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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丽却耐不住性子,一次两次往舱外跑,大半日都不见人影。书玉用脚趾头都能猜出来她去了哪里。
爱情,最是滋润人的容光。
大概玛丽自己还不知道,这已是动心的征兆。她想要征服那位年轻绅士,却没有意识到在这一来二去间,她早已不知不觉深陷其中。
书玉每每见她,都忍不住抿嘴笑。沉溺在爱情里的傻姑娘,情动而不自知。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不过她又有什么资格嘲笑玛丽呢?自以为一夜心动后便是心如止水,可事实上那被拨乱了的春水一刻也没有停止躁动。
床头边刻着暧昧字符的工装小木雕无时无刻不在攫取她的注意力。
她将厚厚的书本盖在脑门上,长长叹了一口气。
静心啊,傻姑娘。
***
游轮驶进伦敦港的那一日,雾都难得地放了晴。
书玉提着小行李箱等在熙熙攘攘的旅客中。玛丽正在与她的情人依依话别,仿佛有说不完的愁绪。
好容易等玛丽来到了她身边,书玉却惊觉码头的人群里有个熟悉的面孔。
那是个身材高挑的黄种人,在一群白人间分外打眼。
她虽只在照片上见过那人,可他阴柔的五官和凉薄的气质她是不会认错的。
“玛丽!”书玉急惶惶地握住了好友的手腕,“我们从另一边上岸。”
“啊?为什么?”玛丽不解。
“我家里的人追来了。”书玉无奈。若被阎崶逮着,她接下来的一年里只怕半点自由也没有了。
玛丽瞬间了悟:“好的!我们往哪里逃?我听你的。”
书玉哭笑不得,好好的逃什么,阎崶又不是坏人。可眼下不是解释的好时机,她应当在阎崶发现她前避开他。
两位妙龄女郎当即拎了行李箱,蹬着小高跟,借着人群的掩护往船底蹿去。
船底和码头的接壤处是一条长长的窄平台,四周走来走去的皆是码头搬运工。
书玉拉着玛丽在平台上走了好一段路,估摸着上头的阎崶已远在数百米之外,这才放缓了脚步。
“我们找个地方上去。”书玉抬头张望,那些工人是从爬梯上到码头的,她们也可以从那里上去。
这里的平台距离游轮停靠点已经很远了,相应地,人也少了许多。此刻平台上没有旁人,正巧让她们两人放下淑女架子撸袖子往上爬。
玛丽率先爬上了梯子,刚刚登顶,嘴里便发出了一声惊呼。
“怎么了?玛丽?”书玉在下头不知情状,只得焦急地问。
玛丽停住了步伐,神色诡秘地扭头对下方的书玉道:“死人!上头有一个死人!”
书玉一惊:“玛丽,你没事吧?”说罢蹭蹭蹭地往梯子上爬。
顶端是码头极为偏远的一隅,四面是破落低矮的屋篷,地面上散落着发臭的死鱼,湿漉漉的空气里充斥着一股难闻的腥咸。
玛丽口中的死人就躺在一堆鱼筐间。
那是个身形高大的男人,头发凌乱遮住了眼,满脸胡子拉渣,乍眼一看书玉以为遇到了人形大熊。
男人泡在一滩血水里,血水和地面上的污水融在一起,实在触目惊心。
“谭……”玛丽面色苍白,“我们还是走吧?”
眼下不明情况,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独身女子实在不该掺和进这未知的事端。
书玉点头,确实不该多管闲事。
忽而又一阵烈风刮过,猛地将四周的空鱼筐吹得七零八落,屋篷下吹落的帆布霍霍作响。
玛丽短促地惊叫了一声,显然是被吓到了。
书玉亦受了惊,拉着好友的手就要离开,谁料脚踝一凉,似乎有什么冰冷黏腻的东西握住了她的足踝。
“啊!谭!他还没死!”玛丽惊慌失色地指着地上浑身肮脏的男人,“你的脚!你的脚!”
握住书玉足踝的是男人的手。
这个男人失血过多,书玉只要稍稍用力,便能踹开他的手。
但她没有。
因为烈烈的海风中,她捕捉到了一丝微弱的声音。
“帮帮我……”
是中文,字正腔圆的中文,还带了一股淡淡的京片儿味。
这个男人与她一样,来自同样的故乡。
她在玛丽惊愕的目光中蹲下身,探了探男人的颈动脉。
那里的搏动虽微弱,却有着顽强的力度。
“怎么帮?”她问,同样是中文。
男人松开了她的脚踝,艰难地抬手指了指码头底端拴着的一条出海小渔船。
“把我……放到船里,多谢……”
要她一个弱女子,扛着这么个大块头下到底端的渔船?
“玛丽,过来帮帮忙。”书玉头也不抬。
玛丽说什么也不愿过来:“谭,快走吧,这个人说不定是偷渡者,被人发现了也是大麻烦啊!”
书玉却拧着一根筋,将手中的小行李抛给玛丽,自己咬牙架起了浑身污脏的男人。
“你撑住。”书玉低声道。
男人默了默,道:“弄脏了你的衣服,对不住。”
“你若能活下来,也不枉我废了这条裙子。”书玉淡道。
肩头上,男人低低地笑了。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书玉总算将这个男人弄到了渔船上。一路拖行,男人的血就这么蜿蜒流了一路。
书玉皱着眉头看着船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的男人,这样真的可以吗?血还未止住,只扔他上船就够了?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了游轮上发放的餐巾,一股脑塞进了男人手里。
“你……用它止一下血吧。”虽杯水车薪,但聊胜于无。
“多谢。”
书玉点了点头,继而转身回码头顶端。玛丽面如土色地等在原地,生怕书玉有什么三长两短。
“抱歉,让你担心啦。”书玉想抱一抱好友,奈何身上太脏了,于是只得作罢。
玛丽还未从惊吓中恢复:“你真是太乱来了!”
“我的错。”书玉接过自己的行李,“走吧。”
临走之际,书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码头低端。被绳子拴着的小船在海面上起起伏伏,船上的男人一动不动,不知怎么样了。
不过,这都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
与此同时,码头上的阎崶耐心等候恩师的外孙女,然而一直到游轮的旅客走空了也没见到他要等的人。
年轻的男人抿了抿唇,扣上了帽子,正准备回身。
恰这时,另一艘游轮进了港。他忽而眼睛一顿,瞥见了甲板上熟悉的身影。
正往码头上缓行的女子,其容貌并衣着服饰皆与他在照片上看到的一般无二。
谭书玉,应该就是她了。
于是,他迎面走了上去,不由分说接过了女子手里的行李箱。
“你外公让我在这里接你。”他如汇报公事,简洁又明了。
女子微微一愣,继而笑了:“那么,有劳了。”
这一笑,端得风情万种。阎崶不禁微微一愣,谭书玉本人却原来并不像照片上那样清冷。
***
苏门答腊维沙港,一身工装的亚裔男人叼着烟站在码头上。
“辜先生,还没找到您要的制刀材质,这就要打道回府了么?”
男人眯了眯眼:“是。不等了,我要搭乘最快的一班游轮回伦敦。”
等不及了,他怕他去得晚了,他那呆头呆脑的小兔子该被别人叼走了。
第211章 chapter06。 他的羔羊
玛丽租下的小公寓位于南郊,四层独栋小楼; 带了一个精巧的小院子; 院子里头还留着前主人种植的花花草草; 环境清幽宜人; 很合书玉的心意。
四层楼分住了五个姑娘。玛丽和书玉住在顶楼,三楼住着修罗马通史的犹太姑娘安和一位平素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哲社院俄罗斯姑娘阿加塔,二楼只住了一位伦敦本地小姑娘简,年纪最小却已拿到了隔壁理工学院生化类的硕士学位。
一楼大厅是公共休息室,长绒地毯一直铺到了壁炉边; 又宽又大的木脚软沙发旁摆着一架棕褐色的小钢琴,整个大厅的装潢舒适又温馨; 书玉不得不赞叹起玛丽的眼光。
“最妙的不是这里。”玛丽神秘兮兮地对她道; “你看到了吗,这座公寓正对着理工学院的皇家实验室; 只要你愿意,一出门就能偶遇风度翩翩的青年才俊。”
书玉来来不及埋汰她几句,就见躺倒在沙发上的简咯咯笑了起来:“我作证; 玛丽说得一点也没错!我们系的王牌大老爷们也常常到那里预定实验室; 你们要是看上了哪个; 我可以给你们牵线。”
“简; 那为什么直到现在你自己还单身?”阿加塔很是理智地提出了这个问题。
简窘红着脸将猫耳抱枕丢向阿加塔:“啊,我不要和哲学家说话!”
安端着杯黑咖啡对着几人笑; 眉目浅淡又温和。
书玉趴在沙发上; 亦忍不住笑出了声。另一件幸运的事; 便是能和这些可爱的姑娘们成为室友。
安顿下来已有一些日子了,书玉比自己原先预计的要更快地融入了这里的生活。
她给谭复打了个电话,果不其然听到了来自千里之外的咆哮。
“小兔崽子!胆子肥了学会私自改船票了啊?!你要是敢从外头给我带个洋鬼子回来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给老头子赔罪已经是书玉这二十年人生里做的最多的一件事了,早已驾轻就熟。
“嗯嗯,知道啦……唉您放心吧……阎崶?啊我在码头看见他了,快让人家回去吧,这样麻烦他多不好意思……啊?你说什么?这里信号不太好,爷爷再见!外公再见!”
书玉啪地挂断了电话。
多说多错,再磨叽下去只怕她得露馅儿。发火的谭复不可怕,可怕的是温和的谢知远,三两句话就得给他套出话来。
不过如今,这些都不是问题了。天高皇帝远,任她怎么折腾,家里那两位也只得干瞪眼。
眼下她得找个时机去会一会阎崶。时间不宜拖得太久,免得他一个着急就给谢知远打电话;也不可太草率,千万不能因此暴露了自己的住处。
如果她没料错,阎崶会出现在明日的学院开学典礼上。
她可以逃得了一些小日子,却逃不掉新生注册。要想逮到她,旁的不用多找,直接在那日来个守株待兔就成。
明日,她务必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力劝阎崶回国,不要再浪费精力在她这个不成器的女娃娃身上了,谢知远那边她一定会帮他说话,他大可放心。
然而,书玉准备了一肚子计策,却没能在开学典礼上看到阎崶。
老派学院的开学盛典一向热闹非凡,香槟美酒,壁饰花环,老教授着学士长袍亲自来礼堂门口迎接年轻的新面孔。
欢笑的人群中,书玉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想不明白阎崶为何没有来,难道他已放弃寻找自己,决定直接向谢知远汇报自己落跑了么?
不可能。她很快否决掉了这个可能,阎崶是谢知远的高徒,断不会轻易叫老师失望,否则也不会直接赶到伦敦来堵她。但她实在想不透,为何他会放弃这么个最容易逮到他的机会呢?
思来想去,她不禁觉得惴惴,难不成阎崶还留着什么后手?
心神不宁,最容易办错事。譬如此刻,她一个不留神竟将托盘内的一杯葡萄酒碰倒了。
书玉手忙脚乱地去抢救,还是阻不住那杯酒压倒后头的酒杯。一排高脚杯如多米诺骨牌哗哗倒下,引得周遭的新生一片惊呼。
多米诺骨牌的尽头是个穿着白色西装的倒霉蛋,顷刻间白衣染红花,天然带酒香。
“shit!”那倒霉蛋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如猴子般蹦了起来,企图抖落身上的红酒。
“对不起对不起!”书玉面红耳赤,掏出手帕想要给对方擦一擦,可是小小的手帕哪里够擦那满西装的酒渍?
那人低头瞥了书玉一眼,见是位女士,他眉间的神色瞬间缓了缓。
书玉正巧抬头,与他的视线撞个正着。那是一个高挑的日耳曼人,有着一头淡金色的卷发,浅灰色的眸子带了几分忧郁,五官倒是生得不错,可惜透着一股常年不见阳光的苍白。
“亚伯?”倒霉蛋的同伴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去盥洗室清洁一下吧。”
那位叫亚伯的日耳曼人不知怎的,忽然就对清理酒渍失去了兴趣。他抽出了西装胸口处装饰用的小方巾,文质彬彬地递给书玉,同时绽开了一个迷人的笑容。
“留一个联系方式吧,小甜心。”
书玉一时有些懵。要联系方式干什么?难不成这身西装是限量手工款,沾了酒渍就抢救不回来,所以他索要她的联系方式好追究赔偿么?
男人的同伴却笑了,促狭地看着书玉,仿佛好奇她的反应。
书玉从未遇到这样的情况,也从没有人这样光明正大地索要她的联系方式。一时间,所有的伶牙俐齿都丢了个干净。
“我真的很对不起……”她为难地看着白西装上的酒渍,“要不我帮你洗洗?”
“不用不用。”亚伯挑了挑眉,继而摇头,“脏了扔掉就好,我只想要你的联系方式。”
书玉忽而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根本不记得公寓的座机号码,至于公寓的地址……
哪能随随便便给一个陌生的男士呢?哪怕他很可能是她日后的同学。
既然不是为了索赔……她心里微微定了定,继而接过亚伯手中的钢笔,在洁白的方巾上花了一朵西府海棠。
“我住在皇家实验室附近。可惜刚搬入不久,具体地址尚记不清。不过,你只要看到了这个标志,就能找到我的住处。”
一句话虚虚实实,却半点不曾作伪。
她确实住在皇家实验室附近,且那幢公寓最特别的标志就是院子里的那株高大的西府海棠。只不过遗憾的是,因水土不服,那株移植过来的西府海棠已经很多年不开花了。
就算他照着花来找,也是找不着的。
她笑眯眯地看着瞪大眼的年轻日耳曼人。她的目光无辜又温和,叫人挑不出半点失礼来。
亚伯瞅着方巾上的花看了半晌,冷不丁冒出一句:“诶,你画画真好看。”
书玉忍俊不禁。这位一定是个热爱科研的单细胞生物,错不了。
亚伯的同伴看不下去了,恨铁不成钢地冲他摇了摇头:“红酒给了你机会,你的智商却毁了这个机会。上帝都不忍心看你犯傻。”
第一声礼钟敲响,书玉正好寻了个理由往同系的新生那里去。至于那位单细胞的倒霉蛋,有缘再见吧。
典礼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七点,这还不算完,接下来的一周还有新生交流酒会,以充分地让新鲜血液与老血液迅速融合。
闹腾了一天,书玉和玛丽两人皆兴奋不已,走在学院外头的小道上吃吃地傻笑。
“所以说,你被那个生物系的怪人索要联系方式了?哈哈哈哈……”玛丽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geek,玛丽这样形容亚伯。
书玉也忍不住笑了:“所以理工学院里头还有正常的青年才俊么?”如果都像亚伯这样呆头呆脑,那么她宁可孤独终老。
鬼使神差地,她又想起了一身工装的辜。
如果他在理工学院,又会是什么模样?她摇了摇头,实在想象不出来——辜像是泥土里狂野生长的荆棘草,半点学究气也无,怎么看都与一板一眼的实验室相去甚远。
“谭,你在想什么?”玛丽挑眉,“最近你经常走神,如果不是因为我天天与你在一起,我会以为你遇到了某位绅士,并为之如痴如狂。”
书玉暗暗心惊。玛丽的话歪打正着,竟戳中了她的心事。
不行,打住打住,辜只是那港口小夜的梦幻泡影,于现实是不存在的。
“我能想什么?”书玉故作镇定,“我……”忽而,她的话音一顿。
玛丽问:“怎么了?”
“刚刚看到一个人影。”书玉轻声道,“就在礼堂和石桥的拐角处。”
那是一个纤瘦高挑的人影,光看体格似乎与书玉相差无几。那抹影子仿佛静静蛰伏在那处拐角很长时间了,就到书玉以为那只是一座石雕。
直到刚刚,石雕动了。
就在书玉和玛丽靠近的刹那。
两人顿住脚步,正准备一探究竟,那人影却如受惊的小鹿,飞奔着跳下了石桥,沿着护城河的边缘跑远了。
“该不会遇到偷窥狂了吧……”玛丽惊魂未定。
书玉冷静地答道:“以后我们还是不要在夜里独自出门了,哪怕你我一起也不行,须得找一个男伴。”
“所以亲爱的,”书玉弯了弯眉眼,“你准备什么时候联系你的马修呀。我们需要一位护花使者,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的选择了。”
“哎呀,谭。”玛丽倏而红了脸,“你和阿加塔一样讨厌。”
“喔,我们只是都喜欢说实话。”
***
嘉穗回到公寓时,带了几分夜里的凉气。心跳得有些快,神经末梢的激动怎么也抑制不住。
“近日开学典礼怎么样?”
大厅里,倚着长椅阅读报纸的阎崶抬头向她看来。
“还不错。”嘉穗调整了面部表情,笑着看向壁炉前的男人,“同学老师都很和善,我想我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