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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第1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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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脚,伸过来!让我摸摸。”

    等陈国峻闻讯赶到的时候,奉书正把食中两指覆在她脚踝外侧的一个骨头涡儿上,轻轻按着。那里的红肿不再扩大。安姿公主已经经历了惊讶、不解、羞涩、腼腆,眼下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惊喜表情。

    过了一会儿,赵孟清也被人叫来了,叫他的越人大概从没见过如此大胆僭越的元兵战俘,指着奉书,不住口地说着说那。赵孟清不便上前,停在数步之外。

    陈国峻看向奉书的眼神里闪过了一丝赞赏,说道:“姑娘的本事还真不少。是跟谁学的?”

    奉书这几年早就练出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胆子,可不知怎的,面对大越兴道王的威严神态,不敢跟他敷衍扯谎,咬咬嘴唇,答道:“跟师父学的。”

    “姑娘的师父,想必是位身怀绝技的异人了。他是谁?”

    奉书手上一僵。安姿公主轻轻痛叫了一声。

    “是……是个倔脾气的糟老头儿。”

    陈国峻还没表态,负责通译赵孟清先笑了,“和越南一样。有些本事的厉害角色,无一不是倔脾气的糟老头儿。”说着悄悄朝陈国峻瞥了一眼。

    奉书不愿意再接话,转而拍了拍安姿公主的脚,说:“还得给她用些清凉消肿的药物,找些冰块敷上最好,不然,到时候,她可没法顺顺利利地自己走到脱欢的帐子里。”

    赵孟清附在陈国峻耳边,把这句话译了。陈国峻的脸色立刻难看了起来。安姿公主则双目顾盼,不知她在说些什么。

    奉书假装没看到陈国峻那几乎要杀人的神情,接着道:“还是你为了皇族的尊严、公主的福祉,宁可用大越的国运打个赌?”

    陈国峻的手搭在木栅栏上,猛地一抓,咔的一声,竟然抓断了。

    奉书下了下决心,一口气说道:“再或者,难道足智多谋的兴道王没有想到,可以用一个冒牌货暂解燃眉之急?”她站起来,朝他尽量自然地一笑,“我的脚可没扭过,走多远的路都行。”

    赵孟清只译了一半就打住了,失声道:“你说什么?”

    奉书觉得自己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朝他抿嘴一笑:“能不能让兴道王求求他们上皇,给我也封个公主?”

    赵孟清脸色一白,“你……你……你不是要……”

    奉书朝他一眨眼。

    陈国峻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大声催促。赵孟清看看奉书,又看看安姿公主,倔强不开口。

    奉书叹了口气,干脆绕过他,直接和陈国峻在泥地上“手谈”了起来。

    陈国峻读完她所书写的内容,吃了一惊,朝她深深看了一眼,写道:“此话当真?”

    “当然。”

    “姑娘到底是何用意?”

    奉书想了想,笑着告诉他:“做蒙古王妃,享荣华富贵啊。”

    陈国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好吧,好吧,瞒不过你。“不愿眼见贵国公主遭此厄运。”

    陈国峻怀疑地看着她写下的字,似乎不相信她能有这样无私献身的精神。

    奉书只好坦白出了自己那一闪而过的计划,“我会给你带回脱欢的首级。”

    蒙古军队再警觉戒备,大约也不会疑心一个从小养在深宫的大越公主吧。尤其是那个把女人看得和漂亮衣服一样脆弱的脱欢。

    如果说在军营里进行隐蔽的刺杀,奉书还没有十分的把握,眼下越南公主入元营,在她看来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况且,在她内心深处,竟有一丝想保护这个小姑娘的念头。这个她才见了一面的小女孩,仿佛让她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她觉得自己的理由很充分,可还是立刻就听到了赵孟清的吼声。

    “你疯了?”

    她平心静气地说:“如果兴道王不介意我冒充他们公主……”

    “我不是指这个!你……你知道脱欢要公主去做什么?你……你想就此杀他,想得容易!你若真去了,还不知会怎样……蚊子,你想没想过后果……”

    奉书冷静地说:“后果……不外乎永远也出不得脱欢的帐子。”

    “那你……”

    “只是兴道王若是不准我这个法子,有七成的机会,我得和你们一起死在蒙古人的刀子底下。相比这个胜率,我宁可还是去脱欢的帐子里碰碰运气。”她勉强对他笑了笑,“你想没想过,要是蒙古主帅突然暴亡,你们的仗就打完啦。再不会有人死了。”

    “可是,可是你孤身一个姑娘家……“

    “怎么,挑不起这个担子?”

    “不、我不是看轻你……只是……不应该……”

    奉书嘻嘻一笑,“到蒙古人堆里做卧底的勾当,我好多年前就已经做过了,这不是好好的活下来了?”

    她没说出的话是:“当年我才十三岁,可那个脾气比你糟上十倍的人也没能阻拦得了我。”

    况且赵孟清也没有粗暴地干涉她。他踟蹰了许久,几次欲言又止,最后只是神色黯淡地说:“你高兴就好。”

    陈国峻在不远处和手下们商量了好久,最后走到奉书面前,亲手给她解开了双手的绑缚。

    他说:“姑娘若是肯替公主而嫁,大越人民会永远感恩。我会给你一切必要的援助。不管刺杀之事成与不成,等战争结束,我会上奏皇帝,封你为一等御前女官。”

    奉书点点头,随口谢了一句,心想,若是事情不成,女官的头衔,恐怕就是追封了吧,要了也没用。

    她朝赵孟清笑笑,说:“那么我的‘嫁妆’,还要请兴道王好好准备。”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元宵节快乐,双更奉上,狗血来喽~


 第184章 0142

    ·肮脏到头方是汉,娉婷更欲向何人· 

    第二天,奉书就搬进了安姿公主那熏着淡香的营帐。她看着满墙的嫩黄、嫩粉色帷幔,渐渐的满脸通红,这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多么荒唐的决定。

    她很少想象自己出嫁的情景。只记得很小的时候,曾经和姐姐们玩过家家,把小小的闺房布置成红色,有人扮喜娘,有人扮丫环,有人则束起头发,穿上哥哥的长衫,假装是一个父亲一样的俊雅儒生,候在门口,彬彬有礼地迎娶他的一品娘子。那时候,每一个姊妹都觉得,自己以后的婚礼都定比这排演的要盛大百倍。

    她们当中,只有一个熬到了真正嫁人……如果那也算嫁人的话。

    而现在,奉书觉得自己要做的事情比那还要不堪。她要以一个没名没分、连妾侍也不如的身份,按照蒙古人的礼节,直接被抬到“夫君”的帐子里去。

    她安慰自己:“我又不是真嫁,我是去杀人的。什么嫁礼、嫁衣,都是伪装,和大越游击队士兵脸上涂的烂泥没什么区别。”

    可是当越南女婢们拿来布匹和软尺,要给她量身子,以便修改嫁衣尺寸的时候,她还是别扭了好一阵子,心想:“怎的他们的嫁衣也是红的?”

    红色的也好。到时候若是溅了血,便不容易被发现。

    几个婢女日夜陪着她,以便让她熟悉必要的皇家礼节。赵孟清被派去教她一些基本的越南话。大部分时间,他都是冷着一张脸。奉书想和他聊天,变着花样地回忆他们小时候的种种冒险经历,他也意兴索然,常常几句话敷衍过去。

    尽管他教得一天比一天认真。奉书有时候自己偷偷笑话他。他也许是个优秀的战士,但在有些方面实在是幼稚得可以,脸上藏不住一点心事。

    也正因为此,她才觉得有些对不起他,于是学得格外用心。她还向他请教一些越南军中流传的格斗技巧,包括如何在丛林的沼泽中有效地搏斗。赵孟清倒是教得挺认真。

    那只被她拔掉了几根毛的黑猫也住回了营帐。她不得不放下身段,用尽浑身解数,和它言归于好。安姿公主爱猫的癖性早就为全越南所知,蒙古军队没理由探听不到这一点。

    安姿公主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也许是感激,也许是歉疚,她常常钻进奉书的营帐里,窝在一个角落,含着眼泪,看她做着一切必要的准备,有时还会给她沏一杯茶,递上一块公主专享的糕点。

    奉书也乐得享受几天公主的待遇。她将那改好的嫁衣翻来覆去地看了几遍,觉得不甚满意,随手拍拍安姿公主的肩膀,三分汉话,三分越南话,三分比划,说道:“这里,衣襟内侧,给我加一个小口袋,要收口的,装进去的绣花针不能掉出来。还有大腿那里,给我缝个夹层,不能太厚,不能妨碍我跑路。”

    她自己的绣工早已抛荒多时,而安姿公主居然是个顶尖的绣娘,让她觉得不使唤一下简直是浪费。

    安姿公主便听话地捧起衣裳,低下头,认认真真地飞针走线起来,隔一会儿就抬头看看奉书的脸色,见她满意了,才继续下针。

    奉书抓过一把猫食,一边喂着暹罗猫,一边在脑海中排演着各种杀人的方法。忽然,听到安姿公主细声开口说道:“谢谢你。”

    这句话奉书倒能听懂,可若是要得体地回答,可就是强人所难了。她干脆笑笑,用汉话道:“我也是为我自己着想。要是不帮忙,等你们身死国灭,我难道就能逃得过?就算你家兴道王真的把你送过去,脱欢高兴了,可李恒难道能任由他撤兵?等他厌了你,迟早会再开战。你们皇帝就算要再现生几个公主,也来不及啊。”

    平心而论,这话有些冒犯了。但奉书知道安姿公主也听不懂,还是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我这一去呢,虽然有些冒险,但至少是个一了百了的法子。只是这样未免便宜了李恒。蒙古若是撤回了中原,我就不太好找他的麻烦了……唉,你知不知道,我像你这么大时,就已经立誓要亲手杀他了?”

    知道面前的公主听不懂自己所言,她反倒放心了,有些一直压抑在心里的话,也不知不觉说出来了。她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年龄相近的小姑娘絮过话了。

    “况且,你这样讨人喜欢的丫头,我实在看不得你就这样嫁人……哼,连嫁人都算不上……不过是当做礼物送给男人,做他的玩意儿罢了……我,哼,我最看不得这个……你知不知道真正的嫁人是个什么光景?在我们中国,那要办得风风光光,可热闹了……喂,你心里有没有喜欢的人?你赶紧去求你的皇帝哥哥,把你嫁给他算了,懂不懂?万一以后再遇上这种事,也不会第一个被选上……”

    看着安姿公主那纯净无瑕的眼神,奉书觉得她大概还完全不懂什么叫喜欢一个人。她觉得必须要提点一下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了。

    “你多大?十三?十四?长这么大了,怎么连这种事都没想过?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她忽然说不下去了,把手上的猫食一抛,那暹罗猫大声叫唤,表示不满。

    她叹了口气,“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傻多了,只是当时我还不知道……你心里没人,挺好的……算起来,你还得谢谢他呢……要是没有他教我这些本事,今天也没人替你做这个王昭君……”

    她突然抑制不住,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只是我不知道,他这几年都在哪儿,过得怎么样……他的伤,好没好全……没人照顾,他会不会生病……是了,他也许早就……娶妻……孩儿都有了……他也许早就把我忘了……不、不,你说他、他会不会让蒙古人害死……”

    安姿公主见她突然哭了,赶紧停了针线,不知所措地站了起来,去拉奉书的胳膊。白净的皮肉上面,已经被奉书自己掐出了好几道红印儿。

    安姿公主吓坏了,朝外面唤了两声。

    过了片刻,帐子外面传来赵孟清的声音,“蚊子,怎么哭了?是不是还是不愿意去?我们可以再想办法……”

    奉书仰身躺在一张软垫上,很快收住了眼泪,淡淡道:“没事,针扎到手了。”

    反正赵孟清也看不到帐内到底是谁在做针线。他静了片刻,安慰了两句,算是接受了这个说法,接着道:“蚊子,南方传来消息,有几个寨子刚刚宣誓效忠上皇,已经派出了他们的民兵增援,我得去接应检阅。我回来之前,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找不到通译时,就用这个。”说毕,让婢女把一叠装订好的纸递了进来。

    奉书随手接过,答应了。随即听到赵孟清匆匆走远了。

    她翻开那叠纸一看,只见上面用蝇头小楷密密麻麻地写了几十句话,都是简单的各样吩咐,譬如要饮水、要开饭、要添衣、要纸笔、要何种颜色的布匹和丝线、要见兴道王,如此种种,另外还有各样基本的日常对话,每句话下面都注明了越南话的发音。

    奉书看得呆了,翻过几遍,才叹道:“他想得真周到。”

    安姿公主坐回她的那个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奉书,忽然指着那本越南话宝典,脸一红,嘻嘻一笑,又朝外面努了努嘴。

    奉书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微一脸红,哼了一声,道:“丫头片子,臊我呢?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你当我看不出来吗?我……我……我比你经验丰富!”

    她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他在越南安身多年,大约很久都没见过同胞汉人女孩子了。对他来说,她就是那个永远回不去的家乡。自从赵孟清认出她就是当年的蚊子的那一刻起,他对她就比对他手下的任何一个士兵都要好。他关心她的那种眼神,和她当年关心另一个人的眼神大同小异。

    赵孟清实在比那一个人要单纯得多,好懂得多。

    奉书将暹罗猫抱回怀里,一下下捋着它光亮的毛,慢慢问它:“你说我是装不知道呢,还是……你说,赵家大哥是不是挺好的?出身也好,样貌也好,脾气也好,有本事,有骨气,心细,而且只比我大一点点……这里穷乡僻壤,异国他乡,若是没他照拂,我可就是个睁眼瞎,是不是?他还没娶亲,是不是?”

    身边传来一声清脆的笑,“赵孟清,还没娶……娶亲呢。”

    奉书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随即“啊”的一声大叫,像屁股着火一样跳起来,脑袋磕到了帐篷顶儿,惊起外面一簇飞鸟,怀里的黑猫直接被甩到了另一边。

    那声音明明白白说的是汉话。一开始她还以为是那黑猫成精了,真的在回答她的问题。可是再一转头,说话的分明是那个腼腼腆腆的小公主!

    她的脸烧起来了,全身一阵一阵的麻,舌头仿佛不听使唤,结结巴巴地说:“你、你、你懂汉话?”

    安姿公主眨巴眨巴眼,一脸无辜的神情,伸出右手,捏起细细的拇指和食指,用一种奇特的腔调,慢慢说道:“学——过,一点——点,不能——快。”

    奉书有如雕塑一般立在那里,全身火烫,脑袋里嗡嗡轰轰的,半天才想起来问:“那我、我刚才说的那些,你……你听懂多少?”

    安姿公主狡黠地一笑,摇摇头,摆摆手,示意自己一个字也没听懂。奉书气得一咬牙,“鬼丫头,臭丫头,倒是我小看你了!”

    可安姿公主随即跑到她面前,拉起她的手摇呀摇的,她就生不起气来了。

    安姿公主神情肃穆,从自己手腕上褪下一个镶满宝石的金镯子,慢慢给奉书戴上,又说:“小心——很小心——很多小心——死,不能——”

    奉书轻轻将她拥在怀里,微微一笑,仿佛是在替另一个人回答:“那当然。不能让赵家大哥伤心啊。”

    她说的是汉话。安姿公主在她耳边鹦鹉学舌,笑道:“不能让赵家大哥伤心啊。”

 第185章 0142

    

    奉书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洗澡了。她全身浸泡在一个她见过的最大的浴桶里,百无聊赖地撩着水面上的泡泡。桶里的水温正合适,稍有凉意,就有几个健壮的女婢从外面端来热水续上。那热水一直在外面的锅里烧着,锅子下面燃的,是几十个越兵从林中合力砍来的木柴。

    她想到安姿公主从小到大,每隔几天就享受一次这样的待遇,不禁有些羡慕。她又忽然想到,如果大宋不亡,自己一直太太平平地做着相府小姐,自己的生活说不定也是这样的。说不定,也会成长为安姿公主这样的女孩子。

    但没人能回到过去。她还是更喜欢现在的自己。健康,强壮,一身的本事,一肚子的主意,一颗外面裹着硬壳,里面却盛满了柔软回忆的心。

    两个女婢在替她轻柔地搓着背,一面叽叽喳喳地笑着聊天。奉书勉强能听出来,她们似乎在称赞自己的皮肤白,脸蛋嫩,和那天被俘时的可怕样子判若两人,姿色简直能比得上她们家的公主了,蒙古鞑子见了,绝对不会起什么疑心。

    然后出浴,全身上下被擦上了珍贵的百合香粉,让皮肤变得更加幼细白皙。几个婢女看到她肩窝上那道淡淡的伤疤,微微吃惊,在那里抹了格外多的香粉,那伤疤却始终遮不住。

    最后,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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