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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家燕子傍谁飞-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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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一手调‘教出的部下。”

    奉书听得毛发直竖,轻轻叫了一声:“烹……烹了……”

    “前一个月,我偶然在街上遇见了他,知晓了他的住处。我本待立刻杀了他,给死去的兄弟报仇。但我最近身子有些累,懒得动手。”

    奉书明白过来:“你让我去杀他?”

    这就是第一道题目?

    杜浒微微一笑,“好好瞧瞧路径,仔细琢磨琢磨该怎么去。这个人身高六尺五六,体胖,面白无须,额角一搭青记,极是好认。不过你要注意,第一,这人练过些武艺,而且武艺不错。第二,那天我们互相撞见时,他一副见鬼的表情,很可能已经认出了我。他心虚之下,也许会格外小心防备。第三,快去快回,你只有一个时辰的时间。得手之后,把他腰间的虎符取下来给我。”

    一个时辰有点短,但她还是胸有成竹,默默重复了一遍他的说出的事项,简略地道:“我知道了。”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

    “是什么?”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出发了。

    杜浒慢慢说:“这人虽然十恶不赦,他的妻妾子女、家里的下人仆役,却都跟我没仇。你只许下手取一条命,若是今晚有第二个人死在你手里,你就算输。”

    奉书点了点头,寻思一阵,问:“打伤他们,可不可以?”

    杜浒笑道:“你就是忘不了讨价还价。”想了想,说:“若是伤了人,引出动静,我当然不能强算你输,但是下一道题目说不定就会难些。”

    奉书哼了一声,说:“我知道了。”站起身来,眯着眼睛,眼神跟着地面上的一盏盏红灯转来转去,开始盘算进出居贤坊的方法。

    沉闷的鼓声从南面的鼓楼隔空传来,报了子时。

    杜浒在她后背上轻轻一拍,“去吧。丑时更鼓响时,准时回来这里找我。”

    奉书深吸口气,刚要离开,又扭回身子,嘻嘻一笑:“师父……”

    “还有什么要问的?”

    奉书伸出一双小手,凑在他鼻子底下,笑道:“吹口气儿。”

    杜浒不解,“吹口什么?”

    “我头一次独自出去做案子,没经验嘛。你给我吹口仙气儿,我就有把握了。”

    杜浒又是惊讶,又是好笑,“这是哪儿的规矩?”

    “不是哪儿的规矩,就是让我心里踏实。快吹。”

    杜浒冷笑摇头,“你还没把握?在张弘范家里大闹天宫的时候,哪儿来的把握?”

    奉书连忙住口,低下头,有点后悔引出这个话题了。刚要走,却觉得两只手被轻轻握住了,随即手心一痒,真的让他吹了口气。

    杜浒边笑边道:“好啦,现在可以去了吧?聂隐娘姑娘?”

    奉书用力点点头,蹲下身去,抓住屋檐边缘一块结实的瓦片,一扭腰,轻轻出溜下去。

    杜浒忽然又说:“等等。”

    她从屋檐底下探出头来,“什么事?”

    杜浒犹豫了片刻,才说:“若是觉得力所不及,也不用硬来。安全要紧。”

    脚踏实地的那一刻,奉书才明白自己接下了怎样的一个挑战。她要在一个时辰之内,跑到四五里之外的居贤坊,闯入一户民宅,神不知鬼不觉地杀死一个人,再回到钟楼上。一去一回,一路上有无数盏官灯往来巡查。

    她没工夫细想,照着自己之前看好的路径,钻入了巡兵最稀疏的一条大街。她刚才居高临下,已经看出了夜禁巡逻队伍的出行规律,知道南北两路队伍在十字路□□汇之后,各奔东西,得过好一阵子才能再转回来。她的眼睛仿佛看透了一道道院墙、房屋,清清楚楚地在脑海中模拟着官灯的行进路线。

    居贤坊只有一户大宅,十分显眼。院墙高大,门缝里透出若隐若现的灯光,里面传来喁喁的说话声,想来是值夜的家丁。

    她自忖跳不过去那墙,在宅子周围转了半圈,先爬上了相邻的一栋民房,从屋顶跳上一棵树,又从树梢上跳到了高墙顶上。往下一看,长凳上果然坐着好几个壮汉,正在百无聊赖地掷骰子玩。

    紧接着脚底下传来一阵特异的声响,似乎是狗在喘气,而且是一条身形庞大的恶犬。她心中一紧,知道狗的鼻子可不好糊弄。

    奉书庆幸自己怀里揣了个肉馒头,急忙掏出来,心念一动,往里面埋了两根绣花针,往下一抛。只听那狗追着馒头去了。下一刻,便是一声不像狗叫的尖声惨嚎。那恶犬开始满地打滚。两个值夜的家丁骂了一句,抛下骰子,前去查看,剩下的几个人也探头探脑地朝后面张望。趁这当口,她无声无息地溜下了墙壁,隐身在前厅的门柱后面。

    夜幕漆黑,借着淡淡的月光,他们绝不会发现那狗的死因。她正得意间,忽然想:“师父可没说能不能杀狗!”

    但事情已经做下去了,覆水难收。她定了定心神,想:“他家老爷肯定是住在最中间的大房子里。”

    她听着两边耳房里传出的鼾声,知道那里住了不下几十个仆役,不敢冒险从耳房前面走,干脆顺着柱子爬上了房,伏在瓦片上。好在这家人银钱充裕,瓦片贴得挺牢。

    她顺着走廊房檐来到后院大屋,双脚钩在屋顶,倒挂身子,悄悄从窗缝朝里面张了一眼。只见屋内陈设富贵,房门口挂着一把腰刀,表明这是个有品阶的武将的卧室。屏风后面的衣架上挂着各色衣服,床上一顶红罗幔帐,侧首支着一个黄铜脸盆,旁边的金漆雕花小几上,立着个锡制烛台,一支蜡烛马上就要燃尽。

    床上睡着一个人,被子蒙着头,鼾声正浓。床下的地铺上,脚抵脚睡着两个丫环,淡淡的脂粉气环绕满屋。

    奉书心中一喜:“这人睡觉还点着蜡烛,真是省了我的事了。”身边掏出筷子,悄悄拨开了窗栓,蹑手蹑脚地溜了下来,微微蹲下,轻轻在两个丫环耳根后面拂了两把。

    睡在床上的那个身躯,此刻在她眼里已经是个死人了。她有七八种手段能立刻让那人停止呼吸。但如果用太残忍的方法,杜浒大概不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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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有七八种手段能立刻让那人停止呼吸。但如果用太残忍的方法,杜浒大概不会喜欢。

    奉书无声无息地上前,轻轻捂住被角,左手压住那人微微起伏的胸膛,运起巧劲来。他会一边做梦,一边闷死。丫环们会以为是老爷突发心疾,不会被吓得太厉害。

    捂住被子的一刹那,她突然起了一个念头:“师父跟我说了这人的体貌,是不是要再确认一下?”

    随即又想:“哼,睡在这里的,除了老爷,还有谁?他蒙着脑袋,说不定正是因为遇到了师父,心里有鬼。”

    可是她头一次有计划地杀人,心里面其实畏缩得厉害,一旦对自己稍有怀疑,立刻就松了手,闭着眼睛平静了一小会儿,慢慢梳理着纷乱的心思。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东西不对劲。屋子里的脂粉气,她本来以为来自两个丫环。可是小时候的富贵生活告诉她,这香气绝非寻常丫环能负担得起。再看床上那人,似乎也没有六尺五六的身高。顶多六尺。

    而刚才碰到那人胸膛的一瞬间,手感似乎也不太正常。

    她忍不住揭开了被子一角。看到的是一头青丝、一张粉面。是个中年妇人!

    她吓了一大跳,整个人一下子麻了,连忙将被子盖好,浑身已经出了一层燥汗。

    那妇人让被角带出的风吹得激灵了一下子,停了鼾声。

    奉书此前已经记住了房屋里的一切布局,虽然心慌,却也没乱了分寸,静悄悄地躲入屏风后面,随即听到那妇人呓语几声,叫:“梅香,梅香。”

    一个丫环醒了,道:“太太?”

    “老爷……老爷还没回来?”

    那丫环小声答道:“太太,老爷今天都说了,宿在西厢房,太太就别等了……熄灯睡了罢。”

    那太太在床上翻来覆去一阵,让那丫环把蜡烛熄了,声音似乎不是太开心。

    奉书在屏风后面立了良久,砰砰乱跳的心逐渐平复下来。差点就杀错了人……不过也有了不小的收获。他们口中的那个老爷,才是她要找的人。

    她想:“那老爷放着好好的大卧室不睡,偏要睡在西厢房,还真是心里有鬼。”

    可是等她摸到西厢房,从窗里跳进去一看,便知道了为什么。房里没灯,但她的眼力现下非比寻常,借着月光,也看得清楚。大床上,两个人正呼呼大睡。左边的是个娇美妇人,右边的是个白胖男子,额头上一搭青记,一只手和一条腿越过被子,压在那妇人身上。

    她的脸腾的一下子红了,又是生气,又是害臊:“呸,原来是和小妾一起睡觉。搂搂抱抱,也不嫌丑!”

    可是这样一来,杀人的任务就难办了许多。那老爷和小妾挨得太近,又是睡在里床,大半个身子都被那小妾挡着。要想杀一人而让另一人毫无知觉,只怕有些棘手。

    更棘手的是,房中还有第四个人。

    她马上发现窗边立着一个小摇篮,里面放着一个数月大的小婴儿,睁着圆溜溜的大眼,正看着自己。

    她立刻反应过来:“是那老爷和小妾的孩子。”

    那孩子又娇又嫩,极是可爱,和那脑满肠肥的老爷全然不同。奉书被那孩子一瞧,突然间羞愧无地,明知小小婴儿无知无识,也不由得伏下身去,让那孩子再也看不见自己。

    要是杀了这个老爷,小婴儿便没了父亲,宅子里的太太、小妾,还有不知多少别的女人,就会没了一家之主,日子不会好过……可是床上那个胖男人身上担着血债,那是师父亲口说的。是了,她看到一条鸾带挂在床头栏杆上,正中间系着一枚虎符,昭示着他在蒙古帝国中的地位。

    胡思乱想之间,她突然听到外面隐隐的打更声响。子时已经过了一半。她心中一凛,强迫自己忘记小妾和婴儿,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她注意到西厢房旁边紧邻着一个小厨房,想必是那小妾开小灶的处所。她像一只猫一样钻进那个厨房,只一小会儿,就捏了一只老鼠回来。

    她躲在墙角,从身上取出一枚最轻的小圆石子,心中暗道一声抱歉,手劲到处,那石子轻轻弹了出去,正落在那小婴儿的脸蛋旁边。她心中暗暗为自己喝了声彩,想:“那口仙气儿功不可没。”

    那婴儿马上惊醒了,张口便开始大哭。

    那小妾立刻也醒了,含混不清地道:“亲亲肉儿,又折腾你娘。”翻身下床,摸黑走到摇篮跟前,抱起婴儿摇了摇,又解开睡袍衣襟,给他喂奶。

    奉书一双眼睛只是盯着那老爷。见他仍是睡得死死的,心中不由得起急。那小妾喂了一阵子奶,将孩子放了回去,又要上床。奉书连忙把手中捏得半死的老鼠朝摇篮下面一扔。那小妾听得吱吱叫声,大骇道:“有老鼠!难怪宝贝儿哭!老爷!”

    那老爷这才翻了个身,半睡半醒地道:“烦死人了,叫什么叫……”边说边打了个呵欠。

    他的呵欠打到一半,便没了声音。一枚莲子已经打进了他的口里,正封住他的气管。那老爷急忙伸手朝喉咙口里掏,全身在床上无声无息地抽搐。那小妾却一心在婴儿身上,一刻也没有回头。只过了片刻时分,那老爷仿佛突然又睡着了一样,轰然倒在床上,张嘴望天,一动不动了。

    那小妾还在埋怨:“你就知道睡,也不知道哄哄孩子,那可是你唯一的儿子……”见老爷没有动静,只好自己用脚把老鼠赶了赶,又哄了哄婴儿,自己回到床上,拽着被子盖上,拱了拱身子,拉过那老爷的胳膊,枕在自己颈下,不一会儿就呼吸均匀,睡得熟了。

    奉书伸手摸到鸾带上的虎符,用力扯了下来,翻出了西厢房。

    *

    她一言不发地将虎符交到杜浒手上。

    杜浒将那虎符看了又看,仔仔细细地揣在怀里,站起身来,对她深深一揖,道:“多谢。”

    奉书慌忙还礼。杜浒拉她坐了下来,问:“就杀了他一个?”

    她犹豫了一下,答道:“还有条狗。”也许还有一只老鼠。

    “怎么做到的?跟我说说。”

    她拣要紧的说了。

    杜浒笑着夸她:“不错,比我想得还要机灵些。这第一场考试,算你过啦,我没话说。”

    可是奉书却高兴不起来,只是郁郁看着下面的万家灯火。丑时的鼓点刚刚响过,正是一夜间最凉的时候。钟楼楼顶更是高处不胜寒,一阵冷风吹上她汗湿的身子,她不禁打了个寒噤。

    杜浒挡在她的上风处坐下,问:“怎么了,不痛快?”

    她点点头,“那人真的那么残忍,烹死了十几个俘虏?”

    “怎么,你不信我说的?”

    “不是,我……我只是……”

    “你看他现在娇儿美妾,过得其乐融融,下不去手了,是不是?”

    他怎么知道那人有妻有妾?可奉书没心思想这些事,只是郁郁道:“我知道那人该死。可是我当着他儿子的面杀了他。”

    杜浒点点头,良久不答。又是一阵冷风吹过,她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她抱紧了双臂,余光看着杜浒在自己身边盘膝而坐,一动不动,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冷。她忍不住朝他身边蹭了蹭,半边身子稍稍暖了些。

    杜浒看到她微微发抖,从腰间摸出一个小酒葫芦,拔开塞子,递到她手上,“来,喝口酒,去去寒气。”

    奉书惊诧道:“现在?喝酒?”

    杜浒笑道:“你又不是没喝过。喝吧,心里会好受些。”

    她于是慢慢地啜了几口酒。胃里似乎暖了一些,可心里还是冷冰冰的。

    杜浒抬头看着偏西的圆月,慢慢道:“奉儿,你心太软,想得太多。小姑娘家,善良本是好事。但你偏偏又倔得要死。你要一个人深入虎狼之地,我拦不住,但我非得教你这个道理不可。你给我记着,关键时刻,一点也不许手软。以后的任何时候,你自己的安危都要放在第一位。若是有人想杀你,想害你,想碰你一个指头,那他就是罪有应得,你都必须不假思索地反击回去。不能心软,不能犹豫,不能总是想着他死后留下多少个孤儿寡母,那不关你的事。”

    奉书慢慢咀嚼他话中的含义,简直不相信那是杜浒说出来的话,“可是你跟我说过,本事越大,越不能滥杀……”

    “你今日也没有滥杀,何必过意不去?况且,你的本事还没大到能随意宽恕的地步,懂吗?我宁可你心狠手辣一些,也不愿意你糊里糊涂地送在自己的软心肠上。”

    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狠手辣,这就是他希望自己成为的人?嫌她心肠不够硬,因此便要用这个方式来锤炼她吗?是不是只有这样,才能成为他眼中的大姑娘、大人?

    忽然想让他搂着自己,暖暖和和的安慰两句,又不太好意思开口。她今天本就是来证明自己足够独立坚强,能够独当一面的。况且,就在半个时辰前,她还在腹诽别人“搂搂抱抱,也不嫌丑”呢。

    可惜杜浒读不出她的心思,见她靠过来,反而微微让了让,给她让出一块更宽敞的地方,简略地道:“你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再好好想想。准备好做下一道题了,就告诉我。”

    (以下为正版赠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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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火连甍铁瓮关,要寻间道走江干·

    奉书默默地坐着,心中回想着方才那一个时辰里的惊险和罪恶。她知道杜浒说得没错,可情绪却远远不像感官那么好控制。她干脆又喝了一大口酒,头脑里烘烘的,却还是无法将负罪感抛到脑后。

    为什么非要逼着自己做这些事?自己把自己折磨了这么久,到底值不值得?

    她抬头望了望远处的太子府。非要去不可吗?

    秋风凉如水,酒气挡不住寒气。她拔开酒葫芦塞子,想再喝一口。

    杜浒却把酒葫芦收了回来,盖紧塞子,说:“别再喝了。”触到她的手指头,终于觉出冰凉,赶紧握住,问:“怎么这么凉?你今天穿了几件衣服?”

    奉书的一双小手被他热热的手心包着,舒服得一个激灵,小声说:“我、我怕穿多了,行动起来不方便嘛……也没料到半夜会这么冷……”大着胆子,得寸进尺,又往他身边拱了拱。

    这回杜浒终于明白了她的意思,摇摇头,轻轻把她搂在臂弯里。

    “你要是受不住冷,咱们就下去。你要是……”

    她立刻感觉到了他要说什么。他的下一句定然是:“你要是改主意了,咱们的约定依然可以作废,现在就回家。”

    她不能让他说出这句话,不能给自己迟疑的机会,连忙钻出他怀里,一连声的说:“不会的,我不冷,一会儿动起来就好了。唔,我休息好了。第二道题是什么?”

    杜浒听她这么说,笑道:“还挺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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