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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能同穴固然好,却也好不过生得同衾啊。”
生得同衾?让他见到她日日发作合欢蛊的病态吗?
“同衾就算了,毕竟男女大妨,授受不亲。阁主大人的白蝉,我能再借来用用吗?我虽不会再让它拿我当宿主,时常练功时一用,还是大有助益的。”
柳寻仙听她说“男女大妨”时心一凉,不止是直觉还是错觉,她似乎比从前有什么不同了。
“怪不得这几天你在房里折腾……拿白蝉练功会折损寿命……”
“我拼了命地取出它来,阁主大人要这么小气吗?”嫣然明知他错意,却不想纠正,反倒摆出急功近利的模样顺着去说,“你也说过天下间哪有不用付出代价就得来的东西,我不怕短命。”
柳寻仙不敢一口回绝,嫣然又再接再厉,“我又不是日日用,如今由不由它吸血由我说了算。”
阁主大人长叹一声,在她身后轻轻点了点头;嫣然脸上虽笑,心却痛的无以复加。
吃过饭,二人重回寒宁轩,柳寻仙再不避人,手把手将开启密室的方法教给嫣然,带着她一同进去。
嫣然本不想窥探人秘密,受不住柳寻仙执意,就跟了他进去。到了里面才发现,密室里似乎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机关。
除了供奉柳寒烟与夫人的牌位,就只有一些旧物,嫣然随柳寻仙恭恭敬敬地敬了一炷香。
二人拜罢,柳寻仙对嫣然笑道,“你口口声声说男女授受不亲,不如你我就在高堂的见证下结为夫妇,从此生同衾死同穴,再不分离。”
这算是什么招数?
嫣然万没想到柳寻仙会这么做,要是她没想起关于欧阳维的那些事,她恐怕真的会答应;如今情势有变,她脑子乱的像一锅糊粥;何况就他们两个现下的状况,实在不该绑在一起受苦,草草应承,会害了他也害了自己。
可望着他耀如星光的眼,她却什么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愁肠百结时,柳寻仙弯腰轻轻吻了她额头,又顺着额头吻了她鼻尖,脸颊,最后落到唇上,辗转动情。
她不知道怎么点的头,又怎么同柳寻仙一同跪下叩拜。
柳寻仙对着顶上的两块木牌,沉声微哑,字字透露欣喜,“爹,娘。”
他的悲戚她无法感同身受,却像被什么扼住脖子,喘不过气来,心也像被冰刀刺中,开始只是麻痹,之后才慢慢钝痛。
柳寻仙眼中满是温柔,“如今我心愿得偿,终于名正言顺。”
第107章 言下之意
嫣然脸上的表情除了无措,还有一点困惑;柳寻仙将人扶起,牵着她走进密室的里间。
门开的瞬间,她看到了满满一屋子的画像,大大小小,精装简笔,画的都是一个人,一个容貌堪称绝色的女子。
柳寻仙的黑瞳像无底湖一样深沉,他拉着瞪圆了眼的嫣然走进画室,轻声道,“这些都是爹画的,几年间画的只有娘一个人。”
眼前的一幕太过冲击,嫣然终于明白彼时那一种突如其来的窒息之感从何而来。
她好半天都动不了身子,脑子混乱了,又清楚了,耳边响起的一会是当年在水帘洞里欧阳维对她说过的话,一会是柳寻仙在肃宁园的亭子里对她说过的话。
老天偏偏要她同柳寻仙牵扯在一起。
原来这就是原因。
头痛之后全身都开始痛,这次比以往更有不同,她身体里仿佛长了一颗食人花,从内往外地啃她的七经八脉,身子不受控制地往下坠,整个人像掉进了无底洞,眼泪流了满脸。
柳寻仙慌忙把她扶起来,伸手摸她额头,又捏她脉门,心中大惊,一把将人抱起来冲了出去。
“气血逆行,经脉受阻,你伤了脏腑怎么不早说?”
嫣然耗尽神思,人已昏了过去,任凭柳寻仙怎么叫都不回应;柳寻仙明知她无性命之虞,却还是怕的像在寒风里战栗的竹,写药方的手也止不住发抖。
“来人!”
何琼取来九转回还丹喂嫣然服下,望舒与麻姑合力送了两股真气,织女使银针扎在她两手虎口,白露拿方子备材去煎药,满屋子人忙来忙去,只有柳寻仙像冰雕一样立在一旁,口中喃喃低语了一些什么。
何琼等服侍嫣然安顿,走过去也想扶柳寻仙坐下,却被他出声喝退;望舒瞧主子脸色苍白,咬咬嘴唇低声问道,“主人是否用功虚耗,内力尽失了?”
柳寻仙看也不看她们,直直望着床上的人,一字不答。
望舒与何琼对视一眼,只当他默认;四女低着头关门出去,麻姑扯住望舒,“主人念叨什么你听到没有?”
望舒看向织女,“你不是懂唇语,可看到什么了?”
织女轻声冷笑,“就算我懂,也不敢一直盯着主人的脸看啊。”
何琼走在后头,紧着推三人快走,“那你看到什么就说什么。”
“主人似乎说了‘后悔’,‘心急’之类的话。”
“后悔强行运功取白蝉吗?”
望舒扭头左右看了看,低声道,“主人内力尽失的消息,万万不要传到黑虎崖去,要是被那白眼狼知道,不定还要生出什么事来。”
几个人交换眼神,都闭嘴不再说了。
白露送药时天已大黑,寒宁轩却没点一盏灯,他开门带进一点亮光,正瞧见柳寻仙端坐床边,握着嫣然的一只手,在黑暗里默默地看她。
追星点着两盏灯,白露把药碗送到柳寻仙跟前,“主人写的方子有些猛,小姐是女儿身,不知是否受用得了。”
“受用得了。”
柳寻仙接过药碗,淡淡回一句。
白露见他胸有成竹,便不再进言,与追星一同关门出去;何琼四人等在外头,见他们出来,各自问了一句。
众人不敢在门外起声,略说一句就散了,或站远或回房。
嫣然喝了药,神智果然清醒了一些;柳寻仙直了直坐僵的身子,脱掉鞋躺在床上抱住她。
她再醒来时,已过了一天一夜;柳寻仙睡在她身边,身上的衣服皱巴巴成了一坨,不曾脱也不曾换,眉头皱的紧紧的,仿佛梦到了什么不好的事。
她不忍心叫醒他,更不忍看他梦魇,伸手过去想帮他把眉头抚平,手指只轻轻触碰,他就醒了,惊喜后渐渐冷白了脸色,神情中带着说不出的悲伤困苦。
嫣然心中预感不详,抬手转去理他凌乱了黑发,问话的语气也刻作无恙,“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可怕,同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要杀我的表情一模一样。”
柳寻仙很想对她笑,可又怎么笑得出来,酝酿在心的话出口时字字透着冷,“你中了合欢蛊吗?”
他问的直白,她就只是吃惊,之后便是无以复加的难过。
“你知道了?”
柳寻仙恨她欺瞒,言辞语气也带了面对旁人时才有的严厉,“你在昏迷中发作,这就是你要借回白蝉的真相?你想起来了,却还在隐瞒我。”
冤枉。
嫣然连连摇头,“并没完全想起,记得的也只有散乱的片段。”
“你记起你中过毒,那是不是也记起关于欧阳维的事?”
柳寻仙心中只忐忑这一件事,明明不想问,却不得不问。
嫣然的第一反应就是矢口否认,迎上他目光时,却什么谎话也编不成章,“我记起我中过万虫噬骨的毒,也想起了一些在神剑山庄时发生的事。”
“那之后呢?你嫁到药王庄之后的事你记起来了吗?”
“我只记得我是迫不得已代嫁过去的。”
嫣然满眼都是哀伤。
“代嫁?”
嫣然一手扶着胸口,拉住柳寻仙拦他起身,“神剑山庄与药王庄结成儿女亲家,原本嫁给苏丹青的该是岳家的大小姐。世事变迁,欧阳维来神剑山庄拜师,岳华昊想让他女儿做皇妃,又唯恐悔婚药王庄,才安排我代嫁。”
“你嫁过去之后的事还记得吗?与苏丹青的事,想起来多少?”
“嫁过去之后的事,我就只记清一件,就是我怎么中的合欢蛊。”嫣然揉揉眼睛,一丝笑容也挤不出,“在神剑山庄我最后记得的事,是我失去一个孩子。”
柳寻仙心中又酸又痛,“你……生过孩子?”
这些年不堪提及,对谁都无法倾诉的往事……
“当年我才刚刚过十五岁,过了两个月才知道自己有了身子,心里又惊又怕,更多的是欢喜,那时候我是真心喜欢那个人,一想到是他,就觉得什么负担都是甜蜜。可惜后来这事被他们知道了,蓄意陷害,偷偷在我汤饮里馋了堕胎药。”
“他们是谁?”
柳寻仙眼中满是杀气,嫣然望着他,眉目间难得生出与他一般无二的暴戾,“岳家的无耻之徒打如意算盘,怕我成了他们攀龙附凤的绊脚石。”
“那你为什么不杀了他们为孩子报仇?”
柳寻仙话里透着狠绝。
“我何尝不想,可我怎么能下得了手。虽然这些年我受尽他们的利用,也吃了许多苦头,但他们毕竟对我有养育之恩。当年娘亲走投无路时,也只有岳华昊肯收留她。他们不仁,我不能不义,否则又与禽兽何异?”
柳寻仙从鼻子里发出一声闷哼,“岳华昊居心叵测,你若下不了手,我代劳也是一样。”
嫣然禁不住苦笑,“就算你有那个本事,这事也行不通。神剑山庄明里是白道领袖,可江湖上谁不知岳华昊只不过是欧阳维的一条走狗?你既然为他做事,自然不能自作主张。”
“鱼死网破又如何,白头偕老虽好,若时不利我,万念俱灰,我们就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快乐地过些日子,同生共死罢了。”
“娘亲去世的时候我还小,她的事我虽然记得的不多,她最后如何受苦,我却还记得,她最不希望我做的,就是重蹈她的覆辙。”
柳寻仙不敢看她的眼睛,目光从她肩头越过去,“朝朝暮暮真的那么重要吗?还是……你对欧阳维还余情未了吗?”
“你这么问,我反倒不知怎么回答了,我与他中间有近三年的记忆都空缺着,可最后既然是我被逼得的不得不求死,想必我与他的结局很是不堪,说不定我早就狠惨了他,死生不愿再见。”
柳寻仙收回游移的目光,改口说了句,“不知罗刹医仙是否能解你身上的合欢蛊?”
好端端的怎么又提起苏丹青了?
原来他也不是不想朝朝暮暮,嫣然在心中暗笑,绞尽脑汁回忆苏丹青。
她怎么能把他忘得如此干净?就算到最后也是无情,毕竟做了三年夫妻,一千日夜,除了在神剑山庄寥寥见过的那几面,以及之后她中毒发作时的惨状,他们两个竟没有一点值得回忆的吗?
也许他们之间真的没有半点夫妻情谊。
“当初是岳思卿给我下的毒,她对我说的话我倒是想起来了……除此之外,在药王庄的那三年我一点都不记得,前因后果也串联不起来。”
柳寻仙犹豫着要不要把他知道的对她说。
“顺其自然吧,只当是拼图了,有的地方完整了,有的地方还空白着,最让人懊恼的,是有的边角只差那么一点点,却偏偏还看不出完整的样子。”
柳寻仙猜到她言下之意,“你还是想去见苏丹青?”
嫣然莞尔一笑,“事到如今还能不见吗?就算不为求解毒的法子,也要看看我为什么会想不起他来啊。”
第108章 不速之客
两人正计划下山的行程,门外却传来一阵喧闹声。
有什么人摆着大驾光临寻仙阁了。
“公子不能进去,主人这几日不见客。”
呛声的是织女。
何琼与麻姑言辞激烈,织女算是态度比较好的一个,望舒虽没开口,拦人的动作却最为决绝。
“我来见大哥,你们不去通报,一意拦我是什么意思?”来客被侍女们的阻拦惹怒,声有愤愤,“是逼我硬闯吗?”
嫣然在房里听着,门外同女侍们叫嚷的似乎是个年轻男子,她才要去看情况,就被柳寻仙扯手拉住,“不用看了,是他来了。”
“他是谁?”
“惹不起的冤家,”柳寻仙叹气都叹的有气无力,“如今我身子不适,没法周旋他,我们还是躲一躲吧。”
嫣然极少见到柳寻仙退让至此,禁不住越发好奇,“听声音还是个小孩子呢,到底是什么人啊?”
柳寻仙不答话,一脸无奈地摇头,“何琼他们挡不住他的,我们先进密室躲一躲。”
他这是打定主意要躲一躲了,嫣然实在想不出什么人能让一贯稳如泰山的柳寻仙忌惮如此;当初他内力只剩下一成,面对她身处弱势时,明明还连一寸头都不肯低,如今竟被个小孩子吓得要东躲西藏。
“是你的仇人?”
“不算……”柳寻仙一脸痛苦,“也算是仇人吧。”
什么叫不算,也算。
柳寻仙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密室移动。
嫣然被硬拖了几步,心里面到底还是抗拒的,“他有什么手段值得你躲起来的?”
“要是我内力还在,自然不怕他,如今我武功尽失,恐怕保护不了你了。”
话说的冠冕堂皇,她却敏感地知觉柳寻仙的失常不仅仅是为了她,就眼下这情形,他本人似乎对门外的少年避之不及却又无可奈何。
“你武功尽失,我武功还在,我保护你。”
柳寻仙望着嫣然的脸,一句话酝酿了半天,大概是不想直言伤她自尊,“十三武功高强,手段阴残,你不是他的对手。”
看来武功高强是幌子,“手段阴狠”才是重点。
他忘了她在药王庄呆过三年,要比手段阴狠,她自问不会比别人差,最坏不过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罢了。
心里这么打算,嘴上可不能逞强,“打不过他,我就带你跑,逃跑的功夫我自信绝不输人。”
逃跑比躲密室风光吗?
柳寻仙哭笑不得。
二人正僵持不下,寒宁轩的门已被大力撞开,一干白衣美人鱼贯而入,为首的是个十二三岁的俊秀少年。
见到这少年之前,嫣然以为柳寻仙的容貌已是芳年华月美至极,见了那少年之后,她才知男孩子也能艳媚到骨子里。
这男孩子不像男孩子,唇红齿白,媚眼流光,长相邪柔妖娆,比女子还蛊惑人心,身段小小,比嫣然要矮一个头,姿容分明是个十二三岁的男童,眸子里蕴藏心机城府,十足十一个修炼成精的小妖孽。
何琼几个灰溜溜地挤进们,战战兢兢对柳寻仙拜道,“婢子们办事不利,未能拦住公子。”
柳寻仙负手而立,冷冷望着门口的一帮人,“都出去。”
此言一出,不止何琼等人退了,跟随少年而来的一班人也退了。
门一关,那少年晃悠悠地走上前来,猫儿似的黑眼珠在柳寻仙与嫣然脸上来回打转,“听说大哥藏了个女子,日日厮混,我本还不信,原来竟是真的。”
他叫柳寻仙大哥,莫非是阁主大人的弟弟?
嫣然被一双满是审视的眼打量,心里非但没有半分怯意,反倒回以凌厉。
那少年被她盯的心慌,一时倒也不敢轻举妄动。
“我叫杨十三郎,你叫什么?”
“嫣然。”
“跟白虎一个名字?”杨十三郎皱起眉头,“大哥给你起的?”
嫣然不理他,反倒扭头问柳寻仙,“他是你弟弟?”
柳寻仙一脸纠结,似乎觉得这个问题无从解答,“算……也不算。”
什么叫算也不算,这少年到底是什么来历?
杨十三郎似笑非笑,一脸挑衅地看着嫣然,“你要是想问我们有没有血缘关系,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没有。你要是想问我是不是他最亲近的人,我也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是。我叫他大哥,他叫我十三郎,如此而已。”
嫣然被他几句话说的浑身不爽,什么叫他是他最亲近的人。
杨十三郎凑近她的脸细细打量,“总觉得我好像在哪见过你,就是想不起来了。”
柳寻仙生怕他看出什么端倪,从嫣然身边把他扯开,“谁让你跑到寻仙阁来的?”
杨十三郎弯眉一挑,反拉住柳寻仙的手,“我想念大哥,来看看你都不行吗?”
明眸流转,一脸哀色,嫣然在一旁看着都忍不住心动了,怪不得柳寻仙不近女色,身边有这么一个酥魅到骨子里的角色,要女人干什么。
柳寻仙被杨十三郎蹭的抖了一地鸡皮疙瘩,又不好抽手,任小妖孽吃足了豆腐。
嫣然在一旁看的鼻血爆流,正天马行空地臆测两个男人有什么不可告人的暧昧,杨十三郎五根长指甲已经做出爪的姿势直对柳寻仙的胸口。
这一爪下去,心难保要被掏空了。
小妖孽变脸比翻书还快,一下手就是杀手,他是咬准了柳寻仙躲避不及。
说时迟那时快,嫣然已飞身过去格挡住了杨十三郎的杀招。
杨十三郎本居高临下势在必得,变故突生,一时准备不足,收招的十分狼狈,连连往后退了好几步。
“你是什么人?”
站稳了才吼着嗓子质问嫣然。
嫣然眯起眼掂量他的功力,脑子里思索着是明刀明枪的迎战还是干脆耍个卑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