是,真实的历史上明明记载着,张璁为了个人的政治野心,不惜与群臣和天下读书人为敌,写了这份奏折的,也由此开启了大礼议的政治大幕。
难道,我孙淡这个蝴蝶扇起的风暴已经将历史完全改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了?
怀中满腹的疑惑和恼怒,孙淡在玉熙宫见到了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的嘉靖皇帝。
皇帝精舍中正在打坐炼气,他盘膝坐在一个蒲团上,头上的黄色纱幕完全垂下,将他笼罩在一片黄色的朦胧中,忽远忽近,也看不真切。
嘉靖闭着眼睛,就如泥塑木雕一般。
精舍的门窗都大开着,一阵穿堂风吹过,带起那片纱幕。于是,那片黄色的迷雾被吹散了,露出嘉靖那张白得发青的脸。
嘉靖自从开始服用仙丹之后,体质古怪,大冷天的偏偏只穿一件宽大的道袍,到了大暑天,却棉袄狐裘,和普通人反其道而行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乃是神仙之体,其实,说穿了不过是因为服用了大量燥热之物,中毒已深,体内虚火太盛的缘故。
此时已近三月,天气已经暖和,可这玉熙宫本就阴冷,加上门窗又大开着,孙淡冷得一真哆嗦。他也不是不想看到皇帝,实在是,每次见了嘉靖,都会被冷风吹得有些受不了。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可这个嘉靖偏偏喜欢让大臣们同他一起享受清风徐徐,两掖生风的神仙境界。
如杨廷和他们那群老人,每次见了嘉靖都被冻得实在难受。不要说他,连孙淡这种年轻人也有些挨受不住。
此刻,再看侍侯在嘉靖身边的王道人,也是缩手缩脚,满脸的苦笑。王漓道人身材魁梧,可也驾不住这么长时间地侍侯在皇帝身边啊!
一个太监蹑手蹑脚地走到嘉靖跟前,将那片帷幕束成一团,以免惊扰了万岁爷的清修。
可也因此将嘉靖从入定中惊醒过来,他猛一睁开眼睛,提起玉如意往罄上一敲“当!”一声,金声玉质,他这次清修总算结束。
孙淡也松了一口气,再这么站下去,只怕还真要感冒了。
第三百九十六章 终于来了
嘉靖着一睁开眼睛,王道人很自觉地朝皇帝一个髻首,然后转身离去。
在出去的一刹那,王漓朝孙淡递过去一个关切的眼神。
孙淡看了他一眼,示意自己已经知道了。
他孙淡抛开通州的事情跑回京城来,自然有他的安排。
孙淡回城是要埋下张璁这颗棋,已便解决朝廷目前所面临的困局,顺便将群臣的怒火引向黄锦。可惜皇帝并不知道这一点,他还奢望着孙淡能够搞定毛澄,以太后的礼仪将自己生母接进皇宫。
见孙淡就这么回城来了,撂挑子了,嘉靖心中自然大为不喜。
皇帝也不说话,他大概还沉浸在刚才修炼时那种精妙的境界之中,一张脸上满是红晕。看眼神却分外地冰冷,就那么直着脖子定定地看着孙淡。
嘉靖不说话,孙淡也懒得搭理他,也用镇静的延伸看回去。
孙淡心中腻味,暗道:皇考问题关系重大,如今皇帝想给他的生父上皇帝尊号,可群臣万众一心地强烈反对。这事可不是单独说服一个毛澄就能搞定的,再说了,你皇帝也太高看我孙淡了。毛尚书是什么人,口才了得,性格坚强。一辈子都在道德礼仪上打滚,要想说服他,换诸葛亮来也不成。
二人就这么静静对视,好象在赌气一样。
实际上,孙淡这人看起来表面上非常随和,也懂得与人相处。可骨子里却有一个现代人的灵魂,见了任何人都不会畏惧。而嘉靖的性格是有名的刚强,否则在真实历史上,嘉靖朝那么多政治强人无一不栽倒在他手上。
良久,皇帝被这种静默弄得心中越来越恼火。他好歹也是修炼多年之人,一颗心已经磨练得波澜不惊,可不知道怎么的,一看到孙淡这番模样,心中却无缘无故地动摇起来。
嘉靖终于忍不住冷冷道:“孙淡,你现在也算是朕的编修了,第一天上任,什么不好学,却偏偏学会了朝中大臣们的怪脾气,怎么,要同朕赌气?”
孙淡这才道:“陛下招臣过来自然有话要问,陛下有事自然会问,你不开口,臣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他心中也有些窝火,自从同嘉靖认识之后,他孙淡好象干得都是替皇帝擦屁股,解决难题的活。好处没得到多少,还冒了不少得罪人的风险。所谓能力越大,责任越大,背负的后果也越严重,自然别想讨所有人的好。
嘉靖被孙淡的话气得笑了起来:“孙淡你好样的啊,刚知道自己中了状元,就迫不及待地赶回京城来上任,真实急不可耐。人说孙淡是个淡薄名利的大名士,可看你的情形,又是京城有名的富豪,又是翰林院编修,既富且贵,又有那一点名利于我如浮云的样子。通州那边的事情你就不想管了,就这么甩到一边了。嘿嘿,我知道,毛尚书是一个不好对付的人。不如此,也用不上你孙静远。”
嘉靖阴阳怪气地说了半天,突然将一份奏折劈头扔到孙淡脚边:“自己看看。”
孙淡拣起一看,却正是毛澄让自己转交给皇帝那份奏章。
孙淡记得自己才将这份折子交给内阁没几个时辰,想不到一向拖拉的内阁半事居然如此迅速,这么快将将折子转到皇帝这里来了。
不过,想来也可以理解。内阁中的人都是支持毛尚书的,而阁老杨廷和又是毛尚书的幕后主使人。内阁看了毛澄的奏折,自然是第一时间交去司礼监。司礼监的人也知道这份奏折关系重大,也不敢拖延。所以,也就在一个时辰之内,毛尚书的折子就到了皇帝手中。
在毛尚书的折子中,自然大写特写什么皇帝的帝位得至武宗,武宗的帝位传承于孝宗,所以,嘉靖应该尊孝宗为父亲之类的话。
这些话虽然是老生常谈,皇帝也是耳朵都听出了老茧,可每听一次,依旧被刺激得怒不可遏。他一双眼睛已经变得血红,伸直了脖子叫道:“狺狺狂吠,无耻老贼,朕恨不得杀光毛澄和杨廷和这帮老贼。孙淡,你是怎么做事的,去通州之前,朕已经许了你,只要办好了这件事,将来内阁会给你留一个座位。而你却辜负朕恩,小小一个编修的职位就让你丢下那么重大一件事跑回翰林院来上任了。你说,你可对得起朕?”
说到激动处,嘉靖连连咳嗽,一张脸从头红到脖子上,使得他脖子上的小斑点更是红如朱砂,醒目异常。
孙淡一看到嘉靖脖子上的斑点,心中有些吃惊。这个大明公司的BOSS如今已经堕落成一个吸毒鬼了,看这点小红点,分明就是重金属中毒的征兆。换成其他人,这等程度的中毒,只怕早已经挂了。可说来也怪,历史上的嘉靖好象寿命并不短啊,或许,他有自己独特的配方吧。
孙淡一想到这些,心中越发地奇怪起来,倒没注意到嘉靖刚才说了些什么。
嘉靖见孙淡神游天外,以为孙淡与朝中大臣一样在自己面前显示忠臣的气节,心中更是不喜,加重语气,喝道:“孙淡,你跑回京城来,究竟想干些什么?”
孙淡这才“啊”一声醒过来,他知道皇帝心情很不好,只怕还真要迁怒到自己头上。忙回答说:“禀陛下,臣这次进京来并不是因为贪恋权位,急着去翰林院上任,而是听到了一些风声,想回来查个明白。”
“什么风声,又查什么,轮得到你孙淡出头,朕自有东厂和锦衣卫。”皇帝冷冷道:“通州那边的事情如此要紧,你却丢到一边,哼,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朕的?”
皇帝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当初,皇帝为皇考问题头疼的时候,孙淡答应过帮他解决这个难题,只不过需要花点时间。
孙淡道:“陛下,这事东厂和锦衣卫的人可查不出来,也就是读书人之间的那点事。”
皇帝突然警惕起来:“读书人之间的事,说。”读书人的心思不好琢磨,而东厂的人是太监,锦衣卫大多是功臣勋贵的子弟,根本没办法同读书人接触。读书人之间真要搞些什么事情出来, 朝廷还真不好控制。
孙淡淡淡道:“陛下,当初臣不是说过吗。大礼议一事短期内无法解决,需要等机会。大臣们对陛下如此苦苦相逼,自然有正义之士看不下去,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当初,陛下和杨首辅、毛尚书等人议论皇考问题的时候。陛下不就将他们的折子留中,让群臣继续议论,不就是在等陛下想听到另外一种声音吗。臣可有说错?”
嘉靖突然来了精神,目光炯炯地看着孙淡:“你继续说下去。”
孙淡微笑道:“如今,另外一种声音来了。”
皇帝猛地站起来:“来了,怎么回事?”
孙淡:“臣才疏学浅,自问无法说服毛大人,这才离开通州的。所谓,工夫在诗外,题内文章还得题外去做。再在通州呆下去,臣也是无法可想。可就在这几天,臣听人说,已有读人对杨首辅和毛尚书等人的所作所为不满,想向朝廷上书,遵先帝兴王陛下为皇帝。臣知道这事要紧,不敢耽搁,这不就进京来探听消息了。”
说到这里,孙淡装出有些委屈和忿忿不平的样子,说:“陛下若要治臣擅离职守的罪责,臣没有二话,也不想分辨。”
“此话可当真。”嘉靖一脸地兴奋,可以明显地看出他的鼻尖上带着一层细密的汗水,在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们什么时候上书?”
孙淡肯定地点点头,然后说:“臣这不正在查吗,至于什么时候上书,臣还没查明白。”
正说着话,突然间有一个太监走进屋来,张口道:“陛下,你别听孙淡满口胡说,他是吃不了通州的烦,这才偷跑回京城来了。”
孙淡回头一看,正是久违了的黄锦。
孙淡:“黄公公别来无恙?”
黄锦看了孙淡一眼,满目的仇恨。他大声对嘉靖说:“陛下,这个孙淡最能胡扯了,你若信了他才怪。他说有人上书,却不定日子。难道一辈子没人给陛下说话,他就要在京城呆一辈子。通州那边的事情,他就一辈子不管了?”
黄锦听手下说孙淡来西苑了,知道皇帝不满孙淡独自一人回了京城,心中得意,决定亲自过来煽风点火,还能不能摆孙淡一道。
嘉靖听到这话,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孙淡:“孙淡,说,什么时候会有人上书。”
孙淡心中苦笑,暗道:我怎么知道,那个张璁胆小如鼠,鬼才知道他会不会来。
孙淡:“陛下,这事情可不好说。”
黄锦叫嚷起来了:“陛下,你看你看,孙淡又要开始胡扯了。连个日子也定不下,分明就是欺君。再说了,他若胡乱找个人来上书,不但没有任何用处,反惹出笑话来,到时候,看他孙淡如何收场。”
真若上书,这个上书的人需要有一定职位,又要在士林中有一定声望。否则,随意找个市井之中的贩夫走卒过来,只能算是一场笑话。
听到黄锦的挑拨,皇帝的脸不好看起来:“孙淡,你今日那里也不要去,就在这里等着。朕同你一起等,等等看,又是哪一个人会来西苑仗义直言。”
皇帝这么一说,黄锦大为得意,叫道:“对对对,就让孙淡在这里等着,臣倒要看看这个大言炎炎的家伙将来如何圆谎。”
孙淡心中也是大急,暗骂:张璁啊张璁,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好好的内阁大臣不想做了,非要贪生怕死当缩头乌龟,枉我费尽心思点拨你,甚至还帮你写好了奏折……不对啊,不对啊,在真实的历史上,张璁可是什么事情都敢干的人,断不会不知道这事对他来说是一个大机遇。就算历史的蝴蝶效应在猛,可张璁的性格已经决定了他的命运。他的性格也不可随着这个蝴蝶效应发生大的改变,一定会来,张璁决对不可能放弃。
对此,我孙淡充满信心。
黄锦,咱们就等着吧!
可是,人心微妙如海,鬼才知道究竟会发生什么?别到时候……
孙淡又有些忐忑起来,可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笑眯眯地看着黄锦,说:“黄公公你若要等,就等着吧,如果孙淡没猜错,一个时辰之内,肯定会有人来西苑伏阕上书。”
黄锦冷笑:“孙猴子,还真当你是诸葛亮了,你他妈就是个猢狲,真当自己齐太天大圣?”
孙淡:“我可不是养马的,黄公公,你也不是黄浩。”
这二人都是嘉靖最贴心的人,在皇帝面前也很随便,又积怨已久,忍不住当着皇帝面斗起嘴来。
嘉靖见二人越说越不象话,说句实在话,他还是很乐意看到手下人互斗的。如此,他这个皇帝才能在其中玩平衡,可若真弄成如市井中人一样对骂,就有些不象话了。
他皱眉道:“够了,都给我安静下来。”
皇帝说完话,又回到蒲团上,闭目养起神来,将孙淡和黄锦撂到旁边吹冷风。
孙淡和黄锦刚闭上嘴巴,就看到一个小太监跌跌撞撞地跑进屋来,一脸的慌急。他一进屋就跪在地上不住磕头,用带着哭腔的语气喊道:“万岁爷啊万岁爷,大事不好了,外面有一人说要见陛下一面。我等拦得拦不住。”
黄锦大怒:“你们怎么做事的,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人都往里面闯。把他给我打出去,照死里打。”
小太监哭道:“怎么不打了,卫士和小的们棍子棒子鞭子都使出来了,直打得那人满面是血。可是,那人像是发了疯一样,抱着门口的华表死活不走。他又是一个七品的官,我们也不好下死手。”
“官?”孙淡突然一个激灵,张璁终于来了,这家伙,关键时刻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黄锦冷笑:“七品的官又如何,这京城什么不多,就官多。他要来寻死,惊圣驾,直接打死他。”
“等等。”孙淡突然一声大喝。
孙淡这一声大喝,惊得那个小太监一个哆嗦,怔在了那里。
只嘉靖还是闭着眼睛,不为所动。
黄锦大怒:“孙淡,你大呼小叫做什么,惊了陛下的清修,你吃罪得起吗?”
孙淡也不反唇相讥,却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