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愤怒之下; 她竟无意识地走到了往云液宫方向的宫道上。
何雅语抬头,望见前方那熟悉的红墙跟宫门,如今人去楼空; 这地方简直成了鬼魅聚集的不祥之地。
只是为什么; 端妃就不能死的踏实一点; 时隔多年; 仍是在困扰着活着的人。
本来要调头走开的; 何雅语却又鬼使神差地迈步往前。
突然间,鼻端嗅到了一股淡淡地烟火气息,皇后转头,突然发现云液宫内飘出一股淡淡地青烟。
“那是什么!”她失声叫出来,倒退数步。
惊魂动魄的一瞬间,所有的流言都涌了出来,仿佛还有端妃血淋淋的模样。
身边嬷嬷忙扶住她,仰头看了会儿,喝道:“是有人在烧什么,快去看看!”
身后跟随的太监们跑过去,果然瞧见侧角门开着,里头正有一个小太监慌里慌张地往外跑,两下撞了个正着。
梧台宫的内侍把那小太监揪着拉到皇后跟前儿。
此刻何雅语已经镇定下来,眼见着这内侍在地上抖个不停,想到自己方才失态之举,皇后大为愤怒:“问问他,在干什么!”
心腹嬷嬷道:“你是哪个宫的,擅自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不等小太监回答,梧台宫的人已经从云液宫里搜出了没有烧完的纸钱。
皇后看在眼里,浑身发抖:“反了,已经三令五申,竟还敢在宫内做这种事,若不严惩,如何杜绝这种行径。来人,把这个没天理的东西拉出去打死!”
小太监吓得簌簌发抖:“娘娘饶命!”
被人拉着往外,小太监垂死挣扎地叫道:“奴婢不是为端妃娘娘烧纸,是为了丽贵人!”
何雅语微怔,突然她身边的嬷嬷道:“娘娘,这个人真的像是以前伺候丽贵人身边的小太监。”
皇后想了想,便命又拉了回来:“你既然是伺候丽贵人的,跑到这里来烧什么纸!难道不知犯忌吗?”
小太监道:“自打贵人去后,奴婢连日心神不宁,梦见贵人向奴婢讨要这些东西,每次路过这里都好像看见贵人在这里,所以才大胆的……来这里烧纸的。求娘娘饶恕。”
嬷嬷道:“难怪你心虚,你伺候主子不力,让主子出了事,如今烧这些又有什么用,反把自己搭了进去。”
小太监生恐自己逃不脱,便道:“回皇后娘娘,其实、其实奴婢有话要说。”
何雅语见他仿佛还有隐情,便叫跟随的人退后些许,小太监上前一步,小声说道:“娘娘,贵人身死那日,奴婢其实是跟着的,因宁妃带了贵人去梧台宫,奴婢偷懒便暂时离开,后来返回的时候找不到人……一直快到这云液宫,突然看见……”
嬷嬷喝道:“看见什么快说!”
小太监低低道:“奴婢看见了陶真人身边的大弟子,鬼鬼祟祟的,奴婢问他有没有看见贵人,他还说没有。”
皇后才欲回宫,便看见薛翃带了宝鸾公主来到。
真是狭路相逢。
皇后想到小太监方才的话,心安了几分。
宝鸾跟薛翃分别见礼,皇后道:“和玉,你带了公主来这种不祥之地做什么?”
薛翃不答反问:“娘娘又为何在此?”
这若是旁人如此无礼,不等何雅语开口,皇后身边的嬷嬷早就发作了。
可此人是皇上心尖上的宝贝,目前宫内头一号的红人,又有谁敢对她有丝毫不敬。
何雅语笑笑:“这里住着的薛端妃,毕竟曾是我的故人啊。前些日子又出了那种事,所以顺路过来瞧一眼。”
薛翃道:“听说皇后娘娘跟这里的端妃,想当初是极交好的?”
何雅语道:“也可以这么说。”
薛翃道:“那娘娘可相信,端妃真的大逆不道?”
何雅语皱眉。她身边的嬷嬷终于按捺不住,陪着笑说:“道长这话可不能信口胡说,罪人薛翃谋逆行刺皇上,是慎刑司跟镇抚司定罪了的。”
薛翃目不斜视道:“我在问皇后,你是皇后吗?”
嬷嬷为难地看向何雅语。
何雅语对上薛翃的目光,那种被审视刺探的感觉又出现了。
“正如嬷嬷所说,她已经给定罪,人也给处死了,至于本宫信不信,又有什么不同。”皇后轻描淡写地说。
“当然有不同,”薛翃道,“既然皇后娘娘跟端妃交好情深,总该极了解她的为人,听说那夜有人向娘娘报信,倘若娘娘相信端妃,自然会不顾一切为她周全。但是皇后好像正好相反……”
“你住口。”何雅语厉声喝止。
听出她口吻里的不善,宝鸾吓得一抖。
薛翃握紧小孩子的手,微微一笑:“当然,这些只是我听来的乡野间的流言,娘娘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何雅语胸口起伏,想要立刻带人离开,心中却似乎有那么一点不甘。
薛翃拉着宝鸾走开两步,看向那还没修葺妥当的宫墙。
突然她低头问宝鸾:“公主,你可知不知道这宫墙为何这么巧就坍塌下来?”
宝鸾胆怯地摇了摇头。
薛翃又问:“那公主觉着,此时此刻,这宫门会不会也如宫墙一样坍塌呢?”
他们所站的地方,就是宫门之下,若是宫门倒塌,这些人十有八/九都会没命。
薛翃的口吻淡淡的,听在何雅语耳中,却隐隐像是有雷声。
几乎忍不住就挪步后退。
宝鸾道:“我、我不知道……”
何雅语寒声道:“和玉,不可在这里危言耸听。”
回头对上皇后锋芒毕露的眼神,薛翃道:“小道只是在说一个可能,在它没有落下来之前,谁又说得准它会不会落下来呢,或者落下来的时候,又到底会砸死谁呢?”
薛翃重又对宝鸾道:“但是我想,公主,只要是心无愧疚不藏私之人,应该是坦坦荡荡,不必害怕的,天道睽睽,只有那些有愧有亏的,天才会厌之诛之。”
皇后的手无意识地捏紧了些,长长地指甲扣进手心。
薛翃说道:“我要带公主回宫了,娘娘,君子尚且不立危墙之下,以后这云液宫,娘娘最好还是少到为妙。”
何雅语立在原地,目送薛翃同宝鸾公主离去,气冲胸臆。
她身边的嬷嬷看一眼那杂草林立的宫门,虽然它看似结实牢靠没有会突然坍塌的预兆,但想到薛翃的话,又看看那缺了角的宫墙,还是心有余悸地拉住何雅语:“娘娘,咱们还是先回宫吧。”
“不,”皇后转身,寒声道:“去永福宫。”
嬷嬷一愣:“您要去见太后娘娘?”
何雅语眯起双眼:“这宫内已经没有人能够奈何她了。本宫不信,连太后也制不住她!”
***
入夜,天空还飘着清雪。
十六盏灯笼从放鹿宫一直到了甘泉宫,中间的銮舆停下,郝宜早奔到跟前儿将帘子掀开。
薛翃躬身出外,问道:“皇上怎么了?”
郝宜说道:“说是忽然胸闷的很。”
“召太医了吗?”
“皇上不愿意见太医院的人。”
薛翃道:“郝公公,这是讳疾忌医,你没有劝着些?”
郝宜笑道:“奴婢的话算什么呀,再说,什么病到了仙长手里也是药到病除,奴婢自然也不必操那个心了。”
陪着薛翃自养心殿穿过,往省身精舍而去。
进了精舍,到东暖阁,紫檀木的龙头灯架旁边,皇帝斜靠在床边,身上只穿着一件白绸长袍,锦被遮住半边身子。
他的头上还戴着奇楠木的莲花冠,簪子有些歪斜,底下的散发徐徐披在肩头,衬着微蹙的眉尖,看着倒真有几分病容。
郝宜上前道:“主子,和玉仙长来了。”
忙亲自搬了一个紫檀镶楠木的海棠八角杌,放在龙榻边上。
薛翃落座,先给皇帝诊脉,听了一会儿放下:“皇上的脉象中正平和,并无异样。皇上如今觉着怎么样?”
正嘉皇帝道:“怪异的很,这病大概也欺软怕硬,一见你来了,便爽利了好些。”
薛翃道:“我最近正在炼制驻春丹,对强健身体是最有效的。另外还有一味神仙不老丸,只是炼制起来有些麻烦,等制好了后再叫人试药,倘若妥当,便能呈给皇上了。”
“你用心了,”正嘉听的喜欢,望着薛翃笑:“其实朕一见到你就觉欢悦,却好像比服用任何灵丹妙药都管用。”
郝宜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暖阁内春意盎然,不知是燃的什么香,细细入骨。
正嘉皇帝的眼睛像是黑曜石一样深沉难测,又微有晶光,分毫不差地落在她的脸上,像是要顺着她的双眼看进心底。
薛翃只能不动声色地将目光转开:“既然皇上已经无恙,我就告……”
正欲欠身而起,一句话还没说完,手腕却突然给皇帝握住。
正嘉略一用力,吹灰不费地将薛翃拽到了怀中。
他张开双臂,大袖展开,像是鹰隼的翅膀一样,将薛翃紧紧地困在怀里。
浓烈的龙涎香跟甘松香混合的味道扑鼻而来,潮水般将她浸没其中。
皇帝的声音近在耳畔:“和玉,你知不知道朕的心意?”
只穿着单薄绸衣的身体滚烫,热力一点点地侵袭。而他湿润的气息缓缓喷到了薛翃的颈间,隐隐有刺痛感。
第63章
龙头灯架下; 紫檀嵌玉雕万寿如意的莲花座宫灯八风不动; 只有底下明黄的穗子轻轻地抖了抖。
暖阁内的浓香散开; 不知是甘松还是苏合; 浓烈到让人有种沉溺其中至死之感。
也许是因为服用丹药的缘故; 皇帝的身体异乎寻常的滚烫。
而他的呼吸也迅速沉重起来,终究忍无可忍似的; 皇帝突然屏息。
下一刻; 温热的唇微微颤抖着; 徐徐印在那白腻无瑕的后颈上。
这种事比薛翃想象中更加难以应付。
薛翃不禁叫道:“皇上!”
“你知不知道?嗯?”正嘉低低地喘息; 手臂箍在她的腰间; 像是永远不会放开似的,“知不知道朕的心意?”
皇帝显然也不想再压抑了。
头一次,薛翃发现皇帝的力气竟如此之大; 不可抗拒。
原先身为薛端妃侍寝的时候,自然没有这些挣扎相拒的举动,而皇帝对她也甚是温柔,偶然床笫间失了分寸; 事后也都会细心抚慰。
并没有这样强行动手的时候。
他想得就得到,完全不费吹灰之力。
她的人给皇帝搂在怀中,紧密的像是会融为一体。
薛翃蜷缩着身子; 长睫垂着:“皇上……”
察觉她的声音变了; 皇帝的动作慢了下来; 安抚似的说:“和玉; 你不用怕; 朕真的,是喜欢你的。”
嘴角一勾,薛翃道:“皇上这样,可不像是喜欢我的,倒像是要杀了我。”
皇帝的手一松。
“朕怎么舍得?”他的声音透着令人迷惑的暖。
“您若是舍不得,就不要强人所难。”薛翃仍是合着双眸。
皇帝的手在她重又腰间一紧,不舍似的轻轻摩挲,窸窸窣窣的衣物声响,像是春蚕在偷偷地啃食桑叶。
正嘉垂眸凝视着怀中的人,想将她的一点一滴尽收眼底:“朕不是强人所难,只是太过喜欢你。”
“我……”薛翃垂眸,望着横在自己腰间的那只手臂,雪白的素缎在灯影下流溢着温和的珠光色。
皇帝的手在袖口若隐若现,长指明净,这是一只能够呼风唤雨颠覆天下的手,何况是她这一个人。
但是这一次,偏偏不能如他所愿。
薛翃轻声道:“我跟皇上的缘分不到,您这样会害了我。”
这句话击中了皇帝的心,正嘉愣怔:“你说什么?”
外头的雪大概下的更密了,依稀好像听见风声垂着雪拍打在窗上。
越发显得室内这份暖煦的可贵。
只是伴君如虎,薛翃倒宁可人在风雪之中。
细密的风雪声中,仿佛有一种异样声响,像是谁的惊声询问,或者窃窃私语。
来了……
薛翃注视着腰间的那只恋恋不舍的手,深深吸气,才把自己的手按在上面,用了三分力道推开:“请您放手吧。”
不期然中,皇帝的手给她推开了几分,但皇帝很快又反应过来:“为什么!”他变本加厉地抱紧了薛翃,“朕偏不放,你说清楚。”
薛翃转头,像是要看看身后那人。
皇帝看着她轻眨的长睫,满心怜爱,忍不住靠在她的颈间,嗅着她身上沁人心脾的清香:“朕喜欢你,这就是缘法,也是缘分,朕会护着你,谁也害不了你。”
他近乎贪婪地把人又抱紧了几分,像是要直接拥到心里去。
只是皇帝的话音未落,就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外间传来。
皇帝正沉浸在那种无上的心悦跟满足中无法自拔,一时竟没听见。直到那人走到暖阁门口,极轻地咳嗽了声。
皇帝微闭的长睫动了动,像是一场完美无缺的好梦突然给人打扰。眼神之中有暗沉的杀意一掠而过。
薛翃挣了挣。
皇帝握紧她的手:“别动。”
外间就算是天崩地裂皇帝也不想理,唯有此一刻才是最值得的。
今晚上伺候在暖阁的是郝宜,这奴婢虽然笨拙,但是最通皇帝心意的,很该知道这会子就算天大的事也不得来打扰。
皇帝心中有数,郝宜听不见里头的动静一定会知难而退。
他蹭着身边之人的云鬓,缓缓调整呼吸,好像他抱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什么绝佳稀世、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
皇帝轻嗅她身上的香气,盯着那小巧玲珑的耳垂,喃喃道:“今晚上,朕绝不放你走。”
可是这次皇帝却失算了。
门口那人显然并没有离开。
顿了顿,是郝宜的声音响起:“主子……”带着一股子畏怯跟绵软的无可奈何。
正嘉蓦地睁开双眼,眸子里的杀机一涌而出。
郝宜只怕也知道了皇帝这会儿的已经生出杀人的心了,但他不得不在这个最不合时宜的时候过来打扰,因为那外头的人,是至高无上的皇帝也无法忤触的。
郝宜把心一横,尽量把声音压得又软又轻:“永福宫太后娘娘那边儿来人,说是娘娘身子突然不适,想请和玉仙长过去看看。”
“永福宫”三个字落入皇帝耳中,已经让皇帝为之震动。
一向算无遗策的皇帝显然再也想不到会出这种“意外”,的确,就算天崩地裂他都可以不理会,但是对方是太后。
“皇上?”外头的郝宜悄悄叫了声。
“皇上。”怀中的薛翃把他的手一寸一寸挪开。
薛翃起身想要下地,皇帝猛然又握住她的手腕:“和玉!”
皇帝仰头望着她,晶莹的眸子里流溢着……几分委屈似的。
正嘉的年纪本就大薛翃不少,和玉在他面前更是一个小女孩儿,但是此刻,正嘉的反应却显然带有几分无辜的孩子气。
薛翃望着眼前多变的皇帝,曾经她最看不得皇帝流露这种表情,一个无所不能的男人,万万人之上的君王独独对着她透出一抹不加掩饰的委屈跟无助,每每会让她有一种想要加倍疼惜爱顾皇帝的心,就像是爱顾宝福宝鸾……孩子们。
但是现在……
暖阁内寂静非常,半晌,薛翃微微一笑:“我说过,我跟皇上的缘法还不到。皇上,先好好地保养身子吧,太后娘娘那边也不必担心,我会好生照料太后的。”
她重又将皇帝的手拂落,后退两步,转身出门。
门口的郝宜忙迎着:“仙长,銮舆等都准备妥当了。”他略微迟疑,又拦住薛翃,低低说道:“太后那边儿,您可谨慎些,这么晚叫您过去,奴婢担心……”
薛翃看着郝宜眼中透出的真切忧虑,点头:“公公放心。”
郝宜又忙道:“我已经多叫了几个人跟着,要有什么他们会立刻回来报信的。”
薛翃正要往外,闻言回头看向郝宜,她停了会儿,轻声问道:“郝公公。”
郝宜恭顺的:“奴婢在。”
“假如,太后真的想对我怎么样,你说皇上,会为了我得罪太后吗?”
郝宜做梦也没想到她问的是这个,猛然惊呆,更不知如何回答。
薛翃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嫣然一笑道:“太后跟皇上母子情深,当然不会了,放心吧,太后慈爱,不会为难我的。”
薛翃说完后,转身翩然往外而去。
***
伺候了薛翃上了銮舆离开,郝宜惴惴不安地回到暖阁。
正嘉皇帝已经下地,身上已经多披了一件月白色的素袍。
“太后到底怎么了。”正嘉问道,尽量压着眼中的恼意。
郝宜道:“永福宫的人说太后嚷心口疼,奴婢跟他们说,让皇上过去瞧瞧,他们却说是太后的意思——是小毛病,不叫皇上劳动,只让和玉仙长去。”
正嘉转出那紫檀木江山图大插屏,在雕花椅上落座,郝宜倒了一杯热茶跪地奉上。
见皇帝吃了口茶,郝宜试探着问道:“皇上,您看这事……”
太后犯心口疼,这本是寻常,不寻常的是太后居然派人来了精舍找和玉,偏放着太医院的人不理。
这就有点针对的意思了。
郝宜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