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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将药碗置于一旁的食案上,不经意说道:“公子,您对那女人也太关心了些,成日成夜地派人盯着她不说,见她三更没有熄烛入睡,还特地亲自去了她的房间……她何德何能,能得您这般关切?”
关切?
徐抒怀眼里浮现一抹不易察觉的嗤笑,却是不语。
“公子这么做,自然是因为她身份特殊,担心她在宫里生出什么事端。”一旁的太监姚顺插嘴。
碧芽并未对这一说法起疑,想了想又忍不住埋怨:“幸好只是昏迷几日就醒来了,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遭殃的还不是咱们清音殿?”
本以为能压一压那女人的威风,让那她乖乖伺候公子喝药,哪晓得她这一病就是好几日,反倒成了那个需要人伺候的……
这么一想,真是有够气人的!
将这小宫女气得不轻的许卿卿,此时正在出宫回府的路上。
她与林泓逸依旧未共乘一辆马车,因此这一路上并无机会同林泓逸说话。
她哪里知道,徐抒怀派人送给林泓逸的那本宫册上,画有自己的小像。
小像画于许卿卿十五及笄那年,画中人鼻大眼小、额宽嘴阔……堪称奇丑无比,与她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宫册是徐抒怀无意间得来的,连他也没想到,当年为公主画小像的画师,会因发觉许苧玉、许卿卿二人相貌颇为相似,担心得罪苧玉公主,而故意将许卿卿画丑……
回到泓亲王府,梓露第一个迎了上来。
见了林泓逸,连忙屈膝行礼:“殿下,我家姑娘她……”
“她无事。”林泓逸从宽大的袖中取出一个药包,“将此物放于香炉中。”
梓露接过,有些狐疑:“这是……”
“安神香。”林泓逸简短说出三字,并未多言。
梓露将药包收在怀里,与此同时,许卿卿已在丫鬟的搀扶下下了马车。
看着面前的林泓逸,她欲言又止。
这里毕竟人多眼杂,那件事不能声张……
不料林泓逸见她神色犹豫,竟主动提及:“若你还想说你是那徐妃之女,大可不必。本王已查过宫册,那徐妃之女不仅相貌丑陋,且千真万确是个哑巴。若你一直这么装下去,本王或许会信你……可惜了,功亏一篑,到底没能一装到底。”
言语间的嘲讽呼之欲出,如此的冷漠,如此的不容人质疑。
许卿卿先是一惊,紧接着,满腔的惊讶化作了深深恼火。
一装到底?
功亏一篑?
到底是她嘴拙,还是这人自己眼瞎!
一连数日遭人误解却有口难言的悲愤、委屈齐刷刷涌上心头,她愤然咬牙:“我真是头一次见到你这么愚不可及的人!”
“你说什么?”林泓逸面色一僵。
“我说,你,泓亲王,愚不可及!”许卿卿一字一顿,说得恼火无比。
话音落下,周遭鸦雀无声,简直静可抛针。
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唯恐受到牵连。
天地良心,许姑娘难道疯了,怎敢如此顶撞殿下,就不怕……被殿下处以极刑?
第三十五章 你……你敢骂我?
可区区一本宫册,又证明得了什么?
她竭力争辩:“我若是许苧玉,袁夫人为何不将我送出城去,让我手持玉玺召集前朝兵马,将皇城团团包围,逼曜王让位?”
“那是因为皇城早已禁严,无人能够出入,她知你逃不掉,为保全自身,便只有将你拱手送上。”林泓逸道。
这么一说,倒也不是说不通。
等等……
许卿卿心念一动,陡然想到了什么:“你说……皇城早已禁严?”
“明知故问。”林泓逸冷然吐出四字,不知这女人又想耍什么阴谋诡计。
“如今呢……如今是否仍不许城中百姓擅自进出?”许卿卿急忙又问。
倒是并不计较这座冰山无比漠然的语气。
“姑娘,自打曜王登基起,皇城就一直戒严,到如今已有十余日了。”见林泓逸并不言语,梓露上前小声作答。
原来如此……
许卿卿心下了然。
皇城戒严,许苧玉十有八九仍在城中,否则袁夫人也不必多此一举,将自己送进泓亲王府。
之所以如此,无法是想掩人耳目,等到风波平息,便能悄悄许苧玉送出城去。
放眼整个骊国,唯有皇城在曜王控制之下,其余城池皆有旧朝兵马。
若许苧玉一早就出了城,大可立刻集结旧朝势力,对抗根基不稳的曜王,而不会像如今这般敛声屏气无所作为。
可皇城之大,她该去何处找那许苧玉的下落?
林泓逸将许卿卿细微的神色尽收眼底,见她非但没有悔过,反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愈发怒从中来。
许卿卿回过神时,对上的就是这样一双令人心惧的眸子。
说不害怕是假,可该说的、不该说的皆已说出口,此时后悔显然已太迟。
许卿卿硬起头皮,在林泓逸如刃的目光中行了个礼,不看他道:“殿下,若没有别的事,我便先回房去了。”
一旁的梓露立刻会意,扶起她便往别苑的方向走。
没走两步,身后传来林泓逸沉沉的声音:“出言不逊,不知悔改,罚跪佛堂斋戒十日,以儆效尤!”
语气极冷,冷得让许卿卿不由自主顿住了脚步。
梓露听得心头微颤,不远处,偷偷瞧着这一幕的文瑶则咬牙切齿,心有不甘。
自从上次被许卿卿推入药缸,敲了一棍乱棍之后,她就恨透了这女人!
今日这女人如此顶撞殿下,居然只是被罚跪佛堂而已?
文瑶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地良心,殿下何时变得这般仁慈了?
林泓逸的意思,自然没有人敢违抗,当天夜里,许卿卿就迁至了佛堂。
十日之后便是婚期了,她必须赶紧想法子找到那许苧玉,否则一切都将来不及……
“姑娘,这猫……”梓露替许卿卿铺好了被褥,犹豫地指了指在梨木桌上窝成一团的花狸猫。
佛堂是礼佛之处,自然没有养猫的道理。
“在偏房里为它找个落脚处吧。”许卿卿道。
梓露点头,伸手将那狸猫抱在了怀里。
毛茸茸、软乎乎的,抱起来倒是极暖。
花狸猫在宫中招惹母猫,遭了徐抒怀一顿责打,而今被带出宫来,似乎明白是许卿卿收留自己,救了自己的性命,因此对她格外的亲昵,总趁下人们不留神偷跑进来,在许卿卿脚边蹭来蹭去。
也不知是不是新的安神香起了作用,这夜,许卿卿未做噩梦,醒来时更没在额头上瞧见什么异物。
也不知那日所见的一幕,是不是一时眼花的错觉……
一大早,便有人前来叩门,来的不是别人,是那文瑶。
梓露一见她就没好气:“你来做什么?”
文瑶并未理会梓露的敌意,仿佛这小丫鬟压根没资格让她多费唇舌。
她扫视了一眼屋内,倨傲地朝跪在蒲团上的许卿卿道:“袁夫人登门拜访,你随我来吧。”
许卿卿眸光微凝——这袁夫人来得倒很及时。
袁夫人此番前来,带来了不少礼物,颇有巴结泓亲王之意。
其中有不少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是送给许卿卿的,说是特地为许卿卿添的嫁妆。
“想不到宫中的太医医术如此了得,竟治好了你这哑疾。”袁夫人捧起热气腾腾的茶盏,轻抿了一口,上下打量着许卿卿。
分明还是先前那般柔柔弱弱的模样,那双眼睛却有了一丝细微的变化。
这似有若无的变化,令袁夫人心里微微发紧,她总觉得,好像有什么已经超乎了自己的掌控……
许卿卿没有接话。
宫中那些太医根本未曾为她诊治过,倒是府里的张大夫,又是针灸又是药浴,想出了不少古怪的法子。
也不知是那夜自己瞧见的一幕太可怖,还是张大夫的法子潜移默化起了作用,哑疾居然一夜之间不治而愈,这也算是幸事一桩……
“雨潞在府中过得可好?”她径直问道。
袁氏带来了三个丫鬟,其中并无雨潞。
想来也是,这毒妇又怎会将唯一能威胁她的筹码草率地带在身旁?
“她先前过得很好,”袁夫人缓缓放下茶盏,“可她马上就要过得不好了。”
这话意味深长,许卿卿听得面色一凝:“你这是何意?”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袁夫人目光锐利,“苧玉,你为何要在泓亲王殿下面前胡言乱语,让我这个当舅母的跟着你蒙羞?”
胡言乱语?
许卿卿猛然明白过来——她不过只在林泓逸面前开了一次口,难道袁氏这么快就听到了风声?
她下意识就以为袁氏定是将眼线安插进了泓亲王府,然而袁氏接下来的话,令她打消了这一狐疑:“你贵为前朝长公主,却说自己是什么徐妃之女……你这么做,将你的母亲、你的外戚置于何地?真是荒唐至极!”
这里毕竟隔墙有耳,袁氏若是在泓亲王府安插了眼线,从眼线口中得知的消息,断然不敢将话说得如此明目张胆……
对了,自己与林泓逸争执时,一旁的下人也都听见了。
说不定是哪个下人对自己心有怨恨,这才故意把事情传进了袁氏耳中……
许卿卿心里一阵阵发紧。
她深知袁氏不敢真拿自己怎么样,可雨潞不同,雨潞毕竟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如今落在了袁氏手里,天知道会落得什么下场……
“看来,是时候教教你谨言慎行的道理了。”袁氏冷哼一声。
“你想干什么?”许卿卿冷声问。
这世上,她在乎的人本就不多,她不想再失去任何一个。
袁氏将她惊慌的神色看在眼里,面露得意,近前来压低声音道:“那个叫雨潞的小丫鬟挺喜欢刺绣,每日拿起针就绣个没完,可惜啊,因你的多嘴多舌,她今日要无辜失去一根手指了,真是个苦命人……”
说着,还半真半假地叹息了几声。
见许卿卿面色苍白,她装作苦口婆心,又道:“舅母这都是为了你好,你今后可要听话,莫要再耍小孩子脾气,将先前那些恶习好生改改,安安心心相夫教子,伺候泓亲王殿下,听见了吗?”
一旁的梓露虽不知二人之间究竟有什么恩怨,但看得出这袁夫人对主子非但没有半点关切之意,反而还透露着那么一丝古怪的居高临下,叫人实在瞧不过眼。
就在梓露以为许卿卿会像先前一般沉默不语,不作计较时,许卿卿却忽然开了口:“分明是寒冬腊月,前厅怎么多了只嗡嗡直叫的苍蝇?”
梓露不由一怔。
袁氏登时就瞪起了眼睛:“你……你敢骂我?”
“我只说这前厅有只苍蝇,没说这苍蝇是你。舅母,你多虑了。”许卿卿淡笑看着她。
那目光很清冽,很平淡,似乎能穿透人心,看得袁氏一阵发愣。
她显然没想到许卿卿敢如此牙尖嘴利,回过神来,气急败坏地上前了一步:“你莫要忘了,那雨潞……”
许卿卿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十岁那年,雨潞因绣工出众,惹得宫中的绣娘十分眼红,有绣娘将她栽赃成小偷,害她被夹棍夹废了双手,从此再也拿不起绣针,你却说她每日绣个不停?你以为我真就那么好骗?”
“你……”袁氏一阵结舌,脸色大变。
“我在这世上没有什么可留恋的人,可舅母你不一样,你想保全的人太多,你的权势地位、荣华富贵全部岌岌可危,我伸伸手指就能轻易戳破。我劝你安心享晚年,莫再多嘴多舌多管闲事,否则我也不知自己一怒之下会不会不管不顾地道出真相,让你这个舅母苦心经营的一切全部落空。”许卿卿接而道。
从小母亲就教导她凡事要忍耐,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法解决问题的根本,尤其面对袁氏这等阴险毒辣的仇人,一味的退让只会让其得寸进尺愈发嚣张。
“你……你好大的口气!”袁氏气得浑身发颤。
不过是个冷宫弃妃所生的女子,因她的缘故,才得以顶替苧玉公主的身份住进这泓亲王府,而今竟如此不将她放在眼里!
第三十六章 至于婚事,不得推迟
“我自然是从舅母你身上学来的,”许卿卿继续不动声色说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不礼让三分。”
“你……你这个小贱蹄子!”袁氏怒火攻心,一时克制不住,竟抬手要往许卿卿脸上扇。
然而一记耳光还未落下,就有一个声音从门口传来:“大胆,这里是泓亲王府,岂容你如此放肆!”
袁氏立刻针扎似的缩回了手,转目见了那道高大颀长的身影,大惊失色:“泓亲王,您……您是何时……”
何时来的吗?
早在许卿卿开口称其为苍蝇之时,门外就已多了一道人影,可惜袁氏只顾着冷言冷语,哪来的心思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林泓逸未答,冷然问道:“袁夫人,你今日是特地来撒野的?”
袁氏一阵胆寒,连连摇头,到底还是怕事情穿帮:“老身只是……只是想教诲苧玉婚后好好相夫教子而已,并无他意……”
“是教诲,还是要挟?”林泓逸一针见血。
“这……”袁氏眼珠转了又转,心里七上八下,摸不透他这话究竟是何含义。
难不成……事情早已败露,全被泓亲王给晓得了?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殿下说笑了,老身再不济,也不会去要挟自己的外甥女不是?”
“既如此,那雨潞又是何人?本王为何从没听说过许苧玉身边有绣工出众的宫女?””林泓逸反问。
袁氏有片刻的语塞,但很快就急中生智自圆其说:“殿下听错了,这雨潞是老身府中的丫鬟,并不是什么宫女……”
而林泓逸也不是这么好糊弄的:“此人如今在何处?”
“已……已被发卖给牙婆了。”袁氏吞吞吐吐道。
“何时卖的?哪个牙婆?”林泓逸盯紧了她,“无端端为何要将人发卖?”
那阖黑的眸子太寒凉、太森然,盯得袁氏浑身发颤,愈发的结舌:“这……这……”
没等她“这”出个所以然来,林泓逸已冷冷吩咐:“带下去,严加审问!”
“我何罪之有,要受你泓亲王府的审讯……”袁氏不甘心地大喊,但很快就被堵住了嘴。
看着她被侍卫拖远,许卿卿看向身前的林泓逸。
她之所以激怒袁氏,无非是想让林泓逸亲眼瞧一瞧袁氏趾高气扬的模样。
既然林泓逸已认定她是那许苧玉,解释只会越抹越黑,倒不如让袁氏露出那阴险狡诈的真面目,如此,一切便可不攻自破。
林泓逸上下打量许卿卿,仿佛从未见过她。
那眸光很陌生,陌生中透露出一抹深沉。
“退下。”他侧目吩咐一旁的下人。
几个丫鬟立刻鱼贯而出,偌大的前厅变得静可抛针。
“泓亲王这次来得很及时。”许卿卿道。
原以为以他漠然的性子,会任由那袁氏掌掴自己,不料他竟破门而入,加以阻拦。
是良心发现,抑或只是看不惯那袁氏的飞扬跋扈、目中无人?
面对她时,林泓逸的语气头一次如此平静:“大婚在即,你暂且不能有事。”
“被人羞辱几句而已,之前也不是没有过。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许卿卿淡淡回应。
她越是轻描淡写,他心中就越隐隐发沉:“你……”
“若殿下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行告退了,”她躬身行礼,礼数十分的周全,“每日罚跪的八个时辰尚未跪完,我实在没有多余的时间可耽搁。”
八个时辰?
看着那道纤瘦的人影渐行渐远,他眸光一沉:“是何人擅作主张?”
侍卫牧钊影子一般从暗处闪身而出,低头拱手道:“回……回殿下的话,这应当是管家和文瑶姑娘的吩咐。”
“传管家,传文瑶。”林泓逸冷声下令。
“是!”
……
没人知道这日在前厅究竟发生了何事,次日,素来目中无人的管家,头一次土灰土脸去侍卫手里请了一顿板子。
三十大板,打得管家皮开肉绽面无人色,嚎天喊地的叫声响彻了整个泓亲王府,听得文瑶后背一阵阵发冷。
她后怕,却也不甘。
若非出主意的是管家,传令下去的也是管家,这顿板子打的便是她了……
不就是让那女人多跪了几个时辰吗,有什么大不了的?
做出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别说八个时辰,就是跪上十天十夜也是活该!
这厢,文瑶愤愤不平,那厢,牧钊忍不住劝起了林泓逸:“殿下,袁夫人的父兄如今仍在朝中担任要职,若无故将人扣押太久……”
“没有本王的吩咐,不得放人。”林泓逸的语气不容回绝。
牧钊深知他的脾气,点头不敢再作声。
窗外寒风呼啸,许卿卿那句包含愠怒的愚不可及,在林泓逸耳边久久挥之不去。
“牧钊。”
“嗯?”
“本王是不是太刚愎自用、固执己见?”
牧钊闻言愣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