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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这个奸贼”众人也都骂个不停。
孙淡道:“大家也不用激动,如今,最要紧的时候救灾。王恕不在,就不用找他。在座各位都是淮安地方大员,今天难得大家都到齐了,干脆做个分工。”
大家也都点头,皆说孙大人说得对。
孙淡看着淮安知府,说:“知府大人是地方官,无论是组织人员船只救人,还是准备粮食赈济灾民,都得由你出头。”
知府颔首:“是,这本是我的职责,我这就去班。”
孙淡又对夏言说:“夏大人,你是河道的,睢宁溃出的决口需要堵塞,洪水需要分洪泄洪,这是你们河道的责任,就落实在你头上了。”
夏言回答:“此乃我的本分,我这就去做。可惜,王大人还没回来。实在不行,我去寻他,守在他身边督办。我就不信,他王恕敢置之不理”
说起来,孙淡只是一个七品官,在众人中品级最低。可他身份特殊,大家听命行事也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孙淡安排完毕,站起身来:“就这样,我立即赶去南京找南直隶总督,让他拿些钱粮送来淮安。”
“静远等等,南京那边你去一封信就可以了,不必亲自过去。这里还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你呢。”夏言却拦住孙淡。
孙淡有些奇怪:“各位各司其职,还有什么比去南京筹粮筹钱更要紧的事情呢?”
夏言正色道:“静远错了,睢宁大水,南京那边很快就会知道,也肯定会有所行动,你只需写一封信过去即可。如今,淮安这边人心混乱,首要之务是安定人心。”
“对对对,这人心若乱了,无论是抗灾还是赈灾都谈不上。”众人也都连连说是。
孙淡也觉得夏言说得有理,问:“夏大人的意思是?”
夏言道:“如今正值各县童试之期,科举乃是国家轮才大典,即便情况再糟,也不能废弃。如今,静远来淮南主持府试,要想安定人心,莫若如期举行考试。百姓一看如此情形,人心自然安定。”
众人也连连点头:“夏大人所言极是。”科举对一个国家来说乃是压倒一切的政治大事,历史上,即便是亡国之君,即便是在城破的那一刻,该考试一样考试。还有什么比科举更能安定人心的事情呢?
孙淡也觉得夏言说得对,颔首:“对,你不说我倒是忽略了。这样,淮安府的童试就不改期了。各位大人回去,还请抽出时间来主持县试。”
“是。”
又有一个知县问孙淡:“大人,别的地方还好说,可睢宁那边已成泽国,知县方尚祖方大人生死未知。且,睢宁的士子也不知道还剩几个,下官估计也没活人了。没考官,没考生,睢宁的县试怎么办?”
孙淡:“没考官,我来。就算只有一个考生,这次科举也要如期举行。”
第四百四十六章 志气
睢宁。
一只竹篙伸了过来:“读书相公,抓紧了。”
方小姐刚清醒过来,见有一根竹竿子伸过来,也不知道是从什么地方来的力气,双手一伸,死死地抓住。
那个水手好大力气,只大喝一声:“起”就如《说岳传》中挑滑车的陆文龙一样,将方唯整个地挑了起来。
“扑通”一声,方小姐就掉在甲板上。
这到力量虽猛,可却不觉得疼。
耳边就传来一真喝彩声:“小刀好大力气,不愧是漕帮的好汉。”
眼前逐渐清晰起来,方唯一抬头就看到头顶围了一大圈脑袋。凑得最近的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壮实孩子。
这孩子手中正提着一根竹竿,大概就是那个什么小刀吧。
“这算得了什么,我漕帮上下,如我这样的好汉多了去。就说我们水帮主吧,一伸手,提三五个汉子如提小鸡一般。”小刀将手中的竹竿扔给一个水手,伸手去按方唯的肚子,试图将她喝进肚子里的河水按出来。
方小姐冰清玉洁,如何肯让陌生人碰自己的身子,尖叫一声,一伸手拍开小刀的右手:“别碰我”
“哄”一声,船上的水手们都笑了起来:“小刀,人家可精神着呢,死不了。再说,读书人身子金贵,怎么肯让你乱碰。”
小刀一脸恼火,鼻子里哼了一声:“不碰就不碰,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多读了几年书吗?”
又有人笑道:“小刀哥你这话说得,什么有什么了不起,人家读书人一旦中了秀才就有了功名,可见官不跪。你什么玩意儿,不要说见了知县大人,就算是见了一个寻常班头,你不也将头磕得蓬蓬响。如果中了举人,人家就是老爷了。老爷是什么,那可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可是你那只脏手能乱摸的?”
小刀吓了一跳,一张很不耐烦的脸突然生动起来,吐了吐舌头:“我们帮主说了,寻常人若碰了老爷,手要烂的。还好有你们提醒,小刀在着水上讨生活,若手烂了,没了武艺,还不如投到水里死了干净。”
看得出来,小刀虽然是漕帮的人,往日总装出一副凶横模样,可说到底不过是一个孩子。这一吐舌头,竟透出一丝天真纯朴来。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见小刀的怪手终于没有伸过来,方唯心中一松,忍不住又大声咳嗽起来。这一咳竟不可断绝,直咳得她满面潮红,眼泪都出来了。
“大家让让,小相公浑身都湿透了,再这么下去,可真要冻出毛病来了。还是快些进舱换上干净衣服为好。”一个老人排开众人走了过来。
“是东家。”众人连忙让开。
“相公,快随我来吧。”那个东家带着方唯朝船舱走去,一边走一边问方唯的情况。并说他姓安,是生丝贩子,正在淮安收生丝,准备贩运去房山。至于那个小刀,是漕帮派过来押船的。
漕帮本是大运河上最大的帮派,但凡在大运河上走货的船只,每船都要向他们交纳一定数量的过路钱,再由他们派人护送。
等那个姓安的老板问起自己身世时,方小姐只说自己是睢宁的读书人,家中只有一个老父亲,这大水一起,估计也已经遇难。说到伤心处,方唯忍不住又掉下眼泪了。
安老板也陪同他叹息几声,就扔给她几件干净衣服,关了门走了。
读书人都爱面子,自然不会在普通人面前宽衣解带,这一点,安老板也是知道的。如此,方唯倒没有暴露自己的女儿身。
等换了衣服,又喝了一碗安老板熬的琵琶串贝汤,方唯的咳嗽停了下来,身上也暖和起来。这个时候才想起父亲和方用,禁不住大声痛哭起来。
见她哭得伤心,船上众人也不好怎么安慰,对读书人,他们还是很敬畏的,只默默行船。
方唯走一路哭一路,只觉得自己的身子越发地虚弱起来。
安老板也是个好心人,沿途但凡遇到灾民,都一一收容到船上,被热汤热饭地送上来。
不两日,船上就挤满了人。为了腾出空间,安老板甚至还将自己收购的生丝扔到水里去,看样子,他这次来淮安收购生丝不但一无所获,反陪进去了一大笔银子。
小刀有些不满意:“安老板,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再这么走上两趟,老本都要涉进去了。”安老板是漕帮的老主顾,这两年在大运河上来来去去,很是给漕帮贡献了不少银子。而安老板的商号又是小刀直接负责,若安老板破产了,失去了这个主顾,将来帮主肯定会怪罪他小刀不会办事的。
安老板笑道:“小刀你也不用替老朽担心,钱财一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没了就没了。放心吧,我商号垮不了的。不过,到时候还得请你替我做个见证。”
“见证,见证什么?”小刀满面疑惑。
安老板回答说:“是这样,我这次是为救灾民才将货物都扔了的。按照房山制造的规矩,只要是买了商业保险的商户,只要遇到损失,就可以去他们那里领取赔偿。听说,孙佳掌柜不日就会来淮安,到时候,还需小刀你在她面前做个见证,也好从她手头领取这份保险金。”
方唯听这件新鲜事,不觉好奇起来,又知道房山织造是孙淡的产业,顿时忘记了心中的伤痛,侧耳听去。
“原来是这样,我也听说房山那边搞了一个什么保险。”小刀将胸脯拍得蓬蓬响:“放心吧,怎么漕帮中人最讲义气,这个见证我帮你做了。”
安老板忙笑道:“如此就多谢小刀哥了。”
见方小姐在旁边偷听,小刀有些不开心,忍不住对安老板说:“安老板,不是我说你,救这个读书人吧,我没什么意见。可你怎么什么人都往船上救,你看看,现在船上都挤成什么样子了。我们水上人家有一句话,这人要溺死而死,那是龙王爷要收他,你救了一个,就得拿一条命去补上。龙王爷不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将来,你我可都是要倒霉的。”
方唯心中有些发怒,忍不住冷笑道:“枉你们漕帮还自称好汉,竟然说出这等见死不救的歪理,没得让人齿冷。”
小刀猛地转头盯着方唯:“方相公,别以为你是读书人就在我面前说混话。若不是我,你早喂王八了,得瑟什么样子,我呸读书人,嘿嘿,读书人,看你模样,只怕没功名吧。秀才还是举人?”
方唯自然不是秀才,更不是举人,却怒叱道:“我什么功名也没有,怎么,你要扔我下水?”
安老板连连劝解:“算了算了,个人都让一步吧。”
小刀将头一抬,白眼向天:“我看你这个读书人的身份也甚是可疑,你当我真不敢扔你下水?读书人,嘿嘿,你们的命金贵。一条命抵得上寻常十人。这船上已经救了十多人,我现在将你扔下水去,赢亏相抵,将来龙王爷也不回怪罪我们漕帮。”
安老板大惊,“不可”
方唯猛地大叫起来:“你敢”
小刀也不过是吓唬方唯的,嘿嘿冷笑几声,就转过身去,再不理睬方小姐。
正在这个时候,有水手欢呼起来:“淮安到了,淮安到了。”
方唯忙抬头看去,却见前方好大一座巍峨的城池。
方唯想起方用死前跟自己说过的话:找到孙淡,将甘必达带人炸开堤坝一事告诉他。请他奏报朝廷,为父亲,为睢宁百姓讨回公道。
她虽然觉得自己身体虚得快支撑不住了,却也强提起精神,咬牙暗自发狠:“方唯啊方唯,你不能倒下,绝对不能倒下。你若倒下了,爹爹、七叔公还是睢宁百姓都白死了。”
等船靠岸,安老板拿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全是黄澄澄的铜钱。他命人给灾民一人发一串钱。
众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地下船去了。
一看到钱,方唯心中暗叫一声糟糕。她逃难的时候也带了些金银细软,可一掉进水里,那个包裹早就被浪冲走了。如今的她已是不名一文,只怕用不了两天就要饿死了。
想到这里,她不觉得朝安掌柜走去。
小刀眼尖,又大声冷笑:“怎么了,读书人,你也要学乞丐讨饭吃吗?对对对,你们读书人都是天之骄子,怎么可能伸手问人要钱。”
方唯本是一个身娇肉贵的知县大小姐,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气。心中怒极,也不去接安老板手中的钱,一扭头,大步朝岸上走去。
“方相公,方相公。”安老板在背后大声地叫着。
“哈哈”然后是小道肆无忌惮的笑声:“方相公,你饿不死的。如果我没猜错,城中应该已经设了赈灾的粥棚,你若不要脸,自然可去那里混个两饱一倒。”
方唯走得更快,眼泪不不断涌出:“爹爹,女儿就算是饿死,也不会去食那喈来之食,女儿不会给你丢脸的。”
等走了一段路,却见城中已经有不少灾民。
因为走得有些急,方唯喘不过气,停下来用手扶着街边的一跟栓马柱,口中也满是血腥的味道。
这个时候,突然有一只手拍在她肩膀上:“这位兄台可是从睢宁来的士子?”
第四百四十七章 担心
司礼监。
一个六品的太监急冲冲地跑进来:“干爹,干爹。”
陈洪正在西苑司礼监值房里百无聊赖地看折子,而黄锦则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假寐,刚吃过午饭,天气又热,大家都提不起精神来。
听到那太监慌急的叫声,陈洪心中一凛,抬起头来。
而正靠在椅子上睡觉的黄锦也睁开了迷朦的双眼。
被人打搅了午觉的感觉非常不好,黄锦脸色难看起来,正要出言呵斥。
陈洪已经将一个折子扔了出去,正要砸到那太监头上。低声喝骂道:“作死,没看到干爹正在午眠?他老人家操劳国事,难得有这么个空闲,你却来打搅。”
“怎么回事?”黄锦坐直了身子,威严地问。
那太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儿子该死儿子该死,打搅了干爹的午休。其实儿子也不敢过来叫醒干爹的,实在是,陛下那边有旨,请干爹过玉熙宫议事。”
“哦。”黄锦揉着眼睛,长长的指甲将一小粒眼屎弹了出去,指甲在屋中发出脆响。
陈洪接过那个太监讨好地递过来的折子,问:“陛下那边请干爹过去,所议何事,还传了哪些人?”
那太监回道:“回干爹和陈公公的话,陛下那边还请了司礼监秉笔太监毕云毕公公,内阁四大阁臣,如今,他们都已经到了,就等干爹过去。据说,是议淮安大水一事。”
“哦。”黄锦脑袋还有些麻木,也没意识到什么。
但陈洪是何等机灵的一个人,立即感觉到这其中的味道有点不对。立即站起来,低声喝问:“大水?左右不过是赈济灾民罢了,用得着将所有内相和阁员都请过去?我且问你,这之前,陛下还见过什么人,看过什么折子?”
那个太监听陈洪这么一问,这才想起一事,忙道:“小陈公公若不问,我还忘记了。先前有人看到从淮南送过了一份六百里加急,可怪就怪在这份折子没有经过内阁和司礼监就直接到了陛下手中。”
黄锦突然抽了一口冷气,从椅子上挺直了腰杆:“密折?”
陈洪点点头:“干爹,不经过内阁的,肯定是密折。”他转头对那个太监道:“你继续说。”
那太监又道:“折子一到万岁爷那里,陛下就传所有阁员和内相觐见,说是要商议赈灾一事,准备派专员去南方主持大局。”
“下去吧。”陈洪挥手让那太监退下,一脸严肃地对黄锦说:“干爹,我们这就去玉熙宫?”
黄锦没有任何表示,反问陈洪:“洪儿,你认为这个折子是谁递过来的,上面又说了些什么?”
既然黄锦这么问,陈洪也只得硬着头皮回答道:“如今,淮南那边有专折上奏权力的,只有孙淡一个人,应该是他上的折子吧,又动用了六百里加急,除了他还能是谁?他这次去淮南,名义上是主持巡视南直隶的学政,实际上去给王恕找麻烦的。这个折子……依儿子看来,不外乎是借这场洪水来弹劾王大人。干爹也无须担心,没什么大不了的。”
“不不不,不是孙淡,孙猴子虽然阴险,可他却干不出弹劾王恕这种没任何意义的事情。若正要上弹劾折子,只需两个御使足矣,用得着这么大动周折吗?”黄锦冷笑:“孙猴子名士派头,自重名声,从来就不会做那种与人直接冲突的事情,就算要做,也是在背后使坏。因此,咱家觉得,这个折子不是他上的。”
黄锦这一席话让陈洪有些无语:“那么,干爹,这折子是谁上的呢?”
“夏言,肯定是他,他是南河总理,有专折的权力。”黄锦肯定地说:“况且,孙猴子举荐他去做这个总理,想的就是顶替王恕。将来,三段河道都要合而为一,河道总督乃是二品设置。眼红啊,二品大员,权力相当于封疆大吏,眼红啊。他夏言怎么会不动心,只要扳倒王恕,他就有机会。”
“干爹说的是,应该就是夏言干的吧。”
“那么,你觉得夏言的密折中会说些什么呢?”黄锦懊恼地拍了一下椅子的扶手:“可恶,可惜东厂如今不在咱家手上。否则,早就知道折子里说的是什么了。”
陈洪早就将夏言折子的内容猜了个八就不离十,可他才不会对黄锦说呢。这事本就是他透露出去的,如此,才有孙淡的南行。这个时候,自然要尽力打消黄锦的疑虑。
陈洪笑道:“干爹,儿子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可能知道里面说些什么。不过,依儿子猜测,夏言的折子里不外乎是弹劾王大人荒废政务,此次大水,应该承担一定的责任。这也是文官和言官们的习惯,朝廷一但有事,他们就风闻奏事没,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弹劾了再说。”
黄锦却是一脸的担忧:“洪儿,只怕事情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还请干爹明示。”
黄锦愁的额头上都长出皱纹来:“王恕这人咱家是知道的,喜欢钱,在河道干了那么多年,难免有些问题。怕就怕有人吹毛求疵……”他顿了一下,问:“洪儿,上个月,王恕送了多少银子过来?”
陈洪回答道:“大约有四十万两,干爹因为没在意,儿子就自作主张将十万两送去了张妃娘娘那里,另外三十万两都存在了陆家钱庄里。”说着就将一大叠钱票掏出来递了过去,全是一千两一张的大额即兑钱票。
黄锦惊得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上个月朝廷从房山那里得了六十万两的税款,全拨给南河用于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