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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的荒郊野外可比不上灯火灿烂的水上明珠。
偷偷摸摸从客栈房间的后窗中翻出去后,简直是一路马不停蹄,飞奔过十余里地,才在午时之前赶回到南陵原附近。
沈桐儿躲在长草中气喘吁吁,正琢磨着该如何再混入永乐门中调查时,忽闻远处的迷雩山中一声长鸣,比哪次都要尖锐响亮!
她不舒服地捂住耳朵,心下微惊:糟糕,怎么把小白鸟忘记了?山里的异鬼并未死绝,等它们重整好旗鼓,自然要为了尚且不明的原因把鸟儿抓回棺材的,不管那么多,先去瞧瞧再说,但愿上次服用的魂尘效力仍在,能躲的过瘴气中的奇毒。
下定决心后,沈桐儿便紧了紧背上的包裹,乘着夜色朝南边溜去了。
——
人的运气都是有限的,此一时好运,就要彼一时厄运。
上山没多久的功夫,某种呼吸不上来的闷痛就在胸口扩散开来。
沈桐儿徒劳地找出个手帕蒙住脸,分外后悔因为贪财而把积攒的十铢魂尘卖成一把银票,尽管特别难受,她却必须往前走,因为只要稍微靠近地面就能清晰低感觉到隐隐的震动,定然是附近正在发生着恶战。
想起那几只异鬼的穷凶极恶和柔弱的白鸟,小姑娘觉得很心疼,急寻着寒风的方向咬牙向上攀登,果然在密林深处找到事发地点,然而一切跟她想象得并不太一样——
异鬼们果然在有组织地捉捕那只白鸟,但它们不会飞翔,只能攀着古木不断爬跃。
而白鸟也没有飞走的打算,一直盘旋在树冠上下挑逗,雪色的长尾在月光下熠熠生辉,真像是壁画中天女的裙摆。
扶着树偷看的沈桐儿搞不清形势,疑惑地眨眨眼睛。
异鬼们显然没有半分她的悠闲之心,爬得最高的那只格外凶残,在白鸟落在树梢的刹那立刻挥出利爪,尽管白鸟瞬间扇起翅膀,却仍被斩断了几片飞羽。
它似乎被激怒了,忽地在空中转身变大数倍,扶冲下去直接抓起那异鬼朝月亮飞去。
谁晓得异鬼却在同时化为人形,手握长剑直插入白鸟的腹中!
白鸟吃痛,竟然翻身将它用嘴叼住,直接咔嚓咬成两截,仰头咽下终于出现在夜色中的魂尘,满足地鸣叫起来。
沈桐儿从来没见识过异鬼死得这么容易,更何况还是个会化形的高级异鬼。
她顿时激动地露出脑袋,真想把白鸟揪住养成宠物!
与此同时,异鬼首领阴沉而急切地开口:“下网——它要捕食了——”
左右两只助攻的异鬼瞬间吐出数股黑丝,将盘旋的白鸟压了下来,满身是血的白鸟一沾到异鬼的躯体,立刻缩成原本大小,翅膀被粘在黑丝上扑腾不开。
“哎呀!”沈桐儿急着跳出来,甩着金线便窜到树上:“放开我的小白!”
话毕便直接朝上次差点把自己砍死的异鬼发出铃铛,打算新仇旧恨一起报!
“别管她——放火——”异鬼转身便朝沈桐儿袭来,挥爪把她依附的巨树砍成两段。
失去平衡的沈桐儿忙钩挂住别的枝叶,却见脚下的枯叶腾起红色的火苗,直顺着黑线烧向跌落的白鸟,她知道它讨厌火,忙利用金缕丝割断黑线,飞扑过去抱住白鸟,翻身把它放到身边说:“笨鸟,快飞呀,它们追不上你!”
没想到白鸟却重新扑腾起翅膀,一把将瘦小的沈桐儿拎到空中。
瞬间就有几枚毒镖落在他们两个刚刚待过的地方。
可惜暗器出现得太迅速,还是有枚射中了桐儿的小腿。
她完全没料到暗处竟然藏着小人,吃痛地闷哼,努力用金缕丝挂住树梢说:“我没事,你还不跑,这山是你家吗?!”
白鸟松爪冲入高空,仰头悲鸣阵阵。
沈桐儿千不怕万不怕,就怕它那种形容不出来的声音,如此近的距离猛然听到,只觉得胸口直有股血腥顺着喉头朝上涌,拼命抓着树干才至于跌落。
而那几只异鬼也好不到哪里去,毫不犹豫地顺着树往下逃窜。
沈桐儿头晕目眩,忽觉得手里一片冰凉,定睛细瞅才发现湿漉漉的树竟然结冰了!
坚固的冰以可见的速度超地面蔓延,异鬼们触到冰后行动明显迟缓许多。
白鸟重新挥开带血的双翅,俯冲下去抓住个落尾的庞大异鬼,直接咬住它的后颈,硬生生地咬下异鬼腐烂的皮肉,被鲜血喷了个满身通红,异鬼吃痛反击,却无力地被白鸟抓起越飞越高,而后直接丢了下来,在地上摔了个稀烂。
沈桐儿只见过异鬼食人,从未见过这种怪物如此悲惨的样子,不禁恶心的捂住嘴巴,终于有些明白异鬼们为什么费尽心思的想把这只鸟弄死。
白鸟似也无意再继续追逐其他异鬼,叼起魂尘后便用爪子拎着瘸了的沈桐儿往月光清透的薄云飞去。
沈桐儿从来也没到过那么高的地方,四肢毫无依靠,吓到失声惨叫:“你可别松开我啊,我不想死,我要哭了!我要哭了!”
结果白鸟还真松了爪子。
“啊!!!!”沈桐儿顿时没出息的涕泪四溅,发现高高的夜空中连可以用金缕丝钩挂的东西都没有,简直满心绝望。
幸好白鸟又冲下去用背把她接住,平缓地滑翔着翅膀朝山下靠近。
沈桐儿止不住失控的眼泪,气得伸手揪下它一根长羽报复。
白鸟莫名奇妙地回头瞅了瞅,忽然开口:“你……回来干什么?”
竟然是清亮年轻的男声,比那能穿透长空的鸣鸟好听许多。
完全防备的沈桐儿顿时变成木偶,疑惑地摸摸自己团子头:“咦……小白鸟你不是母的吗?”
白鸟:“……”
沈桐儿追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呀,你怎么会讲人话,难道你也是异鬼?”
但显然刚才的问话惹怒了白鸟,它再也不愿出声回答。
漆黑的群山中有明亮的南陵原闪闪发光,还有官道上那些星星点点的灯笼,一直蔓延到天际的尽头。夜风习习吹散了处在高空的恐惧。
不安分的沈桐儿坐直身体,忽然含着眼泪笑:“哇,这样看琼州真美啊。”
白鸟越飞越低,闻言放缓速度。
风中除了它轻轻挥动翅膀的声音,便是万籁俱寂了。
15。如梦幻泡影
白鸟看起来如一朵花般精致美丽,力气却比沈桐儿大得多。
它静静地飞到迷雩山脚,寻着处水源把她放下,转瞬恢复成了比之前还要娇小的模样。
沈桐儿坐在地上张大眼睛:“你……到底是不是异鬼?”
如释重负的白鸟飞上旁边的高树,轻轻地歪头思索片刻,终于又开尊口:“为什么会这样想?”
“因为只有很厉害的异鬼才会变化形态,甚至连人都能模仿呢。”沈桐儿说:“我娘告诉我,混迹市井多年的异鬼,能把我们的举止学个十成相似,谁也看不出有奇怪的地方。”
“我不是那东西。”白鸟俯头盯着她还在流血的腿。
“噫……”沈桐儿仍旧顽皮:“你能用可爱的声音讲话吗,小鸟应该是很可爱的。”
白鸟:“……”
顺时间它大概不想多理睬幼稚少女,展开双翅就飞入黑夜。
被抛弃在原处的沈桐儿伸手接住夏夜里纷纷扬扬、诡异飘舞的雪花,凝望着它们缓缓融化,而后才咬着牙脱下靴子查看伤口。
飞镖的刃侧淬有剧毒,虽然中镖后她没有再多行走以至毒素蔓延,但皮肤仍旧自膝盖朝下而发黑。
小姑娘忍住痛苦,用力将不洁的血液挤出,喃喃自语道:“哎呀……我不会变成瘸子吧……”
幸好消失过一阵的白鸟又扑啦啦地回来,轻盈地落在草地上,将衔来的魂尘放她手心。
“是给我的吗?”沈桐儿惊喜,立刻将其吃了下去。
她最近已经渐渐体会到魂尘的妙处,察觉到这东西不仅可以解毒,而且能让自己变得格外有力气,心里对其的排斥与厌恶自然少了几分。
“立刻离开这里。”白鸟的语气变得很认真:“等我的伤完全好了,自然可以吃光它们。”
可沈桐儿却忽然把它抓过来抱在怀里,低头仔细研究:“你到底是从哪里发出的声音!好生奇怪!”
白鸟挨着小姑娘温热的身体,瞬间呆若木鸡,眨着清透见底的黑眼睛保持沉默。
见识有限的沈桐儿完全瞧不出个所以然来,啧啧道:“哎呀,离开这么会儿,连毛上的血迹都洗干净啦,真是个爱干净的小东西。”
白鸟忍无可忍地飞了起来:“听我的话好不好?”
沈桐儿抬头笑:“你不肯告诉我实话,我为何要听你的话?本姑娘琢磨了一天一夜,总觉得永乐门和异鬼有勾结是**不离十的事,等我找到证据,马上就去禀告黄知府!”
“山外的事情我不了解,自己的事也不太记得了。”白鸟缓缓地扇着翅膀:“但只要是异鬼,都可以抓来吃的。”
“哼,真的不记得吗?还是不想告诉我!”沈桐儿对它有一万个好奇,眨着眼睛旁敲侧击:“哎呀,竟然喜欢吃那么脏兮兮的东西,真奇怪。”
“……不喜欢,但是饿。”白鸟无奈地飞上树梢:“已经十几年没有吃过东西,总觉得没有力气。”
沈桐儿服下魂尘后渐渐好了许多,爬起身道:“那我给你去买些糕点好不好呀?”
白鸟已经在刚才的大战中耗费掉了所有的精气,疲惫过甚,实在没办法继续跟这个插科打诨的小丫头纠缠下去,它低下头微微叹息了声,便飘然飞回了迷雩山里。
沈桐儿站在风雪中微笑,红衣被吹的像凤蝶般盈动。
说来奇怪,虽然她心内的谜题越来越多,却并不对这奇兽存在怀疑或惧怕的感觉。
云娘极信轮回之说,常对桐儿讲:某些人与人之间正是前世有缘,所以便能一见如故。
也许上辈子或者上上辈子,自己曾在哪里遇到过这只白鸟,才觉得它那副冰冷别扭的模样,总透着没来由的亲切吧?
——
话本里但凡出现夏日飞雪,便是在暗示出现了莫大的冤情。
这自来属于不祥之兆,不仅不详,而且暗藏杀机。
次日晨光未明的时候,睡在河边的沈桐儿终于恢复力气,拄着破伞回到了南陵原。
结果目力所及,皆是惨淡景色。
原本亭亭玉立的荷花禁受不起酷寒的摧残,已经衰败满河,而街头巷尾努力用破毛毡包裹着自己的流浪者更是死得死、病得病,完全没有办法抵挡这气候突变的折磨。
虽然风雪已停,空气也逐渐回暖,但已经造成的悲剧恐怕是无法挽回了。
沈桐儿不知道是不是白鸟带来的灾祸异象,也不晓得是否与自己冒然入战有关,淡以她的性格很难沉浸在自怨自艾之中,总觉得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黄知府把最新的发现通通气,否则以永乐门在这地方的势力之大,想要勾结那些异鬼轻而易举。
谁想等她赶到了黄府门口,却被家仆拦了下来:“沈姑娘,实在抱歉,我家老爷昨夜感染风寒,实在没有力气见客。”
沈桐儿急道:“可我有要事禀报,事关南陵原十万百姓的安危。”
“不如姑娘留个地址,待老爷高烧退下后,在下立刻请姑娘前来何如?”家仆满脸进退两难。
沈桐儿没办法,考虑到黄思道的确年老力衰,便妥协道:“那好,我还住在原来的客栈。”
话毕她便一步三回头地迟疑离去。
大雪过后的苍穹依然阴霾低沉,总有种坏事即将发生的压抑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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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升月落是谁也坏不了的规矩。
尽管沈桐儿忧心忡忡,但黑夜还是又一次来临了。
她把用魂尘换来的金银交给那些被冻病冻伤的穷人,满身财产散尽后,才扶着脸躲于客栈房间里胡思乱想,提防着永乐门或异鬼们随时会来的威胁。
由于这几天盯梢的太多,已然不敢随意招来食腐鸦传递消息,只能在油灯下摸出偷藏的雪白羽毛细细端详思索:“小白鸟,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呢?枉费我在娘的教导下读过那么多古书,却没读过关于你的半点秘密,只可惜你不相信我,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这羽毛丝绒分明,毫无瑕疵的白竟然被照出隐约的五彩光晕,实在绚丽极了。
“如果真的有仙境,也许你真是仙境里的一只白凤吧?”沈桐儿淡笑,然后对着铜镜把白羽插/在丸子头上,左照右照地臭美道:“嗯,我真该去买身白衣服,嘻嘻。”
她玩得累了,也等得累了,终于渐渐趴在桌上堕入了梦乡。
或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沈桐儿在恍惚间竟然踏入云海之上,远处是巍峨鎏金的宫殿,身畔是姹紫嫣红的百花,那只美丽的白鸟简直比云朵还要轻盈,始终徘徊在湛蓝得天幕中,偶尔调皮地落回眼前,与自己亲密无间。
夜锦河边的灯一盏又一盏地熄灭,黑暗在无声中蔓延。
正当小姑娘沉浸在美梦中傻笑的时候,梦里的白鸟却猛地俯冲到她脸上,把她瞬间吓醒,带着睡意本能抬首,忽然看到半开的窗棂外横着张巨脸!
那深不见底的眼洞窥向屋内的时候,浮现出难以掩饰的饥饿与贪婪。
是异鬼!
沈桐儿瞬间甩出金线,翻身后退。
谁想异鬼却并没有袭击进来硬碰硬的打算,只发出了似笑非笑的咕噜声,转身就摆动着镰刀般的巨爪逃走了。
勇敢的沈桐儿向来不愿放过这种恶贯满盈的怪物,更何况最近还惦记上确有效力的魂尘,毫不犹豫地便借助金缕丝的帮助飞身出窗外穷追不舍。
恐怖的异鬼越爬越快,在屋檐和街道留下了血红的印痕。
沈桐儿连发几道金线都没有碰到它分毫,眼看着赶到了南面灯塔的缺口,对方已朝着荒郊野岭逃之夭夭。
她气喘吁吁地停步,只能败兴而归。
未想再回到客栈房间时,桌上又多了份“大礼”摆在那里。
疲惫的沈桐儿措手不及,关门皱眉靠近,盯着面前还冒着温气的心脏许久没有动弹。
最后终于找到些勇气,伸手拿过扎在上面染血的纸条,里面只写了六个字:三日内出南陵。
到底是哪个无耻之徒的威胁?!
“混蛋!”沈桐儿把它捏烂,气恼到半点睡意都没了。
正在此时,街外响起女声尖叫。
沈桐儿连忙回神,再度跳出房间,生怕那异鬼杀个回马枪。
然而那路过的烟柳女子并非被是异鬼吓到,而是被死人吓到。
那死人就吊在客栈的门口,胸腹大开,内脏被抓个稀烂。
滴滴答答的血渗入脚下石板缝隙,反映着仅存的夜色斑斓,正是有几天没见的小乞丐阿古。
16。失落的水城
荷花在风雪中全然败落,夜光中再也无法飘馨香。
正仿佛前一刻还生龙活虎的阿古,此时此刻变成了残缺不全的尸骨。
自以为早已见惯生死的沈桐儿呆滞过很长的时间,任胸腔中缓缓腾起、却无论如何也压抑不住的愤怒蔓延到了五脏六腑,她从来不知道,见证相识的人死去会这么痛苦,那个弱小的、善良的、因为一点点恩情就关心着自己的阿古,竟然被恶意地作为警告虐杀在这里,实在是……
“啊!!!”沈桐儿终而无法控制地大叫出来,才不至于被打击到垮掉,她红着眼圈朝周围大喊:“有什么冲我来就好了!为什么要欺负一个孩子,他还这么小、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
周围当然不会有谁敢回答。
就连发现尸体的风尘女子和客栈掌柜都被吓得躲了起来。
沈桐儿含着眼泪将阿古血淋淋的尸体抱离缰绳放到地上,忽然间突兀起身,发了疯似的朝城外跑去。
至此围观者方才露头,胆怯地开始议论。
“这是怎么回事?咱们该怎么办才好?”
“好像是被异鬼吃的,赶紧烧了吧……”
“我刚刚还在这,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如果能被你看见还叫异鬼吗?南陵原真是一天也不能多待了,没准下一个死的就是你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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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寒风萧索,永乐门内却依然灯火辉煌。
沈桐儿不管不顾地冲了进去,大叫道:“惊虚老头!嘉荼!你们给我滚出来!”
“大胆!未得通报不得入内!”守门的壮汉立刻跳出来阻拦。
但他们在这里花个三年五载所练的粗鄙功夫,怎么能是沈桐儿的对手?
暴怒的小姑娘一个跃身横踢,就用怪力把他们踹得八丈远,呸道:“你们谁再上来就得死!”
永乐门人早见识过她大战异鬼的神勇姿态,瞬间后退了好几步,硬是躲出来片空地将其留在中间。
未等沈桐儿继续发难,闻讯而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