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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错-第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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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的,兄弟三个开始一致发愁。
    “婆娘难弄,难于练兵。”老二说,“到底是自己的女人,又不能怎么整治……”
    老五的想法很直接,“好婆娘赖婆娘,抓着了就上炕。”
    良时瞪他,“你把她当什么人了?这炕是想上就能上的吗?”
    老五一摊手,“那怎么办?可惜老六回不来,要不他是行家,问他一准儿有主意。”
    老二抱胸琢磨了半天,“不是要上怀宁去吗,到了那里同甘共苦两天,什么都有了。”
    老五立刻来了精神,“怎么说?二哥有什么妙方儿?”
    “什么妙方儿?女人就是女人,身份再高,离了男人也活不了。到了怀宁,放眼一瞧全是灾民,那份心气儿早没了。要是遇上个把悍匪,再来一出英雄救美,等着吧,你的好日子就要到了。”
    他一听立刻摇头,“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别使在她身上。”
    “要不怎么的?让你见天儿抱着手炉睡觉?”老二说着又要笑,“你这人,光看面儿上好模样,谁知道私底下这副脓包样式!既到了你们家,就是你的人,你怕个毯!”
    他们不懂,根本不是怕,是不忍心让她遭罪。好好的公主,落到别人手里,万一磕了碰了怎么办?他们那群鬼五捶六的人,知道什么是怜香惜玉,出这种主意,简直就是瞎起哄。
    他靠着椅背,慢慢摩挲下巴,“还是顺其自然吧,上回步音阁那事儿她都知道了,和我怄着气,到昨儿才赏了个笑脸儿……”
    “知道。”老五说,“都豁出去了,陪人放风筝,我就想着还有什么事儿您干不出来,早晚有一天得给人洗脚。”
    良时直瞪眼,“洗脚怎么了?我乐意。”
    那哥儿俩说了一连串的“得”,老王爷爱妻如命的美德,显然没有遗传到他们身上,所以他的一腔热血,他们根本无法理解。
    这里正为怀宁之行伤脑筋,打老远就看见恕存从廊子上过来,他立刻一凛,坐直了身子,老二和老五也蹙了眉,料着八成又有新闻了。
    恕存到跟前,撩袍跪下,磕了四个头:“主子千秋,奴才这会子才赶到,请主子恕奴才不周之罪。”
    他抬了抬手,“起来吧,给爷当着差呢,不能计较这些个。说说,京里有信儿没有?”
    恕存站起身,垂袖并腿略一正色,复给二爷、五爷请安,然后趋步过来,低声道:“皇后娘娘崩了,昨儿夜里角楼失火,因地势太高,激桶扑救杯水车薪,直烧了三个时辰才停下。锦衣卫上去瞧时,皇后和跟前侍女都成了焦炭,皇上已经下令治丧了,讣告这会儿在路上,估摸着再有两天就该到了。”
    兄弟三个愣了一回神,老五说:“也忒快了点儿,这位步娘娘封后不过小几个月,说疯就疯,说死就死了。”
    良时问恕存:“烧得面目全非了,怎么能认定那里头有皇后?”
    恕存道:“肖太监靠在城墙根儿下,连站都站不住了,还能有假?”
    他靠着椅背漠然一笑,“那只老狐狸会露这样的马脚,才愈发叫人信不实。连尸首都认不出了,可见死的绝不是步皇后。瞧着吧,肖铎怕是要金蝉脱壳了。万岁爷这回成了没娘的孩子,折了一条膀臂,如今只剩一个内阁尚能依靠,他的成仙大业怕要搁置了。”
    老二唔了声,“你不急?肖铎要是撂了挑子,咱们还得从长计议。”
    他慢慢摇头,“他要真能走,这辈子再不回来,那也不失为一桩好事。这个人难以降服,压根儿没法为我所用,他自己安排个了局,也省了我动刀的工夫。”他说着,调转视线看那灯影下的人,“这么着……算有了交代,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42章 盈盈翠侣

就像上次元贞皇帝驾崩,藩王不得入京奔丧一样,这次国母崩逝,依旧没有任何特许。
    权力中心的人都知道,越是朝野震动的时候,越不能让诸王任意来去。九门要加强戒备,京师周边的军队得下成一盘活棋。责令藩王们镇守封地以防有变,其实防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些封疆的王侯们。
    婉婉得知音楼过世,在房里哭得昏天黑地。这种时候也没心思考虑别的了,无论如何这个人是再也没有了,以往的种种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什么都没留下。更叫她伤心的是丧报里并未提起让南苑王进京,就是说她也不得回去探视,因为出嫁必须从夫,即便长公主也得遵循。
    痛失好友是一伤,被家族遗弃更叫她难过,看来二哥哥把她送到南苑,以后再也不打算认回她了。她已经是宇文家的人,就像壁虎被砍断的尾巴,于本身没有多大妨碍,至多一痛,过后会再长出来的。
    小酉和铜环不住劝她,完全不起任何作用,她们不懂,她在哭音楼,也在哭她自己。有时候觉得自己窝囊,窝囊了一辈子,空有个公主的名头,值什么?现在音楼的人生算完了,她自己呢,不知道要熬到多早晚。
    铜环束手无策,去了南苑衙门,请王爷来长公主府想辙。宇文良时得到消息,手上的事全扔了,赶到她寝殿的时候见她披散着头发,两眼哭得又红又肿。他一惊,忙把左右都摒退,自己打了热手巾,上来给她擦脸。
    她使劲推他,不要他靠近,都怪他,自己如今弄得再也回不了京城了。
    他很无奈,僵着身子被她推到门上,一手扒住了门框,停在槛内死活不愿意出去。
    “别这样,我知道你伤心,但也要小心自己的身子。人有旦夕祸福,谁能料准了将来怎么样呢,所以惜取眼前人吧……你瞧瞧我,我是特意赶来给你擦脸的。”
    婉婉根本不领他的情,“我不要你假好心,我要回京,我要回去看看音楼,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
    她一边哭一边说,没了长公主的威仪,现在就是个孩子。
    他懂得她的苦闷,步皇后是她唯一的挚友,两个人同吃同玩,有时还同住,感情很不一般。老祖宗讲究善终,像这种被烈火焚烧得分不清鼻子眼睛的,基本和死无全尸无异。所以步皇后的死充满了悲剧色彩,她因为他的缘故不能送挚友最后一程,怨怪他也是在理的。
    他只能不断宽慰她,“皇后崩逝,你想给她上柱香,原本是人之常情。倘或你执意要回京,我不是不能带你去,只是路远迢迢,抵达的时候梓宫只怕也进了享殿了。再者,以我眼下的身份,虽然出入不受限制,但也仰承天恩浩荡。我终归担着藩王的衔,有违诏书里藩王固守封地的令儿,万一触怒圣躬,就是泼天大祸。还请殿下斟酌,当真有必要冒这个险吗?一炷香断送整个宇文氏,你又于心何忍。”
    婉婉不糊涂,就算再有不满,也不可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她就是心里郁塞,难以疏解,他来了,恰好供她发泄,因为终究意难平。
    她垂手站在那里,半晌冷静下来,卷起袖子擦了擦脸,“是我失态了,瞎胡闹,吓坏了身边人,也叫王爷见笑了。”
    他暗暗松口气,重新绞了手巾递上去,“别这么说,谁还没个情难自禁的时候!不过我得劝你一句,以前闺阁里的人和事儿,看得淡些吧。嫁人譬如再托一回生,现在你手里抓着的,才真正是你的。”
    她哀致点了点头,又喃喃说:“她就这么走了,留下身后事,怎么料理。”
    所谓的身后事,头一件叫他担心的就是肖铎落了单,她对他的感情会不会死灰复燃。他已经命老五秘密赶赴京城了,如果步音楼是诈死,肖铎用不了多久自然跟她亡命天涯,那么暂时存在也不足为惧。但步音楼若是真死,这个假太监回过头来打婉婉的主意,那就留他不得,一定要及早解决,也好断了她的念想。
    他吮唇计较,“殿下有没有想过,步皇后或许还活着?肖掌印不是寻常人,断不会让她疯,也不会让她死的。”
    婉婉抬起眼来,奇怪,他竟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肖铎是个能耐人,既然和音楼到了那步,怎么能坐看她被关上角楼?那么巧,禁足没多久就失了火,烧得连面目都难以分辨了,其中一定有诈。但她又生怕是真的,自己这么猜测,太过冷酷无情,所以习惯性地悲观,凡事往最坏处想。
    他这头呢,自然不管事实怎样,都要让她相信步音楼还活着。仔细想想,实在有点可悲,自己的女人想着别的男人,他甚至不敢戳破,不敢质问,只能用这么消极的办法来应对。
    他匀了两口气,把情绪调整好,站在一旁道:“哭得这样,到头来发现是假的,多不值得!还有一桩,他们如此糊弄皇上,可是太过分了些儿?我知道殿下当初在宫里深受肖掌印照顾,但凡事有亲疏,他把一国之君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样的作为,果真是因为司礼监势力太大了。”
    婉婉吸了吸鼻子,心下也在计较,要说肖铎弄权,这个她早就知道。一个手握批红大权的人,欲/望膨胀在所难免,所以外面给他冠了个“立皇帝”的绰号,他的一手遮天,不能因为对她诸多照顾就一笔勾销了。
    可是现在谈论的是音楼身故的事,做什么又扯到肖铎身上去!
    “说皇后还活着,不过是咱们的猜测,作得什么准。这个当口就别牵扯那些了,还嫌事儿不够乱么!”
    所以她到底维护肖铎,明眼人都瞧得出来。他有点沮丧,沉默了下道:“皇后那里用不着吊唁,我辖下的琐事还得照旧处置。明儿要动身去怀宁了,殿下伤情过甚,就在府里歇着吧。”
    她却说不,“我和你一道去,只是怕你嫌我累赘,回头给你裹乱。”
    他仰唇一笑,“我早就说了要带你游山玩水的,结果转头遇上黄梅季,江堤决了口子,在那里一耽搁就是十来天。你要跟我去怀宁,那地方灾民遍地,不是个安逸的好去处。咱们是轻车简从,不能带太多人,我怕殿下难以适应,回头弄得败兴而归。”
    她却很坚定的样子,“我又不是去看景儿,还指着周身舒坦吗?你说不能带人,我独个儿跟你去就是了,我有手有脚,用不着人伺候。”
    他听了一抚掌,“好,有咱们宇文家的风骨!”
    她有些忸怩,转过身去,把松树盆栽里的一根枝桠都摘秃鲁了。
    她不反驳,就是承认自己是宇文家的人了吧?他大为振奋,虽然前景还不明朗,但至少她有这个意愿,后头的事儿就好办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就独自开始盘算,可惜接下去是国丧,一年之内不得有孕,要不明年年尾就应当有他的第一子了……
    不急不急,可以一步一步来。他作深思熟虑状,“明儿一早就要赶路,今晚上我就不回去了吧,免得来回奔波。”
    婉婉垂着嘴角打量他,他一脸坦荡荡,不过还是被她看得心虚,摸了摸额又道:“我在松江府有个别业,那里田地房产都是现成的,只不过屋子太久没有人住,空关着欠照应。早前要忙大婚,着实没闲心顾及那头,后来打发人重新修葺过了,回头就把三位庶福晋送过去。”
    婉婉脸上淡淡的,他以前说过要把她们送走,因此现在也不觉得意外。要是照着规矩来,驸马尚主前必须得把房里人打扫干净,除非公主准许,否则驸马是不得有妾侍的。但嫁他本来就是一场意外,毕竟他跟前有了两位阿哥,那些庶福晋处置起来有难度,总要看着孩子的面儿。
    她呢,一直都是个老好人,也不愿意把人逼得怎么样。可昨天在王府做的那个梦,叫她心里不舒坦到现在。要是没预备和他好好过日子,他就是养十个妾,她也不放在心上。可一旦认了命,总要为自己多考虑,他住在藩王府,少不得和那些女人照面,然后婆婆孩子的,算怎么回事!
    所以这回不打算装大度了,嗯了一声道:“多拨些人吧,松江府离南京有程子路,万一缺了什么短了什么,也好有人跑腿。”
    两个人习惯在感情上喜怒不形于色,谈到和彼此有关的事,就一副假正经的模样,一个独坐,一个孑立,倒也十分和谐。
    “不过澜舟和澜亭……”他微微蹙了一下眉,“正是要人教导的时候,倘或送到那里,一来老太太不愿意,二来怕耽误了。昨儿额涅那番话你还记得吗?”
    她点了点头,“想叫大阿哥记在我名下。”
    他说对,“她是想把孩子留下,又怕你不喜欢,有意拿话来试探你。我的意思是,两个孩子都不小了,用不着再跟着谁,与其送到松江府,不如上应天府衙门学办差去。爷们儿家长在妇人之手,将来没什么大出息,不光他们,咱们的哥儿也一样。”顿了顿觑她,“把他们留在南京,这事儿你怎么瞧呢?我今儿是来同你商议,你要是觉得不合适,让他们跟着老六上徐州府去也成。”
    两个人空有夫妻的名头,并没有实质进展,但是谈起家常来竟很像那么回事。
    她瞥他一眼,“这话说的,倒像我容不得孩子似的。额涅想让澜舟养在我这里,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他在长公主府待了十来天,乖巧听话,我很喜欢他。要说认我当妈,不过是族谱上改一笔,他照旧管我叫额涅,有什么大差别。你说的,哥儿要历练,跟着塔喇氏不成就,那就别去松江府。至于徐州府,他们年纪还小,等再过两年不迟。吃住呢,他和亭哥儿两个,王府也好,长公主府也好,愿意在哪里就在哪里,我这儿留着他们的屋子,来去自由。”
    他盘弄着珠串,见她脸上没有愠色才点头:“都依你,只要你不闹脾气就好。说实话,不让澜舟归到你名下,我还是存了私心,到时候你自然有你自己的孩子,他在这里,少不得叫人拿来比较,你就算做得再好,最后依旧落个一碗水端不平的嫌疑,我不愿意你受委屈。”
    婉婉近来愈发容易脸红了,他替她想得长远,她也很感动,可是张嘴闭嘴说孩子,实在叫她难为情。
    他看她不好意思了,要笑,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正色道:“我是想,等把人都送走了,还是接你回去。你在哪里,我定然就在哪里的,王府地方太大,留下额涅一个人,怕她冷清。”
    这些都好说,真要把府邸腾出来了,她也不是非得住在长公主府里。
    当夜把话同身边的人交代了,让她们早做准备,等她回来,大抵就要搬到王府去了。小酉很高兴,“想起上年咱们在西华门看妖怪就可乐,现如今好了,主子打算和妖怪关起门来过日子了。”
    说完遭铜环狠狠一瞪,“什么妖怪不妖怪,还拿出来嚼蛆,腚上皮痒痒了?”转而为长公主独自出远门忧心不已,“那种地方,饿疯了的灾民什么事儿干不出来?您身边没人护着不成,或是我,或是余承奉,您一定得带一个。虽说眼下规矩早没有宫里时候那么严苛了,但也不能这么随意,洗衣打水那些粗活儿,还叫您自己动手不成?您是来南苑当王妃的,不是来干杂役的,女孩儿在外多有不便,依我说不去最好,要去也得带上人,不能孤伶伶就您一个。”
    婉婉长到这么大,一直是众星拱月,跟前没了伺候的,只要自己愿意,也不挑拣,遂一笑道:“他有长随,粗活儿用不着我干。”
    铜环听了颜色不好,“可长随不能替您洗贴身的衣裳,还是王爷动手,亲自伺候您?要是这样,奴婢倒也放心了,您跟着去吧,全须全尾儿的回来就成。”
    婉婉答不上来,暗忖着自己小的时候最爱洗手绢,洗衣裳应该也难不倒她吧!
    朝外一看,天色已晚,他虽然留宿在长公主府,却很知情识趣,时候差不多了就进隔壁的院子,没有她的首肯,连晚膳都是一个人用的。
    婉婉在廊子上徘徊了一阵儿,看东边月亮半挂在柳梢上,那么大,明晃晃的,今天是十五。
    “这么着,我再去和他商量商量吧。他说轻车简从,我怕打乱了他的计划。”
    铜环和小酉点了盏琉璃灯来,过跨院后就再不跟着了,把灯往她手里一塞,“前面就是王爷下处,您自己去吧,留神脚下,别摔了。”
    婉婉挑着灯直发愣,“怎么……”
    铜环抿唇微笑,“那是您的驸马,您去瞧他,少不得说体己话,我们在跟前,岂不是没眼色吗。”
    好像大夜里来见他,是有点不合时宜……她本想作罢,小酉在她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您去吧,问问王爷,要是能多带一个,我也跟着去。您瞧您头一回上那种穷山恶水的地方,我不放心。我虽没有拳脚功夫,可我能替主子挡刀,紧要关头派得上用场。”
    婉婉这才转身往院子里去,江南的庭院弯弯绕特别多,不像北京四合院式的建筑,进了门一目了然。她从玉簪葳蕤的小径上过去,刚走一半,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是江南况味的《鹧鸪飞》。她不由站住了,细细聆听,每个人的手法不同,颤音、叠音用来也各有各的习惯。这支笛子,分明就是那次和她琴声相和的那一支。她没来由地叹了口气,知音难觅,原来那个知音果然是他。
    踏着灯火往前,绕过一丛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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