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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女退休日记-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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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丰钰醒来时,身侧已不见了安锦南的身影。
  她向是浅眠; 未料会有一天; 沉睡到身侧的人何时离去都不知。
  小环持了漆木托盘进来,朝丰钰抿唇一笑“侯爷吩咐; 不准扰夫人清梦,把过来回事的都遣了。”
  见丰钰似有些懵怔似的; 笑着拧了帕子递过来“夫人先擦擦脸; 醒醒神; 侯爷说了; 待会儿待夫人醒了,便与夫人外头巡铺子和田庄去。”
  丰钰点点头; 才梳洗毕,选衣裳的当儿,水仙引着两个四十来岁的妇人走了进来。
  “夫人; 这两位是前头宫里的教引嬷嬷; 原是淑妃娘娘身边的旧人。”
  丰钰略吃惊; 从座中站起身来。
  她不知道安锦南用意为何; 讶异地朝水仙看去。
  水仙笑道“侯爷将二位接出京城,本在乡间安养; 为贺侯爷和夫人大婚,又恐院中人手不足; 特留在了侯府。侯爷说; 夫人且慢慢拣选着; 若觉着可心; 随时招来问话使唤,若不得意儿,就仍只用夫人身边的人儿。这两位嬷嬷在我们院里,和韩嬷嬷一般身份,也能替夫人训教丫头们,端看夫人安排。”
  丰钰抿了抿嘴唇,尚未答话,那两个嬷嬷已纳头跪了,叩首道“夫人万安,老奴等愿效犬马。”
  这和昨日韩嬷嬷安排人手给她,是不一样的。
  韩嬷嬷手底下的,皆是侯府用惯的旧人,关系盘根错节,想给她使绊子,那是轻而易举的事。而这两位,宫中出身,淑妃旧仆,直受安锦南驱使,又与原来的仆婢们皆无瓜葛,她放在手底下调遣,也能少些顾虑……
  丰钰温言将二人请起,各赏了一只荷包,知道安锦南在等,便不曾多言,匆匆妆扮过后用了膳食,便朝外去。
  这一日夫妇二人在盛城内游走,安锦南骑在马上,丰钰乘在车内,偶然透过车帘低声说两句话。多数都是崔宁在说,向女主介绍安锦南在盛城各处的产业。
  丰钰有些意外。
  安锦南平素生活简朴,出门也不爱大摆排场,除之前下聘的礼单略叫人咂舌外,几乎没有太明显的奢侈之风。却不曾想过,原来他竟有如此之多的产业。
  茶楼酒馆,驿站钱庄,单只盛城之内,便有数十样营生。
  她不由猜测,安锦南回到盛城,莫非早在许多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了么?
  凭她所知,其中很多铺子,明面上的东家,并不是与安锦南有甚瓜葛之人。可背地里,这些人其实早就在凭安锦南调遣了么?
  但她这念头也只是一瞬,安锦南愿意向她展示自己的世界,准许她走入其中,便说明,他对她是不设防的。至少,在很大程度上是信任她的。
  这便足够了。
  有些信任,有些尊重,有些疼爱,哪怕未必长久,未必是全部,也已足够令丰钰惊喜。
  她向来不会轻易对人抱有太多奢望,她习惯自己去拼取自己想要的,而非被动等待给予。
  回门日,丰钰盛妆梳鬓,着大红云锦,乘雕金香鸾车,跟在安锦南马后,缓缓朝丰家而去。
  出嫁的女子,在夫家是外姓人,能否立得住脚说得上话,要看娘家是否有实力。而嫁出去的闺女,在娘家又成了娇客,能否给家人带来荣耀,全系在丈夫身上。
  里里外外,其实并没有属于她自己的家。
  丰凯和丰允、丰郢等人,一早便候在门前,打发小厮在巷口探看,远远瞧见侯府的车马驶向这边,便高声吆喝“姑爷姑奶回门啦”,接着便有人燃起炮仗,噼里啪啦一阵快响。
  丰凯带头迎上,笑着拱手恭请安锦南入内。
  早在巷口处,安锦南便下了马,并未刻意端着侯爷的架子,虽面上并没有什么笑容,也足叫丰家众人欣喜不已。
  丰钰的马车停在侧门,自有丰大太太和周氏等人候在那里将她簇拥而入。丰大太太握住丰钰的手臂,将她上下打量一遍,沉沉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好孩子,你不容易。”
  说着不免红了眼圈。
  丰钰心里有些涩涩的,说不出的滋味。
  环顾这一圈子妇人姑娘,分明都是她的亲人,缘何却在她出嫁后,才见了几分真心?
  旧年孩提时光,也曾在这老宅里留下许多的欢声笑语,那时娘亲没有故去,她每日里都要来几回东府,跟着丰大太太院里的几个小丫头玩成一团。周氏刚嫁进门时,她还常常缩在窗下觑周氏梳妆,觉得新嫁娘那些珠珠玉玉好看耀目得很,也曾幻想过自己来日成亲,会是什么模样。
  唯独不曾想过这些与她血脉相连的人,会亲手将她送入那冰冷的苦寒地,一度十年。
  丰钰的感伤只是一瞬,笑着回握了丰大太太的手,“我哪有什么不容易的,这回为了我的事,伯母费心操持,嫂子也跟着忙乱了数月,我和侯爷都十分感激。”
  丰家要的,不过就是这句话。
  巴巴的将她娘亲的嫁妆奉上,还特别多添了几许,漂漂亮亮的送她出门,为的不就是安锦南的在意?
  丰大太太眉目柔和起来,一路扶着丰钰的手入内。男人们去了外院,后宅皆是妇人,进了大太太屋中,才知族里的好些人都来了,一时相互见礼,忙了好大一会儿。
  好容易各自坐了,稍问了几句她在侯府的生活,就有一个族里的嫂子哭起来,引得众人都朝她看去。
  “那应家垄断盐市,我们哪里知道?不过做个马前卒给人跑跑腿,当初拉着我们合伙,想着彼此有亲,就没多想投了一笔……如今应门倒台,却拿我们这些人垫背,哪有这样的道理?”
  一边哭一边说,众人只得有些尴尬地安慰。那嫂子抹了眼睛,抬头炯炯盯着丰钰道“这事是侯爷手底下过的,大妹妹能不能帮忙和侯爷说声?就说咱家真不知底系。”
  丰钰抿了嘴唇,正要劝几句,那嫂子突然推了一把身前的孩子,“还不给你们姑母磕头?求你们姑父放你爹爹?”
  那孩子本在吃果子,三四岁年纪,梳着总角,给她娘亲一推,手上果子没拿住,咕噜噜滚落在地,孩子正想去拾,却被那嫂子一把扯住,给打了个巴掌,口中骂道“还不跪下?你姑母瞧你呢!”
  那孩子登时大哭起来,惹的一屋子人劝的劝哄的哄。那嫂子也跟着落了泪,抹着眼睛道“我一个妇人家,能有什么主意?大伯大兄他们也没法子,能求的只有大妹妹,大妹妹的亲戚,那不就是侯爷的自家人么,大妹妹一句话的事,就能免我们做了孤儿寡母……”
  丰钰本低头一直瞧那哭的可怜的孩子,听妇人说到这里,她眸中闪过一抹讥诮和凉薄。
  这种事如果背着人私下和她说,难道她会一口回绝么?就算她并不愿意让安锦南因她而在公事上徇私,她也可以想法子了解一下始末、帮忙关注一下结果。
  却非要在人前,用这种粗鄙手段架拢她,叫她为难。
  她若拒了,那么今日她的风光回门,她的侯夫人身份,她适才答话时说的那些“在侯府一切都好”就成了谎言。他们就要猜测要么她不被安锦南在乎,只是个空架子夫人。要么就是她无情,明明可以出力却不愿相助娘家。
  可若不拒,她才出嫁三日,她与安锦南正在磨合和彼此试探熟悉当中,她这时便有所求,且是这种要插手到他外面公事上的,她成了什么人?安锦南会如何看她?
  丰钰淡淡一笑,那些安慰的,劝阻的,一个个都将目光打量着她,等她手足无措地将事情应下。
  “嫂子,孩子有什么错?您先别急。家里发生这等事,我还没听说过,这几天侯爷休沐在家,也不曾去过衙署,盐市上的事,不如先请我哥代为打听打听?他跟随侯爷治盐,细处比侯爷知道的还多。”
  说完,就蹲下身子,朝那哭泣的小人儿张开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只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壮儿乖,你别哭啦,姑姑有好玩的,送给你好不好?”
  那孩子眼睛眨啊眨,眸子干净的不像话,见丰钰打开小盒子,露出里面金灿灿的一个小人偶来,那孩子终于被吸引,挣开众人朝丰钰走去。
  那嫂子听丰钰的话音,似乎是愿意帮忙,又给了孩子足金的见面礼,眼泪便略收了收,便嘱咐自己的孩子和姑姑道谢。
  屋里这场忙乱算是告一段落,等丰允那边来人,说侯爷要去给岳父母请安,请夫人一同过去,丰钰这才得空脱身,扶着小环的手往西院走。
  适才屋里闹得动静有点大,小环在门边听的清清楚楚,不免替丰钰忧心。
  她略知道一点丰钰的心结,这门婚事门第相差悬殊,夫人自己又是做过宫婢伺候过人的出身,在侯爷面前想得到尊重本就不易。
  “夫人,那位奶奶的事……”
  丰钰抿嘴一笑“你担心什么?该担心的是我哥才是。”
  她只说叫人去求丰郢,丰郢能不能成可与她没关系。
  届时她还要“娴淑”些劝劝侯爷,可万勿因他是她兄长就格外纵容,留些把柄给人。
  没道理这些不顾她死活的人只推个孩子出来哭两声,她就得乖乖替他们奔走。
  丰郢如今不是很本事么,能替丰媛筹谋免了入宫,自然也该有本事不靠她的裙带关系做成事。
  这个家里的某些坏习气,也该是时候改一改了。
  丰钰拢了拢头发,在众婢簇拥下去了丰庆和客氏的院子。


第69章 
  西府是与东府截然不同的静谧。
  纵是丰允和周氏早已派人前来打点过; 也只是在死气沉沉的病室之外多了几个并无半点喜意的麻木的从人。
  行动不便的人本就急躁些; 丰庆忽然病倒; 又对妻子怨念颇深,性子固然不会好,手底下的人难免要受磋磨。廊下站着的; 无不是些睡眠不足或是情绪不佳的仆妇,与周氏和丰钰身边喜气洋洋的那些随从形成了鲜明的比对。
  丰钰才迈入院子,就听后头整齐而轻缓的步声,丰允丰郢分别陪在两侧,安锦南长身玉立,在门前顿了顿步子; 视线落在她身上,面容闪过极难发觉的一缕柔情。
  丰钰莫名脸热了一瞬,转过头来,垂头候在侧旁等他近前。
  侍婢掀了帘子,安锦南与她一前一后朝里走,背对着人; 他忽然轻轻勾了下她的指头。
  极快的,贴近又分开。他面容不虞,还是那高深莫测面无表情的嘉毅侯; 丰钰抬头去看时; 他已先行走了进去。独留她在门前怔了片刻; 耳尖漫过霞色。
  屋中; 丰庆给人扶了起来; 坐在正堂的玉围子黄花梨榻上,他精气神还好,养的肥肥白白,目光炯炯有神,正翘盼着人来,一见安锦南和丰钰先后进来,便露出欣喜的表情,有些激动地欠着身子,只恨自己不能起身,嘴里一叠声地道“侯……侯爷快请……”
  他的目光并没有去看丰钰,从安锦南入内后,丰庆便一直只注视着安锦南,不断地催促看座,奉茶,连声致歉说自己抱恙不便,未能亲迎云云。
  丰钰心中本就不抱幻想,她嘴角挂着得体的笑,眉头微挑,看向侧旁的客氏。只见她面容灰败,似老了十几岁一般,虽穿着鲜亮的衣裳,那张脸却再也不是白嫩娇美的,暗沉的死气弥漫在她脸上,她勉强挤出一个极难看的笑容,脸部肌肉却是僵的,眉头的川字纹就连展眉的动作都没能稍稍平去。
  她身边立着丰媛,这几个月客氏被关在房中,连她也被人时时看管着,巴掌脸本就不大,这会子更瘦了一圈,腰条更显纤细,袖子微动露出半截腕子,伶仃瘦弱得惹人怜惜。一双眼睛倒还有神,帘子掀起时,她本没有抬眼。今日回来的是成为了侯夫人的丰钰,她心里并不痛快,若非想要陪着阿娘,甚至她想装病不来的,可心底隐隐还有个声音告诉她,她要将今日自己的卑微和他人的得意一一记住,将这份耻辱牢牢铭刻在心底,来日,她必要比之风光十倍,张扬十倍,将自己和阿娘所受的苦,一点一点的讨回。
  门前那光从外透入,她眯了眯眼,强迫自己仰起头,去看清丰钰今日的得意。
  入目,是一个高大威严,冷峻不凡的男人。
  这是丰媛初次正面遇见安锦南。她不曾想,传说中杀人如麻、冷酷无情的嘉毅侯,有这样一张俊美的脸。
  他眉如墨,眼如星,薄唇微抿,在进门之时,回手勾住了身后女人的指头。那动作极细微,若非她一直紧盯着二人,也许根本无法发觉。
  她视线越过他的臂膀,看向他身后的女人。
  然后她听见自己,心内有浪花在澎湃。拍击在心房,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
  她一直觉得相貌平凡,不会有人疼爱的那个长姐,被男人一个小动作引得羞红了脸。那张波澜不兴的面容,似荡开了一小串涟漪,有粉红的霞光从她双颊漫过耳际,她斜挑眉眼,朝身前的男人娇嗔地横了一眼。
  而他也在朝她看,四目相对,有种叫人无法忽视的旖旎颜色从二人之间散开。
  新嫁妇回门,新妇应给父母叩头奉茶,地上备着蒲团,侍从早早捧了托盘,等丰钰在屋中站定,各人都入了座位,才有人低声唱礼。
  丰钰这一生,跪地扣头的动作于她并不陌生,宫中三跪九叩那是常事,甚至随便高一级的宫女都能命令她跪。她并没有多想,面子上的事情她从不会有所欠缺,可她跪下去的时候,侧旁捏着杯茶坐在首座的安锦南心里突然不大舒服。
  他沉沉的目光落在丰钰膝头,看她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姿态端正地向上首两位各奉了杯茶。
  他知道,她膝头有伤。白净的肌肤上面,不能消磨的旧痕,是她给人轻贱过的屈辱。是她的,也是他的。没能早早与她生命有所交集,错过了无数个本可以很温情很快乐的岁月,与她各自在自己的世界独尝苦楚。
  他本可以替她遮风挡雨,她也本可抚慰他孤寂的灵魂。偏偏在无数次的擦肩而过后,才有所交集,尝试深入。
  安锦南没有说话,见她跪在那里静静听着上首那对所谓“父母”的训教。
  主要是丰庆在说,无外乎“要尽心伺候侯爷”、“早日替安氏开枝散叶”等等。
  话语啰嗦冗长,似乎永无止境。安锦南捏了捏拳,想开口打断,心中纠结了一番,才将手掌松开,重新握住杯子。
  他只是抬眼,看了看丰郢。
  大约是那视线太过锐利,丰郢几乎立刻察觉了。他怔了一下,直觉侯爷似乎不大高兴,接着注意到安锦南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丰钰,这才陡然明白过来,忙涨红了脸强行插话道“爹,宴席差不多备好了,先请侯爷入座可好?”
  饿到了嘉毅侯固然是不妥的,丰庆忙住了嘴,笑着恭请安锦南多用着薄酒。安锦南说了几句无关痛痒的关怀的话语,并未刻意放低姿态。
  不是他不愿为她牺牲,只是如今看来,他端着架子恐怕更利于她。
  一行男子皆出去了,屋里只余下女眷们。丰庆不能久坐,杏娘小心翼翼地扶他回去躺着。丰钰本想跟上去和杏娘问问家中情形,客氏寒着脸,张口将她唤住。
  该来的总会来,丰钰知道有些事势必要有个结果。她微微一笑,行至客氏身边,亲热地扶住她的手,目光掠过丰媛,低声道“母亲,您在病中,因我而劳累奔波,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钰儿送您回房?”
  丰媛蹙眉正欲拒绝,却听客氏低低一笑“甚好,我们母女难得一见,有些事,我这做母亲的,还想嘱咐嘱咐你呢。”
  转头对丰媛道“我和你大姐姐说体己话,你不必跟着。”
  上院的东暖阁如今是客氏宿处。一进门就闻见刺鼻的药味和床铺间的腐气。
  屋里坐着个十来岁的小丫头,正在打盹,听见门响,立时醒了过来,见是客氏进来,竟然拧了拧眉,勉强朝丰钰行了一礼便借口换茶溜了出去。
  丰钰看得出,这屋里屋外的侍婢,没一个对客氏是恭敬的。不过维持着表面的虚礼。
  客氏已经见怪不怪,坐在颜色暗淡的沉木椅上,目光凉凉地看着丰钰。
  “如今我落到这般境地,你可还满意?”
  她以为丰钰会慌乱,或是矢口否认解释些什么。可是,没有。
  丰钰面色沉静,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听清了她的问话,轻哧一声“还行吧。与我想要的,还差些。”
  客氏拧了眉头,声音不自觉地尖利起来“真是你!你竟还敢承认!?我是你母亲!你大逆不道胆敢害我,你不怕遭报应吗你!”
  丰钰凉凉一笑,挑了挑眉,“抱歉,我母亲十五年前就故去了。我并没有第二个娘。您的教导养育,我是不敢承情的。”
  客氏咬紧了牙根,这段日子所受的委屈一齐涌上,眸中泪花点点,只是强忍着“我何处对你不起?你的婚事,我并没有逼过你!我与你无冤无仇,我尽量的对你好……”
  “够了。”丰钰自座上站起身,缓缓的朝她走去。
  “无怨无仇?杀母之仇,如何能消?伯仁因你而死,你能对天发誓说句你不知情么?当年非你献计,百般挑唆,丰庆那般懦弱怕事,他敢下此重手?”
  她每说一句,就上前一步,目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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