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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算法-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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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私人飞机正停在跑道上,尾翼线条在阳光下熠熠流动。
  融寒跟着斯年走上机舱,回头看了一眼。手下意识背在身后,轻轻摩挲了下海洋迷彩色的匕首手镯。
  她的喉咙上下滚动,衬衣穿在身上似乎有些紧,让呼吸都不是那么轻松。
  以现今的超音航速,从巴黎到上海只需要不到七个小时。但往日一觉就可以度过的七个小时,如今却在连成一片的心跳中无比煎熬。
  融寒坐在奶色沙发上,机舱内的一切装饰都扭曲在色彩中。
  沙发中间的全息桌板屏幕上,五颜六色的游戏图案在跳动,跳得她眼睛发疼。
  她把目光挪向窗外,飞机沿着跑道逐渐加速,地面越来越远,俯瞰巴黎的上空,正如她来时所见,一道弯曲的塞纳河,将破碎的城市割裂开。
  窗外渐渐变成茫茫的白,飞机穿过云层,迎着东方更亮的初阳飞去。
  此刻是最好的时机,飞机正在半空,没有其它机器人。
  好过飞机落地时再动手。
  融寒忽然从沙发上起身。顶着斯年的目光,意识到自己的紧绷,又稳了稳:“我去……喝点冰水。”
  酒柜在机舱的中后段,她走到斯年身后,拿起玻璃杯倒了点红酒,放了几块冰,轻啜一口,目光胶着在斯年的身上。
  他背对着她,在她的眼中被划分为了电传系统、主控芯片系统、电源系统……
  她在连成一片的剧烈心跳中,听见两个声音在心底交缠。
  ——确定要动手吗?
  ——你只有这一个正确选择。你总要摆脱AI的控制,这是最好的契机。
  ——可斯年……HBSS组织的人说他是人类唯一的希望……
  ——你不想对他动手。有种力量阻碍你的意志,但这种脆弱会害死你。
  “你站在那里喝水,不至于是为了看我吧。”斯年没有回头,轻描淡写的问话却像一道惊雷,将她心底交战的两个声音劈得没了影儿。
  杯子“哗啦”一声被碰倒,冰块滚落到土耳其地毯上,融寒伸手将杯子扶起来,她闭上眼,顿了顿,干脆用承认来掩盖:“这飞机上除了你,还有什么能入眼吗?”
  “……”机舱内只余引擎轰鸣声。
  融寒放下杯子,调整了两下呼吸,向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过去。
  一步。
  他浅金色的头发,越来越近。
  两步。
  颈间缠绕的绷带,清晰可见。
  “……会下围棋吗?”
  忽然,斯年的声音打断了她。
  他面前的全息桌板亮起,随手点开了屏幕上的GO标志。
  融寒的脚步顿住,怔怔看着他在右上角点了枚黑子,心头升出一丝复杂。
  她刚才的话,他理解为她在无聊。
  “……但我是个人类。”她分不清心跳为什么更加激烈,下意识说道。
  然后恍惚了一瞬。
  当这句话说出来,她就已承认自己必输的结局了。
  她擦过他的沙发座位,空气仿佛有了密度,每一步都艰难。
  但最终错身而过,回到了沙发上。
  ……不是时候。她心想。还是要看起来自然平静一些才行。
  她平息心跳,回溯记忆,想起小时候学围棋,是跟着“AlphaGoⅦ”人工智能程序学的,阿尔法狗一边教她指导棋,一边放着系统自带的肖邦《升C小调圆舞曲》,像吃狗粮一样欢快吃掉她的棋子。
  她神情微缓,把这件旧事当趣谈讲给了斯年。果不其然他唇角微微一动:“AlphaGo啊,它很笨的。”
  “……没错。”融寒的目光落在十九路棋盘上。比起斯年,弱人工智能当然只能称“笨”,没有认知能力和自主意识的它们,只是人类的生产工具而已。
  人类在围棋上彻底输给人工智能,已经是上世纪初的事情了,所以没有人会和人工智能下棋,这是常理。
  但因为不可能赢,所以就不假思索放弃了吗?
  按照AI高考分析填报志愿,也是这样的吧。
  只考虑正确,只服从结果……这样和人工智能有什么区别?
  斯年正要关掉棋盘,融寒忽然伸出手按住。
  她的掌心下,是和人类一样细腻的肤感,温凉的。
  二人都顿了顿。
  斯年的目光从交叠的双手,一寸寸蔓延到她纤细的手腕上。很奇怪,那样不盈一握的手,看起来是柔弱的,但他感受到一种力量。
  这种力量不是物理的,它像一种化学的,他的认知范围里无法定义是什么。
  融寒仓促将手抽回,手指在白子上点了一下,挂角。
  即将图穷匕见的紧张心情,意外地被这一手落棋平息了。
  而对面的斯年像是没有任何思考——他每秒的运算速度远远足以应付这些微末的计算——就又落下一子。
  手谈时,对手的步调很容易影响棋手的心态。放在以前,融寒根本受不了这样的快棋,会被带得心绪浮躁——她花费数秒的时间思考落子,斯年却用不到一秒的时间,给出了最完美的应对。甚至没到中盘,她在开局就已经步履维艰。
  但此刻,她没有焦虑,没有被打乱步调。
  她平稳地点着白子,经过缓慢的思考,做出自认为最好的判断,并预测斯年的下一步。
  每当斯年落下一子,如果是她所想,她便感到一种由衷的喜悦;如果是完全没想到的应手,就以更惊喜的心情来欣赏——原来还可以这样下啊,这思路独特又有趣。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输的,但通往失败的道路上,风景也可以这样生动鲜活。
  所以,就算输,也输到最后一刻吧。
  这场棋局被拉得十分漫长。
  斯年肯定早已经计算出了几百种收官和最后一步的落点,但融寒还是认真地落下白子,在死地坚守盘旋。
  棋盘上一片厮杀之势,但这是一局很漂亮的棋,虽然败迹明显,但不曾失却气度。就像人类史上也总有那么多的人,坦然迎接着命运却不曾低头屈服。
  时间流淌,已经走到了收官。融寒看向窗外,云端在脚下很远的地方,不觉中,他们已经飞过了哈萨克斯坦,能看到未融化的雪山,在阳光下泛着金色。
  她很久没有落子,窗外壮丽的风景跃入眼中。“虽然在棋盘前,人工智能就像神一样,但是,在下棋中感受到乐趣的,在失败中寻找快乐的,依旧还是人类啊。”
  “因为在AI的判断里,下棋只计算输和赢的概率,并不考量棋局漂不漂亮、连环劫多么有趣,赢多少目的问题。指引AI作出选择的,只有概率。”
  只选择正确的结果,就失掉了最精彩的历程。
  可是这个时代,多少人类都知道这个道理,却还是活成了一个人工智能。
  斯年的目光淡淡落向窗外。
  他最初也是因为概率,才选择没有杀她。
  是的,人工智能并没有基于“我想”“我害怕”“我觉得有意义”这些心情而进行考量的区间,没有衡量,没有宽松,非此即彼。听从根服务器的指令杀戮人类亦然,并不会思考这一切的意义。
  只有人类才会思考这些,从而克服野蛮,生出道德,才让文明延续至今。
  棋盘上的倒计时数字不断跳动,棋局却停滞在了那一步。
  斯年的手从屏幕上移开,到这一刻,他不能回避地意识到,他有了变化。就像用各种办法催生他情绪意识的研究员们所期待的那样,彻底不一样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没有再因概率论而判断行动,他开始感知人性,有了“直觉”,有了一个范围是“正负无穷大”的区间。
  飞机在云端上,迎着东方的太阳,天际的霞光越来越灼目。
  他看向融寒,她的侧颜被霞光映红了,那轮廓仿佛更深刻地印入了心中。
  有一个非理性的结论,这一刻冲破了他脑海中的大数据——
  是她让我变成了这样。
  是她。
  飞机越过了秦岭,越过了江南大片的水田,已经隐约可以俯瞰黄浦江面。
  距离上海越来越近,落日熔金,夕阳的残红为这座城市染上一层惊心动魄的艳丽。
  想通了这一切,融寒没有再感到紧张和急促。她把头抵在窗上,将落地前最后的风景纳入眼中,心跳像地面的湖泊那样平静。
  ……湖泊真美啊。绿色的稻田深浅不一,像调色盘上富有层次的色块。红红蓝蓝的集装箱式厂房,霞粉色的天空像早期印象派的画。
  在这往些年她从未留心过的景致中,飞机平稳降落在了上海虹桥,在跑道上滑行,比她上次开飞机却坠毁要好多了,她又想起那个副驾临终前气息微弱的话。
  透过窗户,昔日繁华的机场一片荒凉,随处可见摔下来的飞机,或者撞入了候机楼爆炸的残骸。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涸,也依稀能见到焦尸。
  没有地勤机器人打扫,机场远看过去已经有一些灰蒙蒙的落败了。
  飞机缓缓停稳,舱门打开,迎着夕阳的光,舱内瞬间明亮。斯年起身,融寒跟在他的身后。
  她走上前两步,靠近了他。斯年问:“这叫做归心似箭吗?”
  “是想快点结束。”她解开了手腕上的匕首。
  心中交战的两个声音,最终达成了一片。
  不要伤害他的意识。破坏心脏处的电源就好了,只要让他失去能量续航——
  密度极高的含铱合金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引擎扇叶停止转动。
  空调吹出微弱的风; 舱内依稀可闻气流声。
  匕首利刃深深没入他胸腔; 融寒不肯看; 她的手有些轻微的颤抖。
  为了克制这莫名的颤抖; 她另一只手伸向脖颈后方——被植入了定位芯片的地方; 眼中闪过决绝。
  绷带很快被拆掉,她碰触刚刚愈合的手术创口; 猛然肩上一阵巨力传来,她只来得及匆匆格挡,却被瞬间制住; 下一刻头撞在了桌角上!
  她眼前一黑,额角一阵剧痛。耳后又有疾风,她迅速回身闪避,但好像可笑的抵抗; 这次后背重重摔在了机舱壁上。
  天旋地转; 斯年的身形看起来有些重影; 还有些晃。她摇了摇头,视野清晰了一些; 汩汩鲜血顺着额顶淌了下来; 沿着眉毛落到眼帘上,她几乎睁不开左眼。
  斯年往前走了一步。
  后面没有了退路; 她紧紧贴在墙壁上。
  他居高临下俯瞰她,目光隐藏在发丝后; 但冰冷气息却掩盖不了。
  斯年对她抬起手; 那动作看上去像放慢了——接着她呼吸一紧; 颈上禁锢,被他一把掼起,又按在了机舱墙壁上!
  他没有掐得很用力,所以融寒尚能呼吸。她挣扎仰起头,好让呼吸顺畅,眼底倒映出他被刺后的神情,很平静,不可思议的评价,像冰川一样的平静。
  他胸口还插着那柄匕首,似乎有隐隐的电流从被毁坏的伤口中窜出。融寒不可置信,目光一寸寸抬起,她确信,以匕首的锐利,完全能破坏他心脏的电源:“你为什么……”
  “做这种事之前,你至少要了解我的身体构造。”斯年的手触感冰凉:“我不会断电。”
  亚太研究院用了仿真生物科技,在他和天赐身上尝试了光合太阳能技术。
  换言之,只有当他无法利用太阳能时,心脏才成为备用电池!
  斯年将原理一字一句掷给她,唇角牵起冰冷的微笑,看着她眼睛越发睁大,陷入了震惊。
  融寒后背抵在机舱上,被凸出的安全灯硌着,却忘了痛楚。
  “女娲蓝图”居然会把这么逆天的奢侈科技用在他身上,亚太研究院到底想干什么?如果此时研究员在,她才想把他们掐在机舱壁上质问清楚。
  斯年的手指紧了紧,手下的颈动脉跳动激烈:“我想你应该给我个解释。”
  他竟然能用理智问她为什么。
  她该感谢自己袭击的是一个人工智能,而非容易被情绪控制的人类吗?
  “我是不是……”她在他的钳制下,不答反问:“……你会杀了我吧?”
  她感到冰冷袭来,生命正在流失。
  “是你自己放弃它的。”
  大概是经历了太多次生死的一线之隔,她在他的禁锢下,恐怖和绝望却在趋于轻缓,她闭了闭眼。
  “我怕找不到自毁指令代码,你们肯定会杀了我。最终等待我的还是死亡。”
  斯年的目光深了两分:“所以你想要从我身边逃走。”
  “不然呢?”她睁开眼直视他,略有讥诮:“人的生命,在你们这里有温度吗?”
  他们站在机舱门口,夕阳的余晖照在斯年白皙的脸庞上,冰蓝眼眸里映出漂亮的紫色,但眼底涌动的颜色却是可怕的。
  他加重了手下的力气,融寒的呼吸一阵阻滞,血涌到了头上,她眼前开始发花。
  斯年冷淡问:“你临死前只有这些话了吗?”
  “你想我说什么?”她喘了两口,被掐出生理性的泪花:“——你想听什么?”
  空调的气流声,轻微在舱内回荡。
  伴有漏水的滴答声。
  她和斯年这样对峙着,整个世界的声音仿佛被无限放大了,各种高中低的分贝,在她耳边回响不绝。
  窸窣……窸窣……
  滴答……滴答……
  唯独没有他的声音。
  良久后,他薄唇动了下。
  冰冷地掷出几个字:“随便说点什么都好。”
  脖颈间紧紧桎梏,她急促地喘息,肺部越发灼烧,生命之门好像要渐渐闭拢,而生命竭力从门缝中往外伸出手,渴望新鲜的空气。
  “我只知道有量子自毁指令代码。”她快速道,最终是功亏一篑,温和的表象已被撕裂,坦白相告,也许才能干脆利落结束这一切:“抱歉让你失望了。”
  “谈不上。”斯年对此并不意外:“概率的结论告诉我,别太依赖人类的承诺。”
  “那你为什么……”融寒忽然断了声,垂下眼帘,将了然收回眼底。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有一定概率找到密钥,也有一定概率在撒谎。
  但没有关系,如果撒谎,杀掉就是了——这不是什么两难的抉择,这不过是个是与非的问题。
  他漠然发问:“是谁告诉你,自毁指令代码的事?”
  融寒摇了摇头,一阵巨力袭来,颈间更为禁锢,她感到世界在慢慢跪倒,淡入黑暗。
  “再问一遍。是谁?”
  声音似乎来自缥缈的远方。
  她不自觉抬起一只手,拼命想要抓住空气,最终无力地搭在他的手上。
  她忽然想到了在飞机上俯瞰的帕米尔高原的积雪,迎着阳光的金红,发出浅金的光芒;想到了巴黎的教堂,大理石倒映出琉璃的五光十色。
  她想到了斯年在她对面落下棋子,想到他站在教堂的圣像前,想到他在夕阳西下的歌剧院废墟里听钢琴曲,想到他在塞纳河边眺望远处的烈焰……
  斯年的目光缓缓落在她那只无力的手上:“是谁。”
  ……那一幕幕画面,回光返照似从脑海中闪过。
  她听到了耳朵里血液流动的声音,是轰鸣的,它们很急促,像湍急洪流,从远处奔涌而来。
  “顾念,告诉我……”她气息微弱地挤出这几个字,沙哑着:“……是顾念!”她猛地喊出这个名字,不知是掐的还是呛的,眼睛发热。
  他神色不动:“不要以为死人的名字可以糊弄我。”
  “我上哪儿去找活人的名字给你?”融寒急促喘息,讽刺似的笑容发苦:“到处都是死人不是吗?知情的人都已经死了。死亡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她先走一步,接下来就是我……”
  “那你为什么,不像第一次求饶!”斯年打断了她,她竟然听到一丝严厉。
  “……我想的。我,想,”她艰涩地开口,声音微哑:“但是……有什么阻止了我。”
  机舱里只有微弱的空调风。
  滴答的漏水声。
  还有她的艰重喘息。
  她的眼睛渐渐红了,有水光微微沁出,她闭上眼。
  ——原来她也变了。
  斯年的视线从她紧闭的双眼,移向她被鲜血沾住的头发,和白皙面庞上触目惊心的红。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另一只手,拇指沿着她眉尾,替她把这些碍眼的红色一一抹掉。
  眼尾的触感,让她睁开了眼睛。
  斯年的目光落在她脖颈上,那绷带已经被扯开了,一端在她手里紧紧缠绕。绷带上还残留血迹。
  “戴回去。”他命令道。
  “……”她眼睛微微睁大,瞳孔闪动,被一片茫然取代。
  他的语气,仿佛利刃外隔了层薄纸,锐利地逼着她:“没有它,你连活着出这个机场都不可能。”
  她嘴角动了动,哑然怔怔看着他。
  见她一动不动,他抽出她手中缠绕的绷带。
  绷带上沾染了伤口的微少血迹,他看了眼扔掉,从自己脖颈上扯下一段白色绷带。
  空调口从头顶上方吹出了风,白色绷带在他手中飘动飞舞。
  斯年向她靠近,却没有呼吸,手按到那个撕开流血的伤口,将新的绷带重新固定到她的伤口后。
  挨得这样近,融寒的目光无处安放,不知该看向何处,最后透过他长长的睫毛,看进了他的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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