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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算法-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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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初辰替她按住门,什么也没说。
  二人走出电梯,进了走廊,迎面是融寒家的门,正敞开着。
  那道开着的门后,掩着世界上最可怕的真实。她木然地打开门,目光直直落在地板的鲜血上。
  客厅里躺着两个人,血泊中的男人紧紧将女人护在怀里,过去好几天了,屋子里的气味不太好闻。空调冷气还在嗡嗡作响,家里平时习惯性开换气扇,但作用不大。
  客厅的落地窗大开着,外面是露天开放阳台,白色窗纱被风吹得飘荡,像一道雾色的幽灵。
  陆初辰的心掉到了谷底,但这又是意料之中。他从后面照看着融寒的背影,也许她会站不住,坐在地上崩溃大哭,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
  可融寒没有崩溃,她看起来如常的平稳。
  她的身影和客厅融为一体,在夜色中仿佛凝固了,无形的沉默充斥了这个空旷的地方。
  陆初辰放轻了呼吸,安静地等待着。过了很久,她迈出脚步,绕过客厅,进了厨房。
  没有开灯,她好像是忘了,只是打开冰箱,对着发了一会儿呆,当冷气弥漫开来,她从里面随便拿了一罐冰啤酒,但忘了问陆初辰要喝什么。
  她打开啤酒拉环,走了出来,累得站不住,坐在餐厅的地上。陆初辰站在她身旁,黑夜的空气十分挤压,令人快要站不住,可是即便坐下也同样压抑。
  融寒沉默地喝了几口啤酒,也许是麦芽的味道太恶心,酒气忽然涌上喉头,她捂着胸口吐了出来,痉挛着咳嗽,手按在易拉罐上,吐得昏天黑地。
  陆初辰去冰箱里拿了瓶蒸馏水,递到她面前,被她挥着手推开了,她痛苦地拍着地板,想吐却吐不出来,头发散乱,狼狈不堪。
  她吐完了,低着头,头发遮住了脸庞,看不清神情,但肩膀有点轻微的颤抖。陆初辰拿着蒸馏水站在一旁,他依旧安静着,什么也没说。
  他记得她很排斥被人看见落泪,于是轻轻退开,去了隔壁开着门的书房,再轻轻把门关上。
  客厅里只剩她一个人,起初是低低的啜泣,后来变成了呜咽。陆初辰靠在书房门后,听见那断断续续的声线,像外面楼宇被炸得高高低低的轮廓,残破又荒凉。
  翌日清晨,天色渐亮。陆初辰帮她料理了所有的后事,时间已经到了中午。
  坐回车上时,陆初辰开车,融寒略微回了点神智,意识到正在离开家,她拉住门锁:“我被强制植入了芯片,可能会有暴露你们的风险。”
  “我绝对不可能把你一个人扔着不管。”陆初辰没有停顿,按住她肩膀:“再说如果对方锁定你,那么昨天,我们已经全部暴露了。”
  融寒松开门把手看着他。
  他目光穿透前方,车子长驱前行:“所以与其担心这些,不如尽快……毁灭敌人。”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敌人”这个词让融寒有片刻恍惚。被硝烟笼罩的城市; 倒在血泊中痛苦的人,让这个陌生遥远的字眼忽然狰狞逼近。
  可是。
  她眼前一晃,夕阳下泛着光晕的油画,废墟中流淌的《梦幻》曲,斯年站在凝固的时光中,收回冰冷的枪支,把她从黑暗的深渊里拽起来。
  ——我能够把斯年当成敌人吗?我恨他吗?
  恐惧与苦涩攫住心脏,她发现,比起敌人; 她更恨的是自己。
  她按下车窗,风吹了进来。
  凉意吹透了迷茫; 驱散一些晕车的反胃。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失去了智能驾驶后; 坐陆初辰的车竟然像酷刑一样。
  终于捱到车子停在陆初辰的公寓楼下,她指尖发麻地被扶下车,踉跄走到绿化带前干呕。陆初辰关心着她惨白的面色; 以为还是昨晚的打击。
  他们上了十一楼,打开公寓门; 刹那的光线明亮了楼道,屋里传出几个庆幸的欢呼; 伴随着脚步声:“他回来了!”
  “……融寒?”一个迟疑随即惊喜的女声; 穿透那些乌泱泱的声音,把融寒钉在了原地。
  她难以置信地循声看去; 视线和屋子里鹅黄连衣裙的女孩儿相对; 都怔在了原地。
  像烟花炸开; 下一刻,陆初辰感觉身边一道风,谭薇欢呼着冲过来,将融寒紧紧抱住。
  他忽然想起,末世暴。乱后,谭薇请求他去寻找朋友的父亲,他没有找到,倒是遇见了杨奕……原来她们彼此早就认识。那么谭薇拜托他寻找的人,大概就是融寒的父亲了。
  在他的印象里,她们俩都是很会克制情绪的人,遇见大事尤为冷静,这是第一次见谭薇高兴得如此失态。一路上他都在担心融寒,此刻终于将悬着的心放了回去。
  但随即,末世后一直压抑着所有痛苦的谭薇,故友重逢后却崩溃了。
  “我……”她只说了一个字,像是费了很大力气,又深深压了回去。“……不,算了。”
  她将头埋在融寒颈间:“你还活着……已经很好了。”
  融寒的手抬起来,在她后背上安抚地轻轻拍了拍,眼中逐渐浮出水光,但她轻轻闭上眼睛,卸下所有冰冷戒备,露出自昨晚之后第一个微笑。
  屋子里,除了陆初辰一开始收容的那对夫妇和染发青年,又多了三个狼狈落魄的中年男人。
  地上铺着医用垫,其中两人昏迷着,正在输液。那对开超市的夫妇,妻子文太太是诊所的外科医生,正在检查伤者的病情。
  谢棋似乎累得狠了,倚着墙小憩,头一啄一啄的;景晗在阳台上,用望远镜观察。陆笑瘫坐在医疗垫旁边,陆初辰走进客厅后,她简单解释了昨晚发生的事。
  这三个男人是她和谢棋在超市的地下仓库碰到的,都是大学教授或学者,导弹袭击时正在参加一个学术聚会,大部分人当场死亡,而这两个人在轰炸中受了重伤,一直得不到救治,失血和感染引发了高烧和器官衰竭。这也是末世中很多人的死因。
  陆笑捶着肩膀在伤者中间走动,帮文太太递退烧贴和绷带:“我看他们还有呼吸,就带回来了,不想他们死在那种地方。”后面的话没有说——她知道他一定会同意的,所以做决定时毫不犹豫。
  陆初辰上前查看,在看清其中一人的样貌时,面色微微一变。
  医用垫上躺着的人面如金纸,双目紧闭,轮廓却还是熟悉的。
  上学的时候,陆初辰曾经见过他数面。他是中日心理学领域的交流学者,名叫长谷川健一,学术观点是“人工智能将会使人类整体的精神意识走入虚无主义,这是最可怕的毁灭”,因在课堂上抨击联合国的人工智能政策,引发很大争议;又曾被怀疑与HBSS恐怖组织有关系而被驱逐。
  文太太摘下听诊器,对他们说:“这个人要不行了。你们准备怎么办?”
  陆初辰俯下。身,握住对方的手,那手破了好几个口子,已经用酒精棉擦拭干净了。
  虽然长谷川从来没有担任过他的老师,只是开学术会议时听过讲座,但此刻,那个演讲时总是慷慨义愤的中年人,正忍受着痛苦,露出濒死的脆弱,令人还是有种难言的沉重。
  文太太意外地看他一眼:“你们认识吗?”
  陆初辰救过他们夫妇,行事一直是冷静条理的。可今天他的情绪有些外显。本来末世之中的死亡太常见,看多了也该淡了。
  “只是见过。”陆初辰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他亲人不在身边,我送送他。”
  “您真好,人美心也善。”文太太轻轻叹道:“节哀顺变吧,迟早都要习惯的。”她的胸口挂着金色相框吊坠,照片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
  长谷川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也没能睁开眼睛,他的手渐渐地冰凉无力。但那段昏迷不醒的时间里,陆初辰一直握着他的手。
  大概他也是能感觉到的,因为快要咽气时回握了一下,虽然只是微微的一动,但陆初辰还是明白,这是对方弥留之际的感激,感激他给予了自己最后一丝温暖和守护。
  陆初辰看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被阴霾压住了。就像文太太所说的,末世之后每天都会看见很多死亡,迟早都要习惯。其实从小跟在母亲身边,他就比别人更明白死亡的重量。但昨夜他看到了融寒的父母,此刻又看见曾经认识的人,这些死亡的意义又不同了。
  周围有微弱的抽泣声,是昨天救回来的另一个轻伤的男人,也有人麻木地忙活手里的事。声音杂乱但不吵闹,所有人都在沉默。
  “别想了。”一只手搭上肩膀,陆笑晃了晃他。
  陆初辰静静起身,离开这个充满压抑的角落。他目光找寻,屋子的另一端,谭薇正向融寒讲述这段日子发生的事;谢棋刚睡醒,垂着眼角眉梢,呆滞地拥抱新成员,伸出双手后发觉不妥,改成握手,还用胳膊肘拐了一下景晗,批评他应该热情一点;景晗面无表情地伸出一只手,把他睡眼惺忪的脸摁了回去。他们并不遥远,生动鲜明地活在这里,就像一缕缕会动的色彩。
  “昨晚就等你回来商量正事呢。”陆笑跟在他身后,双手合掌:“听融寒的说法,现在国际救援也不可能……我觉得,你小时候拯救世界的梦想,有机会实现了。”
  陆初辰当然听得出她是拐了七八个弯地安慰他,他摇头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发,天空的阴霾似乎被一丝阳光逐渐拨开。
  ……………
  客厅的银色时钟发出报时的乐声,时针又转动了一格。
  文太太留在客厅里照顾两个伤者,她的丈夫和黄发青年把死者搬到楼下去火化。她不时看看书房,那里的门虚掩着,似乎气氛很凝重。
  “……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融寒断断续续讲述完末世后的经历,把头埋在臂弯里,声音发暗:“当时我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让‘天赐’得知了量子密钥的消息。它很有可能正在找密钥,一旦被它抢先得到,我们就会失去唯一的机会……”
  风从窗户中静悄悄吹进来,书房里寂静无声。融寒话中透出的信息量太大,除了陆初辰,其他人都需要点时间消化。
  一个人竟然能从那样的困境中活着回来,这样的奇迹下,似乎说什么都很苍白。
  她的话中带有隐约的自责,过了一会儿,陆初辰打破沉默:“但你和天赐那边做了交涉,至少保住了一些专家的性命。”
  融寒抬起头,听他似乎自语地分析:“如果推测没错的话……他们应该正被关在亚太研究院,被迫替AI寻找破解密钥的办法。”
  “父亲临终前,也警告我们不要去找量子密钥。”谭薇低低道:“……所以没什么好自责的。”
  “我看,最好是能救出他们吧,这样可以掌握更多关于‘天赐’的信息,就会有更多胜算。”陆笑抽了张白纸在地上铺开,拿起彩笔写下几个数字,招呼众人坐近一点:“现在,先汇总我们所有人掌握的情报,商量下一步。”
  “好!”谢棋振作精神,热情饱满。
  “第一,叛乱者‘天赐’是‘女娲蓝图’二代实验品,它已经藏匿起来,通过侵入国防数据链,控制了大部分军事设施,修改了军用机器人的程序设定;又通过全球主根服务器,控制着所有机器指令。”
  “第二,‘女娲蓝图’以硬件内嵌代码的方式,制造天赐和斯年,防止它们失控反叛。所以神威芯片的‘自毁指令代码’是它们唯一的威胁。”
  “第三,既然‘天赐’知道了量子密钥的事,肯定正在找,只是范围会比我们大得多。我们两方相当于是在赛跑,一旦它先于我们找到密钥,人类唯一掣肘它的威胁也就荡然无存。”
  “第四,谭可贞临终前,留下严厉的警告,重要的话说三遍,阻止我们去找量子密钥,原因不明……推测可能是会付出什么风险或代价,而这种代价大到我们无法承受。”
  “第五,他作为自毁指令代码的开发者,和另一人詹姆斯·陈,各自对量子密钥持有一半口令。詹姆斯·陈在深圳,生死不明。所以客观形势对我们极为不利。”
  “第六,我们也无法借助军方的力量去找密钥,因为联系不上,特密通信台位于军械库,那边有大量的军用机器人,这个副本我们过不了……哎?你们的表情怎么都这么惨淡???”
  所有人的脸都是青的。方才激情饱满的谢棋已经倒在地上了。
  陆笑干笑了两声:“但根据融寒的消息,法**方还活着……所以我们军方怎么可能被团灭呢……呃,只是还不知道他们的情况而已啦。你们振作一点啊,我们战略上必须要找到他们,但战术上要当他们不存在。”
  这些线索布下了重重困境,即便拨开荆棘和迷雾,也看不见一条生路。一时间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忽然,书房门被敲响,虚掩的门被推开——是昨夜救回的三人中受伤最轻的男人。
  他眼中布满血丝,眼镜架也有点歪了,手抠着门框,用力到指甲泛白:“请问……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
  看他这模样,正烦着的谢棋瀑布汗:“大叔……啊那个,周教授,我觉得你先把伤养好……”
  “我想……复仇!”周鼐迫切地打断了他,失焦的眼睛兀然迸射出极端的疯狂。
  ……你连走个路都费劲儿还复什么仇啊!会出身未捷身先死的吧!谢棋看着被抓出痕迹的实木门框,替陆初辰感到心疼。
  周鼐旁若无人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摘了眼镜,一手揉着两侧太阳穴,自顾自地讲起经历,声音忽高忽低。
  相依为命的女儿在末世中失散了,内心的痛苦像黑洞一样撕扯吞噬着他。
  作为近代史学副教授,当大多数高校的公共课——思修、军事理论、近代史等,改由人工智能授课后,许多像他这样的学者,只能退出讲台去做学术研究。但这些领域,既不需要考古发掘,又没有文言史料的反复论证,他被排挤到社会的夹缝里,无所适从。
  人之所以成为人,少不了社会属性,被需要,被重视,有价值和定位。当他在讲台上说出“人的本质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时,人工智能却在逐渐击溃他的社会价值。
  也不仅仅是周鼐,许多人都陷入了这样尴尬的境地。社会秩序的冰冷与混乱,HBSS恐怖组织的发展壮大,就是佐证。
  谭薇倒了杯热水,轻轻递到他手上。他眼皮没有抬,只机械地接过。
  她最快地整理好了思路:“摆在我们面前的路,只有两条,一个是我和陆初辰之前设想过的,炸掉主根服务器,可以救出人质,并争取反击的时间和主动权……这个算Plan A吧。”
  “但不利因素有:第一,服务器在亚太研究院的地下负18楼,此处是机器人大本营,被重重把守,极难突破。第二,一旦任务失败,就会葬送性命。第三……”
  “太保守了!这样做,只是断了天赐的手足,它的威胁还在!”周教授攥着水杯,忘了烫,急切打断她:“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谭薇的声音变得不确定:“Plan B……抢在‘天赐’前面,找到量子密钥。”
  “不利因素有:第一,可能有非常大的风险或代价,且未必能用。第二,我们会直面天赐的剿杀。第三,詹姆斯·陈在深圳,距离我们一千四百公里,等于纵穿两个西班牙,现在所有交通已经瘫痪。第四,詹姆斯·陈生死不明,如果他死了,另一半口令就无法得到……”
  所以,它究竟是什么,到底有多危险,是否还存在?
  众人陷入了纠结,谢棋盯着纸面若有所思:“地下十八层啊……亚太研究院真是有远见!”
  “唰”,所有人蓦然抬头,饱含希望齐齐盯着他。他被一簇簇期待的目光闪得睁不开眼,尴尬道:“我的意思是……设计师一定想用它隐喻十八层地狱……”
  “……”陆笑伸出大拇指:“你的语文老师一定为你感到骄傲。”
  融寒看着纸上凌乱的线条,那些箭头因没有头绪而变成一团乱麻。有个认知像一根尖锐的矛,刺破这团乱麻,扎得她心脏尖锐作疼——
  一旦找到密匙,启动自毁指令,斯年就从这个世上抹杀掉了。
  客厅里的人也加入讨论,争论起Plan A和Plan B的高风险与低回报,声音渐渐融成了嘈杂的背景音。
  陆笑总算是明白为什么联合国大会上苏联代表要脱下鞋敲桌子了。她制止了无尽的争论:“再怎么分析,这两个都是烂苹果,不论哪条路,死亡的概率都非常高。虽然没有办法,但我们该思考的是……选哪个方案,可以用性命换回更高的成功率。”
  她的话让周鼐和文太太都是一缩,文先生绝望道:“就没有……平稳点的办法吗?我们好不容易活下来,为什么又要去送死?”
  陆笑转头看向他,笑容淡了下去:“谁会嫌命长?……我也想等救援,可是万一等不到呢?如果不豁出去,再过几天,我们大概连坐在这里商议对策的机会都没有了。”
  末世爆发才不过十天。他们还能苟延残喘多久?屋子里为她的警告而哑然。她总是一边给人激励和希望的同时,一边又无比清醒地让他们面对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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