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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白鸟却显得比平时温柔许多,低下头道:“你不该留在南陵原,别处有的是人可以吃。”
女子哽咽说:“可我的孩子在这里……”
白鸟沉默片刻,忍着饥饿发了难得的善心:“你走吧,我会救她的。”
女子不放心地瞥了眼半死不活的沈桐儿,暗思自己并没有本事硬碰硬,终而还是点点头,转身潜入了暗不见底的夜锦河中。
等到四下再无打扰,白鸟才翩然降落,叼着小姑娘拖了两步,又凑近感受她微弱的鼻息,不禁头痛叹气。
微微的萤光照过夜色。
转瞬间美丽的鸟儿消失了,伏在沈桐儿身边的成了位高挑的白衣公子。
他及腰的如缎黑发被风吹散,似云扰扰,沾到她的红衣便被濡湿。
“桐儿……”白衣公子犹豫地扶住她的肩。
溺水的倒霉丫头仍旧醒不过来,脸色从苍白渐渐泛青,再也不复平时粉扑扑的朝气。
白衣公子朝周围瞧了片刻,有些羞涩地伸出修长的双手轻轻放在她的胸前,而后用力一按。
挤压在胸腔的河水瞬间被猛烈咳出。
白衣公子仿佛非常紧张,蓦然便飞身上树,只垂下纤尘不染的长衫衣角。
沈桐儿毕竟身强力壮……边咳嗽着边在河滩泥地里爬坐起来,倒是脱离了险况。
18。白骨岸
盛夏的晚风像炉子里喷出的热浪,温气滚滚,不至让溺水的沈桐儿手脚冰冷。
其实如此九死一生的感觉半点都不得意,满是揪心后怕。
可怜的她差点把肺都咳出来,终于使呼吸的能力失而复得,强打精神擦擦脸,抬头望向亲切的白鸟苦笑道:“小白?发生了什么?又是你救了我吗?”
白鸟态度依然傲娇,扭头回答:“是把你丢上岸的异鬼不想杀你,我恰巧路过捡到了。”
“对啊,说起来太奇怪了!我真以为自己要被一只三脸怪物吃掉,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个程咬金把我给救了……只是……为什么异鬼和异鬼之间也会厮打呢?”沈桐儿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白鸟的关注点显然不在这些“琐事”中,它忽然忍无可忍地扇动翅膀,叼住沈桐儿的的衣领,硬生生把她拖到粗壮的树干上:“泡在河滩里会感染风寒。”
“哎呀,我在琢磨正经事。”沈桐儿训斥道。
“异鬼并非没有神智,它们当然也存在亲疏远近的关系。”白鸟淡淡地提醒:“这并不奇怪。”
“言之有理……我刚觉得自己搞明白了些事情,现在又越来越糊涂了。”沈桐儿垂下眉毛,转而好奇道:“真的是异鬼丢我上岸的吗,刚才迷迷糊糊的时候,我似乎看到个白衣裙的神仙姐姐,是好漂亮的那种……”
白鸟凝滞地瞧了她半晌,负气道:“不清楚。”
沈桐儿伸手就揉它的脑袋:“小鸟呀,你的脾气太差了些。”
说着她又瞬间想到了什么似的,鼓着脸沮丧道:“上次答应给你带糕点的,结果又食言了。”
“我不想吃,你怎么会跌进河里?”白鸟只关心小姑娘的安危,趁机询问道。
沈桐儿这才有机会把前因后果描述一遍,感慨说:“没想到异鬼竟然是靠夜锦河悄悄出入城池的,难怪那些灯塔形同虚设,你相信吗?把我卷到这儿的河道之水引向东边的永乐门,总而言之,我觉得那个狗屁神府越来越可疑了。”
白鸟刚刚与三脸异鬼恶斗一遭,此刻不禁疲惫地趴卧于树枝上养精蓄锐,语气全然不解:“……你本就与南陵原毫无瓜葛,为何总想要对这里的秘密刨根问底?就算最后知道是谁与异鬼勾结又如何,难道把他们都杀光才能开心吗?”
“……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讨厌看到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被当作食物残杀掉……”沈桐儿垂着眼睫如此回答,不禁想起云娘常叨念的道理:异鬼与人都是要填饱肚子才能活下去的,所以究竟有何差异?凡事都莫要埋入执念,否则错事做太多,到最后就连自己都会说服不了自己。
幸好白鸟并没有**说教,它静静地望着沈桐儿稚嫩的小圆脸,全然默不作声。
见状沈桐儿不紧莞尔:“小白,你这表情好像只小狗狗啊。”
白鸟顿时望向别处,拒绝继续与其对视。
疲倦的沈桐儿在粗壮的树枝上找到了个稍微舒服的姿势,失力躺下说:“好困……都不记得多久没睡过觉了,回城也是不得安宁,就在这儿休息片刻好啦……”
结果她话还没嘟囔完,人就昏迷过去。
白鸟终于放下矜持靠得稍近了些,悄悄地打量过小姑娘可爱的睡颜,而后在微弱的萤光中恢复了不轻易示人的庞然身躯,用宽厚的羽翼覆盖住那瘦弱的身体,帮助她远离了夜风的吹扰。
漆黑野外细碎的绒光成了梦境中的白雪,让这棵树、这只鸟成为沈桐儿的整个世界,她甚至安然到连梦都不用去做,就像回到阔别很久很久的家,就像无数流景一如曾经。
——
两个时辰后,南国和熙的晨光温柔地将沈桐儿唤醒。
她揉着眼睛从大树上坐起来,身边早没了白鸟美丽的身影。,只剩下挂在旁边的一串山葡萄和几片落羽证明着昨夜记忆的真实。
沈桐儿早就饿到肚子咕咕叫,立刻毫无形象地开吃,咬住甘甜多汁的葡萄粒嘟囔:“嗯,小白还是很上道的嘛,也许养只鸟并不是坏事。”
正开心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隐隐的脚步声。
听觉非常敏锐的沈桐儿赶快将双腿和裙摆都收了上来,悄然俯身偷窥,发觉来者是两个永乐门的年轻男子,他们手中抱着重重的礼盒,公然对大清早要跑腿的任务而怨声载道。
“大师兄怎么又叫咱们给陈掌柜送礼?这个月已经是第七次了。”
“南陵原的钱财都流向金银岛,和那里打好关系有什么不对的?而且陈掌柜和秦阿婆的赏金从来没少过,此等肥差你还抱怨?”
“我不是抱怨,我只是有点害怕,你说城里死掉多少人,万一遇到异鬼怎么办?总觉得还是永乐门安全点。”
“现在大家心里都乱,但无用的话还是少说,昨日夏师兄竟然向师父请辞,说要回家探亲,分明是见最近不太平打算跑路,结果今天就连影子都没了。”
“怎么?师父真放他走?”
“是走了还是怎么样,谁知道呢……”
并没有轻举妄动的沈桐儿听着他们终于远去,这才垂下脚哼了声,边吃葡萄边考虑接下来该当如何,她脑海中浮现水底的森森白骨,认定叫大家警醒起来总没坏处,便忍着昨天夜里差点被撞碎的骨痛爬下大树,悄摸摸地尾随其后,朝城里越走越近。
——
太阳底下的河水透着混沌的温热。
尽管黄思道重病未愈,但这老头子考虑到桐儿所禀告之事的严重程度,还是坐着轿子赶到了河岸边,指挥起守城的二十余位兵甲下水捞尸。
为了提防异鬼忽然袭击,每趟潜入沈桐儿都陪在旁边,尽管有奢侈的参汤的伺候,但小姑娘熬到残阳如血的傍晚时分,还是再也坚持不下去,全身肿胀地倒在青石板上小声道:“叫我……休息一会儿……”
黄思道急说:“快把沈姑娘抬回客栈,三日内夜锦河边商铺不准开门营业,一定要把河底的尸骨全部找出来!”
事实上即便店铺照样开,灯火照旧燃烧,也不会再有谁具备勇气出门玩乐了。
因为到目前为止,仅头盖骨的残骸就摆出一百七十三个,更不论那些破碎混乱的肢体到底曾经依附于谁,如今已然和垃圾一般模样了,水草的腥气附着着陈尸的恶臭,引得围观百姓不禁抬袖捂鼻,惶恐地交头接耳,却久久不肯散去。
沈桐儿疲倦地支着身子站起,感觉双腿开始没出息地打着哆嗦,唯有挥退来搀扶自己的黄府家仆,认真嘱咐说:“待明日咱们再继续,在玉京官家的御鬼师到来之前,我会担负起责任,今晚还请多加小心,不妨把灯塔上的金萤石移到此处,反正那些位置早已防不住异鬼了。”
黄思道拱手:“多谢沈姑娘提点,老夫宁可掉了头上这乌纱帽,也要将南陵原沉尸案原原本本地禀明玉京宗府,还大家一个含冤昭雪、安心太平。”
沈桐儿分辨不出黄知府的话有几分真假,她不过就是个身无长物的普通人,即便天赋异禀生着双阴阳眼,也成不了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所以勉强微笑刹那,拖着沉重的身体朝客栈走去,忍不住暗想:倘若云娘在这里就好了,虽然她从不热心肠、闲话也不多,但面对任何事情都能在最短的时间里想到办法,而不似初生牛犊般的自己,随时随地勇敢地往前冲,却总是一无所获、越陷越深。
——
月影婆娑,窗畔烛火。
安静的客栈房间成了能避一时风浪的港湾。
待到用从院子里打来井水冲过凉,再和着新衣躺在床铺上,沈桐儿几乎失去了知觉。
她自来韧性十足,不管在外面受到怎样的伤都拒绝叫苦,可昨晚在水底的冲撞还真是厉害,此刻再触摸被顶到铁网的肩骨,依然隐隐作痛。
……不会是裂了吧?
小姑娘叫苦不迭地倒抽口冷气,摸索出藏在被褥里的赤离草,忍不住在伤病中有些想家。
心正寂寥迷茫的时候,忽不知哪来了阵冷风,吹得木桌上烛火颤动。
沈桐儿立刻半坐了起来,听闻到门外响起年迈的女子之声:“沈姑娘,你睡了吗?”
19。黄知府之死
自从追寻着赤离草的踪迹来到这水城之后,沈桐儿便谁都信任不起了。
唯一背景单纯的阿古已然灰飞烟灭,此刻再来拜访的,怎么可能是善心之人?
她扶着伤口披衣起身,抬声询问:“哪位?”
“金银岛秦阿婆。”那女子回答中带着慈祥笑意。
沈桐儿赶忙打开门,果然是在巨船上曾有过一面之缘的富贵老太太。
她抬袖轻咳,眨眨大眼睛问道:“婆婆,夜深了,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秦望春命身后曼妙的女仆将礼物堆到桌上,而后挥退她们,毫不见外地扶着小姑娘款款落座:“听闻沈姑娘不顾安危疲倦,多次潜入夜锦河捞尸,老身实在是钦佩,黄知府下令近日我等游船不可营业,正好有空来看看你,虽然现在天热水温,但女子沾染太多湿气总是不好的,所以为姑娘带了些温体祛湿的药材,算是小小心意。”
“举手之劳而已,就不用送东西吧?”沈桐儿并没有忘记金银岛上曾对自己多加警告的舞娘,歪着头再度追问:“难道婆婆是想我帮忙做些什么?”
“不,沈姑娘你误会了,老身想只是替南陵原的百姓感谢沈姑娘,像你这般年少却深明大义的孩子实在不多。”秦望春笑的皱纹都要舒展开来:“不知姑娘年芳几何?”
沈桐儿此生只愿与云娘亲近,被她握住手后难免肢体僵硬,抽回胳膊道:“等到年底就十六岁了。”
“正是如花似玉的时候啊,可惜我的儿子久病体弱,不然真想为他说门亲事。”秦望春叹息道。
沈桐儿顿时脸红:“我、我没打算嫁人的!”
此话倒并非玩笑,毕竟她从未有过同龄挚友、也明白身为御鬼师活不过太长的时间,故而常常叨念要陪着云娘度过此生。
半是不谙人生的胡话,半是未经雕琢的真心。
秦望春听后当然不以为然,微微笑道:“沈姑娘还没长大呢,等遇到心仪的公子,自然就不会有这等傻念头。”
满心都是异鬼之危的沈桐儿被搞得有点发懵,喃喃着找不到话来回答。
幸好秦望春没再讲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移开目光道:“其实老身今夜前来,除了给姑娘送些药材,还想多劝姑娘一句,万万不要在南陵原越陷越深了,我们的根在这里,没办法轻易离开,但姑娘又是何苦呢?听守城的官爷说,河底不知名的尸骨小有上百具,说明周遭阴气之重,非同小可啊。”
原来又是劝退的。
之前硬的手段不奏效、此时竟然来了软的?
沈桐儿摸着下巴露出狡黠的笑来:“多谢婆婆关心,讲实话我也没打算把性命交代出去,更何况娘亲还在家里苦苦盼望,所以等身子养好后,也是时候告辞了,反正黄知府从玉京请的管家御鬼师比我厉害得多呢。”
“那就好、那就好。”秦望春放心地摸摸她的头:“可惜我家相公走得早,否则生个如沈姑娘般聪明可爱的女儿,那该是何等幸事。”
沈桐儿满脸单纯暖色,直到经过一通寒暄将这老太太送走,才关上门冷静下神情。
金银岛是南陵原最富有的商铺,内里高手如云,非常人可知。
所以秦望春不指望自己的保护也并不奇怪。
只是……她在这种时候讲这种话太突兀,毕竟只有一面之缘,无事心疼自己的安危做什么?
多余的举动做出来,反倒有些像乱了阵脚的无知妇人。
况且永乐门与金银岛的关系千丝万缕,难道……
沈桐儿走到窗边,推开缝隙望向远处灯火辉煌的巨大游船,它因停业而陷入的安静有些落寞之感,但仍旧亮到她眼睛发晕。
世间有光明,是因为有黑暗。
明都是用暗来衬托的,而暗也必须躲在明的背后才能藏污纳垢。
其实这个道理再简单不过了。
习习夜风吹拂着小姑娘轻柔的刘海,让她忍不住揉了下鼻尖,露出重拾信心的笑意。
——
夜色似滴入清水的墨汁,不知不觉就蔓延到所有隐秘的角落。
三更天的南陵原,已然静到只剩树影与虫鸣。
担惊受怕的百姓们睡着。
精疲力尽的桐儿睡着。
老来却无半个安稳日的黄知府也睡着。
寂静的宅院中似乎没有任何声音。
作为琼州的父母官,黄思道的心情因为南陵原突发的一个又一个事件而格外沉重。
不知道危险还要怎样继续,也不知道玉京会不会传来把他革职的消息。
閤眼前想得太多,睡眠便会变得容易被打扰。
黄思道搞不清自己为何会醒来,半睁着眼睛糊涂了片刻,才发觉是因房间里有奇怪的吧唧声,很像有人在吸吮多汁的水果,他伸手摸到空荡的床边,这才坐起来急道:“誉齐……”
原本好端端陪在身侧的孙子又不见了!
黄思道环视屋内,连负责值夜的侍女都没了踪影,不由赤着脚落地寻找。
吧唧,吧唧……
奇怪的声音仿佛是从床底传出来的。
年迈的老知府缓缓点上油灯,端着附身寻找:“誉齐,是你吗?”
没想刚趴在冰冷的石地上,他竟然对视上了张鲜血淋漓的小脸,正是瘦到只剩下把骨头的孙儿!
黄誉齐半趴在那里,身边躺着的侍女早已成了尸体,肚子被不知名的东西惨烈的挖开,红嫩的肠子拉出来很长,其中一段正咬在小孩子的嘴边。
黄知府吓倒脑袋嗡一下炸了,毫无知觉地将手中的油灯摔落,颤抖地朝后挪动,仿佛不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他原本可爱的孙子眼睛黑漆漆的,半点眼白都不剩,放下肠子从床底爬出,用阴冷的声音说:“爷爷……我饿……我好饿……”
黄知府瞪大眼睛,终于在他淌着血的手抓住自己的时候,发出了惨烈绝望的叫声:“啊!!!”
——
太阳又一日照常升起。
好生休息后的沈桐儿照旧早早地梳洗完毕,边咬着刚从楼下买来的包子,边翻找秦望春留下的礼物中有什么好东西,正独自啧啧称奇于金银岛的阔绰时,忽闻外面传来阵激烈的锣鼓声。
她赶忙跑到窗口看热闹,只见平日守城的兵甲正严肃地列于道路两侧,护送着从城外进来的陌生武将。
难道是玉京的帮手已经到来?
天不怕地不怕的沈桐儿马上跑到楼下,抓住店小二追问:“外面那是谁呀?是玉京的御鬼师吗?”
“哎呀,是驻扎在我们琼州的伏虎营参将。“店小二的消息向来灵通,压低声音道:“沈姑娘,你还没听说吗?黄知府——死了!”
“什么?!”沈桐儿大惊失色:“怎么回事?”
“具体小的也不清楚,是每早到黄府送蔬菜的小哥告诉我的。”店小二长叹一声:“这南陵原真是越来越危险,也不知道新知府是谁,能不能来个三把火将那些异鬼捉住。”
沈桐儿才没时间陪着他在这里感慨,也顾不得外面正在清道,寻着侧面的窗户翻墙而上,便急匆匆地朝黄府奔去。
——
果不其然,这日的黄府已经收起了妆点颜色的彩绸与鲜花,四处凄清、人人缟素。
依然穿着红衣的沈桐儿出现得格外刺目,她跳进院子后便捉了个稍微眼熟的家仆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